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声音尖利,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要把这午后的宁静给生生割开。我正坐在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史记》,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暖得人有些犯懒。
引子
“哥!嫂子!开门!”
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声音尖利,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要把这午后的宁静给生生割开。我正坐在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史记》,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暖得人有些犯懒。
听见这声音,我眉头一紧,手里的书页也忘了翻过去。这声音我太熟了,是妻子的妹妹张兰。她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准没好事。
妻子徐慧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擦了擦手,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预兆性的疲惫。
“来了来了,催什么呀。”徐慧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门口走。
门刚一开,张兰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没换鞋,脚上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她手里捏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看样子是房产中介的宣传单。
“哥,嫂子,你们可真行啊!”张兰把那张宣传单“啪”地一声摔在客厅的茶几上,震得我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茶水漾出来,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放下书,站起身,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徐慧赶紧拉住她,“小兰,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张兰冷笑一声,指着那张宣传单,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我怎么好好说?上个月,我家小伟想做点小生意,我找你们借五万块钱周转,你们怎么说的?说手头紧,一分闲钱都没有!怎么,这才一个月,就有钱给李明付首付了?这房子一百多万呢!首付不得三四十万?哥,你这钱是大风刮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脸上。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个月她来借钱,我确实是这么说的。我说我和徐慧都是拿死工资的,儿子刚工作,正是花钱的时候,家里实在没有闲钱。这话半真半假。钱,确实不是闲钱。
可我没想到,她消息这么灵通。我们昨天才刚帮儿子交了定金,今天她就找上门来了。
徐慧的脸也白了,她想解释:“小兰,你听我们说,这事儿它……”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张兰打断她,语气里满是委屈和嘲讽,“嫂子,亏我们还是亲姐妹!我当你们真有困难,回去还跟我家老刘说,大哥大嫂也不容易。合着你们是跟我这儿哭穷,背地里给自己儿子买大房子!我们家是外人,是不是?”
这顶帽子扣下来,又重又硬,砸得我有些发懵。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小兰,给李明买房子的钱,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笔钱……有别的来路。”
“别的来路?什么来路?”张兰不依不饶,双手叉腰,摆出了一副今天非要问个水落石出的架势,“哥,你别是中了彩票吧?要真是这样,可得分我一半啊!”
她这话带着刺,听得我心里一阵发堵。那笔钱的来路,像一根鱼刺哽在我的喉咙里,我说不出口。那是我用半辈子的清白和尊严换来的,是我心里的一块疤,我不想揭开给任何人看,尤其是她。
我沉默了。我的沉默在张兰看来,就是心虚的证明。
她见我不说话,声音更大了,几乎是在喊:“怎么不说话了?没理了吧!李卫国,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只顾着自己儿子,我们这些亲戚,在你眼里算个屁!”
“张兰!你怎么跟你哥说话呢!”徐慧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客厅里,一场家庭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我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亲戚,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疲惫。我知道,这件事,今天没那么容易过去。这笔钱的秘密,恐怕是守不住了。
第1章 茶凉心更凉
张兰闹了足足半个钟头,嗓子都有些哑了,才被徐慧半推半劝地弄出了门。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楼道里她还在继续的抱怨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有些粗重的呼吸。
茶几上,那杯被震洒了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茶叶蔫蔫地沉在杯底,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徐慧疲惫地坐进沙发里,抬手揉着太阳穴,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她在生气,气她妹妹的胡搅蛮缠,或许,也气我的沉默。
我走过去,拿起抹布,默默地擦掉桌上的水渍。那片深色的痕迹,怎么擦都好像留着淡淡的印子。
“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我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徐慧放下手,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不是气她,我是气你。卫国,你那笔钱的事,真不打算跟小兰说实话?”
我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这正是我最纠结的地方。那笔钱,是学校给我的“补偿款”。具体来说,是我耗费两年心血研究出的一个历史教学创新方案,被新来的教导主任拿去,改了个名字,就成了他自己的成果,还因此评上了市级优秀教师。我气不过,去找校领导理论。老校长已经退休了,新校长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学校声誉,就私下找我谈话,给了我这笔钱,让我不要再追究。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我教了三十年书,一辈子都把“风骨”二字看得很重。拿了这笔钱,就等于承认自己屈服了,用尊严换了钱。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所以除了徐慧,谁也没告诉。
我心想,这事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我跑到张兰面前,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扒开给她看,告诉她,你哥我是个,被人欺负了不敢声张,拿了点封口费?她不会同情我,只会觉得我傻,或者在背后笑话我。
“说了有什么用?”我把抹布扔进水池,声音有些闷,“她那种人,你跟她讲道理,讲得通吗?她只认钱。”
“可你什么都不说,不就让她觉得我们是故意骗她,防着她吗?”徐慧的语气也硬了起来,“现在好了,她在外面到处一说,我们成什么人了?自私自利,六亲不认?”
