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岁的苏婉,穿着一身簇新的石榴红夹袄,被奶娘牵着,挤在祠堂外院的人群里,踮着脚尖,努力从大人们的衣衫缝隙中,朝那扇黑漆的、门楣高耸的大门里望去。
清光绪二十年的暮春,一年一度的春季祭祖,是决定家族女眷荣光的大日子。
五岁的苏婉,穿着一身簇新的石榴红夹袄,被奶娘牵着,挤在祠堂外院的人群里,踮着脚尖,努力从大人们的衣衫缝隙中,朝那扇黑漆的、门楣高耸的大门里望去。
祠堂内,青石板地面光可鉴人,一排排祖宗牌位在香烟缭绕中显得神秘而威严。
男人们,从白发苍苍的族老到刚开蒙的男童,都穿着深色长衫,按辈分和长幼次序站立。
而女人们,则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冗长的祭文念罢,三跪九叩之后,气氛终于迎来了微妙的转折。
族长,婉儿的三爷爷,用他那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宣布,“请各房女眷上前,为祖宗献彩。”
这便是苏家不成文的规矩,名为献彩,实为“亮脚”。
01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自己的母亲林氏,由丫鬟扶着,迈着细碎而摇曳的步子,缓缓走向祠堂中央。
母亲今日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杭绸长袄,裙摆下,露出一点点猩红色的绣鞋尖。
那鞋子是如此的小巧,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矜持而高贵的光芒。
祠堂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男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了女人们的裙裾之下。
正如后来有文人袁枚所记,“现代人踏入花丛时,往往先低头审视裙下,而不是先仰望美人的云鬓。”
在这里,一张美丽的脸庞,远不如一双玲珑的小脚来得重要。
林氏站定后,微微提起裙角,将那双被誉为“方圆百里第一莲”的脚,完整地展露出来。
祠堂里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赞叹声。
婉儿看见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无比自豪的神色。
接着,是各房的婶娘和嫂嫂们。
她们的鞋子各不相同,有绣牡丹的,有绣莲花的,尺寸也有些微差异。
她们的神情,有的自信,有的忐忑。
婉儿亲眼看到,四婶娘因为脚似乎比去年大了一分,在族老们审视的目光下,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里。
最后出场的,是苏家的定海神针,婉儿的祖母,苏老太君。
她已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
她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只是拄着一根沉香木的拐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脚上的那双鞋,是黑缎的,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是在鞋头缀了一颗珍珠。
然而,那尺寸,小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不是凡人的脚,而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老太君的脚,真是神仙脚啊。” 有人低声感叹。
苏老太君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她的脸上,是一种超然的平静。
那是胜利者独有的姿态。
婉儿仰头看着祖母,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最原始的羡慕与渴望。
她觉得,那双被藏在裙摆下的小脚,就是女人一生的荣耀所在。
它能换来父亲的骄傲,男人们的赞叹,以及整个家族的尊崇。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那双穿着虎头鞋、尚在自由生长的脚,第一次生出了几分嫌弃。
她暗暗发誓,将来,她也要有一双像母亲和祖母那样的小脚。她要成为苏家新的骄傲。
02婉儿六岁生辰一过,那个她既期盼又恐惧的日子,终于来了。
母亲林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焚香祷告后,将婉儿带进了内室。
房间的门窗都紧紧关着,光线显得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艾绒混合的奇异味道。
林氏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张妈妈。
她的脸上没有平日的慈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让婉儿坐在床沿上,用一盆温热的草药水为她泡脚。那水很烫,婉儿的脚很快就变得通红。
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婉儿,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姑娘了。
往后一生的福气,就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记住,这是为你好。”
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因为那句“大姑娘”,生出几分奇异的自豪感。
然而,当母亲将她的脚从水里捞出,用白布擦干,然后拿出剪刀,将她脚趾甲剪得极短,嵌入肉里时,她感到了第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啊”地叫了一声,却被母亲用眼神制止了。
真正的噩梦,从母亲拿起那条长长的、蓝色的裹脚布时才开始。
林氏握住婉儿的右脚,除了大拇指,将其余四个脚趾用力地朝脚心下拗。
婉儿只听见“咔”的一声轻响,那是她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从脚趾瞬间窜遍全身。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不,娘,疼,疼啊!” 她哭喊着,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脚。
“不许动!” 林氏厉声喝道,她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固定住婉儿的脚。一旁的张妈妈也上前来,按住了婉儿不断挣扎的身体。
“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你祖母,我,吃的苦不比你少!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这点痛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在夫家立足?”
