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七六年,农历八月初,天气已经透出明显的凉意。白天还好,太阳照在身上还有些暖烘烘的,但一到傍晚,尤其是夜里,山风裹挟着秋的萧瑟,吹过我们这个小山村石磨沟,总能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第一章 秋夜、粮仓与黑影
一九七六年,农历八月初,天气已经透出明显的凉意。白天还好,太阳照在身上还有些暖烘烘的,但一到傍晚,尤其是夜里,山风裹挟着秋的萧瑟,吹过我们这个小山村石磨沟,总能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我叫石卫国,十七岁,刚过了生日没多久。按照上面的要求,生产队里凡是没有上学的半大小伙子,都要参与到秋收和各项“抓革命,促生产”的工作中来。学校放了秋假,我便被派来看守村东头那个重要的所在——公社粮站石磨沟分仓。
这粮仓不大,是依托着一座旧时的夯土堡修建的,红砖垒就的墙壁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里面主要存放着今年刚刚收上来的秋粮,一部分是玉米,一部分是红薯干,还有少量的小麦和高粱。这些粮食,是全村几百口人接下来一年的口粮,也是国家的战略储备,半点都马虎不得。队长特意把我安排在这里,一是看我年纪轻,又是贫农出身,成分好,可靠;二是这活计相对轻松,不用天天出工下地,只需要夜里守着就行。当然,责任也重大。
我的“办公室”就是粮仓旁的一间小土坯房,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瘸腿的木桌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桌上放着一盏昏暗的马灯,还有半瓶劣质煤油。每天天一黑,我就要锁好粮仓的大门,插上门闩,然后就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住下,一直守到第二天早上交班。
这天晚上,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亮,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在天边闪烁。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我吃过队里给的晚饭——两个掺了野菜的窝窝头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可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单独守夜,心里有些发毛。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对于当时缺吃少穿的我们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座金山。虽然队里三令五申,严禁偷盗粮食,违者严惩不贷,但总有些人会铤而走险。我听说过不少关于其他地方粮仓失窃的事情,甚至有人说邻村有二流子半夜摸进粮仓,被民兵抓住后打得半死。
我裹紧了身上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棉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夜风呼啸着,像是鬼哭狼嚎,让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放着队长给的一根粗壮的木棍,还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小柴刀。虽然知道这两样东西对付不了什么真正的危险,但有它们在身边,我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狗叫,更像是……脚步声?很轻,很小心,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没错,就是脚步声!而且,那声音正朝着粮仓这边过来!
我悄悄爬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已经到了粮仓的大门口。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是小偷!真的是小偷!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门后的木棍,手心里全是汗。怎么办?是冲出去大喊抓贼,还是先躲起来看看情况?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那脚步声停在了粮仓大门前。接着,我听到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是有人在使用工具试图撬锁!
我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这胆子也太肥了吧!竟然敢撬公社粮仓的锁!我不再犹豫,猛地拉开一条门缝,举着木棍就冲了出去。
“谁在那里?干什么的!”我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外面的动作显然被打断了。我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慌乱中想要退走。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缩在粮仓大门的一侧,背对着我。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不许动!举起手来!”我壮着胆子,一步步逼近。
那个人影慢慢转过身来。
当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愣住了。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深色衣服,头发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几缕散乱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把刚刚用来撬锁的铁片。
她不是别人,正是村里二流子王老五的老婆——孙秀莲。
孙秀莲!我认识她。她男人王老五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在村里名声很不好。自从她男人跟着外面来串联的人跑了之后,她就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村里人都说她命苦,也都尽量少跟她来往。
我万万没想到,偷粮的竟然是她!