“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管别人怎么说!”我有些烦躁地提高了音量。
“过我们的日子?李卫国,你别忘了,她是我亲妹妹!我妈还在呢!这事传到我妈耳朵里,你让我怎么交代?”徐慧站了起来,眼睛也红了,“我们就这一个妹妹,关系闹这么僵,以后还怎么来往?”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熄了。我最看不得她受委屈。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我何尝想把关系弄僵?可那件事,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一碰就疼。我宁愿被人误会自私,也不想被人知道那份不堪。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李明打来的。
我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小明。”
“爸,我刚跟中介打完电话,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去办手续了。”儿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跟小雅商量好了,房本上写我们三个人的名字。”
听到儿子懂事的话,我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可一想到刚才的争吵,这丝暖意很快就散了。
“爸?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
“哦,在听,在听。”我勉强笑了笑,“挺好的,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爸,你声音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啊?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李明很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没事,能有什么事。”我立刻否认,“你妈在旁边看电视呢,声音有点大。”
我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些烦心事。他刚踏入社会,正意气风发的时候,买房子是天大的喜事,不能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搅了心情。
挂了电话,徐慧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看,儿子多高兴。卫国,为了儿子,这事儿咱们得想办法解决。总不能让他刚买了新房,亲戚们就都不上门了吧?”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傍晚的阳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区里有老人牵着孩子在散步,一切都那么安详。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块巨石,波澜难平。
我知道徐慧说得对。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而是讲情面的地方。可这一次,情面和我的尊严,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第2章 半生风雨路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边的徐慧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我悄悄起身,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家具镀上了一层银边。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时间的脚步,不疾不徐,却让人心慌。
我坐到沙发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白天的画面和张兰尖利的声音。
我心想,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值得吗?可是,如果连这点最后的体面都守不住,我李卫国还算个什么?一个教历史的老师,满口家国大义,却连自己的风骨都保不住,岂不是个笑话。
我和张兰,或者说我们和徐慧娘家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一碗水能端平的。
我刚和徐慧结婚那会儿,住在学校分的筒子楼里,条件很差。张兰那时还没出嫁,隔三差五就跑来我们这儿住。她嘴甜,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徐慧心软,总是把好的都留给她。我那点微薄的工资,一多半都花在了这个小姨子身上。
后来她结婚,对象是跑运输的,家里条件比我们好。按理说,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求着我们了。可事实恰恰相反。她三天两头就因为各种事情找上门来。今天说她儿子上学要找关系,知道我学校里有几个老同事,让我去帮忙。明天又说她老公的货车被扣了,问我认不认识交警队的人。
我一个普通中学老师,哪有那么多门路?可她不管,她觉得当老师的,就是有文化、有面子,办这些事就是一句话的事。我办不成,她就在背后跟亲戚说我这个当姐夫的,看不起她,不把她当自家人。
徐慧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劝我,说小兰就是那个直肠子,没坏心。我也只能一次次地忍让。
最让我寒心的一件事,是前年我父亲生病住院,急需一笔手术费,差了大概两万块钱。我拉下老脸,第一次跟张兰开口借钱。她当时刚换了新车,手上肯定有钱。可她听我一说,就开始哭穷,说她老公的生意不好做,到处都是欠款,家里开销又大,实在拿不出钱。
最后,那笔钱是我找我带了三年的一个毕业生家长借的。那位家长是开公司的,很敬重我,二话不说就把钱转了过来。
这件事,我没跟徐慧说。我怕她难过。
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看清了张兰。亲情在她那里,是一门生意。她对你的好,都是有价码的,需要你日后加倍偿还。而她对你的付出,却吝啬得可怜。
所以,上个月她来为她儿子借钱创业,我一口就回绝了。不是我记仇,而是我知道,那五万块首付款,对我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那是我和徐慧攒了半辈子的血汗钱,是准备给儿子成家立业的根基。我不能拿儿子的未来,去填她那个无底洞。
正想着,手机在茶几上“嗡”地振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亲戚微信群里发来的消息。说话的是徐慧的一个表姐。
“小慧,听说你们给小明买房了?恭喜啊!真是大手笔,不像我们,还在为孩子上学发愁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紧接着,另一个堂弟也冒了出来:“是啊,卫国哥和嫂子真厉害!啥时候请我们去新房看看啊?”