母亲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婉儿的耳朵里,更扎在她的心上。
她看见母亲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除了严厉,似乎还有一丝不忍,但那丝不忍很快就被更深的决心所覆盖。
林氏将已经弯折的脚趾压实,然后用裹脚布,一圈一圈,死命地缠紧。
从脚趾,到脚背,再到脚跟,布条层层叠叠,将整只脚勒成一个僵硬的、粽子般的形状。每缠一圈,婉儿都感觉自己的脚在被无情地挤压,血液仿佛要从皮肤里爆裂开来。疼痛让她几近昏厥。
窗外,传来了杏儿和几个小丫鬟追逐打闹的笑声。
杏儿是婉儿的贴身丫鬟,比她大两岁,因为家里穷,是一双天足。此刻,那银铃般的笑声,对婉儿来说,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那个世界里有阳光,有奔跑,而她的世界,只剩下这间昏暗的屋子和无边无际的疼痛。
一只脚裹好后,母亲又开始裹另一只。婉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喊,只能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她看见杏儿不知何时,偷偷从门缝里朝里望,那张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恐和同情。她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婉儿从杏儿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可怜的、正在被摧残的自己。
那天晚上,婉儿发起了高烧。在迷迷糊糊的梦里,她一会儿梦见自己成了祠堂里最荣耀的女人,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的双脚被两头恶兽死死咬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从此,每隔几天,母亲就要为她解开裹脚布,清洗,然后用更 大的力气,缠得更紧。
每一次换布,都像是一次重新经历的酷刑。她的脚开始溃烂,流脓,发出难闻的臭味。母亲却说,这是好事,肉烂了,骨头才能缩得更小。
婉儿渐渐地,不再哭喊了。
她学会了忍受。在无尽的疼痛中,她慢慢忘记了用脚奔跑的感觉。她的世界,被禁锢在了那两条长长的、蓝色的裹脚布里。
03光阴在一次次的换药和缠裹中流逝,三年过去,婉儿的脚,在那两条裹脚布的塑造下,终于初具“竹笋”的雏形。
脚掌被对折,脚背高高拱起,脚趾蜷缩在脚心下,整个脚的形状变得尖瘦而弯曲。
她终于被允许下地走路了。母亲为她换上了第一双莲鞋,鞋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当她穿上鞋子,试着站起来时,钻心的疼痛让她立刻跌坐回床上。她的脚已经无法平稳地支撑身体。
母亲和张妈妈一左一右地扶着她,教她如何用脚后跟发力,如何像学步的婴儿一样,重新学习走路。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像风中的残荷。
然而,长辈们看到她这副模样,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这步态,多雅致。” 大伯母来探望时,不住口地称赞。“将来长大了,走起路来,必定是婀娜多姿,弱柳扶风。”
婉儿就在这样的夸赞声中,慢慢习惯了这种畸形的步态。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从自己的卧房到正厅,再到后花园的凉亭。这几百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已经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她常常扶着廊下的柱子,看着杏儿像一只快活的蝴蝶,在院子里奔跑,放风筝,追逐着猫狗。
杏儿可以轻易地爬上假山,去掏鸟窝,也可以一溜烟跑到厨房,偷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而婉儿,连走快一点都会气喘吁吁,脚底的骨头隐隐作痛。
她心里不是没有羡慕的。尤其是在天气晴好的午后,看着杏儿矫健的身影,她会下意识地活动一下自己那被紧紧束缚的脚踝,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被母亲和祖母的教诲所淹没。
“女孩子家,要的就是一个‘静’字。整天疯跑,像什么样子?” 母亲会一边为她修剪莲鞋上的线头,一边告诫她。
“你的脚,是你的资本,是你一辈子最大的依靠。
你看杏儿,脚大得像船,将来只能嫁个种地的粗汉,一辈子下地干活,有什么出息?”
