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八个字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们知道你犯了错,但我们还是想拉你一把,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得主动伸手才行。
1954年的北京,早春的风依然凛冽,一如当时政治舞台上的气氛。
一场被后世称为“高饶反党联盟”的政治风暴,已经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口。
主角之一的高岗,这位曾经的“东北王”,问题已经先行暴露,其政治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联盟的另一位核心人物——饶漱石身上。
对于饶漱石,中央的态度是明确的,也是一贯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这八个字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们知道你犯了错,但我们还是想拉你一把,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得主动伸手才行。
于是,为了挽救饶漱石,一系列专门为他召开的座谈会提上了日程。
地点,中南海。主持人,三位重量级人物:邓小平、陈毅、谭震林。
这三个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跺跺脚能让一方土地抖三抖的角色,现在却要坐下来,专门同饶漱石“谈心”。
一间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邓小平坐在饶漱石的对面,眼神平静,他没有绕任何圈子,没有讲任何政策,一开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评价。
“你这个人,不可交。”
短短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饶漱石的心上。
在政治圈里,“能力不行”、“经验不足”甚至“脾气不好”,这些都算不上最致命的评语。
最致命的是什么?是“不可交”。
这代表着你的信誉彻底破产,你的品格被人打上了永恒的问号。
一个不可交的人,意味着你没有盟友,只有暂时的利益伙伴;意味着在关键时刻,没有人会为你说话,因为所有人都怕被你反咬一口。
邓小平似乎嫌这锤子还不够重,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高岗还为你说话,承担责任,你却把一切事情都往高岗身上推。”
这句话,更是诛心。
高岗和饶漱石,被视为一个联盟,现在联盟的一方倒了,另一方不仅不思己过,反而第一时间把“盟友”当成了挡箭牌,踹出去顶罪。
饶漱石的脸色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在那副标志性的谦恭表情之下,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久经沙场,宦海沉浮,自然听得懂这几句话背后的万钧之力。这已经不是批评了,这是定性。邓小平在告诉他:别再演了,你的底牌,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谈话,为后续的座谈会定下了基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邓小平首先对饶漱石的性格特点进行了精准的素描。这些评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无数与他共事过的同志,用血和泪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单干户”,这是组织上的评价。在一个强调集体领导、步调一致的环境里,“单干户”就约等于一匹离群的孤狼。
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信任他,他的一切行动,都围绕着一个核心——他自己。
“专抓同志间的‘小辫子’,善钻同志间的‘小空子’”,这是工作作风上的评价。
这种人极其可怕,他平时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他的眼睛就像一台24小时运转的扫描仪,永远在寻找别人的破绽和漏洞。今天你无意中说错一句话,明天你不小心办错一件事,他都默默记在小本本上,等到关键时刻,这些“小辫子”、“小空子”,就成了他用来攻击你、扳倒你的致命武器。
“当面扯谎,说话反复无常,伪装谦躬,实际上经常吹嘘自己”,这是个人品质上的评价。
饶漱石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谦虚、谨慎、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木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层外壳之下,包裹的是一个极度自负和虚伪的灵魂。
“平时韬光养晦,不到关键时刻不伸手。”这句话,则是对他政治手腕的最高概括,也是最令人胆寒的总结。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中的鳄鱼,可以长时间一动不动,让你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可一旦猎物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他会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发难,一击致命。
邓小平的画像刚刚画完,另一位主持人,陈毅元帅,接过了话头。
陈毅和饶漱手,那可是一对老冤家了。从新四军时期著名的“黄花塘事件”开始,两人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而且结得死死的。
在陈毅看来,饶漱石这种人,比高岗那种咋咋呼呼、野心写在脸上的家伙,要危险得多。
“就饶漱石善于伪装、稳步前进、可以蒙混人之耳目来说,”陈毅的声音在会场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饶漱石较高岗,更为隐蔽、奸巧。”
这个评价,可谓一针见血。高岗的野心,像是摆在桌面上的炸药包,虽然吓人,但你知道它在哪,还能防着点。而饶漱石的野心,则是埋在你脚下的地雷,他用最谦卑的姿态,最和煦的微笑,引诱你一步步走过去,直到你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中央华东局在写给中央的报告里,更是用了八个字来形容饶漱石:“装腔作势,故弄玄虚”。
他总喜欢把自己搞得高深莫测,让别人猜不透他,从而在心理上占据优势。报告最后的结论是:“一个十分奸猾、善于伪装的阴谋家”。
一系列的评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饶漱石。他被剥去了层层伪装,那个隐藏在谦恭面具之下的真实自我,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而,饶漱石毕竟是饶漱石。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批判,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02就在一次座谈会休息期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与会人员陆续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或抽烟,或低声交谈。
饶漱石也走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抬起头,正好看见陈毅从对面走来。
狭路相逢。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瞟向了这两个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相遇,这是两段恩怨、两种性格、两股力量的正面碰撞。
