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青川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原木地板上,也照亮了餐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四菜一汤。
陆青川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原木地板上,也照亮了餐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四菜一汤。
他解下围裙,仔细叠好,放在厨房的挂钩上。这件印着卡通猫咪的围裙是妻子苏晚照三年前随手买的,如今边角已经有些起毛,但陆青川一直用着。
他坐到沙发上,没有开电视,只是静静地等着。空气里弥漫着红烧肉温吞的香气,混合着窗外初夏晚风送来的栀子花香。这是他熟悉并习惯了的等待的氛围。
玄关处传来指纹锁“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苏晚照走了进来,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高挑而利落。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匕首。她随手将价值不菲的铂金包扔在玄关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回来了。”陆青川站起身,声音温和。
“嗯。”苏晚照应了一声,一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一边扯着脖子上的丝巾,“累死了,今天跟瑞科的人谈了一下午,那帮老外,磨叽得要死。”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径直走向客厅,看了一眼餐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做这么多?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减脂。”
“爸今天打电话,说好久没吃我做的红烧肉了,我顺手就多做了一份,想着你也能尝尝。保温在锅里,还是热的。”陆青川解释道,语气里没有丝毫被指责的不快。
苏晚照拉开椅子坐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软化了一些:“爸的你明天送过去就行。我没胃口,给我倒杯温水吧。”
“好。”
陆青川转身走向厨房,熟练地从净水器接水,调试到最适宜入口的温度。他能从背后感受到苏晚照审视的目光,这目光他太熟悉了。结婚五年,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建筑设计师,变成了苏晚照口中“我们家那个”,身份的转变,伴随的就是这种目光。
苏晚照是这家上市公司的区域总监,业界有名的“拼命三娘”,年薪是陆青川的十几倍。三年前,陆青川所在的设计院项目黄了,面临大规模裁员,他索性辞了职,回归家庭。这个决定,当时苏晚照是同意的,她说:“也好,你赚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个包的,在家把后方稳住,我才能在前面冲。”
于是,陆青川的生活,就变成了这座一百八十平的房子,变成了菜市场的斤斤计较,和一日三餐的油盐酱醋。
他端着水杯走回来,放到苏晚照手边。
苏晚照喝了一口,紧绷的肩膀才算松弛下来。她看着陆青川,灯光下,他穿着简单的棉质T恤和家居裤,眉眼清俊,气质温润,只是那双曾经画出无数惊艳图纸的手,现在沾染了人间烟火气,指甲缝里偶尔会藏着没洗净的葱末。
“对了,下周末公司有个酒会,合作方都会来,你跟我一起去。”苏晚照忽然说道。
陆青川顿了一下,“我?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我丈夫**。”苏晚照强调了最后三个字,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感,“你那套深蓝色的西装还能穿吧?别到时候又手忙脚乱的。”
“能穿。”陆青川点点头。
“那就好。到时候少说话,多微笑,有人问起,就说你是自由职业者,搞艺术的。”苏晚照轻描淡写地安排着,像是在安排一个下属的工作。
【自由职业者,搞艺术的……】陆青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也好,总比说“家庭主夫”更能让她有面子。
“知道了。”他应道。
苏晚照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站起身,“我先去洗澡了,累了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走进卧室,很快,浴室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陆青川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那桌子菜。红烧肉的肉皮晶莹剔透,西兰花还保持着翠绿,鱼汤上飘着几粒洁白的葱花。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慢慢地咀嚼着。肉很软糯,是他父亲最喜欢的口感。
他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这种孤独,不是一个人吃饭的孤独,而是一种不被看见,不被需要的孤独。在这个家里,他像一个功能齐备的机器人,负责提供恒温的食物,洁净的环境,以及苏晚照需要时的一个“丈夫”的符号。
他默默地吃完一碗饭,然后将剩下的饭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明天,他要给父亲苏远山送过去。
父亲苏远山是这座城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中学老师,老伴走得早,一个人把苏晚照拉扯大。他是个沉默寡言但内心通透的老人。对于陆青川辞职这件事,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表示过任何惊讶和反对的人。
他只是拍了拍陆青川的肩膀,说:“青川,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怎么舒坦怎么来。晚照那孩子,脾气急,事业心重,你多担待。”
第二天一早,陆青川提着保温桶,坐了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来到苏远山住的老小区。
房子是老式的两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苏远山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看到陆青川,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爸。”陆青川把保温桶放在桌上。
“来了。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苏远山笑呵呵地问,眼睛眯成一条缝。
“您念叨的红烧肉。”陆青川一边说,一边把菜盛出来,“还有个清炒藕带,解腻。”
苏远山看着那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食指大动,“你这手艺,比外面馆子的还好。”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嗯,就是这个味儿。”
翁婿俩没说太多话,苏远山吃着,陆青川就在一旁给他添饭。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晚照……最近还好吧?忙不忙?”苏远山吃完,擦了擦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挺好的,就是忙。昨晚九点多才回来。”陆青川如实回答。
苏远山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她啊,就是个陀螺,没人抽也自己转。青川,辛苦你了。”
“爸,您说这个就见外了。我们是夫妻。”
苏远山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夫妻,也得有来有往。不能总是一个人给,一个人要。”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最近琢磨的几个棋局,你拿回去看看,下次来了,陪我杀两盘。”
“好。”陆青川接过本子,上面是苏远山用钢笔画的棋盘,字迹隽秀,力透纸背。
