摘要:苏薏将最后一道松鼠鳜鱼端上桌,解下身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棉麻围裙。象牙白的骨瓷餐具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一如这个家的温度。
晚风穿过别墅花园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香樟树,带不起半分生气,只余下满室清冷。
苏薏将最后一道松鼠鳜鱼端上桌,解下身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棉麻围裙。象牙白的骨瓷餐具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一如这个家的温度。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稳稳地指向了九。
玄关处传来密码锁解锁的电子音,紧接着是男人沉稳的脚步声。江屿白回来了。
他脱下沾染着夜色的高级定制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前来迎接的佣人,扯了扯领带,眉宇间带着一丝疏离的疲倦。他的目光扫过一桌子精心烹制的菜肴,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寻常的陈设。
“吃过了?”苏薏轻声问,声音温润,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多年的玉石。
“嗯,陪客户吃了点。”江屿白径直走向二楼书房,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你早点休息。”
苏薏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嘴里泛起一丝苦涩。
结婚三年,他们之间的对话,大多如此。客气,疏远,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室友。
这场婚姻的开端,源于一场荒唐的商业联姻。江家需要一个身家清白、性情温顺的媳妇来安抚病重的老爷子,而苏家需要江家的资金度过危机。苏薏,这个苏家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女儿,便成了这场交易的牺牲品。
她曾天真地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用心经营,总能捂热江屿白这块寒冰。于是,她洗手作羹汤,将他所有的喜好都刻在心上,努力扮演好一个完美妻子的角色。
可三年了,这块冰,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
“少奶奶,这些菜……”佣人张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苏薏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都还热着,你们分着吃了吧,别浪费了。”
说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间与主卧一墙之隔,却仿佛隔着银河的次卧。
夜深人静,苏薏辗转反侧。她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这是医生开的助眠药,最近,她失眠的状况越来越严重。正当她准备倒出一粒时,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激起圈圈涟漪。
【这个月的例假……好像推迟了十几天了。】
第二天一早,苏薏避开所有人,悄悄去了医院。当医生将那张B超单递给她,并温和地道喜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恭喜你,江太太,你怀孕六周了,胎心很稳定。”
苏薏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个她和江屿白的血脉。一种复杂而陌生的喜悦涌上心头,冲淡了长久以来的孤寂和委屈。
【也许……孩子的到来,会是一个转机。】她想,【他会喜欢这个孩子吗?他会因此……对我多一点点关注吗?】
怀揣着这份忐忑的期盼,苏薏第一次主动去了江屿白的公司。
江氏集团的总部大楼高耸入云,是这座城市最耀眼的地标。苏薏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竟有些手足无措。前台小姐公式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找江屿白……我是他的……”苏薏顿了顿,那个“妻子”的称呼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我是苏薏。”
前台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正要拨通内线询问,一个娇俏的身影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身上是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家的‘摆设’来了。”女人阴阳怪气地开口,她是江屿白的表妹,沈氏集团的千金沈蔷。
苏薏不想与她争执,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沈蔷却不依不饶,上下打量着她:“怎么?屿白哥不回家,你都追到公司来了?苏薏,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你和我表哥是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清楚吗?别妄想用什么手段拴住他。”
苏薏捏紧了手里的孕检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恰在此时,江屿白从专属电梯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他一眼就看到了对峙的两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他走向苏薏,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薏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喜悦和忐忑压在心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有事想跟你说。”
江屿白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长话短说。”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员工和高管,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他们。苏薏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不想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一个等待丈夫施舍时间的怨妇。
“是很重要的事。”她坚持道。
江屿白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对身后的助理说:“你们先去会议室。”
他带着苏薏走到一旁的休息区,态度依旧疏离:“说吧。”
苏薏摊开那张被她捏得有些褶皱的B超单,递到他面前,心脏怦怦直跳:“我……怀孕了。”
