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童年的我,是个浑身透着泥土气息的乐天派——常常疯跑至灰头土脸,身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衫。心眼实诚得宛如一块澄澈透亮的玻璃,任谁见了,都觉得这孩子极易哄逗。倘若将故乡比作一片舒展的梧桐叶,那纵横交错的胡同,便是叶片上蜿蜒的叶脉,而我恰似叶肉中流动的汁液,在这些脉络
童年的我,是个浑身透着泥土气息的乐天派——常常疯跑至灰头土脸,身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衫。心眼实诚得宛如一块澄澈透亮的玻璃,任谁见了,都觉得这孩子极易哄逗。倘若将故乡比作一片舒展的梧桐叶,那纵横交错的胡同,便是叶片上蜿蜒的叶脉,而我恰似叶肉中流动的汁液,在这些脉络间肆意穿梭:与伙伴们在泥地里堆砌“城堡”,蹲在墙根玩抓石子的游戏,举着铁环跑过整条街巷,于晒谷场上跳方格、玩老鹰捉小鸡,甚至跑到野外,攀着树干比试谁爬得更高……用如今的话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然而,那时的快乐是如此纯粹,仿佛整个故乡的风中,都飘荡着我尽情撒欢的身影。
一
我的童年,深深嵌在六十年代那如褶皱般的岁月里。彼时,物资稀缺,恰似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珍贵非常;而文化生活,更是贫瘠得仿若干裂的土地。在那段匮乏的时光中,听村里杨叔唱戏、讲故事,便成了我生活里最为丰沛的滋养。杨叔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小学毕业生,在生产队里,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文化人”。村里有个戏班子,每年新春,大队院的戏台一搭建,他便是无可替代的主角。
记得他在《沙家浜》中饰演胡传魁时,那嗓音嘹亮,简直能穿透三里地——这绝非夸张之词。后来我上初中,邻村同学曾拍着胸脯说:“那会儿你杨叔一开口,我们村都听得清清楚楚!”因着戏唱得精彩,故事讲得绝妙,社员们都亲切地唤他“杨文化”。
田间地头歇晌之际,大伙儿总爱簇拥过来,听他亮开嗓子,唱一段《红灯记》里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是《智取威虎山》中的“今日痛饮庆功酒”。那悠扬的唱腔,悠悠漫过田垄,将劳作的疲惫悄然泡软。而笑声与蝉鸣交织,在旷野中传得老远。
二
杨叔的故事,可比戏文里的情节还要引人入胜。我家屋后的南寨门楼,在盛夏时节宛如一座天然凉棚,穿堂风“嗖嗖”地吹过,街坊四邻都喜爱往这儿聚集。只要杨叔在,大家定会缠着他说:“杨文化,来一段故事呗!”而我,总是第一个搬着小板凳,迫不及待地凑到最前排。
他的故事犹如一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诸如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怎样把玉帝吓得钻了桌子;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时,喜鹊又是如何搭成桥梁;白娘子被压雷峰塔下时,雷峰塔怎样“哗啦啦”地晃动……他讲得眉飞色舞,还时不时穿插几句俏皮话,逗得满门楼的人笑得眼泪直流。
听故事的人都竖起耳朵,全神贯注,有人心疼他热,还拿着蒲扇轻轻为他扇风。讲到关键处,他突然模仿讲评书先生的模样,将旱烟袋往石台上用力一磕,说道:“且听下回分解!”这可不得了,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我们这些小孩拽着他的衣角使劲摇晃:“讲完嘛,再讲一段!”
