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九九四年的深秋,丝丝凉意已经爬上了我们北方小城的街道,梧桐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这个时代的变迁。
"让出主卧?那我回娘家睡去!"我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摔,眼眶已经红了。
婆婆佝偻着身子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为难,手里捏着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毛巾。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深秋,丝丝凉意已经爬上了我们北方小城的街道,梧桐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这个时代的变迁。
我和丈夫周明在机械厂的家属楼住了三年,两室一厅的小屋虽不宽敞,但对我们一家三口来说已是知足。
墙上贴着一层已经发黄的花墙纸,是结婚那年我们用半个月工资买的,当时周明说:"咱们的新家,得有点新气象。"
客厅摆着一台十四寸的红旗牌黑白电视机,是单位发的福利,每到晚上七点半,我们一家三口就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然后是《焦点访谈》或者《正大综艺》。
周明在厂里当技术员,每天骑着二八大杠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
我在街道服装厂做缝纫工,一台老式上海牌缝纫机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加班的夜晚。
女儿圆圆刚上小学一年级,书包里装着崭新的铅笔盒和课本,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的笑容。
那个年代,正是国企改革的浪潮初起,下岗潮、买断工龄这些词汇开始进入普通工人的生活。
机械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车间里的机器开始减少运转的时间。
周明的工资发得越来越晚,有时一拖就是半个月,他抽的大前门香烟也从一天一包变成了两天一包。
我们省吃俭用,馒头就咸菜成了家常便饭,总算能维持生活,每个月还能给圆圆存五块钱的学费。
可就在中秋节前三天,小叔子周勇从北京大学毕业回来,要在我们家住几天,等待分配工作。
周勇是婆婆的骄傲,一家人的希望,全村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大学生。
记得他考上大学那天,全村人都来我们家喝喜酒,婆婆一遍又一遍地向邻居们讲述周勇如何废寝忘食地学习,如何在油灯下埋头苦读。
"嫂子,明哥在家吗?"周勇站在门口,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纸盒,想必是北京带回来的特产。
他比三年前离家时成熟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但眼睛里依然闪烁着读书人特有的光彩。
一身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色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在脑后。
我忙把他让进屋,叫周明过来帮忙提行李,心里还盘算着晚上要多炒几个菜,好好庆祝一下小叔子学成归来。
婆婆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眼睛亮得像星星,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心疼地摸着他晒黑的脸,一边说:"勇子,饿了吧?嫂子正做饭呢。"
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我说:"小李,把你们的主卧收拾出来,勇子这几天就住那儿。"
我愣住了,手里正切着的冬瓜也停住了。
什么叫"你们的主卧"?那明明是我和周明的卧室啊,里面有我们的婚纱照,有圆圆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我们夫妻俩的所有衣物。
"妈,主卧不太方便吧?我和周明的东西都在里面,客厅的沙发可以打开,周勇睡那儿不是挺好的吗?"我试探着说。
婆婆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换个地方睡几天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周勇似乎察觉到了尴尬,连忙说:"嫂子,别忙活了,我睡客厅就行,真的。"
婆婆不容分说:"哪有让客人睡客厅的道理?再说了,你是大学生,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睡沙发呢?"
晚饭时,我特意做了红烧排骨、清蒸鲫鱼和炒三丝,还炖了一锅鸡汤,这在物价飞涨的九十年代初,已经是很丰盛的一餐了。
周勇不停地夸我手艺好,吃得很香,还给圆圆分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圆圆乖巧地叫着"小叔叔",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饭桌上,周勇给我们讲北京的见闻,什么天安门广场、什么长城故宫,听得我们一家人如痴如醉。
晚饭后,婆婆拉着我到阳台上,阳台上挂着我刚洗的衣服,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摇晃。
她低声说:"小李啊,勇子难得回来一趟,让他住主卧,你和明子、圆圆挤挤客厅吧,就几天。"
我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问:"妈,我和周明的衣服、日用品都在主卧,挪出来很麻烦的,再说了,客厅沙发睡一个人刚刚好,我们三口人怎么挤啊?"
婆婆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勇子是什么人?是咱们周家的希望!咱机械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没准哪天就没班上了,到时候谁来养活你们?还不得指望勇子有出息,拉咱们一把?"