“秀莲嫂子?怎么是你?”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举着木棍的手也垂了下来。
看到是我,孙秀莲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变成了羞愧和绝望。她低下头,不敢看我,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她是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还在怀里吃奶。今年的年景不好,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她家更是难上加难。也许,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想偷点粮食,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饿肚子。
我的心软了下来。说实话,换做是我,或者是我家里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会怎么做?我不敢深想。
但我不能放她走。我是看守粮仓的民兵,这是我的职责。如果我把她放了,就是失职,是对国家财产的漠视。万一这件事传出去,我不仅会受到队里的处分,可能以后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放了她,她和她那几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办?今晚要是没偷到粮食,孩子们恐怕真的要饿肚子了。
我的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一边是原则和职责,一边是同情和怜悯。
孙秀莲见我不说话,只是拿着木棍对着她,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卫国兄弟,”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我不是人……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她的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
“家里……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孩子们都饿坏了……老大昨天就说头晕,老二老三总是哭闹……我实在没办法了……”她泣不成声,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显得更加可怜。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能想象到她现在的处境。一个带着三个幼小孩子的女人,在这样的年月里,孤苦无依,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你起来说话。”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里的木棍放下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女人这样跪在地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你偷了多少?”我压低声音问道。
她低下头,小声说:“没……没多少……就……就一点点红薯干……够孩子们垫垫肚子……”
我走到粮仓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借着月光,我看到靠近墙角的地方,地上散落着一些红薯干,大概也就两三斤的样子。看来她确实没敢多拿。
数量虽然不多,但性质是严重的。这是偷盗集体财产。
我该怎么办?
按照规定,我应该立刻把她绑起来,送到队里去,接受批斗和处理。但是,看到她那副凄惨的样子,想到她那几个可怜的孩子,我下不了手。
我想起了队长平日里开会时常说的话:“我们是人民公社,要讲阶级斗争,要抓坏人。但同时,我们也要关心群众生活,要团结同志。” 可是,孙秀莲这种情况,算什么呢?她是坏人吗?她确实犯了错,但她的处境又让人同情。
也许,我可以网开一面?就这一次?
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我肯定会受到非议。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女人,我觉得如果不帮她,我良心难安。
“你走吧。”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孙秀莲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卫国兄弟……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我重复了一遍,“赶紧带着孩子回去。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可是……这……”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快走!天亮之前一定要离开这里,别让任何人看见。”
孙秀莲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对着我连连磕头:“谢谢你……卫国兄弟……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秀莲这辈子都不会忘……”
我赶紧扶起她:“快走吧,别磨蹭了。”
孙秀莲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然后,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薯干,紧紧地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向村子的方向跑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我刚才做出的决定,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但是,那一刻,我没有后悔。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我重新关好粮仓的大门,插上门闩。回到小土屋,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孙秀莲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和她孩子们饥饿的哭声,仿佛还在我眼前晃动。
我不知道,我今天的选择,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这个秋夜,注定不会平静。而我和孙秀莲之间,似乎也因为这件事,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联系。我不知道,这种联系,将会把我带向何方。
第二章 沉默的代价与无言的感激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孙秀莲的事情暴露了?
我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边,警惕地问:“谁啊?”
“卫国,是我,柱子哥。”门外传来王柱子熟悉的声音。王柱子是我们生产队的副队长,也是负责监督我守夜的人之一。
我松了口气,打开门。王柱子探头进来,看到我,问道:“昨晚没出什么事吧?”
“没……没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王柱子走进来,目光在我脸上扫了扫,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真没事?那就好。队长说了,今天上面要来检查粮仓,你赶紧收拾一下,准备交班。”
“哎,好嘞。”我心里有些忐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交班的时候,我仔细地向接替我的另一个民兵交接了情况,反复强调没有任何异常。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哪里露出了马脚。幸好,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粮仓的门锁完好,里面的粮食也没有明显的缺损迹象。那几斤红薯干,相对于整个粮仓的存量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上午,县里和公社的工作组果然来了几个人,检查了粮仓的管理工作。他们仔细查看了账目,盘点了部分粮食,还和我们聊了聊守夜的情况。我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工作组的人走后,队长把我叫到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卫国,干得不错。守夜这活儿,责任重大,以后要继续认真负责。”
“是,队长,我记住了。”我点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我知道,自己算是暂时蒙混过关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虽然孙秀莲偷粮的事没有传开,但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我担心她会因为偷粮被别人发现,也担心她那几个孩子的处境。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村里总是下意识地寻找孙秀莲的身影。但我发现,她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以前,虽然在村里人缘不好,但偶尔也会和相熟的妇人聊几句家常,或者帮着做点零活。可现在,她总是低着头,匆匆来去,尽量避免和人目光接触。我知道,她是在躲避着什么,或许是在躲避村民们异样的目光,或许也是在躲避我。
她家的孩子们,也似乎比以前更加瘦弱和沉默了。有一次,我在村口碰到她家老大,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挑着两小捆柴火,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低下了头。我想跟他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走远。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放了她,似乎并没有改变她的困境。我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也许,把她交给队里处理,虽然她会受到惩罚,但至少能引起大家的同情,说不定村里人会多少接济她一些?或者,会不会因为我的纵容,让她觉得偷窃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还会再犯?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寝食难安。
大约过了三四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家里帮着母亲做饭。我们家是贫农,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但比起孙秀莲家,还是要好上一些。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煮着稀粥,旁边是一小碟咸菜。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犹豫的敲门声。
“谁呀?”母亲问道。
门外没有回应,只是又敲了几下。
我心里一动,难道是……孙秀莲?