祖母则会把她叫到自己房里,让她坐在脚榻上,为自己捶腿。
老太君会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讲述她年轻时,是如何凭借一双“三寸金莲”,在众多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嫁入苏家,并最终执掌大权的故事。
“一个女人,脚小了,男人才会疼你,惜你。因为你走不远,做不了重活,他们才会把你捧在手心里。”
祖母抚摸着婉儿的头,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孩子,记住,我们苏家的女人,脚下踩着的不是路,是脸面和荣华。”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灌输下,婉儿内心那点对自由的模糊向往,渐渐被一种以苦为荣的虚荣心所取代。
她开始精心打理自己的双脚,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明矾水洗脚,以求皮肤紧致,去除异味。她还开始学习刺绣,为自己未来的莲鞋绣上最繁复、最精美的花样。
她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并且开始相信,这方小小的庭院,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而那双被毁掉的脚,将是她通往幸福的唯一桥梁。
04婉儿十岁那年,镇上一年一度的“赛脚会”如期而至。往年,她只是个远远看着的热闹看客,而今年,母亲告诉她,她也要参加。
“你的脚,已有七分火候,虽不及上品,也算中上了。出去见见世面,让大家知道,我们苏家又出了一个标致人儿。”
林氏一边说,一边为婉儿换上一双她亲手缝制的湖绿色弓鞋。鞋长不足五寸,鞋面上一对喜鹊登梅的图案,绣得活灵活现。
婉儿的心,既紧张又兴奋。她被母亲精心打扮了一番,坐在轿子里,一路来到了镇中心的庙会上。
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所谓的“赛脚会”,便是在庙前搭起的一个高台上进行。
台子周围用蓝布围着,只留出一个小小的开口。女人们进去后,坐在布帘后面,只将一双脚从帘子下的开口伸出来,供台下的男人们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评判品评。
今年的主评判,依然是苏老太君。她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肃穆。
婉儿在母亲的鼓励下,走进了布帘。她学着前面那些女人的样子,将双脚伸了出去。
帘外立刻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听见声音。
“这是苏家的那位小姐吧?瞧这脚,裹得真有样,脚背拱得像弯月。”
“鞋样也俊,这绣工,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听着这些赞美,婉儿的脸颊发烫,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虚荣和满足。这些年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幸运。
排在婉儿前面的一个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脚伸出去后,外面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嘘声。
“都这个年纪了,脚还这么大,怕是有五寸多吧?”
“看这形状,平平的,一点都不秀气,家里的娘怎么教的?”
很快,那女孩就把脚缩了回去。
婉儿在后台,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想必是那女孩的母亲,正指着女孩的鼻子,压低声音怒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非得把你的脚骨再砸断一次不可!” 女孩低着头,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哭声。
婉儿的心,被这残酷的一幕刺痛了。
她还听见,几个已经比试完的妇人,正聚在一起,对一个路过的天足姑娘指指点点。
“快看那个大脚婆,走起路来跟男人似的,真不知羞。”
“这样的女人,白送给我都不要,谁家敢娶啊。”
05时光荏苒,转眼婉儿长到了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
这些年,在母亲林氏近乎苛刻的督促下,她的那双脚,终于被塑造成了不足四寸的“上品金莲”。
消息一传出,苏家的门槛几乎被媒婆们踏破了。
在众多的提亲者中,城西的梁家,最让苏家看重。
梁家是书香门第,家底殷实,更难得的是,梁家的独子梁少轩,不仅相貌堂堂,还曾到省城的洋学堂读过两年书,是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
只是有一点,让林氏颇为担心。听说这位梁少爷接受了新式教育,不知对女子缠足这件事,是否还存着旧时的偏好。
媒婆看出了林氏的顾虑,拍着胸脯打包票,“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这位梁少爷,读的书虽新,根子却是老的。
我亲耳听他家的下人说,少爷最是欣赏小脚美人,还说这才是咱们华夏女子独有的风情呢!您家小姐这双脚,一亮相,保管梁少爷魂都要被勾了去。”
话虽如此,正式订亲前,梁家还是依着老规矩,派了两位女眷过来“验看”。