大人们赶忙出来打圆场:“快给杨叔倒杯水!”他轻呷两口茶,清了清嗓子,故事便又如潺潺泉水般流淌而出。
三
南寨门外的那片空地,无疑是夏夜专属的故事天地。每当夜幕刚刚降临,人们便纷纷揣着布袋、扛着苇席,在地上铺展开一片宛如“星空”般的惬意角落,满心期待着杨叔的到来。于我而言,这可是雷打不动的“文化盛宴”。
每天,我都会早早地催促妈妈做饭,而后争着做完喂猪、割草等活儿,怀揣着满心的期待,迫不及待地朝着空地奔去。我打心眼里敬重杨叔,在我眼中,他仿佛肚子里装着世间所有的学问。为了能“讨好”他,我总会从家里搬来最稳当的板凳,提前精心摆好他的“专属座位”。
杨叔脖子上,总是挂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那铜烟锅被磨得锃亮,一看便透着十足的派头。只要见他手往脖子上一摸,我就如同接到命令的小兵,赶忙踮起脚尖取下烟袋,细心地往锅里塞好烟丝,再划着火柴恭敬地递过去。他叼着烟嘴“吱吱”地吸着,看似没留意到我,可我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了不起的大事。
在这份略显幼稚的“讨好”之中,藏着我最为真诚的欢喜——那时的我,尚不懂得梦想的含义,只晓得听杨叔讲故事的时光,比过年还要令人期盼。
四
我拥有一份旁人所无的“特权”——与杨叔同住在一个四合院。他居于北屋,我家则在南屋,只需轻轻推开窗户,便能瞧见他在院里编筐,或是晾晒烟叶的身影。
每当瞅见他稍作歇息,我便如一颗小炮弹般疾冲过去,嚷嚷道:“杨叔,讲故事!”杨叔总是面带笑容,提出条件:“猪草割够了没?妈妈交代的活儿都做完了?”
若我拍着胸脯,自信回应:“都弄完啦!”
他便会拉着我,坐在门槛上,说道:“今儿个给你讲个《岳母刺字》。”
杨叔讲的故事精彩纷呈,宛如串串珠子,既有寓意深刻的寓言,奇幻美妙的神话,也有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历程,更有岳飞“精忠报国”的热血事迹。讲《龟兔赛跑》时,他会轻轻捏着我的耳朵,语重心长地说:“可千万别学兔子那般骄傲。”
讲《小猫钓鱼》时,又会指着院里的老槐树,认真叮嘱:“做事就得像小猫盯着鱼一样,专心致志,不能三心二意。”
这些故事犹如种子,悄然落在我心间,生根发芽——让我明白,做人需爱国,要踏实,更要不惧艰难。
五
那时的农村,夜幕宛如被浓墨肆意泼洒,漆黑一片,而看戏,无疑成为了那黑暗中最为璀璨的光芒。我们村人口不算多,然而热爱唱戏的人却不在少数,大家齐心协力凑成了一个曲剧团。
每至春节前后,剧团不仅在本村登台表演,还常常被邻村热情相邀去“巡演”,整个春天几乎都在外辗转演出,使得十里八乡都知晓我们村的戏唱得极为出色。
剧团的道具皆出自村里木匠之手,那做工精细,尤其是制作的枪,简直逼真得如同真品——曾有一次在外地演出《智取威虎山》,演员手中的“手枪”,竟被公安同志误以为真,上台收缴了去,此事也成了村里长久流传的趣谈。
县剧团到邻村集市演出时,我更是如痴如醉,仿佛着了魔一般。从村子前往集市,需翻过一座土岭,途中还得穿过几处坟地,但只要听闻有戏可看,恐惧瞬间便被抛诸脑后。
犹记得有一回,我们好不容易挤到戏院门口,把门的人双手叉腰大声呼喊:“没票的赶紧买票!”一张票仅需一角钱,可即便如此,仍有好多人围在门口,试图“混”进去。我摸了摸口袋里妈妈给的钱,咬了咬牙,还是买了票。
挤进去后,只见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只能瞧见前面人的后脑勺。舞台上正上演着《白蛇传》,锣鼓“咚咚锵”地敲响,演员的唱腔抑扬顿挫。我啥也看不清,听到旁人高呼“好”,便也跟着扯着嗓子叫好。