按照饶漱石一贯的风格,他脸上立刻堆起了那种程式化的、谦恭的微笑。他微微颔首,身体也略微前倾,摆出了一个准备向老领导、老战友致意的姿态。这个动作他演练过千百遍,早已炉火纯青,既能显示自己的“顾全大局”,又能让对方不好发作。
然而,他这次的对手是陈毅。
陈毅元帅,性如烈火,爱憎分明。他没有停下脚步,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就那样径直地、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了,仿佛他饶漱石只是一个透明的物体,一个不值得停留一秒的障碍。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但这场无声的交锋,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杀伤力。
陈毅用他的沉默和无视,向所有人,也向饶漱石本人宣告:你的一切表演,在我这里,都一文不值。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饶漱石那准备好的微笑,僵在了脸上。他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站在原地,直到陈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风暴,已经不再是即将来临了。它已经降临,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就在每个人的头顶。而真正的雷霆,还尚未炸响。如果说之前的小范围座谈会是预赛,那么现在,饶漱石迎来了他的决赛。
决赛的场地,还是那个庄严肃穆的会议室,但规格已经完全不同。之前的会议,参加者不过二十六人,大多是与饶漱石有过直接工作交集的老熟人。
而这一次,是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座谈会。
旁听席上,乌压压地坐满了人,各大区及中央各部的负责同志悉数到场,总人数,六十六人。
这已经不是一个内部的“谈心会”了,这是一场面向全党高级干部的公开审判。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那个即将走上发言席的身影上。
压力,如同实质化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饶漱石。
饶漱石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稿子,标题是《关于我的错误的进一步自我检讨》。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这让他看东西时有一种奇特的姿态。他几乎是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稿纸上,仿佛要用鼻尖去阅读那些文字。
他开腔了。声音不大,语调平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他就像一个尽职的播音员,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天气预报。他念得很慢,一字一句,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脱稿的解释或补充。唯一的例外,是他会不时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帕擦去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这篇长达两万字的检讨,是一部精心编排的独角戏。
饶漱石在里面声泪俱下地“忏悔”了四个“主要事件”:
第一,是1943年在淮南黄花塘,他是如何“错误”地处理和陈毅同志的关系的。
第二,是华东军政委员会主席人选问题上,他是如何“耍小聪明”的。
第三,是他来北京休养期间,如何因为“患得患失”而去打扰毛主席的。
第四,是在中组部工作时,如何“错误”地斗争安子文同志,并对少奇同志“不尊重”的。
听听,多么“深刻”的检讨。
饶漱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具体工作中有个人主义、有宗派情绪、甚至有点权术思想的干部,但本质上,还是个愿意改正错误的好同志。
然而,在座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在革命的腥风血雨和复杂的党内斗争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精”。
饶漱石这点小九九,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像是三岁小孩玩的“躲猫猫”。
所有人都在等,等他谈那个最核心、最关键、也是唯一能决定他命运的问题——高饶联盟。
可饶漱石偏不。他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把火引向了安子文,然后轻飘飘地说,自己之所以对安子文同志“严厉指责”,是因为听了高岗、陈正人等人的话,产生了“错觉”,是为了在“高、陈同志面前表明,我与安子文同志并不一致”。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跟高岗不是一伙的,我斗安子文,恰恰是为了跟高岗划清界限。
至于他和高岗在反对刘少奇这件事上惊人的一致性,饶漱石给出了一个堪称年度最佳创意的解释:“不谋而合”。
饶漱石说,这恰恰是因为我们俩在对彭真、薄一波、安子文这几个同志有宗派主义成见这一点上,是一致的;我又恰恰在处理组织部问题上对少奇同志不尊重……所以,“这又恰恰与高岗同志的反对少奇同志的宗派活动不谋而合”。
一连串的“恰恰”,一连串的“不谋而合”,试图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密谋,描绘成一系列无伤大雅的巧合。
这已经不是在做检讨了,这是在侮辱在场所有人的智商。
在饶漱石念稿的时候,会场里静得可怕,只有他那单调的声音在回荡。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台下,就会看到一幅生动的众生相。
邓小平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右手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那不急不缓的敲击声,像秒表在倒数,也像是在敲打着饶漱石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谭震林的嘴角,则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冰冷的不屑。
而陈毅,这位饶漱石检讨书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老朋友”,则紧紧地握着拳头。
终于,饶漱石念完了他那两万字的“杰作”。他抬起头,似乎想看看大家对他这场“深刻”表演的反应。
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比任何雷鸣般的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突然,一个身影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陈毅。他再也忍不住了。
只见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公文包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已经泛黄的电报复印件,纸张的边缘甚至有些卷曲,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
陈毅手持电报,走到了会场中央,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同志们,饶漱石同志的检讨,我听完了。他说到了黄花塘,说到了我。那好,今天我就让大家听一听,当年他是怎么对待我这个同志的!”