那天,婉儿被打扮得格外端庄,坐在房里,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
梁家的两位太太,一位是梁少轩的姑母,一位是姨母,都是见过世面的厉害角色。她们进屋后,先是端详了婉儿的容貌和针线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便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
梁家姑母笑着对林氏说,“亲家太太,有道是‘娶妻娶贤’,但咱们这儿的规矩,也得看看姑娘的脚,是不是一双有福气的脚。”
林氏心中了然,立刻让丫鬟端来脚凳,为婉儿脱去了鞋袜。当那双被白色缠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形状纤小弯曲的脚暴露在空气中时,两位太太的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惊艳的光芒。
她们甚至没有要求解开裹脚布,只是用手轻轻地捏了捏,量了量尺寸,便赞不绝口。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拱,这瘦,这尖,无一处不完美。亲家太太真是好福气,教养出这样标致的女儿。”
这门亲事,就这么一锤定音。婉儿的命运,再次被她的双脚所决定。她感到一丝轻松,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06婚期定在秋日,桂花飘香的时节。
苏家嫁女,排场极大,十里红妆,从苏家大院一直铺到了城西的梁府。婉儿头戴凤冠,身穿霞帔,被喜娘搀扶着,一步一挪,走得极为艰难。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刀尖。凤冠的重量,嫁衣的繁复,以及脚下那双特制的、几乎无法站稳的婚鞋,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华丽绳索捆绑的木偶。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烧,帐暖如春。当梁少轩用喜秤轻轻挑开她的红盖头时,婉儿紧张地抬起了眼。她的丈夫,确实如传闻中一般,面如冠玉,气质儒雅,一双眼睛明亮而温和。
梁少轩看着眼前的娇妻,眼中满是惊艳与爱慕。他拉着婉儿的手,与她共饮合卺酒,又赞了她写的几句诗,夸了她绣的荷包。婉儿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嫁得了一个良人。
然而,当夜深人静,两人准备安歇时,梁少轩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婉儿的那双小脚上。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温和,慢慢变得炙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
“婉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让我看看你的脚。”
婉儿的脸瞬间红透了。这是一种比脱光衣服更深的羞耻感。但在丈夫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她无法拒绝。她缓缓地解开裙裾,褪下罗袜,露出了那双被精心包裹的“金莲”。
梁少轩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没有去碰触她的身体,而是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将她的一只脚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那只脚,在他的掌中,显得如此脆弱和娇小。
“真美,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尤物。” 他喃喃自语,眼神迷离,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高高拱起的脚背。
婉儿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丈夫手心的滚烫,也能感觉到自己心底泛起的寒意。
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人,她的才情,她的思想,或许都不重要。对她的丈夫而言,她最宝贵的,最让他动情的,始终是这双畸形的、被摧残过的脚。
这是一种被彻底物化的感觉。她多年来被灌输的价值观告诉她,她成功了,她用自己的脚,牢牢抓住了丈夫的心。
婉儿嫁入梁家后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是风光而顺遂的。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又做得一手好菜和精美的刺绣,很快就博得了婆婆的欢心。
而丈夫梁少轩,更是对她宠爱有加。他会为她搜罗最新款的锦缎,让她做漂亮的莲鞋。他会在书房里摆上好几个脚凳,方便她随时随地可以歇脚。
他从不让她做任何粗活,甚至连走路稍多一些,都会心疼不已。
她似乎真的实现了母亲当初的期望,凭借一双小脚,在夫家稳稳地“立足”了。家中上下,无人不羡慕她得了位好夫君。
连娘家的母亲林氏,也在信中反复告诫她,要惜福,要一辈子守好这份体面。
婉儿努力地扮演着一个贤妻的角色。她的生活,被裁剪得十分规律。每日清晨,她伺候丈夫起床更衣,然后去婆婆房里请安。白日里,便坐在窗下,理理家事,做做针线。