散场后,我跟着大人们往家走,听他们谈论“白娘子被压在塔下”,我不禁插了句:“她为啥不变成蛇跑掉呢?”这一问,惹得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可我丝毫不觉得窘迫,心里反倒美滋滋的。 看书的时光,更是珍贵无比。高尔基曾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在那时,书的稀缺程度甚至超过了粮食。我仅有两本被翻得破旧不堪的《雷锋的故事》和《雷锋日记》,每逢下雨天,我便会抱着它们细细阅读,书中字里行间“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于我而言,比糖果还要甜蜜。偶尔从学校借到连环画,我便如获至宝,与同学们相互交换着看,看完一本后,能念叨上好几天。
村里的元旦特刊,亦是一座“宝库”,张贴在最为热闹的街角,发刊词写得慷慨激昂,插画色彩鲜亮,对联对仗工整。我总会站在跟前,背诵那些精彩的句子,几百字的文章,短短五分钟我便能牢记于心,而后跑回家,用铅笔歪歪扭扭地抄在纸上。日子一长,我说起话来竟也愈发流畅自然。
六
在那个年代,看电影,无疑就像是一场难得的“打牙祭”。每当公社电影队巡回放映,露天银幕一挂起,半个村子的人便纷纷扛着板凳赶来。哪怕需要翻山越岭前往邻村,我也定会约上伙伴们一同前去——黑夜里,手电筒的光芒闪烁,恰似一串灵动奔跑的星星。
轮到我们村放电影时,我总会早早提着小板凳去占座,兴奋得一蹦一跳。放映的影片大多是《地道战》《地雷战》,还有八大样板戏,即便已看过几十遍,依旧看得目不转睛、两眼放光。
有一次放映《奇袭》,正演到志愿军炸桥的关键时刻,天空飘起了毛毛雨,放映员高声询问:“还放不?”台下众人齐声高呼:“放!”有人赶忙找来伞为放映机器遮雨,大家就这样淋着雨坚持看完,无人叫苦。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当属观看《卖花姑娘》。那天下午,周围村里的人纷纷朝着五里外的集市涌去,路上的行人挤成了一条长龙。电影中,花妮为给瞎眼妹妹买药去卖花,可妈妈却早已离世;哥哥被抓走,妹妹又被地主婆狠心扔进山沟……看到这些伤心处,全场哭声一片。我前面的大叔,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用脊梁撞击板凳,“咚咚”作响,却无人责怪;左边的大爷,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鼻涕拖得老长也顾不上擦拭。
快结束时,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哗哗”倾盆而下,银幕被淋得模糊不清,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仿佛连老天爷也被感动得落泪,我们都陪着花妮,在雨中静静地站成了一片沉默的树林。
五十余载悠悠岁月悄然流逝,往昔的点点滴滴,却仿佛就在昨日刚刚发生。那时的文化生活,恰似田埂间蓬勃生长的野草,虽质朴无华,却蕴含着坚韧的力量。诚如铁凝在《哦,香雪》中所说:有时,我们需要放缓匆匆前行的脚步,回首凝望过往。
我不确定这能否被确切地称作文化生活,只知道那些听故事、观戏曲、抄文章的岁月,宛如故乡叶脉间流淌的熠熠光辉,清清爽爽、亮亮堂堂,成为我此生回味无穷的甜蜜记忆。
作者简介:深度,本名张荣生,河南洛阳人,从事教育行政工作。爱好文学,业余学写随笔、散文、小说、诗歌,自娱自乐。作品散见于《豫苑文风》、《云洁絮语》、《天涯知己》、《梦想小作家》、《行吟天下》、《逐梦文学》、《艺笋》、《潇湘诗苑》《现代原创文学》《诗人思归》、《文心社》、《黔城眼》、《洛宁文友》、《香落尘外》、《洛宁城事》、《灵秀师苑风》、《枣都诗社》、《博趣人生》、《把酒问梅》、《墨海心舟》、《乌篷船》、《超人小语》等文学平台,并在《洛阳日报》发表作品。
来源:洛宁城事电子商务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