从父亲家出来,陆青川的心情好了很多。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看到他的付出,理解他的不易。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酒会当天,陆青川从衣柜里找出了那套深蓝色的西装。三年没穿,再上身时,依旧挺括合身。他常年做家务,身材保持得很好。他对着镜子,仔细地打好领带。镜子里的人,眉目疏朗,气质干净,虽然少了几分职场上的锐气,却多了几分沉稳和从容。
苏晚照从衣帽间走出来,她穿了一件酒红色的露背长裙,妆容精致,气场全开。她上下打量了陆青川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淡。
“还行。”她丢下两个字,率先往门外走去,“走吧,别迟到了。”
酒会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宴会厅举行。灯火辉煌,衣香鬓影。苏晚照一进场,立刻就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无数目光。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与各色人等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精英风范。
陆青川跟在她身后,像个不起眼的影子。他确实做到了苏晚照要求的“少说话,多微笑”。每当有人好奇地问起他的身份,苏晚照就会轻描淡写地介绍:“我先生,陆青川,搞艺术创作的。”
对方立刻会露出“哦,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然后迅速将话题转回到商业合作上。
陆青川端着一杯香槟,走到角落的露台上。晚风吹来,让他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看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陆先生,一个人在这儿吹风?”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陆青川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相貌英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认得这个人,是瑞科集团的代表,叫林慕阳,下午在会议上和苏晚照唇枪舌剑的那个。
“林总。”陆青川礼貌地点了点头。
林慕阳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夜景,开口道:“苏总真是个奇女子。商场上杀伐果断,没想到,会选择一位艺术家当丈夫。我还以为,她的伴侣会是某个商业巨鳄。”
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陆青川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他笑了笑,语气平淡:“可能在苏总眼里,生活的本质也是一种艺术吧。”
林慕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男人,应对得如此滴水不漏。他笑了:“陆先生很有趣。不过,艺术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苏总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应该很辛苦吧?”
【他这是在试探我,也是在贬低我。】陆青川心里明镜似的。他没有动怒,只是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公司。有人负责开拓市场,有人负责内部管理。分工不同,但目标一致。林总只看到了冲锋的人,却忽略了稳固的后方,对一个公司的价值。”陆青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林慕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深深地看了陆青川一眼,这一次,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忌惮。
“受教了。”他举了举杯,转身离开。
陆青川没有回头,他知道,苏晚照就站在露台的入口处,她应该都听到了。
果然,苏晚照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得不错。”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没想到,你还有这口才。”
“只是实话实说。”
“林慕阳这个人,傲得很,想从我这儿拿到最低价,一直在旁敲侧击。你今天倒是帮我堵了他的嘴。”苏晚照端起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陆青川的脸上,“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别把家里的事,当成商业谈判来讲。**”
陆青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以为她会有一丝认同,哪怕只是一点点。结果,等来的却是警告。
【在她眼里,我终究只是个后勤,连被当成“合作伙伴”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酒会结束,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车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冰冷。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波澜不惊,却也死气沉沉。
直到一个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是医院打来的,说苏远山在公园晨练时突然晕倒,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初步诊断是急性心梗,需要立刻手术。
陆青川和苏晚照赶到医院时,苏远山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苏晚照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一向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她抓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
“喂,张院长吗?我是苏晚照……对,我父亲在你们医院,刚推进手术室……麻烦您一定找最好的专家……”
“李主任,我是鼎盛的苏晚照……对,想咨询一下……”
她动用着自己所有的人脉,试图用钱和关系为父亲的生命上一道保险。
陆青川则默默地去办理各种手续,缴费,签一堆看不懂但必须签的文件。他的手很稳,脑子异常清晰。他知道,这个时候,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手术很漫长。
苏晚照打完一圈电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抱着头,第一次在陆青川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陆青川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别担心,爸一辈子积德行善,会没事的。”
苏晚照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说:“手术很成功,命是保住了。但是,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心脏功能受损严重,以后需要长期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远山被推入ICU观察。隔着厚厚的玻璃,陆青川看到老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如纸。
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那个总是笑呵呵地陪他下棋,夸他红烧肉做得好的老人,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脆弱。
苏远山住院的日子,成了这个小家庭的试金石。
苏晚照的公司正好处在一个关键的项目攻坚期,她根本走不开。她请了最好的护工,每天往医院的账户里打足够的钱,确保父亲能用上最好的药。她每天会抽出一小时来医院看望,但每次来,都是电话不断,行色匆匆。
而照顾苏远山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陆青川的肩上。
他每天五点起床,熬好父亲爱喝的小米粥,装在保温桶里,然后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医院。白天,他给父亲擦身,喂饭,陪他说话,晚上就睡在病房外的折叠床上。
