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过了八月十五,一股夹杂着雪花的西伯利亚寒流就呼啸着从塞外山城一扫而过,张家口人心里明白,1967年的这个冬天会很冷。于是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买煤、和煤坏、搪炉子、打烟筒、腌咸菜和储存土豆大葱准备过冬了。
文/李慧义
刚过了八月十五,一股夹杂着雪花的西伯利亚寒流就呼啸着从塞外山城一扫而过,张家口人心里明白,1967年的这个冬天会很冷。于是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买煤、和煤坏、搪炉子、打烟筒、腌咸菜和储存土豆大葱准备过冬了。
社会上两拨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血腥武斗正打得热火朝天,为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老百姓闹不明白。而我们这些已经“停课闹革命”两年了的学生只能窝在家里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有时天不亮潜入车马大店搜寻马槽里的黄豆黑豆拿回家崩豆子吃,去农村捉蟋蟀逮蝈蝈,顺便菜地里偷黄瓜西红柿吃,有时也上山割草卖点钱。晚上百无聊赖的我家兄妹几个在家里凑在一个15瓦的灯泡下面看书下象棋,同学那儿借来的《林海雪原》、《苦菜花》我已经看了两遍了。姐姐和妹妹在比划着剪窗花,妈妈手里有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有火炕屋子里并不冷,炉子上烧着一壶水,壶嘴里冒着热气,铁火圈上烤着土豆和窝头片,炕头的洗脸盆里自家生发的绿豆芽刚发好,白胖胖的喜人,“明天豆芽炒莜面鱼儿”妈妈端起盆向上一扬,很麻利地就把豆芽齐刷刷的翻了个身。
邻居二宝的爸爸是个煤铺卖煤的临时工,偏偏天冷得了肺气肿病,躺炕上喘不上气来。他这个工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的,工资虽微薄,却肩扛着一家六口人的柴米油盐。因此二宝唤我一块暂时顶替他生病的爸爸去卖几天煤,等待他爸爸治好病,这也是煤铺领导的好意。
南关道煤铺是一个挺大的院子,破败不堪的大门口两边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大字,一排北房是主任会计的办公室,南墙根的仓库里是一堆破萝筐和手摇煤球机,院子里分开大小三个煤堆,进门挂满黑灰的影壁墙上“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字依稀可见。我们刚去报到的第一天就赶上来了两大汽车煤要卸下来,我们两个小伙子戴上大围裙、套袖,抄起大铁锨就爬上了汽车。累死累活从中午干到天傍黑才卸完车,两个小伙子滚成了黑张飞,满嘴是煤灰。煤铺主任让我们把车底子上殘余的煤渣子统统扫下来,一个司机给主任点了支香烟,想把车底那点煤渣子带回家,主任坚决不让:“公家的煤是有数的。”卸下的煤是两个品种,分别堆成了小煤山,其中黑亮亮的那种叫蓄火煤,有劲耐烧价钱贵。
老主任烧好了两个大木盆热水让我们洗澡,洗澡功夫主任溜出去买了两个烧饼让我们先吃下垫底,我心里想:准是怕我们第一次干重体力活累得眼黑腿软回不了家。这是个下马威,但退堂鼓是万万不能打的,咬牙也要坚持下去,否则会让人瞧不起的。
煤铺卖的煤都是张家口各县产的无烟煤和烟煤,品种有好坏之分,价钱也不一样,每个煤堆前都有一个大磅秤。煤铺有五个人,主任开票记帐,桌对面女会计收钱,我们两个小伙子和一个五十多岁老干部模样的人管给买煤顾客收票、铲煤装筐和过磅,据说老干部曾是物资局的局长,因执行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被打倒了,打发到煤铺劳动改造。他在解放前是崇礼县一带有名的游击队长,原本姓田,因国民党反动派到处悬赏抓他,后来索性把田字中间一竖通了天地,改姓申了。老申耳朵不太好使,说是去年在批斗会上被造反派的几个大耳光扇聋了,治疗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点听力,但左耳还常常流脓水,常常用火柴棍卷点棉花毛伸进耳朵里转一气。二宝那年十六了,大我两岁,他总是很义气地关照着我,。