江屿白深邃的眼眸落在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那是一种苏薏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复杂情绪,不是惊喜,也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猝不及不及的茫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知道了。”最终,他只吐出这三个字,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推到她面前,“这张卡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最近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养着。”
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会议室。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苏薏看着桌上那张冰冷的黑卡,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完成任务,等待领取报酬的工具。原来,这就是她期盼的转机。孩子的到来,只是让他从一个不闻不问的丈夫,变成了一个慷慨的“雇主”。
她没有拿那张卡,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江氏大楼。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江家大宅,传到了江屿白的母亲,沈曼云的耳朵里。
当晚,沈曼云就亲自“驾临”了他们的别墅。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戴着鸽子蛋大的翡翠戒指,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丝审视的、居高临下的笑意。
“听屿白说你有了?”沈曼云坐在沙发主位上,呷了一口佣人泡好的顶级大红袍,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是的,妈。”苏薏恭敬地站在一旁。
沈曼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终于正眼看向苏薏,目光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逡巡。“我们江家三代单传,这一胎,必须是个男孩。我已经找人算过了,你这胎大概率是个带把的。要是真生了江家的长孙,你这江太太的位置,才算是坐稳了。”
苏薏的心猛地一沉。在婆婆眼里,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过是延续江家香火的工具。
“妈,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的孩子。”苏薏忍不住小声反驳。
“我们的?”沈曼云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苏薏,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们江家花钱买来的一个子宫。安安分分地生下孩子,尽好你的本分,不该有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
她顿了顿,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茶几上。
“这是我给你请的营养师和保姆团队的资料,从明天开始,你的饮食起居全部由他们接管。你那个破工作也别干了,辞职信我已经让屿白的助理帮你写好了。安心在家养胎,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那份辞职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苏薏的脸上。**
她的工作,是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的助理,薪水不高,却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和价值所在。那是她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的一片小小天地,是她在这段窒息婚姻里唯一的呼吸口。
“妈,我……”
“怎么?你还想去上班?”沈曼云挑眉,语气里满是鄙夷,“你那点工资,还不够我买一件衣服。安分点,别丢了江家的人。”
苏薏看向一旁沉默的江屿白,眼中带着一丝祈求。她希望他能为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
江屿白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平淡地对沈曼云说:“妈,我知道了,我会让她辞职的。”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那一刻,苏薏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
她的人生,从这一天起,被彻底圈禁。
每天,营养师准时上门,端来一碗碗闻着就反胃的补汤。保姆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她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沈曼云隔三差五就会过来“视察”,对她的穿着、坐姿、甚至是看的书都要指点一番。
“孕妇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多看看育儿百科和金融杂志,以后好辅导我孙子。”
“这条裙子太素了,穿得跟个寡妇似的,我孙子看了心情会不好的。”
苏薏就像一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失去了所有的自由。而江屿白,依旧是那个早出晚归的丈夫,他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偶尔他会问一句:“今天的汤喝了吗?”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孕早期的反应越来越严重,苏薏吃什么吐什么,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可营养师的报告送到沈曼云那里,却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娇气”。
“想当年我怀屿白的时候,还在公司处理上亿的合同,哪像现在的年轻人,怀个孕就要死要活的。”
苏薏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婆婆的数落和丈夫的沉默附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她抚摸着小腹,泪水无声地滑落。
【宝宝,对不起……妈妈给不了你一个温暖的家。】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江屿白难得地没有应酬,在家陪沈曼云吃饭。席间,沈曼云又开始挑剔苏薏的胃口。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是想饿着我孙子吗?苏薏,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好好吃饭,影响了我孙子的健康,我跟你没完!”