苏远山清醒后,说不了太多话,但眼神是清明的。他看着陆青川忙前忙后,眼眶总是湿润的。
护工是个快人快语的大姐,她对陆青川说:“小伙子,你真是个好女婿。我做了这么多年护工,见多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说女婿了。你比好多亲儿子都做得好。”
陆青川只是笑了笑。
这天,他正在给苏远山按摩防止肌肉萎缩的腿,苏晚照来了。她依旧是那副职场女强人的打扮,只是眼下的黑眼圈有些重。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又看了看陆青川额头的汗珠,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这里面有二十万,你先用着。有什么需要,别省钱。”
陆青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没有接。
“晚照,爸需要的不是钱。”他的声音很平静。
苏晚照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但我不上班,钱从哪里来?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病房,最好的药,哪一样不要钱?陆青川,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她的声音有些大,病床上的苏远山手指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陆青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放低了声音:“我不是说钱不重要。但是爸现在,更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你哪怕坐下来,安安静静地陪他说说话,也比扔下一张卡就走要强。”
“我没时间!”苏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公司几百号人等着我吃饭!这个项目要是拿不下来,损失是几千万!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你的几千万,懂你的项目。那你懂不懂,爸现在可能连下一个生日都等不到了?”陆青川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
**“陆青川,你什么意思?你在咒我爸吗?”** 苏晚照的眼睛红了。
“我没有!”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女儿当得不孝?你每天守在这里,你就孝顺了?你不过是无业游民,有的是时间!”
**无业游民,有的是时间。**
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陆青川的心脏。
他看着苏晚照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俏脸,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寒心。原来,在他为这个家付出一切的时候,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无业游民”。
病床上的苏远山发出了微弱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清泪。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青川的心,彻底冷了。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拿起那张卡,塞回苏晚照的包里。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爸这里,有我。”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说完,他转身继续给苏远山按摩,再也没有看苏晚照一眼。
苏晚照站在原地,看着陆青川的背影,那个曾经温和宽厚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和疏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次争吵之后,两人陷入了冷战。苏晚照依旧每天来医院,但待的时间更短了,和陆青川之间几乎零交流。她把钱和物品放下就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陆青川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苏远山身上。他自学了很多护理知识,每天变着花样给老人做有营养又易消化的食物。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苏远山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一些,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这天下午,陆青川扶着苏远山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老人靠在轮椅上,看着不远处的鸽子,眼神很安详。
“青……川……”苏远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微弱。
“爸,我在。”陆青川立刻蹲下身。
“苦……了……你……”
“不苦,爸。您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陪您下棋呢。”陆青川笑着说,眼眶却有些发热。
苏远山摇了摇头,他抓住陆青川的手,枯瘦的手指用力地握着,像是要传递什么力量。
“晚……照……她……不懂……”老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她……心里……有你……只是……路……走偏了……”
“爸,您别说了,好好休息。”
“听……我说……”苏远山固执地看着他,“我……有个……盒子……在我床头……柜……第三个……抽屉……你……拿给她……”
说完这几句话,苏远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青川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天晚上,苏远山的各项指标开始急剧下降。医生进行了紧急抢救,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午夜时分,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苏远山,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陆青川办完所有手续,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太平间外,直到天亮。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苏晚照是在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的。她赶到医院时,陆青川正静静地守在苏远山的遗体旁,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看到苏晚照,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将一张死亡通知单递给了她。
苏晚照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她身体一晃,几乎要站不稳。
**“爸……没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只要有钱,有最好的医疗,父亲就一定能挺过来。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等这个项目结束,就给父亲请最好的康复师,送他去国外疗养。
她有无数的计划,却唯独没有算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终于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陆青川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他现在这种感觉。
葬礼办得很简单,这是苏远山生前的遗愿。
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老人的同事和学生。苏晚照公司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他们看着一身黑衣,憔悴不堪的苏晚照,说着节哀顺变的客套话。