老主任姓郝,他先就教会了我们怎么验磅和称重。来买煤的人们拿着购煤本先到小窗口由老主任开票,再到另一个小窗口交钱,然后就由我们拿大铁锨凭票多少给人家装煤过磅了。买煤的人有的是装在褡裢似的帆布口袋里用自行车驮个几十斤走的,更多的人家是挑着两个柳条筐来买煤,也有人家拿个大簸箕买十斤二十斤的,那可能就是借别人家的煤本暂时应急的,个别的大户人家是拉着排子车装走的。工作中时常为了煤好煤坏,过磅时头高头低的事情免不了挨人家骂,争争吵吵平常事,主任也经常教导我们态度要好,更不能徇私舞弊。那时世道艰难,可怜的工资要养活一家老小,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化,天天算计着买粮、买油、买煤的日子。物资按人头凭票证供应,数量有限。有饭吃,不受冻是人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一日算计不到就有可能烧不起火、揭不开锅、吃不上饭。也难怪人们因为点煤末子斤斤计较了,如今想起来不可思议,可当时的确是那样的。
煤铺主任是个部队复员的老排长,说是十九级科级干部,在物资局系统是老资格,历史红彤彤。刚到五十岁就一脸皱纹了,两个眼睛虽不大但亮而有神。扫盲毕业学会了打算盘。早上来了先院子里检查一遍安全,把排子车、竹筐、铁锨清点一遍,验好磅,给院子里和煤堆上喷洒上水,然后回屋往写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大搪瓷缸子里捏上一撮茶叶末子沏上开水,喝着热茶等上班的人到。八点整五、六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天天读”,由我给大家念毛泽东选集半个小时,然后念报纸的社论文章,有时听不懂的地方还让我解释一下。九点煤铺开门卖煤,老主任打着算盘开始了记帐开票,若遇上没人买煤不开票的时候,他就脸贴在窗户仅有的那块大玻璃上,眼睛观察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我俩想歇一会儿,主任就不高兴,非要给你找点扫院子绑竹筐之类的杂活干。还说光想歇闲不干活就成修正主义了。
来煤铺的第四天,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这种天路上满地泥水,没人来买煤。主任说我写得字好看,打发二宝去买红油漆和大排笔刷,带着我在大院迎门口的大影壁前把两辆地排车驾起来捆好,让我站在上面拿盒尺在影壁墙上量好尺寸,写上“要斗私批修”五个大字。前两年在学校时经常写黑板报和大字标语已经练出来了,我非常认真地打底,按比例排版,粉笔勾勒出仿宋体大字线条,刷油漆,修边角,天傍晚的时候终于完成了。每个字都一人多高,红彤彤的“要斗私批修”五个大字在黄色边框映衬下光彩夺目,显得院子也亮堂了。老主任非常满意:“早就想写啦,就是请不到会写的人。”我觉得这是我写得最认真、最漂亮的一次。
那天是立冬,萧瑟的秋风夹杂着雨和雪刮了一后晌,主任竟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院里的老槐树旁数着秋风中飘落的几片槐树叶,有两片连在一起的黄树叶飘落在他的肩上,他拿在手中摩莎许久自语:“该是第十六个冬天啦!”我停下铁锨抬头望去,才注意到老槐树上的叶子在不知不觉中都掉光了,只有枝条在萧瑟的秋风中颤抖。
我问他:“您老在煤铺十六年啦。”
“是啊,部队复员就在煤炭公司扎下来了,那天正好立冬。”
“我今年才十四岁呀,按说您这打天下的老革命早该上煤炭公司当大领导去啦,不该守在这天天卖煤呀。”我说的是心里话。
老主任一阵咳嗽,直起腰说:“张家口市十五个煤铺供应点,桥西区的八个我都干过,谁都不乐意下基层卖煤,来了就走不了。好在这几年我再也不用端着大铁锨铲煤了,再说咱文化不高,到公司能干啥?仗着当过兵资格老,让你兼了个公司副书记,也算是给面子喽!”