苏薏胃里正翻腾得厉害,实在没什么胃口,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江屿白终于开口了,却是对着苏薏:“妈也是为你好,多少吃一点。”
他的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一种息事宁人的不耐烦。
饭后,沈曼云和江屿白在书房谈事。苏薏端着一杯热牛奶想送进去,却在门口听到了让她如坠冰窟的对话。
是沈曼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算计:“屿白,我托人查过了,B超看胎儿形态,八成是个男孩。等孩子生下来,就送到大宅来,我亲自带。至于苏薏……她要是安分,就让她继续待着,毕竟是孩子的亲妈。要是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到时候给她一笔钱,让她走人就是了。我们江家,不缺一个更门当户对的女主人。”
苏薏端着牛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洒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等待着,等待着江屿白的反驳。她幻想他会说:“妈,她是我妻子。”或者,“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然而,她只听到一声疲惫的叹息。
“妈,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以后再说。**
不是“不行”,不是“不可以”,而是“以后再说”。
在他的计划里,她苏薏,果然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替换掉的生育工具。
苏薏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将自己摔在冰冷的大床上。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撕裂。她浑身冰冷,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原来,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忍耐,都只是一个笑话。
她以为孩子的到来会是蜜糖,却没想到是加速她被抛弃的催化剂。
【够了……真的够了。】
她睁开眼,那双总是盛着温顺和隐忍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决绝的火焰。
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冷漠、视亲情为交易的家庭里。她不能让他从小就被灌输血统、利益和等级。她要带他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
第二天,趁着江屿白上班,沈曼云派来的保姆外出买菜的空档,苏薏实施了她的计划。她没有带走任何江家给她的东西,只带走了自己的证件、为数不多的积蓄,和那张B超单。
她在桌上留下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财产分割那一栏,她只写了四个字:净身出户。
没有告别,没有质问,也没有眼泪。
她走得干脆利落,就像一阵风,从这个她努力了三年也未能融入的华丽牢笼里,彻底消失了。
* * *
五年后。
江南水乡,一座名叫“青溪”的古镇。
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檐下灯笼温暖的光。一家名为“薏然”的陶瓷工作室内,一个清丽的女子正坐在拉坯机前,神情专注。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起,素面朝天,却比五年前那个盛装打扮的江太太,更多了几分从容和灵气。
她就是苏薏。
“妈妈!你看我捏的小乌龟!”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小小的工装围裙,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泥塑跑了过来。
小男孩眉眼精致,像极了某个人,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苏薏独有的温柔笑意。
苏薏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笑着接过那只“小乌龟”:“哇,我们念念真厉害!这只乌龟捏得太棒了!”
小男孩名叫苏念安,是苏薏的骄傲,也是她的全世界。
“妈妈,林芷阿姨说今天晚上要请我们吃大餐!”苏念安仰着小脸,满眼期待。
“好啊。”苏薏宠溺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林芷是她大学时的闺蜜,也是她当年逃离那座城市后,唯一投奔的人。是林芷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她,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孕期和产后时光,又鼓励她重拾大学时的专业,开了这家陶瓷工作室。
如今,“薏然”在青溪镇已经小有名气,苏薏的作品古朴而富有灵气,深受游客和一些收藏家的喜爱。她靠自己的双手,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念安,还拥有了一份宁静而充实的生活。
她很满足。
至于江屿白,那个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幻想的男人,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的角落。这五年来,她从未打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也从未想过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一些猝不及不及的玩笑。
这天,工作室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林芷的陪同下,走进了工作室。
“苏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集团’的温总,温行远先生。”林芷热情地介绍道,“温总非常欣赏你的作品,这次是特地来跟你谈合作的。”
远山集团是国内知名的文旅地产公司,他们最近正在青溪镇开发一个高端度假村项目,希望能定制一批具有本地特色的艺术品作为装饰。
苏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请温行远坐下。
温行远目光温和地环视着这间小而美的工作室,最后落在苏薏身上,眼中带着欣赏:“苏小姐的作品,我看过照片,非常有生命力。尤其是你的‘新生’系列,那种破土而出的力量感,很打动我。”
苏薏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作品如此了解,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接下来的洽谈非常顺利。温行远不仅给出了极具诚意的合作方案,还对苏薏的创作理念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他谈吐风趣,见识广博,和苏薏聊起陶瓷艺术和古镇文化,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送走温行远后,林芷用胳膊肘撞了撞苏薏,挤眉弄眼道:“怎么样?这位温总,钻石王老五,温文尔雅,品味出众,对你还那么欣赏……有没有点想法?”
苏薏失笑:“你又胡说。我只想带着念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安稳日子和谈恋爱不冲突嘛。”林芷撇撇嘴,“你总不能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吧?”
苏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她知道林芷是为她好,可那段婚姻留下的阴影太深,她早已没有了再爱上一个人的勇气和力气。
生活,却偏偏不如她所愿。
几天后,一个让苏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青溪镇。
江屿白。
他所代表的江氏集团,竟然是远山集团度假村项目的最大投资方。
那天,温行远邀请苏薏参加项目启动的酒会,作为特邀的艺术家代表。苏薏本想推辞,但林芷觉得这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硬是拉着她去了。
酒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薏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安静地待在角落里。温行远体贴地陪在她身边,为她挡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项目的最大投资方,江氏集团总裁,江屿白先生上台致辞!”