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果然是她!她站在院门口,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低着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谁呀?”母亲又问了一句。
“婶子,是我,孙秀莲。”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怯懦。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打开了院门。“是秀莲啊?快进来坐吧。”母亲虽然也知道孙秀莲家的情况,但毕竟是村里人,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不了,婶子,我不进去了。”孙秀莲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说,“我……我是来谢谢卫国兄弟的。”
我一听,心里明白了。她是来感谢我的。
“谢啥呀,秀莲嫂子,举手之劳而已。”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从屋里走了出来。
孙秀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把篮子递给我:“卫国兄弟,这是我……我家里的一点东西,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些自家晒的红薯干和几个鸡蛋,你收下吧。”
我看着那个篮子,里面确实是些红薯干,还有十几个颜色各异的土鸡蛋,在夕阳下泛着微弱的光。
“这……这怎么行?”我连忙推辞,“你家也不容易,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拿着吧,卫国兄弟。”孙秀莲坚持着,把篮子往我手里塞,“我知道,上次……要不是你心善,我……我和孩子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细小的裂纹和老茧,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我能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也感受到了她那份沉甸甸的情意。
“真不用了,嫂子。”我还是有些犹豫。
“拿着吧。”孙秀莲的态度很坚决,“你要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秀莲……”
“别这么说,嫂子。”我赶紧打断她,“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既然是嫂子的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接过篮子,入手沉甸甸的。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几斤红薯干和几个鸡蛋,更是她一份朴素的感激之情。
“那你快回去吧,天快黑了。”我对她说。
“哎,好。”孙秀莲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转身,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我提着篮子回到屋里,母亲迎了上来:“秀莲来干什么?”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昨晚放了她的事情,只是隐去了具体的细节。
母亲听完,叹了口气:“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老五那个天杀的,抛下她们娘儿几个不管,也难怪她走投无路。”
“是啊,娘。”我点点头,“我看她家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了。”
“你做得对。”母亲把红薯干和鸡蛋收好,“人都有犯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过,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嗯,我知道了,娘。”
那天晚上,我吃着母亲用孙秀莲送来的红薯干熬的稀粥,心里却格外沉重。我知道,孙秀莲送来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一种无声的约定。她没有说更多的话,但我明白,她记住了我的好,以后,或许我们之间还会有交集。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内心变得更加复杂。我开始思考,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所谓的“原则”和“人情”,到底应该如何权衡?我那晚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未来,又会发生些什么?
我没有答案。我只能默默地等待着,看着事态的发展。我知道,石磨沟这个小小的村庄,容纳不下太多的秘密。我和孙秀莲之间这段不为人知的插曲,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暂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但涟漪终将扩散开来。
第三章 风波乍起与无形的压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风平浪静。孙秀莲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刻意避免和她家产生过多的交集。我把她送来的红薯干和鸡蛋分给了家里的弟弟妹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努力让生活回归到原来的轨道,仿佛那晚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但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完全当作没有发生过。那种无形的压力,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村里关于粮仓失窃的流言蜚语,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虽然没有人明确指出是孙秀莲干的,也没有人直接提到我的名字,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猜测和议论,还是让我感到如芒在背。
“听说前几天粮仓差点被偷了?”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个女人干的。”
“谁这么大胆子,敢偷公家的粮食?”
“听说是二流子家那口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
“唉,也是可怜。不过,偷盗终究是不对的。”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耳朵里。我知道,消息总会传出去的。毕竟,嘴巴是堵不住的。我只是庆幸,事情没有闹大,没有被上面追究。
然而,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地里和社员们一起翻地,队长王大山把我叫到了一边。他的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卫国,你跟我来一下。”他低声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肯定和那晚的事情有关。我跟着队长来到了地头一个僻静的地方。
“说吧,那天晚上,粮仓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队长开门见山地问,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了?怎么会知道?