“瞧您吐出来的痰,一半白一半黑的。”
二宝妈妈每天中午来给我们送饭,人年轻活又累饭量大得惊人,玉米面窝头吃五六个,胡萝卜馅莜面饺子能吃二十个,天天不是土豆熬胡萝卜,就是白菜熬豆腐,一成不变的就是小咸菜丝天天有。老主任有时从家带的菜好,他就会嚼着猪头肉,一边喝着一毛三一两的薯干酒,一边就向我俩不厌其烦地叙说当兵的经历。“48年解放军打新保安时,我是号长,连长让我隐蔽好,我单膝跪在战壕边和三个司号员同时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哗的一下就沿着刚炸开的城墙冲进了城,我跟在连长身后......那一仗死了三十多个人哟,连长就倒在了我眼前,我抱起他使劲喊呀,喊不应……”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主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不住的泪花流了下来,头摇得像货郎手里的拨浪鼓,“连长待我好着咧,唉!谁死了就苦了谁啊。”看到我们俩个大孩子几分崇拜几分感动的神情,老主任显然十分受用,他总要很大方地让我俩每人大大的抿一口尝尝,六十度的薯干酒很硬,呛人的酒气顶得的我也是涕泪横流。喝下的酒是热辣辣的,流下的眼泪是咸咸的,说不清是啥滋味。主任的酒只能抿一口,第二口是不可能的。
收钱的是街道办事处主任的二闺女,她故意把收费的窗口搞得很小,还挂了个小布帘,人们只能一只手勉强把钞票递进去。她一天要洗两次脸,还要搽上雪花膏,洗完脸的香皂锁起来不让我们用。桌子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上了色的解放军战士像片。每天她很时髦地挎着绣了个红五角星的绿色军用挎包上下班,感觉非常拉风。她对二宝热情的搭讪不屑一顾,搞得二宝不爽。其实那个年代,有饭吃别挨冻是人们生活的第一奢求,再加上纯粹革命思想的洗礼,让我们这些小伙子子对什么“女生”兴趣大减,流氓思想几乎没有。
一天下午,同院的西屋二婶带着刚满四岁的小儿子,挑着两个大柳条筐来买煤了。二婶为人豪爽剽悍,干活一个顶俩。去年“破四旧”的时候,他们那个街道“花木兰战斗队”先是砸了东关大佛寺,后又把回民清真寺扫荡干净变成了纺线厂,造反骨干的二婶自从当了小毛线厂的四把手小头头,走路下巴抬得更高了,威风得很。常言道:抬头老婆低头汉,不好惹。她开的煤票量不多,带来的煤筐却挺大,分明是有备而来。我尽量挑选好烧的碎块煤装进她的筐子里,约摸着只多不少,又多铲两铁锨煤 。过磅时秤砣翘了个打不住的高头。谁知二婶那不知足的眼睛还在直瞪着我,扁担还使劲戳在地上顿了两下,我心里犯了踌躇,下意识地回头一瞥,窗玻璃上赫然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和压扁了的小鼻尖,什么能逃过老主任的法眼啊!我心里暗中叫苦,我狠狠心又给二婶筐里多添了点,转身走开了。得了便宜的二婶显然不满意,狠狠地拍了小儿子屁股一巴掌,挑起煤筐走了,一边走一边骂着她那个一个劲干嚎的儿子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心里五味杂陈,那可是一个谁都得罪不起的年头啊!下班时,我向老主任实话实说,主任只是淡淡地说:“惹不起的人躲着点好。”
冬季天黑的早,快下班时我看见小学时的班主任刘钊老师带着老伴和闺女拉着排子车来买煤了。刘老师过去在黑板前讲课时那张生动的脸现在变得呆板木讷了,多出来的几根白眉毛显得人苍老了许多。我很清楚前两年家庭出身不好的刘老师曾被小学生们批斗过好几次,还被一个男人是营长的革命女老师扇过两个耳光。过完磅装上车后,我打发二宝去打洗脸水,在老师惊诧的目光下,我趁院里没人狠狠地铲了几大铁锨好煤块加在了车上直到放不下为止,“刘老师,走吧!”我挥挥手,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你还记得老师啊,好学生。”刘老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镜片后面的眼睛狡黠地冲我眨了眨,我也高兴地挤了挤眼算回应。
我帮老师把车推出了院子,暮色的薄雾中传来了正在拉车的刘老师的声音:“这是我教出来的最聪明好学的学生,我让他当班长呢,家里穷,老是最后一个交学杂费。”他很得意的跟老伴唠着话。傍晚的凉风夹杂着满街的炊烟吹落了我一身汗水,目送老师走远。‘刘老师是世界上最受尊敬的人,教了我哥又教我,多烧点煤算什么? 我这根本不算占公家便宜,让别人斗私批修去吧 !’我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壮着胆。一脚踢飞了一个挡道的破煤筐。院里的大灯亮了,蹬上自行车正要回家的老主任冲着我一瞪眼:“捣乱,赶快回家去!”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掌握点权力的滋味。
那个年代谁若占了公家丁点便宜,就像做贼一样心慌,因为让人发现了,可能就是颗被人“打翻在地,再踏上千万只脚下”的子弹。天啊!因为少给了西屋二婶两铲子煤,我就遭人家黑脸,还被上家门告状。也仅仅多给了自己老师两铲子煤。就让父亲一样年纪的老师感激涕零。真是个让人无语的世道啊!