当听到“江屿白”三个字时,苏薏端着香槟的手猛地一抖,酒液洒出了一些,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起头,看向台上。
那个男人,还是和五年前一样,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只是让他的轮廓更显深邃,气场更加沉稳迫人。他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地发表着演讲,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引来台下阵阵掌声。
苏-薏的心,乱了。
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会认出我吗?】
江屿白的目光在台下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与角落里的苏薏对上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复杂。
五年了。他找了她整整五年。
当年,他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书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慌乱。他派出了无数人,动用了所有关系,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总有一天会回来。可一天,一月,一年……他才渐渐意识到,她是真的不要他,也不要这个家了。
没有她的别墅,变得愈发空旷和冰冷。他开始失眠,开始在深夜里不自觉地走到那间次卧门口,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总是安静地为他准备好一切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这些年,母亲沈曼云不是没想过再给他安排其他的名媛淑女,可他都拒绝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而现在,她就站在那里,比记忆中更加美丽,更加……耀眼。她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是他从未给过她的温柔和欣赏。
江屿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演讲结束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朝着苏薏的方向走了过去。
温行远察觉到苏薏的僵硬,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她身前,微笑着对江屿白伸出手:“江总,久仰大名。”
江屿白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死死地锁在苏薏脸上,声音沙哑得厉害:“苏薏。”
苏薏垂下眼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清冷而疏离:“江总,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苏薏!”江屿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带着一丝凉意。这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失控。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情绪,“跟我回去。”
“回去?”苏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回哪里去?回到那个把我当成生育工具的牢笼里去吗?江屿白,我们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我没有签字!”江屿白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份协议,我没有签!”
苏薏愣住了。
【他没有签字?那又如何?】
“签不签,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江屿白,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苏薏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挣脱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会现场。
江屿白僵在原地,手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全身。
他知道,这次,如果再让她跑了,他可能就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从那天起,江屿白的生活重心,从工作,彻底转移到了青溪镇。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出现在“薏然”工作室门口。有时候是送来昂贵的鲜花,有时候是顶级的下午茶,有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站在街对面,看着她在工作室里忙碌的身影,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的追求方式,依旧是那么霸道而笨拙,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苏薏,我买下了你隔壁的店铺,送给你,你可以扩大你的工作室。”
苏薏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房产证,淡淡地回绝:“不必了,江总。我的工作室虽然小,但我很喜欢。”
“我给你请了最好的保姆和司机,以后可以接送孩子,你不用那么辛苦。”
“谢谢,不过我和念安现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别人插手。”
“回到我身边,苏薏。以前是我不好,我以后会加倍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将一张不限额度的黑卡递到她面前,就像五年前一样。
苏薏看着那张卡,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欣喜,只有无尽的悲凉。
“江屿白,你还是不懂。”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年前我不要这些,现在,我更不稀罕。我想要的,你从来都给不了。”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丈夫平等的尊重,一个温暖的家,一份被珍视的爱。而他,只会用钱来衡量一切。
江屿白的追求,在青溪这个不大的古镇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开着豪车,气场强大的男人,在追求“薏然”那位清冷的老板娘。
苏念安也见到了江屿白。
那天,苏薏去幼儿园接念安放学,江屿白的车就停在门口。
念安好奇地看着这个总是出现在妈妈工作室附近的陌生叔叔,拉了拉苏薏的衣角:“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江屿白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看着那个酷似自己的孩子,用一双清澈又陌生的眼睛看着自己,叫他“叔叔”。他喉咙发紧,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念念,你好,我……”
他该怎么介绍自己?
苏薏将念安护在身后,神情冷淡:“江总,请你不要吓到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江屿白苦笑,“他也是我的孩子。”
“从你当年默认你母亲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苏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江屿白无言以对。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他开始改变策略,不再用那些物质的东西来“砸”苏薏,而是试图从孩子身上打开突破口。他每天都来幼儿园门口等,给念安买最新款的乐高,带他去游乐园,陪他玩奥特曼卡片。
念安毕竟是小孩子,虽然苏薏教过他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但面对这个总来找他玩,长得又很帅的叔叔,他还是渐渐放下了戒心。
苏薏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希望念安和江家有任何牵扯,可她也知道,她无法剥夺孩子拥有父亲的权利。
温行远把她的纠结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像江屿白那样咄咄逼人,只是像个温柔的大哥哥,默默地守护在苏薏和念安身边。他会陪着念安一起拼图,会给苏薏的工作室送来她最喜欢的栀子花,会在苏薏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她照看一会儿店。
他的存在,像一汪清泉,让苏薏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沈曼云。
她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苏念安的存在,带着一群保镖,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薏然”工作室。
“苏薏!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偷偷生下我们江家的种,还把他藏在这种穷乡僻壤!”沈曼云一进门,就指着苏薏的鼻子破口大骂。
当时,念安正好在店里玩泥巴。他被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凶神恶煞的老奶奶吓得脸色发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躲进了苏薏的怀里。
苏薏紧紧地抱着瑟瑟发抖的儿子,眼神冰冷地看着沈曼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出去?我今天来,就是来带我孙子走的!”沈曼云根本不理会她,对着身后的保镖一挥手,“把小少爷给我带过来!”