“没……没什么啊,队长。”我强作镇定,“我就是按照规定守夜,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发现异常?”队长冷笑一声,“没异常的话,粮库主任今天上午打电话来,说我们分仓的锁有被撬动的痕迹,问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沉了下去。锁有被撬动的痕迹?难道是我那天晚上看错了?还是孙秀莲撬锁的时候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我……我检查过了,锁是好的……”我试图辩解。
“锁是好的?”队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人家县里来的技术员都鉴定过了,锁芯内部有明显的划痕,肯定是被人动过手脚!卫国,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人撬锁?是不是你玩忽职守,没发现?”
我感觉一股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我知道,这次是真的麻烦了。如果队长认定是我失职,甚至怀疑我监守自盗,那我可就彻底完了。
“不是的,队长!”我急忙解释,“那天晚上我确实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撬锁!我冲出去一看,是个女人的影子,我没看清是谁,她一见我就跪下了,求我放过她……”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队长追问道。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实话:“是……是孙秀莲。”
“孙秀莲?!”队长大吃一惊,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是她?她偷粮?”
“我没看清她拿了多少,就看到地上有些红薯干。”我低下头,“我……我当时心软了,就……就放她走了。”
“你放了她?!”队长大吼一声,眼睛瞪得像铜铃,“石卫国!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知道偷盗集体财产是什么罪吗?!你身为民兵,负责看守粮仓,竟然私自放走了小偷!你这个失职!你这个渎职!”
队长的怒吼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吓得旁边的几个社员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惊恐地看着我们。
“队长,我……”我想要辩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当时为什么不报告?!”队长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不及时抓住她?!现在好了,锁被人撬了,粮食虽然没有丢多少,但影响极其恶劣!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我们整个生产队都要挨批评!你担当得起吗?!”
我感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我知道,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队长,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孙秀莲她……她家里实在太困难了,孩子们都快饿死了……我不是故意要放她的,我就是……”
“困难?困难就可以偷东西吗?!”队长打断我,“谁家不困难?谁家没饿肚子?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心慈手软、不分是非的人,才让有些人钻了空子!你以为你是在做好事?你是在害她!是在害大家!”
队长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现在怎么办?”我茫然地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队长指着我,“你先跟我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然后,这件事,我必须上报给公社!至于孙秀莲……”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我会亲自去处理她!这种屡教不改、胆大包天的人,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听到队长说要去处理孙秀莲,我心里一紧。我知道,孙秀莲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队长,别……别去为难她了……”我急忙说道,“她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晚了!”队长哼了一声,“她要是知道错了,就不会去偷粮!就不会撬锁!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结束了!”
说完,队长不再理会我,转身朝村里走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这次的风波,远没有结束。队长显然已经对我和孙秀莲都动了怒。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我不敢想象。
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队长最后那句话——“我会亲自去处理她”。我知道队长的脾气,他说到做到。以孙秀莲现在的处境,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她那几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办?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感攫住了我。我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我放了她,却把她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队长回到了村里。我知道,从这个傍晚开始,石磨沟的生活,对我来说,将不再是平静的田园牧歌。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我,既是这场风暴的亲历者,某种程度上,也是它的制造者。
第四章 真相的重量与无言的守护
队长果然没有食言。他很快就找到了孙秀莲。
具体队长是怎么找她“谈话”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孙秀莲家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村里关于她偷粮的事情,似乎也不再是秘密,开始流传开来。虽然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
孙秀莲变得更加沉默了,几乎不和人来往。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或者默默地在田里干活,不和任何人交流。我几次想去找她,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自身难保,队长因为我失职的事情,肯定对我也有很大的意见。我再去招惹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公社派下来一个干部,说是要调查粮仓失窃事件。队长陪着那个干部,在村里开了个小型的座谈会。我没有被叫去参加,但我知道,孙秀莲肯定是被叫去问话了。
座谈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因为失窃的数量很小,而且锁的损坏也不算严重,再加上有我这个“目击证人”(虽然我没有指认她,但也证明了有外人撬锁),公社最终没有把事情闹大,只是对孙秀莲进行了口头批评教育,并罚了她一些工分。
事情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我知道,这件事对孙秀莲的打击是巨大的。她本来就在村里没什么好名声,现在又背上了一个“偷粮贼”的污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而且,我听说,因为她这次的事情,队里很多人对她更加疏远和鄙夷了。
我心里很难受。我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
这天晚上,我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那天的月光很亮,洒在院子里,也洒在我心里,却驱散不了那份阴霾。
“卫国。”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孙秀莲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我。
她瘦了很多,脸色也更加苍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
“你……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我来看看你。”她走到我面前,把包裹放在地上。