眼看着十月底天气已经挺冷了,也正是煤铺最忙的时候。物资局的两个造反派“司令”给煤铺押来了一个四十多岁,两腮少肉的瘦子,吩咐老主任,候贵的爹当过国民党的保长,他暗地里挑拨是非,分裂造反派想篡权,被手下反戈一击揭发了,要加强劳动改造,三天写一份思想汇报交红色革命造反总部。老主任黑着脸吼道:“还不赶紧干活去!”,二宝趁机踢了他一脚。这个瘦候子,主任清楚他的根底,高中文化有眼色心眼多野心大,当上了物资局的人事科长,前些时造反风光一时,谁知今日成了阶下囚了。“哼,准是黑地里想害人,闪脱啦。”老主任一言中的,很准。我心中暗喜:多了个干活的。
老主任每天上班都来得早,先给院子用自来水喷洒一遍,然后拿大竹扫帚把前一天地上抛洒的煤渣煤沫子扫干净,扫起来的土煤渣沫子都归拢到南墙角堆了一大堆。一天下午煤铺提前关了门,老主任和我们一起把煤渣沫摊开,浇上水拌成半干的煤泥。然后用手摇的煤球机压出了许多煤球。第二天下午煤铺又早早地关了门,把人都打发走了。老主任带我们把晾干了的煤球装了一板车,上面又扣了两竹筐引火小块煤。我们俩轮换着拉车,跟着老主任穿过泥泞的街巷南营坊方向走去,二宝眼尖:“瘦候子在后头跟着咱们呢!”“呸!这个水蛋壳想整我的黑材料,找死!”老主任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约摸走了半个多钟头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干娘!儿子给您送烧的来啦。”随着老主任的喊声,小南屋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黑棉衣的老大娘,“可累着你们啦,快进屋歇歇喝水啊。”老主任扶着大娘进了屋,我们俩赶紧把煤球卸下车,堆在了窗户下面。大娘千恩万谢,老主任说:“足够烧一冬啦,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民政局给军烈属送的。明天我让二小子再送点山药蛋葫萝卜来。”
走在回煤铺的路上,老主任说:“这是牺牲的老连长的老娘,小儿子在朝鲜受了伤,脑子不清楚,闺女嫁到了宣化,老人身板还挺结实,让人放心。本上供应的那点煤根本不够烧,破南房能冻死人,身上穿的一身黑棉袄棉裤还是国家救济的。我也就这点权力,每年悄悄地送车煤球让干妈不受冻,我好歹也要对得起死了的连长啊!我总在想,那天如果我站着吹号,那颗不长眼的子弹打得可能就是我啊。”
我在路边捡了一片草席垫在车上,让腿有毛病的老主任坐在车上说话,我们俩轮换着拉车回煤铺。
“按说烈属国家还有点照顾,以前民政局和街道有人管这事,好歹管个温饱,逢年过节搞个慰问。”说到这老主任激动了:“一闹文化大革命,民政局被砸烂了,公章也不知让谁拿走了,军烈属没人管了,造孽啊!”、
可能是心情舒畅,老主任打开了话匣子:“那是1960年,全国闹饥荒,五月份正是青黄不接没粮的的时候。那天沙尘黄土大风刮得紧,我刚下班回到家,干娘的闺女就扑进了门,哭喊着:大哥,我妈快不行了,让我来叫你去呢!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叫二小子把锅里给我留的两个三合面窝头包上,让老伴把家里藏的白糖和黄豆装了一饭盒,骑车向干娘家奔去。”我很惊讶:“你家白糖为啥要藏起来?”