我看着这些消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们看似在恭贺,可我知道,这些话背后都藏着张兰的影子。她一定是在亲戚里把这事儿宣扬开了,还添油加醋地说了我们如何“哭穷”,如何“厚此薄彼”。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不想再看。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让这夜显得更加寂静。我忽然想起多年前,还在筒子楼住的时候,那时候虽然穷,但心里是踏实的。我和徐慧,还有刚出生不久的李明,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可一家人在一起,心里总是暖的。
那时候,张兰也常来。她会抱着小明,逗他笑,会帮着徐慧做饭,会跟我聊学校里的趣事。那时候的亲情,好像没有掺杂这么多算计和利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我这个当姐夫的,没能耐满足她越来越多的要求?还是她的心,被这个越来越物质的社会给吞噬了?
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今晚这个觉,是彻底睡不着了。明天的太阳升起来,我还得面对这一地鸡毛。
第3章 一碗水难平
第二天一早,徐慧的眼睛有些肿,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我们俩默默地吃着早饭,谁也没提昨天的事,但那件事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小小的餐桌上空,让人喘不过气。
“叮铃铃……”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我和徐慧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年代,除了推销电话,会打座机来的,多半是家里的长辈。
徐慧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妈。”
果然是丈母娘。
我竖起耳朵听着,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从徐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她不断重复的“妈,不是那样的”、“您听我解释”来看,就知道张兰已经把状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徐慧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恳求:“妈,卫国他有他的难处……那笔钱真的不是闲钱……好,好,我知道了,我会跟他商量的。”
挂了电话,徐慧背对着我,站在电话机旁,肩膀微微耸动。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妈说什么了?”
徐慧转过身,眼圈又红了。“我妈说,小兰都跟她说了。她说我这个当姐姐的,心太狠,胳膊肘往外拐,只向着你们李家。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有了儿子,就忘了妹妹。她让我……让我想办法,多少也匀一点给小兰,不然,她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徐慧心上。
我知道,丈母娘有点重男轻女,从小就偏疼小儿子,对两个女儿相对忽视。但张兰嘴甜会来事,总能哄得老太太高高兴兴的,所以老太太对这个小女儿,总是有几分偏袒。
“这叫什么话!”我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这是在逼你!张兰自己胡搅蛮缠,怎么还让妈来压你?”
“我妈也是听了小兰的一面之词。”徐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知道,我们有钱给儿子买房,却没钱借给女儿周转。”
我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气。
我们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变得刺眼起来。
突然,徐慧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卫国,要不……我们再想想办法,匀一点给她?”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我以为,她会和我站在一起,共同抵挡这些风雨。可我没想到,她先动摇了。
“匀一点?我们拿什么匀?”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给小明付完首付,我们卡里就剩几千块钱了!你让我去哪里变出钱来?还是说,你想让小明把房子退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慧急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再去找朋友借一点?或者,把你的那些……那些藏书,卖掉几本?”
她指的是我书房里那些珍藏的线装古籍。那是我几十年的心血,是我精神世界里最后的避难所。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士兵,背后最亲密的战友,却递给了我一把插向自己胸口的刀。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语气冰冷得像一块铁,“钱,一分都没有。书,一本都不会卖。”
“李卫国!”徐慧也激动起来,“你怎么就这么固执!现在是钱和书的事吗?现在是我妈要跟我断绝关系!是我妹妹要跟我成仇人!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原则,你就要看着我们家散了吗?”
“家?”我冷笑一声,“一个只会向我们索取,逼迫我们的家,不要也罢!”
“你……”徐V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啪!”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我脸上。
我愣住了。
徐慧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脸上迅速浮现的红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悔恨。
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别说动手,连红脸都很少。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进了书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心里的疼,比脸上要疼一万倍。
我知道,一道裂痕,已经出现在我们之间了。而始作俑者,就是门外那个我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第4章 尊严的裂痕
我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徐慧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我都没开。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靠在书架上,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书脊,心里一片荒芜。这些书,曾经是我对抗世界所有喧嚣的铠甲,但今天,我却觉得它们也保护不了我了。
傍晚时分,我听到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儿子李明的声音。
“妈,我爸呢?”