“有什么好看的。”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肯定是听说了队里对我的处理,是来安慰我的。
“卫国,”她看着我,眼神诚恳,“那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
“不怪你,嫂子。”我摇摇头,“是我……我没有守住职责。”
“不,”她固执地说,“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你心善,放了我一马,我真不知道我和孩子们会怎么样。那天晚上,我……我本来是想一头撞死在粮仓门口的……”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震。我没想到,她当时竟然有那么绝望的想法。
“别这么说,嫂子。”我急忙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她看着我,眼圈微微泛红。“卫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都过去了,嫂子。”我不想再提这些伤心事。
“还没过去。”她摇了摇头,“因为我的事,让你受了牵连,被队长批评,还写了检查……我心里……”
“真没事,队长也就是说了几句,没别的处分。”我安慰她,“你以后……好好的,别再出什么事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卫国,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会想办法活下去,好好把孩子们带大。”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点点头。
“卫国,”她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这是我……我攒了很久的鸡蛋,你收下吧。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也不宽裕……”
“不用了,嫂子。”我连忙拒绝,“你留着自己吃,给孩子补补身子。”
“拿着吧。”她把布包硬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在怪我,或者……也在怪你自己。但请你相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去偷了。”
我看着手里的布包,里面似乎有四五个鸡蛋,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我知道,这又是她仅有的一点心意。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收下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嗯。”她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我们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一时相对无言。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卫国,”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以后……如果……如果我有什么困难,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来找你?”
我心里一紧。我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是在向我寻求一种庇护,或者说,是留下一个可能求助的渠道。
我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和无奈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个守夜的民兵,我又能做什么呢?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嫂子,”我斟酌着词句,“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不好办。你……还是先靠自己吧。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
我的回答有些含糊,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那我……不打扰你了。”
“嫂子,你……早点回去吧。”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哎,好。”她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她给的布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知道,我和孙秀莲之间的这段故事,并没有真正结束。那个夜晚的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了,但它在我们之间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印记。她的出现,她的请求,都让我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同时也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那个年代,个人的命运是多么的渺小和脆弱。
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孙秀莲那苍白而坚韧的脸,想起了她孩子们饥饿的哭声。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抹不去了。而我和她,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产生交集。
这个夜晚,月光依旧明亮,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和迷茫。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我也要继续守好我的粮仓,承担起我的责任。只是,我的心里,已经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第五章 岁月流转与意外的重逢
时间像石磨沟山涧里的溪水,看似平静,却在无声无息中缓缓流淌。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悄然而至,带来了凛冽的寒风和皑皑的白雪。
那次粮仓失窃风波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队长对我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只是偶尔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一眼。我知道,那次的事情,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教训,让他更加小心谨慎。
我继续守着我的粮仓,每天的生活单调而重复。只是,我的心里,始终藏着那件事,藏着一个叫孙秀莲的女人。我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她也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阂隔开了。
我听说,孙秀莲后来又找过几次队长求情,希望能得到一些救济,或者是在生产队里安排一点轻省的活计,但都被拒绝了。队长似乎有意要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权威,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孙秀莲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据村里人说,她常常带着孩子去山里挖野菜、砍柴,以此来勉强糊口。
有时候,我在去粮仓的路上,或者在村里碰到她,她总是低着头,匆匆避开。我们之间,仿佛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知道,她是在躲着我,也是在躲避那些流言蜚语。而我,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却一直关注着她。
我知道她很苦,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连自己的生活都未必能掌控,更别说去帮助别人了。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她和她的孩子们能够平安度过难关。
春天来临的时候,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生产队开始忙着春耕生产。我也被派去参加春播的劳动。
一天下午,我正在田里拉着犁耙,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突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卫国!石卫国!”