她的世界,就是这四四方方的宅院。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既是为了维持那份“雅致”的仪态,也是因为脚骨深处,时常会传来阵阵的隐痛。
尤其是在阴雨天,那种酸痛感会变得格外清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骨头。
夜深人静,丈夫早已熟睡,她却常常因为这挥之不去的疼痛而辗转难眠。她会悄悄地坐起身,借着月光,看着自己那双脚的轮廓。
在黑暗中,它不像白日里那般“美丽”,反而像一个狰狞的怪物,是她身体上一块无法摆脱的烙印。
她会想起多年前,自己被强行折断脚骨时的那声惨叫。
07婚后第三年,婉儿第一次独自带着女儿回娘家省亲。苏家大院还是老样子,只是祖母显得更苍老了一些,母亲的鬓边也添了几缕银丝。
让她感到变化最大的,是杏儿。
当年的小丫鬟,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健康、爽朗的大姑娘。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天然的活力。因为做事麻利,她已经被母亲提拔为管事丫鬟。
婉儿坐在房里,看着杏儿在院子里指挥下人晾晒衣物,步履轻快,声音洪亮。那双天足,穿着结实的布鞋,稳稳地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
婉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藏在裙下的莲鞋,一股强烈的、久违的羡慕,再次涌上心头。
晚上,姐妹俩私下说体己话。杏儿叽叽喳喳地跟她讲着这两年家里的琐事和外面的新闻。
“小姐,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可乱了。前阵子,有个从南方来的远亲,说那边正在闹什么‘天足会’,好多读书人都说,缠足是陋习,是大清的耻辱呢!”
婉儿闻言,立刻板起脸,斥责道,“胡说什么!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会是陋习?你少听那些人胡言乱语。”
杏儿吐了吐舌头,见婉儿真的有些生气了,便不敢再说。但她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张有些褶皱的传单,塞到婉儿手里,“这是那个远亲偷偷给我的,他还会好些字呢,也教了我几个。小姐你看看,别告诉太太。”
等杏儿走后,婉儿借着烛光,展开了那张粗糙的纸。上面印着几行字,字迹不算工整,但内容却像惊雷一样,在她心中炸响。
“告天下女同胞书:天予人足,非为观赏,乃为行走……”
“缠足一事,上残天赋之肢体,下病国家之未来……”
纸的末尾,还引用了一句古人的话,是南宋学者车若水说的,“女子纤足,不知始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忍痛如此,此何义哉?”
“此何义哉?”
婉儿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08秋风刚起,苏家大院便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苏老太君,这个支撑了苏家半个多世纪的铁腕女人,突然病倒了。
起初只是些风寒咳嗽,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开了几服药,却不见好转,反而一日重过一日,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消息传到梁家,婉儿心急如焚。她顾不上丈夫的劝阻,带着女儿匆匆赶回了娘家。
一踏进苏家大院,她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不敢高声言语。母亲林氏更是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整日守在老太君的床前。
婉儿来到祖母的病榻前,只见昔日那个威严的老人,此刻虚弱地躺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婉儿跪在床边,轻声呼唤着“祖母”,老太君却毫无反应。林氏拉起婉儿,到外间悄声说,“大夫说,是油尽灯枯之相,让我们准备后事了。”
婉儿听了,心中一阵绞痛。虽然祖母严厉,但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作为苏家最受宠爱的孙女,她决定留下来,陪祖母走完最后一程。
婉儿和母亲轮流为老太君守夜。
深夜的苏家大院,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更夫的梆子声和偶尔的几声犬吠。守在祖母床边,婉儿常常在昏昏欲睡中,被一阵痛苦的呻吟惊醒。
起初,她以为是祖母病痛所致,并未在意。但接连几晚,她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祖母在昏睡中,似乎极为不安,双手在被褥上胡乱抓挠,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呢喃。
更让婉儿感到奇怪的是,她发现祖母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撕扯自己脚上盖着的被子。
“骗局……都是骗局……”
有一晚,婉儿凑得很近,终于听清了祖母的梦呓。那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怨毒。祖母的话让她心生疑窦,但很快祖母又陷入昏沉。她将此事告知母亲,林氏只当是病中胡话,让她不必在意。