林慕阳也来了。他走到陆青川面前,低声说:“陆先生,节哀。苏老先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陆青川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葬礼结束后,亲友散去。空荡荡的灵堂里,只剩下陆青川和苏晚照。
苏晚照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看着父亲的黑白照片,喃喃自语:“爸,对不起……女儿不孝……”
陆青川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爸老房子的钥匙。”他顿了顿,想起了苏远山的嘱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盒子,“这是爸让我交给你的。”
苏晚照接过盒子,入手很沉。她抬头看着陆青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陆青川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晚照,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苏晚照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吧。我累了。”陆青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几年,我活得像个影子,没有自己。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就能换来你的尊重和理解。但我错了。”
“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无业游民’,那个你需要时可以拿来装点门面,不需要时就可以随意丢弃的附属品。”
“爸住院这段时间,我看得更清楚了。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追求的是事业的成功,是金钱和地位。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能看到我,懂得我的爱人。”
“我们……已经走不到一条路上去了。”
说完,他把家里大门的钥匙也放在了桌上,和老房子的钥匙并排。
“房子和车子都留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会暂时搬出去住,等你想好了,我们就去办手续。”
陆青川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灵堂。
他的背影决绝而坚定,没有一丝留恋。
苏晚照愣在原地,看着桌上的两串钥匙和一个木盒子,感觉自己的世界在瞬间崩塌了。她想喊住他,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陆青川走了。
没有大吵大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苏晚照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他父亲留给他的那本棋谱。
苏晚照回到那个一百八十平的,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地方,第一次感觉到了空旷和冰冷。
没有了温热的饭菜,没有了整洁的环境,没有了那个总是在她回家时递上一杯温水的男人。
她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想烧一壶水,却发现自己连热水壶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瘫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陆青川的印记。阳台上他种的花草,书房里他整理的书籍,厨房里他用顺手的锅碗瓢盆……
这些她曾经视而不见的“生活琐事”,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她这才意识到,陆青川不是这个家的附属品,他就是这个家的**灵魂**。
她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陆青川的电话,关机。发微信,没有回应。她去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朋友家,以前的公司,都找不到他。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将苏晚照彻底淹没。她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哭。她引以为傲的事业,她辛苦打拼来的一切,在失去陆青川的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个星期后,苏晚照形容枯槁,她看着桌上那个父亲留下的木盒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找来工具,撬开了锁。
盒子里没有贵重的物品,只有一叠厚厚的信,和一本相册。
她打开相册,第一页,是她和陆青川的结婚照。照片上,她笑得灿烂,陆青川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往后翻,是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起去旅游的照片,一起过生日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陆青川系着卡通围裙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是父亲苏远山偷拍的。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苏远山隽秀的字迹。
“青川说,晚照喜欢吃辣,但肠胃不好,特地学了不伤胃的川菜。”
“今天晚照升职,青川高兴得像个孩子,做了一大桌子菜。可惜晚照公司庆功宴,没回来吃。”
“青川把我的旧书房收拾出来了,说晚照工作累,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这孩子,心细如发。”
“晚照又出差了,青川陪我下了一下午的棋。他说,有他在,让我放心。”
……
一页一页翻下去,苏晚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从来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陆青川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从来不知道,父亲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记着。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是写给她的。
“吾女晚照: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爸应该已经不在了。不要悲伤,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爸这一生,没什么大成就,唯一的骄傲,就是有你这个女儿。你聪明,要强,有本事,爸为你自豪。但爸也一直为你担心。
你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总怕自己不够好,不够快,怕被别人超越。你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工作,却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人。
青川是个好孩子。爸知道,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比他有钱,比他有地位的男人。但是,晚照,钱和地位能给你带来荣耀,却给不了你一个温暖的家。
你辞职在家,很多人不理解,包括你的亲戚,都觉得他没出息,吃软饭。但爸知道,他不是没能力,他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选择了牺牲。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放下自己的事业和骄傲,一头扎进厨房的油烟里,这份爱,比任何钻石都要贵重。
这几年,你回家越来越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而青川,他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为你做的,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
