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前298年深秋,邯郸城的烽火从北门城楼蔓延开来时,15岁的荀况正攥着半块粟饼,蹲在城墙根下看一队贵族子弟走过。领头的少年穿着绣满云纹的丝绸深衣,腰间系着嵌玉的组绶,垂落的绦带随着脚步晃出细碎的银铃响——那是只有诸侯卿大夫才能用的服制,此刻却穿在一个没爵位的
公元前298年深秋,邯郸城的烽火从北门城楼蔓延开来时,15岁的荀况正攥着半块粟饼,蹲在城墙根下看一队贵族子弟走过。领头的少年穿着绣满云纹的丝绸深衣,腰间系着嵌玉的组绶,垂落的绦带随着脚步晃出细碎的银铃响——那是只有诸侯卿大夫才能用的服制,此刻却穿在一个没爵位的贵族子弟身上。更扎眼的是,少年脸上敷着白粉,眉梢描得细长,走过市井时,还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姿态柔得像巷尾织锦铺的女掌柜。
“这是赵相府的小公子,听说昨儿还让工匠打了支嵌珠的发簪。”旁边卖柴的老汉啐了口唾沫,指了指远处粮铺门口的长队,“城里都快断粮了,他们倒好,胭脂水粉买得比粟米还勤。”荀况顺着老汉的手指看去,粮铺前挤满了面黄肌瘦的百姓,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举着木棍驱赶,而粮铺后院的角门里,正有两辆马车悄悄运出满车的粟米——商贾们早把粮食囤起来,等着战火再紧些时抬价售卖。
风卷着烽火的焦糊味吹过来,荀况突然觉得手里的粟饼有些发苦。他想起三天前,父亲带着他去城郊祭祖,路过乱葬岗时,看见几个饿死的流民被草草裹在草席里,而不远处的贵族陵园里,刚下葬的老世族子弟,陪葬的陶俑足有百余个,连马车都要烧两辆真的。“活着的人没粮吃,死了的人倒讲排场。”父亲当时叹的这句话,此刻像根刺扎在荀况心上。
这年冬天,燕国大军围了邯郸三个月,城内粮价涨了十倍,有人开始易子而食。荀况跟着父亲去给守军送粮时,在城门洞看见两个士兵打架,只因其中一个多拿了半块干粮。拉架的校尉不仅没骂他们,反而笑着说:“打赢的才有饭吃,这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荀况攥紧了父亲的衣角,他想起私塾先生教的“礼义仁智信”,可眼前的景象里,没有半分礼义的影子。
公元前284年,34岁的荀况背着书简离开赵国,一路东行去了齐国稷下学宫。踏入学宫的那天,正赶上各家学者辩论,一个穿粗布短褐的游士站在高台上,拍着胸脯喊:“什么礼义?能挡得住刀兵吗?能换得来粟米吗?我去年在卫国,凭着一把剑抢了三个富商的货,现在吃香的喝辣的——这才是本事!”台下的学子们哄堂大笑,有人甚至扔出铜钱打赏,唯有荀况站在角落,看着游士腰间那把沾着锈迹的剑,想起了邯郸城门洞打架的士兵。
学宫的老博士淳于髡看出了他的心事,拉着他去学宫外的街市转。正午的临淄街市本该热闹,却有几个青年躺在酒肆门口,怀里抱着空酒坛,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撕得破烂,露出的胳膊上还留着赌坊的抓痕。“这些都是士族子弟,家里的田产被父辈败光了,就整日在这里喝酒赌钱。”淳于髡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唱的女子,“你听她唱的调子,哪还有《诗经》里的雅正?全是些靡靡之音,听着热闹,实则乱人心智。”
荀况仔细听那歌声,调子曲折怪诞,歌词里全是“千金买笑”“醉卧温柔乡”的句子,围听的人拍着手叫好,有人甚至往女子怀里扔银锭,让她再唱些更“刺激”的。他突然想起邯郸城的贵族子弟,想起稷下学宫的游士,想起那些为了半块干粮打架的士兵——这些散落的景象,像串珠子一样被串了起来。当晚,他在书简上写下第一行字:“乱世之征,先见其服,再见其容。”
接下来的三年,荀况走遍了齐国的城镇乡野。在莒城,他见过一个富户办寿宴,杀了十头猪、二十只羊,宴席摆了三天三夜,剩的饭菜全倒在沟里,而隔壁巷子里,一个老婆婆正抱着饿死的孙子哭;在即墨,他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在集市上搂搂抱抱,全然不顾路人的目光,而卖布的掌柜说,现在的年轻人,连拜堂的仪式都省了,看上了就直接住在一起;在薛城,他遇到一个靠盗墓发家的商人,拿着从古墓里盗出的玉璧炫耀:“这东西埋在地下也是浪费,不如我拿来换钱,还能娶个美娇娘。”
每见一桩事,荀况就往书简上添一笔。直到公元前281年的一个雪夜,他在学宫的灯烛下整理书简,看着满纸的记录,突然悟透了——这些不是孤立的乱象,是整个社会从根上烂了。他提笔写下那段后来流传千年的话:“其服组,其容妇,其俗淫,其志利,其行杂,其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其养生无度,其送死瘠墨,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写完后,他把笔扔在案上,望着窗外的雪,想起了15岁那年邯郸城的烽火,心里像压了块冰。
