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春节,二嫂给我儿子递上个大红包,我一打开,顿时愣住了——整整两千块!屋内的亲戚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婆婆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那年春节,二嫂给我儿子递上个大红包,我一打开,顿时愣住了——整整两千块!屋内的亲戚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婆婆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我的手微微发抖,这在1998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县城纺织厂的车间里,我和丈夫小李每天在轰鸣的织布机旁忙碌,月工资加上奖金也就七八百。赶上厂里效益不好,有时还得推迟发放。
"弟妹,二宝满月你没来,这红包补上。"二嫂笑眯眯地说,眼睛却瞟向婆婆,那神情我太熟悉了——在寻求认可。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她鲜红的指甲和新烫的卷发,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在灯下闪闪发亮。自从去年生了二胎女儿,她的派头越来越足了。
"哎呀,这也太多了吧!"婆婆放下手里的瓜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红包,对着老花镜端详,脸上写满骄傲。
"大嫂有心了。"我勉强笑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婆婆从不掩饰对大儿媳的喜爱,每每夸她"会过日子"、"懂人情世故"。在她眼里,我这个做小媳妇的总差那么一截。
鞭炮声中,客厅里的亲戚们边吃瓜子边打量我的反应。堂屋墙上的时钟嘀嗒作响,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丈夫小李从厨房端菜出来,看到这阵势,忙凑过来看:"嚯,这么多!"他小声在我耳边说:"咱得好好准备回礼了。"
"这是借机敲打咱们呢。"我低声回应,把红包塞进口袋,继续张罗着招待亲戚。
厨房里,我一边切菜一边想着这事。铁锅上方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就像我此刻复杂的心情。
腊月的寒风刮得窗户哐哐响,回家的路上,我和小李并肩走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老旧的路灯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媳妇,这两千块,二嫂准是存心让咱们下不来台。"小李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她生二胎后就一直这样,好像要向全家人证明她多有本事。"我裹紧了褪色的棉袄,想起二嫂那得意的神情。
家里那本发霉的存折上,积蓄只够付今年的房贷。我们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房子,两室一厅,墙皮都开始脱落了,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回到家,我打开壁橱里的木盒,翻出记账本。煤油灯的光下,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儿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家里添置的彩电分期付款还差两期。
"你看,这个月又没剩几个钱。"我指着账本给小李看,"这日子过得像是算盘珠子,拨一拨便知盈亏。"
小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工厂这两年不景气,还好咱俩都保住了工作,没赶上下岗潮。"
屋里的炉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映在我们疲惫的脸上。窗外,邻居家的收音机传来戏曲声,那是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声音风景。
"要不跟你姐借点?"小李犹豫着提议,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桌面。
"不行,咱们的日子自己过。"我摇摇头,抚摸着抽屉里的老缝纫机,这是外婆给的嫁妆,陪我走过十年光景。
"别人家的事,咱管不着。二嫂那边,咱就量力而行。"我坚定地说。
小李点点头,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在屋外的走廊上点燃。烟雾在寒冷的夜色中袅袅上升,和他沉重的叹息融为一体。
初五那天,是走亲戚的日子。按照老规矩,我们得去二嫂家拜年。一大早,我就开始准备礼品——两瓶县城食品厂的白酒,一盒水果糖,还有去年我们自己腌的咸鸭蛋。
"就这些?"小李有些担忧,"会不会太寒酸?"
"咱们能拿出的就这些。"我把东西装进用了多年的提篮里,心里忐忑不安。
二嫂家住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是去年刚买的商品房。红色的楼门贴着崭新的对联,门口停着一辆刚擦过的桑塔纳轿车——那是二哥单位的公车,但大家都知道实际上他几乎当私车使。
"哎呀,来了来了!"二嫂穿着鲜艳的红毛衣,笑容满面地迎出来,"快进屋暖和暖和!"
一进门,我就被屋内的气派震住了。宽敞的客厅里,一台29寸的彩电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茶几上摆着各种零食和水果,墙上贴满进口壁纸,水晶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瞧瞧,这茶几是实木的,前两个月刚从省城买的。"二嫂指着家具自豪地说,"你们坐,我去倒茶。"
小李坐在沙发上,局促地环顾四周:"二哥,厂里效益这么好啊?"
二哥搓了搓手:"还行还行,年底有奖金。你们厂今年怎么样?听说纺织厂效益不错啊?"