09又过了几日,老太君的身体越发衰败,已经开始水米不进了。一日午后,林氏去后厨看药,婉儿独自为祖母擦洗身体。她小心翼翼地为祖母擦拭着脸和手,当擦到脚部时,她犹豫了一下。
苏家的规矩,女人的脚是极其私密的,除了最亲近的人,绝不能轻易示人。祖母的那双脚,更是如同神龛里的牌位,被整个家族供奉着。
婉儿从小到大,也只是隔着鞋袜,见过那小巧玲珑的轮廓。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连日来的疑心作祟,婉儿看着那双被裹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她想,祖母病得如此重,脚上缠着布,必定很不舒服。她要为祖母解开,让她透透气。
她一层一层地解开那又长又旧的裹脚布,一股熟悉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这是所有缠足女人脚上都有的味道。当最后一层布被解开,祖母的脚完全暴露在她眼前时,婉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的确是一双缠过的脚,脚掌弯曲,脚趾变形。
然而,它远没有婉儿自己和母亲的脚那般扭曲得厉害。最关键的是,那几根脚趾骨,并没有被完全折断压在脚心下,只是被强行挤压在了一起。
这双脚,虽然小,却绝对达不到传说中“三寸”的标准,最多只能算是一双束缚得并不成功的脚。
婉儿的脑子一片空白。她颤抖着手,拿起了床边那双祖母常穿的黑缎珍珠鞋。她把手伸进鞋里一摸,立刻就明白了。鞋头里塞着厚厚的棉花,鞋底的构造也十分奇特,中间高高拱起,留给脚的空间其实非常小。
原来如此。原来那双被传颂了五十年的“神仙脚”,那被视为家族最高荣耀的“三寸金莲”,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的“小”,全靠这特制的鞋和极厚的裹脚布伪装出来的。
婉儿拿着那双构造奇特的鞋,像丢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母亲。林氏正在佛堂里为老太君祈福。
“娘,这是怎么回事?” 婉儿将鞋子扔在母亲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
林氏看到那双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先是震惊,随即厉声呵斥道,“你疯了!谁让你动老太君的东西的?”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婉儿没有退缩,她指着那双鞋,大声质问,“祖母的脚,根本不是三寸金莲,对不对?你们骗了所有人,骗了我!”
林氏的防线在女儿的逼视下彻底崩溃了。她瘫坐在蒲团上,先是无声地流泪,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压抑了一生的委屈和痛苦。
哭了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五十年的秘密。
原来,老太君年轻时,因为贪玩,错过了最佳的缠足年龄。
等家里人想起要为她裹脚时,她的脚骨已经长得比较硬了,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裹成最完美的形态。在那个年代,一双不够小的脚,对一个名门闺秀来说,是致命的缺陷。
为了让她能顺利嫁入苏家,也为了整个家族的颜面,婉儿的曾祖母便想出了这个伪装的办法。
她们对外宣称,老太君拥有最完美的金莲,并凭借这个谎言,让老太君在苏家站稳了脚跟。从此,这个秘密便成了家族最高的核心机密,代代相传,只有每一代的当家主母才知道。
“正因为你祖母自己是‘假的’,” 林氏擦干眼泪,看着婉儿,眼神空洞地说,“所以,她才对我,对你,要求得那么严格,那么残酷。”
婉儿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林氏继续说着,“她自己没有达到过那种‘完美’,所以她要我们替她达到。她要把自己一生最大的缺憾,从我们身上弥补回来。她看着我们受苦,看着我们的脚被折断,被裹成她想要的样子,她才能安心,才能觉得那个谎言是真实的,苏家的荣耀是牢不可破的。”
婉儿终于明白了。原来,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她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荣耀”,都源于一个如此自私而虚荣的谎言。
她不是家族荣誉的继承者,她只是一个谎言的牺牲品,一个用来填补祖母内心黑洞的祭品。
10几天后,苏老太君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她把婉儿叫到床前,屏退了所有人。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枯槁的手,紧紧抓住婉儿。她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哀求。她看着婉儿,嘴唇翕动,婉儿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几个字,“守住……秘密……”
婉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支配了自己前半生命运的女人,在巨大的不安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办完祖母的丧事,婉儿回到了梁家。她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开始偷偷地,在夜里稍稍放松自己的裹脚布。那怕只是松开一圈,让血液稍微流通,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侈的解放。