公元前238年,76岁的荀况在兰陵任上病倒了。弥留之际,他让弟子把那卷写满“乱世之征”的书简拿来,枯瘦的手指划过“贱礼义而贵勇力”几个字,喃喃地说:“后世之人,若见此象,当警醒啊……”话音未落,油灯的火苗颤了颤,最终灭了。弟子们把书简整理好,收录进《荀子·乐论》,只是他们没想到,两千多年后,这些文字会像一面镜子,照出当下社会的一些影子。
2023年夏天,某短视频平台上,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博主火了。他留着过肩的长发,染成五颜六色,脸上涂着浓妆,画着比女人还精致的眼线,在商场里跳着怪异的舞蹈,镜头怼着脸拍,配文写着“做自己最酷,管别人怎么说”。这条视频的点赞量超过500万,评论区里,无数年轻人说“哥哥好飒”“我也要这样穿”,只有少数人留言“这是不是太出格了”,却立刻被淹没在骂声里——“你懂什么叫时尚吗?”“老古董别来上网。”
这像极了荀况在邯郸城看到的贵族子弟。只是当年的“服组容妇”,是少数贵族的奢靡,如今却借着网络,成了千万人追捧的“潮流”。更让人揪心的是,当“怪异”成了“个性”,当“庄重”成了“古板”,原本该有的男女之别、礼仪之序,正在被悄悄模糊——就像荀况担心的那样,服装和容貌的混乱,从来不是小事,是道德伦理颠倒的开始。
同年秋天,一场网络骂战在社交平台发酵。一个网友在评论区说“某网红的炫富视频有点过分”,结果被该网红的粉丝围攻,有人扒出他的个人信息,打电话辱骂他的家人,有人P了他的丑照到处传播,甚至有人威胁要去他的单位闹事。最终,这个网友不堪其扰,注销了账号,而那些“键盘侠”们,还在评论区里炫耀“又骂走一个多管闲事的”。
这就是现代版的“贱礼义而贵勇力”。只是当年的“勇力”,是拳头和刀剑,如今变成了语言和网络暴力。当人们觉得“骂赢就是有理”,当“尊重他人”让位于“逞口舌之快”,传统的礼义廉耻,正在被暴力逻辑一点点吞噬——就像稷下学宫的那个游士,觉得“抢来的才是本事”,如今的一些人,也觉得“骂赢的才是正义”。
2024年春节期间,某购物平台的“年货节”创下了新纪录:24小时成交额突破6000亿元。后台数据显示,很多年轻人买的东西里,有一半是“非必需品”——用了一次就闲置的网红家电、穿了一季就扔掉的衣服、摆在家里落灰的装饰品。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晒出自己的账单:信用卡透支了3万元,买的东西里,最贵的是一个1.2万元的名牌包,而他的月薪只有4000元。“别人都有,我不能没有。”他在视频里说,脸上满是焦虑。
这正是“其养生无度”的现代表现。荀况当年看到的,是贵族“酒池肉林”的奢靡,如今则是普通人被消费主义裹挟的无度。当“拥有更多”成了人生目标,当“即时满足”取代了“理性规划”,人们在疯狂购物的背后,是精神的空虚——就像临淄街市上那些喝得烂醉的贵族子弟,用酒来填补空虚,如今的一些人,用购物来掩盖焦虑。
而“其送死瘠墨”的反差,也在当下悄然上演。去年冬天,某城市的殡仪馆里,一个老人的葬礼办得极其简陋:没有花圈,没有悼词,甚至没有亲友到场,只有护工陪着走完最后一程。而老人的儿子,此刻正在国外度假,理由是“工作太忙,回不来”。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一些网红为了流量,在亲人的葬礼上开直播,对着镜头哭哭啼啼,求观众“刷个礼物安慰我”——活着时不尽孝,死后却拿葬礼做秀,这比荀况看到的“死讲排场、活饿肚子”,更让人寒心。
最让人忧心的,还是“贫则为盗,富则为贼”的循环。2024年初,警方破获了一个网络诈骗团伙,成员大多是来自偏远地区的年轻人,他们学历不高,找不到好工作,被“轻松赚大钱”的诱惑吸引,专门骗老年人的养老钱。而几乎同时,某上市公司的高管被曝光“财务造假”,通过虚增营收、伪造合同,骗了投资者数百亿元,自己则偷偷转移资产,在海外买了豪宅——一边是为了生存铤而走险的“贫盗”,一边是为了贪欲践踏法律的“富贼”,两千多年前荀况笔下的景象,以新的形式在眼前重现。
有人说,时代不同了,不能用老眼光看新问题。可荀子的智慧,从来不是针对某个时代的“具体现象”,而是看透了人性的弱点和社会的规律——当一个社会开始“重表象轻本质”“重利益轻道德”“重个人轻集体”,不管科技多发达、物质多丰富,乱象都会悄然滋生。就像荀况当年在兰陵做县令时,面对盗贼猖獗、民风败坏,他没有用重刑,而是建学堂、教礼仪、定规范,一年后,兰陵就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善地——他懂,真正的社会稳定,从来不是靠“堵”,而是靠“立”,立住礼义,立住价值观,立住人心。
如今的我们,或许不需要再穿“深衣组绶”,不需要再唱《诗经》雅乐,但荀子的警示,依然值得听进去。当看到有人为了流量放弃底线时,当看到有人为了利益践踏规则时,当看到自己被消费主义裹挟时,不妨停下来想一想:我们想要的,究竟是“一时的热闹”,还是“长久的安宁”?
两千多年前,荀况在兰陵的油灯下写下“乱世之征”,是为了警醒后人;如今,我们重读这些文字,不是为了“复古”,而是为了守住那些不该丢的东西——礼义、诚信、责任、敬畏。唯有如此,才能避免重蹈“乱世”的覆辙,让社会走在健康的路上。毕竟,人性从未变过,社会的规律也从未变过,那些古老的智慧,从来都是照亮当下的光。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