“在……在书房。”徐慧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没动,也不想出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儿子。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爸,是我,李明。我能进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打开了门。
李明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饭盒。他看到我脸上的红印,瞳孔猛地一缩,但什么也没问。
他把饭盒放到我的书桌上,打开盖子,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妈包的,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
我看着那盘饺子,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有胃口,但还是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默默地吃着。
李明就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看着我。
“爸,”他终于开口了,“我今天下午,碰到王叔了。”
王叔是我的老同事,也在历史组,我们关系一直不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看他。
“王叔跟我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李明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他说,你那个教学方案,他看过初稿,写得特别好。他还说,为了那个方案,你熬了好几个通宵,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的手一抖,筷子上的饺子掉回了盘子里。
李明继续说道:“他还说,后来方案被……被人拿走了,你去找领导,结果领导劝你‘顾全大局’。他还说,你那段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上课都没精神。”
我没想到,王老师会把这些都告诉李明。我更没想到,这些我拼命想要掩盖的伤疤,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我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揭开。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在儿子面前,我一直努力维持着一个博学、正直、有尊严的父亲形象。可现在,这个形象碎了一地。
我低着头,盯着盘子里的饺子,说不出话来。
“爸,”李明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笔钱,就是学校给你的补偿款,对吗?”
我没有否认,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姑姑来家里闹,也是因为这笔钱,对吗?”
我又点了点头。
李明沉默了。
书房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爸,对不起。”
我愣住了,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要给我买房,你根本不用动那笔钱。那笔钱……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是我,让你不得不把那段不好的经历,重新翻出来,还弄得家里不得安宁。”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爸,这房子,我们不买了吧。我不想用你的委屈,来换我的安稳。”
听到儿子的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守着这个秘密,是在守护自己最后的尊监。可我忘了,我的沉默,也伤害了最爱我的家人。我以为自己在独自承受,却不知道,我的这份“承受”,给妻子带来了压力,也让儿子感到了愧疚。
我这个父亲,当得太失败了。
我伸出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第5章 沉默的代价
我和李明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徐慧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看到我们父子俩,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已经消退了不少的红印上时,愧疚和心疼的神色更加明显了。
“小明,你……”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明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妈,爸都跟我说了。”
徐慧的身体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走到她们对面坐下,感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我深吸一口气,把在书房里对儿子说过的话,又对徐慧重复了一遍。从教学方案被剽窃,到找领导理论无果,再到最后拿到那笔带着屈辱印记的“补偿款”。
我讲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开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徐慧静静地听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等我说完,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她会安慰我,会心疼我所受的委屈。
然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愤怒和埋怨,“李卫国,你拿我当什么了?我是你老婆!你被人这么欺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居然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也有办法对付我妹!我可以直接告诉她,这钱是你拿尊严换来的血汗钱,是你的救命钱!我看她还好不好意思开口!你现在这样瞒着藏着,算怎么回事?让她觉得我们理亏,让她有理由到处去败坏我们的名声!”
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原来,在她看来,我所承受的屈辱和痛苦,只是一个可以用来对付她妹妹的“理由”和“武器”。她关心的不是我的伤口有多疼,而是这个伤口能不能帮她赢得家庭战争的胜利。
我心想,我们真的是夫妻吗?为什么在最需要理解的时候,我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埋怨?我的沉默,在她眼里不是自我保护,而是愚蠢,是给她添了麻烦。
“我……”我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失望和悲哀,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妈,你别这么说爸。”李明站了出来,挡在我面前,“爸不想说,是因为他心里难受。他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他一起难受。”
“难受?难受就能解决问题吗?”徐慧的情绪显然有些失控,“现在家里被搅成一锅粥,就不难受了?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就不难受了?”
“妈!”李明也提高了声音,“在您眼里,是亲戚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爸的感受重要?”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徐慧。
她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李明,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痛苦。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不是不心疼我。她只是……只是被生活磨得太现实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一个周旋于各种复杂亲戚关系中的女人,她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解决问题,如何平息纷争,如何维护这个家的体面。而我,却还固执地守着一个教书先生那点不值钱的清高和脆弱。
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生活本身。
这场争吵,没有赢家。我们三个人,都输了。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以为把秘密说出来,会是一种解脱,却没想到,它成了引发另一场风暴的导火索。沉默的代价,原来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第6章 风雨见人心
周末,丈母娘打来电话,语气不容置喙,让我们一家三口晚上去她那里吃饭。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张兰肯定也在。
徐慧挂了电话,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祈求。“卫国,去吧。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我看着她憔ANA的脸,再看看旁边一脸担忧的儿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我们提着水果走进丈母娘家。一开门,就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张兰一家三口,还有几个住得近的亲戚。这阵仗,果然是三堂会审。
张兰看到我们,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哟,大哥大嫂来了啊。还以为你们不肯赏脸呢。”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丈母娘面前,叫了声“妈”。
丈母娘“嗯”了一声,脸色也不太好看。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饭后,丈母娘清了清嗓子,终于进入了正题。
“卫国,小慧,”她看着我们,“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把你们和小兰的事,当着亲戚们的面,说开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张兰立刻接话:“妈,我可没想跟谁有仇。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我亲姐姐、亲姐夫,有钱给儿子买一百多万的房子,我借五万块钱救急,他们就一分都不肯掏。这事儿放谁身上,谁能痛快?”