我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埂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孙秀莲!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紧张。她的身后,还跟着她的三个孩子,都比以前长高了一些,也精神了一些。最大的那个男孩,脸上似乎也多了些血色。
我心里一愣,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嫂子,你……”我停下了手中的犁耙,走到她面前。
“卫国兄弟,”她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我……我是想来找你帮个忙。”
“帮忙?”我有些疑惑,“嫂子,你有事直说。”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们,然后低声对我说:“是这样……我想……我想去镇上的供销社……买点盐巴和布料……孩子们……孩子们也需要点换洗的衣服了……”
我心里明白了。她是要去镇上,但可能因为什么原因,不方便自己去?或者是……缺少路费?
“去镇上?”我点了点头,“路挺远的,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呢。”
“嗯,我知道。”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我……我本来是想等老五……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似乎说漏了嘴,连忙改口,“我是想,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帮我带个路?”
她的意思是,让我陪她一起去镇上?
我心里有些犹豫。我现在是生产队的社员,每天都有固定的劳动任务。如果跟着她去镇上,势必要耽误上工,这在当时是很严重的事情。
但是,看着她那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身后那三个眼神清澈、充满期盼的孩子,我心里又有些不忍。
“卫国兄弟,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些为难你。”孙秀莲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如果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嫂子,你别说这话。”我连忙打断她,“既然你信得过我,我……我今天下午提前收工,陪你过去吧。”
做出这个决定,我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我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我看着孙秀莲那充满感激的眼神,还有孩子们那期盼的目光,我实在无法拒绝。
“真的?太谢谢你了,卫国兄弟!”孙秀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虽然短暂,却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人心。
“没事,嫂子。举手之劳。”我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沉重。
下午,我找了个借口,提前结束了劳动。我和孙秀莲,还有她的三个孩子,一起踏上了去往镇上的山路。
山路崎岖难行,尤其是背着东西走远路,更是辛苦。孙秀莲背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一些家里带来的鸡蛋和土产,准备拿到镇上换点钱。三个孩子则跟在我们身后,蹦蹦跳跳,但也时不时地喊累。
我主动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时而帮他们背包,时而给他们讲故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孙秀莲默默地走在旁边,看着我,眼神复杂。
一路上,我们很少说话。气氛有些沉闷。我知道,我们之间,依然隔着那道无形的墙。
直到快到镇上的时候,孙秀莲才轻声开口:“卫国兄弟,谢谢你。”
“又说谢谢?”我笑了笑,“我们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不一样的。”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今天帮我,是担着风险的。队里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你……”
“没事,”我打断她,“就这一次。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歉意。“卫国兄弟,你是个好人。真的……”
到了镇上,我们先去了供销社。孙秀莲小心翼翼地拿出家里带来的东西,和售货员讨价还价,换回了几块钱。然后,她又去布店,仔细地挑选着最便宜的布料。她给孩子买的都是最素净、最耐脏的布料。
看着她精打细算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这几块钱,对她来说,可能要攒很久。
买完东西,天色也渐渐晚了。我要送她到镇子口的路口,等回去的牛车。
临分别的时候,孙秀莲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卫国兄弟,这是……给你带的。”她低声说。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红薯,还有一小把晒干的野果子。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我连忙推辞。
“拿着吧。”她把东西硬塞到我手里,“路上饿了吃。我们乡下人,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是自家种的,吃了暖和。”
我看着手里的红薯和野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谢谢嫂子。”我点了点头,“你快带孩子回去吧,路上小心。”
“哎,你也是。”她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孩子们,慢慢地消失在小镇的街道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还带着余温的红薯,心里五味杂陈。
这次意外的重逢和帮助,似乎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躲着我,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备。而我,也更加了解了她的艰难和不易。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依然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村庄,却属于不同的世界。我的身份,我的家庭,注定了我不能给她太多实质性的帮助。而她,也始终背负着那个“偷粮贼”的污名,生活在别人的白眼和议论之中。
这次去镇上,像是一次短暂的插曲,让我们看到了彼此生活中的另一面,但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
夕阳西下,我背着空空的箩筐,踏上了回村的路。口袋里揣着那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红薯,我心里沉甸甸的。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和孙秀莲的故事,是否还会有下一次的交集。我只知道,生活这条路,对于我们这些身处底层的人来说,注定是充满了艰辛和无奈。而那段发生在七六年秋夜守粮仓的经历,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心中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伴随着我走过漫长的人生岁月。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