她还开始大量阅读梁少轩书房里的新式书籍。那些关于人格独立,男女平等的思想,让她感到既陌生又兴奋。
梁少轩很快便发现了妻子的变化。他发现,婉儿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注意着自己“弱柳扶风”的姿态,她走路时,步子似乎大了一些,也稳了一些。她还开始和他讨论一些时事,提出一些独立的见解。
这种变化,让梁少轩感到很新奇,甚至有些欣赏。他喜欢妻子眼中闪烁出的思想的光芒。然而,当他无意中发现,婉儿在夜里偷偷放脚时,他内心深处那个“旧”的自己,立刻被激发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他冲进房里,看着妻子解开一半的裹脚布,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要把我们梁家的脸都丢尽吗?”
婉儿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她抬起头,直视着丈夫,“我的脚,让我疼痛了二十年。我只是想让它好受一点,有错吗?”
11婉儿与丈夫的冷战,让她更加渴望得到外界的支持。这时,杏儿又给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小姐,镇上来了一个姓车的游医,可厉害了。他不仅医术好,还到处演讲,劝大家不要再给女孩子裹脚了,说那是害人的东西。” 杏儿一边帮婉儿捶腿,一边兴奋地说。
婉儿心中一动。她借口自己近来头晕,需要看病,说服了婆婆,让她可以出门去车先生的药铺。
车先生约莫四十岁年纪,戴着一副西洋款式的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为婉儿诊脉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夫人的病根,不在头上,而在脚上。气血不通,郁结于内,自然百病丛生。”
婉儿心中大为震动。她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
在与车先生的几次接触中,她了解到,车先生不仅是个医生,还和那些革命党人有联系。他给了婉儿一些新的宣传品,上面不仅有对缠足的批判,更有对女性解放的呼吁。
这些思想,像一道道光,照进了婉儿被禁锢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在杏儿的帮助下,婉儿开始了艰难而痛苦的“放足”过程。她不敢一下子完全解开,只能每天都比前一天松一点。即便如此,那早已变形的骨骼和萎缩的肌肉,在得到些许舒展时,依然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但这一次,她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这种疼痛。
她的行为,最终还是被丈夫彻底发现了。
那晚,梁少轩应酬归来,带着几分酒意,想要像往常一样欣赏妻子的“金莲”。当他强行脱下婉儿的鞋袜,看到的却是一双半解开的、形状有些松垮的脚时,他彻底爆发了。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他将鞋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指着婉儿的鼻子大骂,“我梁家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败坏门风?”
婉儿没有哭,也没有争辩。她只是平静地站起来,虽然因为脚部的变化,站得有些不稳,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少轩,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件玩物。”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我的人生,永远被这两条布绑着。”
家庭的风暴,就此掀开。梁少轩将她禁足,不许她再出门。但婉儿反抗的决心,却像那被压弯的竹子,在除去重压后,反弹得更高,也更坚韧了。
12公元一九一一年,辛亥年的枪声在武昌响起,消息传到这个偏远的山西小县城时,已经是冬天了。县城里先是人心惶惶,富户们紧锁大门,生怕乱兵过境。
没过多久,城头变幻大王旗,一群穿着灰色军装,剪了辫子的“革命军”开进了县城。
革命军带来了新的法令,其中两条,像巨石投进池塘,激起了轩然大波,一是“剪发辫”,二是“禁缠足”。男人们对剪掉祖宗传下来的辫子怨声载道,女人们则对放开裹了多年的小脚感到恐慌和羞耻。
法令在小县城里的执行并不彻底,雷声大,雨点小,但它带来的思想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它让婉儿知道,她的反抗不再是孤独的。一股席卷整个国家的时代洪流,成为了她最强大的后盾。
被禁足在家的婉儿,从下人的议论中听到了这些消息。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婉儿不顾丈夫的禁令,带着女儿和杏儿,毅然回了娘家。这一次,她不是去寻求庇护,而是去战斗。
她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六岁的女儿拉到身前,郑重宣布,“从今往后,我们苏家的女孩,再也不许缠足。”
林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疯了!不缠足,将来怎么嫁人?你想让她被人嘲笑一辈子吗?”