说罢,他展开电报,高声念了起来。
那是一封当年饶漱石在新四军时,绕过所有人,直接发给毛主席的密电。
电报的内容,极尽罗织、构陷、造谣之能事,将陈毅描绘成一个反对毛主席、反对政治委员制度的野心家。每一个字,都淬着恶毒的汁液;每一句话,都藏着置人于死地的杀机。
“对这份电报,”陈毅念完,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早已面无人色的饶漱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举起那份电报,像举着一把利剑,直指饶漱石:
“饶漱石!你这样对待我,这样对待同志,还有党性吗?还有天理良心吗?”
一声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饶漱石的心理防线上。
陈毅没有停下,他积压了十余年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当时我就警告过你,你这次向我发难,是你权势欲、名利欲、迫害欲的大爆发!你若一意孤行,必有翻船之日!”
“必有翻船之日!”
这六个字,在会场上空久久回荡,仿佛一个跨越了十几年光阴的精准预言,在今天,应验了。
会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与会者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他们终于明白,饶漱石的“伪装”和“奸巧”,究竟到了何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饶漱石那精心准备的万字检讨,被这份尘封的电报,击得粉碎。他那拙劣的独角戏,也在这声惊雷般的怒吼中,狼狈地落下了帷幕。饶漱石的表演拙劣到令人发指,陈毅的雷霆一击更是将其伪装撕得粉碎。按理说,他的政治命运已经盖上了棺材板,只差钉上最后一颗钉子了。
然而,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往往就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就在饶漱石的“戏”演砸了之后,他的命运,却诡异地出现了一丝转机。
座谈会结束后,邓小平、陈毅、谭震林联名向中央提交了报告,对饶漱石的问题作了结论:“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的野心家”。
但即便是这样严厉的定性,在最后的处理意见上,中央政治局经过反复研究,依然倾向于“给出路”。
具体的方案是:撤销其中央委员和中组部长职务,但保留党籍。
在那个年代,“保留党籍”这四个字,分量极重。
它意味着你虽然犯了天大的错误,但组织上还没有完全抛弃你,你依然是“同志”,而不是“敌人”。这扇门,没有完全关死,还给你留了一条缝。
为了让这个宽大处理的方案能够通过,毛泽东甚至亲自出面,在各种会议上反复做与会代表的工作。
他强调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不但要看,而且要帮”。
那一刻,饶漱石的命运,似乎真的要在悬崖边上被拉回来了。他就像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人,感觉脚下就要踩空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把他重新推向深渊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自己,以及一连串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看似毫不相关的事件。
命运的急转弯,来得猝不及防。
04第一击,来自内部的背刺,而且是来自他最信任的人。
饶漱石的秘书,陈麟章,一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看似忠心耿耿的年轻人,向中央办公厅提交了两份关于饶漱石近期反常表现的报告。
报告里写了什么?
陈麟章记录道:座谈会后,饶漱石私下里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他不再是那个低头认罪的“检讨者”,而是变成了一个满腹牢骚的“受害者”。
饶漱石矢口否认自己曾与高岗勾结,声称那份两万字的检讨,全都是“被迫说了违心的话”。他甚至将矛头直指陈毅,说自己是“挨整的”,是“陈毅对他进行打击报复”。最后,他还表示,要向中央申诉冤屈。
这两份报告,就像两颗重磅炸弹,被直接投进了正在召开的全国党代表会议会场。
报告被迅速印发给了全体与会代表。代表们看完,瞬间炸了锅。
“岂有此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哪里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样子!”
“我们还想挽救他,他却把我们当傻子耍!”