"马马虎虎。"小李笑着应付,眼神却有些躲闪。
二嫂端着茶杯进来,递给我时问道:"听说你们厂今年效益好,年终奖不少吧?"
"一般般吧,够过年就行。"我接过茶,感觉杯子烫手,差点没拿稳。
茶几上摆着一盘红枣,我伸手拿了一颗,咬下去发现是蜜饯的,又甜又软。这种高档零食在我们家是舍不得买的。
二嫂拉我去看她女儿的房间,满满一衣橱全是城里商场的牌子货。粉色的小床上,各种洋娃娃排列整齐。
"弟妹,我闺女满月酒你没来,过几天她百日,别忘了来啊。"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这次怎么表示。
我点点头,内心翻江倒海。二嫂的话里有话,这是在提醒我该回礼了。按照县城的规矩,收了两千块的红包,怎么也得回个差不多的数。
回家的三轮车上,寒风吹得脸生疼。我靠在小李肩头,闭上眼睛。耳边是轮子碾过砖石路的声音,记忆里是儿时外婆教我纳鞋底的情景。
"外婆常说,手艺是最硬的饭碗。"我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小李拍拍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有办法了。"我突然坐直身子,眼里闪着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集市上买了一块上好的红绒布和金线。卖布的老板娘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好的料子,做啥呢?"
"给小孩子做件喜庆的衣裳。"我笑着回答,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回家后,我翻出了压箱底的针线盒。那是外婆留给我的宝贝,里面有各种绣花针和五彩缤纷的丝线,还有一本发黄的绣样册子。
连着三个晚上,我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小棉袄。红色的底料上,金线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这是我外婆传下来的手艺,平常舍不得用在自家孩子身上,今天却要拿出来了。
小李下班回来,看我伏在灯下专注的样子,悄悄地端来一碗热汤:"喝点暖和暖和,别累坏了。"
"你看这花样好看吗?"我抬起头,眼睛因为专注而发红。
"好看!"小李拿起半成品仔细端详,"这手艺,现在找不出几个人会了。"
"我外婆说过,千金难买巧手艺。"我微笑着,又低头继续绣花。
院子里,邻居王婶路过,看见我屋里的灯光,好奇地探头进来:"这大冷天的,忙活啥呢?"
我把棉袄展示给她看,王婶一下子惊讶地捂住嘴:"哎呀!这手艺!现在城里的绣娘都没你这针脚细!"
"给二嫂家的小囡囡做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有心了!这可比买的强百倍!"王婶竖起大拇指,"这年头,会这手艺的越来越少了。"
百日宴那天到了,我和小李早早地来到二嫂家。宴席设在县城最好的饭店,十几桌客人已经陆续到场。亲戚们手里的礼金从五百到一千不等,或多或少都有些额外的礼品。
轮到我们时,我把包装精美的小棉袄递给二嫂:"手工绣的,冬天给孩子穿,暖和。"
二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慢慢打开包装,露出半是失望半是讶异的表情。"这......"她的语气透着犹疑。
没等她说完,婆婆接过棉袄,抚摸着那精细的凤凰刺绣:"好针脚!这手艺现在可稀罕了。"她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每一个针脚。
"是啊,这得多少工夫啊!"旁边的老太太们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赞叹。
"现在哪找得到这么好的绣活?"
"你看这凤凰的眼睛,栩栩如生!"
"这一件怕是要绣上好几十个小时吧?"
我注意到二嫂脸上的表情从失望变成了困惑,又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精细的刺绣,似乎在思考什么。
二哥凑过来看:"这手艺真不赖,比商店买的那些洋玩意儿强多了!"
宴席间,婆婆坐在我旁边,难得地给我夹了块红烧肉:"你这手艺,比你外婆还精。当年她老人家绣的荷包,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我只会这个。"我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暖。
酒过三巡,二嫂的丈夫喝多了,絮絮叨叨起家里的事:"房子装修花了三万多,家具电器又是一大笔,再加上孩子的奶粉尿布,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
邻桌的亲戚接话:"二哥厂里效益好,不差这点钱。"
二哥得意地笑了:"那是,我们厂是省里重点扶持的。"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这才明白二嫂为何非要在红包上"斗法"——她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位置和家庭的体面。在这个物质开始丰富但差距也越来越大的年代,有些人似乎把物质和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席间,我的小外甥跑过来,悄悄问我:"小姨,你给表妹做的衣服真好看,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件?"