“娘!” 婉儿打断了母亲的话,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被人嘲笑了吗?没有!我嫁得很好,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这风光背后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她指着自己的脚,“是为了一个延续了五十年的谎言!是为了满足祖母病态的虚荣!我的一生,难道就要这样,再复制到我女儿身上吗?”
婉儿将祖母的秘密,当着所有人的面,全部说了出来。苏家人一片哗然。林氏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她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婉儿走到母亲面前,握住她的手,“娘,你看看我的女儿,她有一双能跑能跳的脚。你再看看我,看看你自己,我们这一辈子,何曾真正地走过路?我们活得不像个人,像个被摆在架子上的漂亮摆件。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林氏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光芒,又看看自己那个天真烂漫,正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外孙女。
她想起了自己六岁那年被折断骨头的哭喊,想起了几十年来在阴雨天里彻夜难眠的疼痛,想起了婆婆临终前那充满恐惧的眼神。
“哇”的一声,林氏抱住婉儿,放声痛哭。那是迟到了几十年的,一场彻底的醒悟。母女二人,在哭声中,达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和解。
婉儿的举动,在县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梁少轩感到颜面尽失。他来到苏家,想要强行带走婉儿,却被婉儿以死相逼。
“你要带走我,可以,除非我死了。” 婉儿平静地对他说。
梁少轩看着眼前的妻子,感到无比的陌生。
县城里成立了“天足会”,车先生是主要的倡导者。越来越多的人剪掉了辫子,一些思想开明的家庭,也开始为女儿放足。梁少轩所坚守的那个旧世界,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痛苦地挣扎着。
他一遍遍地回想和婉儿的过往,想起她的才情,她的温柔,也想起她夜深人静时因为脚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他终于开始明白,他所迷恋的那种病态的美,带给她的,是怎样的痛苦。
几天后,梁少轩再次来到苏家。他没有发怒,只是疲惫地对婉儿说,“我输了。你赢了。我们……回家吧。”
婉儿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软弱,虽然深受旧思想的毒害,但他内心深处,对她依然有爱。这份爱,让他最终战胜了自己根深蒂固的偏见。
多年以后,已是民国。婉儿的脚,因为放足及时,比母亲那一代的女人要好上许多,但终究是畸形的,无法像杏儿一样奔跑。但她已经可以稳稳地走在田埂上,走在县城的石板路上。
她没有回到那个让她窒息的梁家大院。在征得梁少轩的同意后,她在县城边上,办了一个小小的女子识字班。
她教那些和她一样,曾被深锁闺中的女性读书写字,告诉她们,女人的价值,不在于一双小脚,而在于她们的双手和大脑。
她的女儿,是学堂里的第一个学生。她有一双天足,跑起来像风一样。
又过了很多年,新中国成立了。延续了近千年的缠足陋习,在新的时代里,被彻底废除。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早已满头白发的婉儿,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她的孙女,穿着干净的布鞋,背着书包,从外面欢快地跑进来,扑进她的怀里。
“奶奶,先生今天教我们写字了!”
婉儿微笑着,抚摸着孙女的头。阳光暖暖地照在她那双饱经沧桑、形状奇特的脚上。
她知道,虽然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曾伴随着刺骨的疼痛,但正是这些步履维艰的脚步,为她的后代,踏出了一条通往自由和光明的、宽阔的道路。
来源:半半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