公愤被彻底点燃。如果说之前大家对饶漱石的认识还停留在“伪君子”和“野心家”的层面,那么这两份报告,则直接给他贴上了一个新的、也是最致命的标签——不可救药的骗子。
这第一击,精准地打在了饶漱石的政治诚信上,让他最后一丝被挽救的可能,化为了泡影。
紧接着,第二击呼啸而至。
这一次,是从历史的尘埃中翻出来的旧案。
在这次党代会的会议材料中,有一份是专门揭发原上海市公安局长扬帆的。材料指出,扬帆在上海解放初期主持镇反工作时,大搞“以特反特”,结果是“重用、包庇和掩护特务分子、反革命分子达3300多人”。
扬帆是谁?是饶漱石当年的得力干将。而那个有争议的的“以特反特”方针,正是时任华东局第一书记的饶漱石亲自批准的。
本来,这件事早已有了定论。在当时复杂的环境下,采取这种特殊手段,虽有疏漏,但功大于过。可现在,在高饶事件的背景下,这件旧案被重新提起,味道就全变了。
它不再是一个工作方法上的失误,而被迅速上升到了阶级立场的高度。一个批准“包庇和掩护”几千名特务分子的领导,他的屁股究竟坐在哪一边?他的政治忠诚度,还能信得过吗?
这第二击,沉重地打在了饶漱石的阶级立场上,让他的问题,开始从党内错误,向更严重的方向滑落。
如果说前两击已经让饶漱石摇摇欲坠,那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登场。
事件的主角,是时任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
作为党代会的代表,潘汉年也在北京开会。会议期间,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号召那些与高饶问题有牵连、且自身有历史问题的干部,要主动向中央讲清楚。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潘汉年的心。
这位长期在隐蔽战线工作的干部,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几十年都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潘汉年彻夜未眠。他独自一人在京西宾馆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从黄昏到深夜,又从深夜到黎明。
潘汉年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12年前的那一幕:1943年,在李士群的安排下,他被骗到南京,见到了大汉奸汪精卫。
这件事,潘汉年一直没有向组织报告。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扬帆的案子被翻了出来,而扬帆和饶漱石,都曾是他的直接上级。
潘汉年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毛主席的话,更像是一道最后的通牒。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衣。他挣扎着,犹豫着,天人交战。最终,对组织的信任和对摆脱内心煎熬的渴望,战胜了恐惧。
天亮时,潘汉年坐到书桌前,铺开稿纸,写下了一份改变了自己、也彻底终结了饶漱石命运的“交待材料”。
这份材料,很快被送到了毛泽东的案头。
毛泽东看完,勃然大怒。在他看来,一个党的秘密工作负责人,居然去见头号汉奸,而且十几年不向组织汇报,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背叛。
他拿起笔,在材料上写下批示:“此人从此不能信用。”
紧接着,一道更为严厉的命令发出:立即逮捕潘汉年!
潘汉年被捕了。
05潘汉年、扬帆,都曾是饶漱石在华东主政时期的左膀右臂。现在,一个被定性为“包庇特务”,一个被定性为“内奸”。这两件事,像两条独立的线索,突然之间被串联了起来。
在当时的政治逻辑下,一个可怕的推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饶漱石,作为他们共同的领导,能干净得了吗?他会不会就是这个“反革命集团”的总后台?
陈麟章的“背刺”,扬帆的“旧案”,潘汉年的“交待”。这三记重拳,环环相扣,形成了一股不可逆转的洪流,彻底冲垮了中央原先对饶漱石“宽大处理”的堤坝。
1955年4月4日,中共七届五中全会召开。
会上,气氛已经完全逆转。
毛泽东亲自拍板,为整个事件做了最后的定性。他指着饶漱石的名字说:“我感觉,饶漱石的罪恶,可能不比高岗小一些。”
最终裁决下达:饶漱石,被正式认定为“饶(漱石)、潘(汉年)、扬(帆)反革命集团”的首犯。开除党籍,批准逮捕。
一线生机,彻底断绝。饶漱石的命运,从一个党内犯错误的干部,急转直下,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被自己秘书的告密、下属的旧案和另一位下属的历史问题,牢牢地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就是政治。有时候,决定你命运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当雪崩来临时,恰好有三片雪花,都砸在了你的头上。当七届五中全会那柄名为“反革命集团首犯”的重锤落下时,饶漱石的政治生命,便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剩下的,只是一个肉体的存在,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中,缓缓滑向寂灭的终点。
他被交由公安部门侦讯。专案组成立,内查外调,反复审讯。办案人员们希望能从这个“首犯”口中,挖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内奸网络,或者至少,找到一些新的、能印证其“反革命”罪行的铁证。
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经过长时间的侦讯,除了那些早已在座谈会上被翻来覆去批判过的问题,专案组并没有发现任何饶漱石是“内奸”的确切证据,也没有发现什么足以支撑起一个“反革命集团”的新问题。
可政治定性已下,结论是不能推翻的。于是,在最终的报告中,办案部门只能在缺乏实证的情况下,依然断言饶漱石“实际上是一个反革命集团”。此后,他的案子就被高高挂起,长期搁置。
1965年8月30日,在被关押了十年之后,最高人民法院的一纸判决,终于为这段漫长的审查画上了一个句号:饶漱石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10年。