一个表舅也帮腔道:“是啊,卫国。不是我说你,这事儿你做得确实有点不地道。小兰再怎么说,也是小慧的亲妹妹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徐慧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儿子李明,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如此清晰地观察我的儿子。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脸上没有年轻人的怯懦,眼神平静而坚定。
“奶奶,各位叔叔阿姨,”李明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今天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想,应该由我来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兰,最终落在我身上。
“给我买房首付的这笔钱,不是我爸妈的存款,也不是他们中了彩票。这笔钱,是我爸用他半辈子的心血和名誉换来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李明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爸是一名老师,教了三十年书。他最大的骄傲,就是他的工作。去年,他花了很多心血,写出了一个教学方案,本来可以凭这个评上特级教师的。但是,他的成果,被他的领导,一个新来的主任,剽窃了。”
他把事情的经过,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地,冷静地叙述了一遍。
“我爸去找学校理论,但学校为了声誉,选择息事宁人。这笔钱,是学校给的封口费,是补偿款。你们可以想想,一个教了一辈子书,把尊严看得比命都重的人,拿着这样一笔钱,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李明的声音在回荡。
“这笔钱,我爸本来一分都不想动。他觉得这钱脏。但是,因为我要结婚,要买房,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笔钱拿了出来。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钱的来路,是因为他不想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揭开给别人看。他想保住自己作为一名教师,一个父亲,一个男人,最后的体面。”
说到这里,李明的眼圈红了。他转向我,声音有些哽咽。
“爸,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受这种委屈。姑姑,”他又转向张兰,“现在您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了。这房子,我可以不买。这笔钱,我可以一分不要。但我不能看着我爸,因为我,被人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自私自利。”
说完,他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委屈和隐忍。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为儿子遮风挡雨。却没想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是我的儿子,站出来,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第7章 屋檐下的晴天
李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客厅里炸开了。
亲戚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八卦和指责,变成了震惊、同情,还有一丝尴尬。他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张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个染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不甘心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丈母娘的脸色最是难看。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愧疚。
“卫国……这……这是真的?”她颤抖着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哎哟,我这老糊涂!”丈母娘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就听了这个小的一面之词!卫国,我对不起你啊!”
徐慧赶紧扶住她,“妈,您别这样。”
“姐,”张兰终于小声地开了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我不知道是这样……”
徐慧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失望。她没有接话。
这场鸿门宴,最终以一种近乎闹剧的方式收场。亲戚们灰溜溜地走了。张兰被她老公拉着,也狼狈地离开了。临走前,她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
从丈母娘家出来,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们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的沉默完全不同。空气中没有了压抑和隔阂,反而有一种风雨过后的平静和安宁。
回到家,李明对我们说:“爸,妈,我回自己房间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他懂事地把空间留给了我和徐慧。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徐慧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我手里。“卫国,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该逼你,更不该……不该动手打你。我当时……我当时就是急糊涂了。”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也有错。我不该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大的压力。”
我们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释然和心疼。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结婚时的艰苦,聊李明小时候的趣事,聊这些年我们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我们像两个迷了路的人,在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又找回了彼此。
那道因为误解而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被理解和爱,悄悄地抚平了。
几天后,房子的手续顺利办了下来。李明坚持在房本上,只写了我和徐慧的名字。他说,这房子是我们的,他只是暂时借住。等他以后有能力了,他要自己买一套,把我们接过去。
我笑着骂他傻小子,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又过了一个月,我回学校上课。
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而求知若渴的脸,我忽然觉得,之前那些所谓的委屈和不甘,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新来的教导主任在走廊里碰到我,眼神躲躲闪闪,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忽然明白,我的尊严,不在于一个特级教师的头衔,也不在于一个被剽窃的方案。我的尊严,在于我三十年如一日,站在这三尺讲台上,认真地教好每一堂课;在于我能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培养出一个正直、善良、有担当的儿子;在于我有一个无论吵得多凶,最终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妻子。
下午放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办公桌上,暖洋洋的。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校门。看到徐慧和李明,正靠在车边等我。
徐慧笑着向我招手,李明打开车门,阳光下,他们脸上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我知道,生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风雨,屋檐下也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但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起,相互理解,相互扶持,那么风雨过后,总会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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