我无言以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家,我当了七年的儿媳妇,好像永远都是个外人。
每次婆婆来,总是对我挑三拣四,今天饭咸了,明天菜生了,后天衣服没洗干净。
现在连我的卧室都要让出去,我忍不住了。
"妈,我和周明结婚七年了,一直尊敬您,孝顺您。可是主卧是我和周明的,为什么要让给周勇?他一个大小伙子,睡客厅沙发有什么关系?"我强忍着泪水说道。
婆婆脸沉了下来,声音变得尖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嫁进周家,就是周家的人,家里的事要以大局为重!我看你就是心眼小,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让步。"
我沉默了,婆婆的话像一把刀子插在我心上。
我默默地走回屋,看见周明正在跟周勇聊天,两兄弟有说有笑,好像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
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想起了自己的娘家。
父亲是拖拉机站的修理工,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母亲在生产队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披星戴月回来。
我从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十五岁就辍学去服装厂学做衣服,为的就是减轻家里的负担。
结婚后,我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家上,可到头来,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偶尔回来的小叔子。
等两兄弟聊完天,我找到周明,把婆婆的要求告诉了他,希望他能为我撑腰。
谁知周明也犹豫不决:"要不咱们就迁就几天吧,毕竟是我弟弟,难得回来一次。再说了,勇子是大学生,睡沙发多委屈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天空压垮了,心里的委屈化作了决心。
我默默地回到卧室,开始收拾我的衣物和日用品。
周明跟进来,看到我在收拾行李,急了:"你这是干啥?"
"我回娘家住几天,等你弟弟走了再回来。"我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周明拉住我的手:"媳妇,你这是干什么?闹脾气吗?"
我甩开他的手:"我不是闹脾气,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在哪里。我不如你弟弟重要,可能也不如任何一个周家人重要。"
周明有些着急:"哪有这事?你是我媳妇,当然重要。就是这几天委屈你一下。"
我苦笑一声:"委屈我一下?从结婚那天起,我就在委屈自己。婆婆来了要伺候,你加班了要等,孩子病了要照顾,家里缺钱了我加班到深夜,我什么时候不是在委屈自己?可我从没计较过,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家,我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可现在我发现,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手中的衣服上。
那是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我和周明恋爱时,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如今褪了色,我也舍不得丢。
我把它小心地叠好,放进我那个褪了色的帆布包里。
就在这时,周勇从外面回来了,听到我们的争执,看到我在收拾行李,他愣住了。
"嫂子,你们这是......"他疑惑地问道。
婆婆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没事,勇子,你嫂子有点不舒服,回娘家住几天。"
周勇皱了皱眉,看看我,又看看周明,然后对婆婆说:"妈,到底怎么回事?"
婆婆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周勇转向我:"嫂子,是不是因为住的事情?"
我没说话,周明代我回答:"妈说让你住主卧,我们住客厅,可媳妇有点意见......"
周勇一听,立刻明白了,他连忙说:"嫂子别走!我住客厅就行,千万别为我打乱了你们的生活。"
婆婆急了:"勇子,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睡客厅?你嫂子就是小心眼,计较这点小事。"
周勇却坚持己见:"妈,在北京这几年,我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尊重。嫂子和哥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是客人,客人怎么能占主人的房间呢?"