我摸摸他的头:"当然可以,等过完年姨给你绣一件。"
散席时,婆婆悄悄拉住我的手,低声告诉我:"你二嫂小时候家里穷,过年连件新衣都没有,看别人家孩子穿新衣就眼红。她爹是乡下的木匠,挣得不多,还爱喝酒。"
原来如此。我忽然对二嫂多了几分理解。人的骄傲和虚荣,有时候正是源于内心深处的匮乏和伤痕。
回家的路上,小李搂着我的肩膀:"你那件绣花袄,比那两千块管用多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回忆着二嫂复杂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星期后,正月十三,我正在家里洗衣服,二嫂突然提着一篮鸡蛋来访。
"弟妹,这是我家养的土鸡下的蛋,给孩子补补。"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
我忙着烧水招待她,二嫂坐在我家简陋的沙发上,打量着屋内的摆设。老旧的木桌上,一台收音机正播放着评弹节目,墙角的柜子上摆着几本旧书和一个褪色的相框。
"你们家住得挺别致的。"二嫂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奇怪的评价。
"就是觉得很...很踏实。"她补充道,目光落在墙上那幅我自己绣的荷花图上,"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我外婆。"我递给她一杯茶,"她生前是镇上有名的绣娘。"
二嫂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件小袄...真的很好看。"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手艺粗糙,比不上外婆。"
"不,很好。"二嫂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衣服。"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家境贫寒,父亲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做工,母亲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过年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只有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最令她羡慕的,是邻居家女孩的一件绣花袄,红底绿花,穿在身上美丽极了。
"我那时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东西。"二嫂的眼睛湿润了。
我听着,心里的隔阂渐渐消融。原来她的虚荣心,是源于童年的匮乏;她的攀比,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洞。
"其实,手艺也是一种财富。"我轻声说,"我外婆常说,金银会用完,手艺却一辈子跟着你。"
二嫂点点头,擦了擦眼角:"你...你能教我一些简单的绣花吗?我想给闺女自己做点小玩意儿。"
我欣然答应。从那天起,每周二嫂都会来我家学习一两个小时的刺绣。她的手指粗糙,一开始笨拙得很,但她格外认真,常常为了一朵小花反复练习。
半个月后的元宵节,全家又聚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二嫂的女儿穿着我绣的那件小棉袄,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看看这衣服多漂亮!"二嫂得意地向亲戚们展示,"我弟妹绣的,一针一线全是心思。"
晚饭后,大家在院子里赏月吃汤圆。孩子们拿着小灯笼蹦蹦跳跳,老人们坐在炉子边上说着家常。
"弟妹,你看这个。"二嫂悄悄拉我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几朵拙劣但认真的小花,"我自己绣的,丑吧?"
"一点也不丑,挺好的!"我真心地赞美道,"你的进步很快。"
二嫂脸上露出少见的腼腆笑容:"改天教我绣那种凤凰图案行吗?"
我笑着点头:"当然,我有外婆留下的花样册子,里面有很多图案。"
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天空中绽放的烟花映照在我们脸上。二嫂突然拉住我的手:"弟妹,谢谢你。不是谢谢那件衣服,是谢谢你...教会我另一种活法。"
"咱们是一家人。"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珍贵的从来不是钱财,而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手艺和心意。红包里的钞票终会花完,而这一针一线,却能温暖很多个冬天,也能缝合我们之间看不见的裂痕。
月光如水,洒在这个普通人家的小院。院子不大,却盛得下一家人的悲欢离合,也盛得下我们彼此的理解与和解。
日子还是那样艰难,工资还是那样微薄,但在这个充满童话般月光的夜晚,我却感到无比富足。因为我明白,真正的富有,不在口袋,而在心灵;不在红包,而在那一针一线中流淌的情感和传承。
元宵节过后,二嫂从城里给我捎来一盒进口针线,说是感谢我的教导。我却更喜欢用外婆留下的那些旧针线,它们虽然不够鲜亮,却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和温度。
天气渐暖,冬去春来。县城的桃花开了,人们的心情也如同这春天一般明媚起来。我和二嫂约好,下周日一起去郊外踏青,顺便教她认识一些可以用来染线的野花野草。
在这个物欲渐长的年代,我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土,用针线缝制,用真心浇灌。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