老主任一声长叹:“那三年自然灾害,只有住院的浮肿的病人才有二两煮黄豆,我是科级干部又打仗受过伤,按规定每个月有三两白糖半斤黄豆的特殊供应,至于县团级干部是半斤白糖一斤黄豆和二两麻油。看到瘦得皮包骨的干娘我伤心啊!腿脚肿得像馒头,一按一个坑还冒黄水,这分明是要生生的把人饿死呀!我赶快盐水煮黄豆,冲半碗糖水喂下去,慢慢地干娘睁开了眼,敢情是饿昏了。我们娘俩抱头痛哭,干娘闺女哭着说,俺娘光惦记让我们吃饭,自己吃得少,俺以后再也不喊饿了。我说,你的娘就是我的娘,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也不能让娘饿着,从那天起我认下了这个干娘。过了这次生死关,从此,我想尽一切办法接济干娘家度过了三年饥荒,我这是第三年给干娘送煤球了,这也不算占公家便宜嘛。有人告过我的状,我不怕!”
“您真是个好人,还有本事帮干娘一家人”我瞅空奉承了两句。老主任眼里的泪水闪着光:“那天我安顿好干娘,回家后的当晚我梦见了连长。连长脑门上流着血,抓着我的手,瞪眼看着我不说话。我心里有点害怕,就大声说;你放心吧,咱的娘我管啦,保证完成任务!”
他索性跳下车,边走边说:“那个年代国家管得严,但人们为了活命胆子也就大了。物资局系统下属有八九家像咱们这样的公司,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能想办法搞到吃的喝的东西,就是英雄好汉。像木材公司、金属公司、生产资料公司就能拿他们掌管的紧缺物资与市县级的粮食部门暗地里搞交换,最不济也能换来豆粕,红薯和山药蛋,还能从油厂换出来榨了油的下脚料吃,那可是好东西啊!咱们公司就有点不值钱的煤,有一次我在煤场用这么一小车混合煤跟老农民换了十条老玉米,三个人当下就分了。结果被老想入共青团的二大肚子告发了,公司给我个党内警告处分。”我問“就是前天来煤铺的那个团支部书记吧?”“对,那时候一些年轻后生肚子里没营养反倒鼓起个大肚子,他就得了大肚了病,好多年啦,他那个肚子没变。他这二年闹得凶,造反有功,听说想当革命委员会的付主任啦。”
月光如洗,马路上没几个人。远远地随着大喇叭放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的毛主席语录歌声,七八辆大卡车改装的大彩车迎面驶来,车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车头上扯的横幅是[庆祝张家口重工业局革命委员会成立],车轮卷起的尘土搞得人灰头土脸的,老主任一边扯下套袖抽打着身上,一边骂:“天天光造反了,就是没人做活,越闹越乱,过两天看你们闹得没饭吃没煤烧。共产党舍命流血牺牲打下来的天下,能让你们瞎闹?总归要有人管呢,我相信共产党!”“对”我们两个应承得很坚决。
卖了十多天的煤,二宝爸爸治好病也能上班了,我们也结束了打工的日子。那年春节时,二宝妈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大盆红豆馅的黄米面炸糕。事后二宝告诉我,为了保证能让我们俩吃饱吃好,全家那儿当月供应的点细粮都给我们吃了,家里人整整吃了一个多月粗粮。
作者简介:
李慧义,男,1953年出生,大学本科,曾在张家口、北京多家企业担任管理职务,现住北京通州,喜爱文学。
来源:雪绒花原创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