判决下达后不到一个月,饶漱石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段、也是最为吊诡的“自由”时光。
1965年9月23日,饶漱石被假释出狱,安排到了一个农场。
名为“劳动改造”,实则更像是一种圈养。饶漱石并没有被要求参加任何劳动,中央给他配了服务员、厨师各一人,每月还发给他200元的生活费。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部长级的待遇。组织上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平衡他头顶上那顶“反革命”帽子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这段短暂的平静时光里,发生过一幕不为人知的场景。
某个深夜,负责照顾饶漱石的服务员起夜,无意中看到饶漱石书房的灯还亮着。他好奇地从门缝里望进去,只见饶漱石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饶漱石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只是凝视着桌上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华东局干部合影。照片上的饶漱石,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周围簇拥着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饶漱石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深深的皱纹和老人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无人知晓,在那一刻,这位曾经的权谋大师,内心究竟是在悔恨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还是在怀念那段权倾一方、叱咤风云的峥嵘岁月。
这个最后的凝望,或许是他对自己复杂人生的无声注脚,也为这个冰冷的历史人物,增添了一抹模糊而又真实的人性色彩。
好景不长。仅仅两年后,“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席卷全国。为了防止饶漱石在那样的乱世中被红卫兵批斗致死,1967年,饶漱石被重新收监。
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客观上竟成了他的“保护伞”,保住了他的性命。
与饶漱石一同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潘汉年、扬帆等人,命运也各自沉浮。但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这几位核心人物,当年与饶漱石共同工作过的其他人,几乎一概没有受到牵连,中央都给他们安排了适当的工作。这显示了中央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打击面是严格控制的。
1975年3月2日,72岁的饶漱石,在狱中因病去世。他的人生,就像一场高开低走的抛物线,从权力的顶峰,最终落入了历史的尘埃,再无声息。
然而,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历史,终究要给出一个更为公允的评价。
06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拨乱反正的春风吹遍大地。
潘汉年、扬帆的冤案相继得到平反。
既然“集团成员”都平反了,那么这个所谓的“饶潘扬反革命集团”,实际上也就不复存在了。
对饶漱石本人的结论,中央则采取了一种极为特殊和审慎的方式来修正。
1986年8月,在中央主持出版的《毛泽东著作选读》两卷本中,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注释,悄然出现。
在关于“高饶事件”的第436条注释中,有这样一段话:“……饶漱石在任中共华东局第一书记兼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期间,直接领导潘汉年等在反特方面的工作。由于潘汉年被错定为‘内奸分子’,饶漱石主持反特工作中的一些活动被错定为内奸活动,他因此被认定犯有反革命罪并被判刑。”
这段由中央审定的文字,没有大张旗鼓,却字字千钧。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含蓄而明确地指出:饶漱石的“内奸”和“反革命罪”,是基于潘汉年案的“错定”而产生的“错定”。
这,等于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单独为饶漱石洗刷掉了那两个最致命的罪名。
但是,平反不等于翻案。
就在起草这份历史决议期间,作为主持者的邓小平,这位当年“高饶事件”的主要处理者之一,再次为整个事件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具权威性的盖棺论定。
邓小平在一次谈话中明确指出:“揭露高饶的问题没有错。”
“总之,高饶问题不揭露、不处理是不行的。现在看处理得也是正确的。”
话语简洁,却立场鲜明。
“饶潘扬反革命集团”是错案,必须平反。
“高饶反党联盟”是铁案,不容动摇。
这就是历史的公正与复杂。它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而是由无数个层面、无数个细节构成的立体结构。
饶漱石,这位“伪面君子”,最终在他的身后,得到了一个分裂而又统一的评价:他不是反革命,但他确实是一个与高岗结盟,企图分裂党的野心家。
饶漱石的悲剧,既有个人性格和野心膨胀的内因,也有特定历史环境下,政治斗争残酷性的外因。
他的一生,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权力的诱惑、人性的幽暗,以及历史那不容假设的冰冷法则。
尘埃落定,功过是非,任由后人评说。
参考资料:
饶漱石的最后结局——文史博览
饶漱石被审查之后——党史纵览
来源:温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