他转向我:"嫂子,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照顾哥和妈,很辛苦。我在大学里也学会了照顾自己,睡客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是我应该做的。"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曾经腼腆的小叔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心里的结一下子解开了。
婆婆的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明从旁边找出一床被子,开始在沙发上铺床,嘴里还嘟囔着:"弟弟长大了,懂事了,都会教育哥哥了。"
周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敢教育哥啊,我就是说说我的想法。"
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客厅里,喝着我泡的茉莉花茶,周勇给我们讲起北京的见闻。
他说北京的变化可大了,到处都是建筑工地,高楼一座接一座地往上长。
他说学校里来了不少外国教授,讲课时总是鼓励学生提问,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照本宣科。
他还说,那些改革开放后涌入中国的新思想、新观念,正在悄悄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
"在学校,我们学会了平等和尊重,不管是教授还是同学,大家都是平等相处的。很多事情不是靠传统观念来判断,而是靠理性思考。"周勇说得很认真。
婆婆听得入神,不时点头。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了她的偏心源于对未来的期待和对过去的恐惧。
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学生,确实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尤其是在国企改革的浪潮中,像周明这样的普通工人,前途充满了不确定性。
"妈,您别担心,我和周明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突然说道,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婆婆愣了一下,眼圈有些发红。
周明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是啊,妈,我和媳妇会好好的,您和爸在家也要保重身体。"
周勇从旁边的帆布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是他在北京拍的,有天安门广场的,有颐和园的,还有他和同学们的合影。
圆圆好奇地拿着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小叔,我长大也要去北京上大学!"她天真地说道。
周勇摸摸她的头:"好啊,叔叔等你来。"
婆婆在一旁插嘴:"那得好好学习才行,像你小叔一样。"
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圆圆:"这是奶奶给你的压岁钱,好好学习用。"
圆圆接过红包,欢天喜地地跑去给婆婆倒水。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的坚冰渐渐融化。
或许,婆婆的偏心不是针对我,而是她那个年代对"读书人"近乎本能的崇拜和期待。
第二天,是中秋节。
我起早赶到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和蔬菜,还买了一块五花肉,准备做红烧肉。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邻居王大娘,她拎着一篮子刚从地里挖的新鲜莲藕。
"小李啊,听说你小叔子从北京回来了?"王大娘热情地打招呼。
我点点头:"是啊,昨天刚回来,在我们家住几天。"
王大娘羡慕地说:"你们家有出息啊,出了个大学生,将来肯定有福气。我家老三要是有你小叔子一半争气,我做梦都能笑醒。"
我笑了笑,心里一阵温暖。
村子里,像周勇这样考上大学的孩子确实不多,家家户户都在为生计奔波,哪有闲心思让孩子一心读书?
回到家,我发现婆婆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择菜。
"妈,我来吧,您歇着。"我放下菜篮子,接过她手里的活。
婆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退到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我忙活。
"小李啊,昨天是我不对。"婆婆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婆婆会主动道歉。
"妈,没事的,我理解您。"我真诚地说道。
婆婆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是看不开,老觉得勇子能有出息,将来能帮衬你们。现在想想,是我太心急了。你和明子这么多年,日子过得踏实,我应该相信你们的。"
我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着婆婆:"妈,我和周明会好好的,您放心。周勇有出息是好事,但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周明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他踏实肯干,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婆婆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院子里传来圆圆的笑声,她正和周明、周勇一起在阳光下放风筝。
风筝高高地飘在天空中,像是承载着我们全家的希望。
中秋之夜,皓月当空。
我们在小区的空地上摆了张桌子,圆圆捧着月饼在月光下奔跑,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周明从单位带回来一瓶二锅头,给每个人倒了一小杯,连圆圆都有一小口。
"中秋快乐!"我们一起举杯,仰头看向那轮明月。
婆婆悄悄走到我身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我:"儿媳妇,这是我这几个月攒的钱,给圆圆买点学习用品。"
我一愣,接过红包,感受到了婆婆粗糙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在这个变革的年代,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挣扎和适应。
婆婆的固执源于恐惧,周明的犹豫源于责任,而周勇的开明则来自新时代的洗礼。
"妈,您尝尝我做的豆沙月饼,放了桂花的。"我递给婆婆一块月饼,是我按照厂里食堂师傅教的方法做的。
婆婆咬了一口,眼睛亮了:"真香啊,比街上卖的都好吃!"
月亮越升越高,照在我们一家人的脸上。
周明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媳妇,对不起,我应该更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们都在学着理解对方。"
远处的机械厂灯火通明,似乎在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周勇说,厂里最近在和一家香港公司谈合作,如果成功了,或许能带来新的生机。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向前看。"周明坚定地说,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是啊,不管是主卧还是客厅,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普通工人,我们都是这个家的一分子,都在为同一个梦想而努力。
月光下,我看到周明欣慰的笑容,周勇赞许的目光,还有圆圆纯真的笑脸,还有婆婆慈祥的眼神。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主卧不主卧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里,我们如何理解彼此,包容彼此,一起面对这个世界。
那年中秋,我家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
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照亮了我们共同的未来。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