爸知道,你心里有他,只是你习惯了索取,忘了付出。你把他对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孩子,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爸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活得快乐,活得明白。
桌上的棋局,是爸留给你的。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希望你下一步,能想清楚。
勿念。
父,苏远山绝笔。”
信纸早已被泪水浸透。苏晚照抱着盒子,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父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让她看清了自己的愚蠢和傲慢。
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弄丢了什么。
她弄丢的,不只是一个丈夫,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懂她,最包容她的那个人。
她拿起手机,颤抖着手,给陆青川发了一条微信。她知道他可能会看。
“青川,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等你。”
发完这条信息,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开始学着自己生活。学着做饭,虽然总是做得一团糟。学着打扫卫生,才发现维持一个家的整洁是多么辛苦。
她每天都会去父亲的老房子,坐在那个小院里,看着父亲留下的棋局发呆。她看不懂,但她觉得,只要坐在这里,就能离父亲和陆青川更近一些。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江南水乡。
陆青川租下了一个临河的小院,重新拿起了画笔。他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开始做他真正喜欢的事情——画画。
他画古镇的青石板路,画雨后的屋檐,画河上的乌篷船。他的心,在画笔下,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他看到了苏晚照发来的微信,但他没有回复。
他需要时间,来疗愈自己内心的伤口。他也需要时间,来思考他们的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过去,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做那个没有自我的“影子”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半年。
苏晚照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拼命三娘”,她把工作的一部分交给了副手,学会了准时下班。她不再参加那些无意义的应酬,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自己。
她学会了煲汤,学会了侍弄花草,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甚至开始研究父亲留下的棋谱,虽然依旧是一知半解。
她每天都会给陆青川的微信发一条消息,告诉他今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想了什么。没有要求,没有逼迫,就像在写日记。
她知道,这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修行。
这天,是苏远山的忌日。
苏晚照买了一束白菊,去了墓地。她把花放下,对着墓碑,轻声地说着话。
“爸,我来看您了。您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学会做您爱吃的红烧肉了,虽然味道还差了点……我还在等青川,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夕阳西下。
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清瘦,手里也捧着一束白菊。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她,眼神复杂。
是陆青川。
他瘦了,也黑了,但眼神比以前更加沉静和深邃。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晚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想跑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还是陆青川先动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依旧那么温柔。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肯回来?”苏晚照哽咽着问。
陆青川看着她,半年不见,她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我去看过爸留下的信了。”
原来,那个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他的。父亲在信里,劝他原谅晚照,也劝他找回自己。
“晚照,这半年,你想清楚了吗?”陆青川问。
苏晚照用力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想清楚了。青川,以前是我不好,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忽略了你,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不要你做我的影子,不要你做我的后盾。我要你做陆青川,做你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他:“这是我这半年的日记,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陆青川接过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这半年的心路历程,有悔恨,有思念,有反省,更有对未来的期盼。
字迹娟秀,却带着泪痕。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晚照,我也想清楚了。”他轻声说,“我可以继续照顾这个家,但我也会有我自己的事业和追求。我们可以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可以是彼此的港湾,但我们首先,都应该是独立的自己。你……愿意吗?”
“我愿意!”苏晚照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什么都愿意。”
陆青川也伸出手,回抱住她。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远处的城市依旧繁华,但此刻,在他们心里,只有彼此。
回家路上,苏晚照紧紧地挽着陆青川的胳膊,生怕他会再次消失。
“你这半年……去哪儿了?”
“去了个水乡古镇,画画。”
“画?”苏晚照有些惊讶。
“嗯。我大学的专业,差点忘了。”陆青川笑了,“我还办了个小画展,卖了几幅画,够我生活了。”
苏晚照的眼睛亮了:“真的?那……你以后还画吗?”
“画。这是我喜欢做的事。”陆青川看着她,认真地说,“以后,换我来给你买包。”
苏晚照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知道,她那个温柔、强大、并且拥有自己世界的陆青川,终于回来了。
回到家,陆青川熟练地系上那件卡通围裙,走进了厨房。苏晚照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等,而是跟着走了进去,笨拙地给他打下手。
厨房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两人低低的笑谈声。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这个曾经冰冷的家,在这一刻,重新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人生如棋,他们都曾走错过,但好在,他们都有了重新落子的机会。这一次,他们会携手,走好余生的每一步。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