“我看谁敢!”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
江屿白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温行远。
江屿白看到眼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他冲到沈曼云面前,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曼云被儿子的态度镇住了,随即更加怒不可遏:“我干什么?我来认回我的亲孙子!屿白,你看看你,被这个狐狸精迷成什么样了?她五年前就抛弃你,现在你还上赶着找她?”
“是我对不起她!”江屿白双目赤红,“当年如果不是你,苏薏根本不会走!现在你又想来伤害她和孩子,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苏薏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维护她。
可苏薏的心,已经不会再因此起任何波澜了。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然后抱着还在哭泣的念安,对温行远说:“行远,能麻烦你先带念念离开这里吗?”
温行远点点头,温柔地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轻声安抚着。
看到苏薏对温行远如此信任依赖,江屿白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等温行远带着念安离开后,苏薏才重新看向江屿白和沈曼云,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江总,江老夫人,闹够了吗?”
“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江屿白悔恨的脸,和沈曼云不甘的脸。
“第一,苏念安是我的儿子,他姓苏,以后也只会姓苏。他的人生,跟你们江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如果再敢来骚扰他,我会立刻报警,并且申请人身保护令。”
“第二,江屿白,我承认,你最近的所作所为,让我看到了一些改变。但你知不知道,信任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五年前,在你默许你母亲的计划时,在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你所谓的补偿,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迟来的、廉价的自我感动。你不是想弥补我,你只是想弥补你自己的遗憾和不甘。”
**“破镜,是不会重圆的。更何况,我早就不是那面破碎的镜子了。我已经重塑了我自己。”**
“所以,请你们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你们的豪门恩怨,我苏薏,不奉陪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了工作室的内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是沈曼云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江屿白痛苦的沉默。
那一刻,江屿白终于明白,他彻底失去了她。
不是因为不够有钱,不是因为不够有权,而是因为,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和默许。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他终于为自己当年的懦弱和自私,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 * *
那场闹剧之后,江屿白和沈曼云真的从苏薏的世界里消失了。
听说,江屿白回去后,和沈曼云大吵一架,母子关系降到冰点。他搬出了江家大宅,并且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彻底掌握了江氏集团的全部话语权。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更加疯狂地工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但他遵守了对苏薏的承诺,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和念安。
只是每个月,苏薏的卡里都会多出一笔数额不菲的抚养费。她退回去,他就再打过来。几次三番之后,苏薏便不再退了,而是单独开了一个账户,将那些钱都存了起来,想着等念安成年后,再交给他自己处理。
江屿白偶尔会来青溪镇,但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在院子里教念安捏陶的苏薏,看一眼在石板路上追逐蝴蝶的念安。
他成了一个合格的、沉默的“旁观者”。
而苏薏的生活,也终于回归了真正的平静。
“薏然”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她还收了几个徒弟,将自己的手艺传授下去。
温行远依旧陪在她身边,不急不躁,润物无声。他会在她忙碌时,为她递上一杯温水;会在念安的家长会上,扮演父亲的角色;会在她疲惫时,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温行远在工作室的院子里,对苏薏说:“苏薏,我知道你过去的伤痕,我不想逼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愿意等。等到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愿意重新接受一个人,回头看看,我一定在。”
苏薏看着他真诚而温柔的眼睛,心中那片冰封已久的湖面,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她笑了,那是这几年来,发自内心的、最轻松的笑容。
“好。”她轻声说。
也许,未来还很长。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像年少时那样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但她知道,她已经有资格,也有勇气,去拥抱新的可能。
她不再是谁的附属品,不再是谁的妻子,她只是苏薏。
一个靠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和儿子撑起一片晴天的,独立的女人。
夕阳下,青溪镇的炊烟袅袅升起。苏念安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苏薏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杯清茶,温行远就坐在她身边,陪她看着天边的晚霞。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就够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