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着小雨,妹妹双眼哭得像核桃一样肿,敲开了我家的门。她平时最爱涂的那支口红已经咬得坑坑洼洼,手里攥着一沓纸,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妹夫跑了,这个消息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我们一家人头上。
那天下着小雨,妹妹双眼哭得像核桃一样肿,敲开了我家的门。她平时最爱涂的那支口红已经咬得坑坑洼洼,手里攥着一沓纸,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姐,我完了。”她说完这句就蹲下了,雨水从她湿漉漉的头发滴到我家的水泥地上,画出一圈圈小水花。
我倒了杯热水给她,顺手拿了条毛巾。水杯是联华超市十年前促销送的,花纹都洗得快没了,但一直舍不得扔。
“阿龙欠了一百二十多万,昨晚拿了存折和户口本跑了。”妹妹说这话时,手抖得茶水都洒出来了。
我没吭声,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卖瓜子的小贩在楼下喊着”五块钱一包瓜子嘞”。
其实,对于阿龙会这样,我一点也不意外。
阿龙这人,我从第一眼就看不上。带着股浓浓的发胶味,手指间永远夹着根烟,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但妹妹认定了他,说他做小生意有头脑,是块做大事的料。
爸妈倒是没怎么反对,可能是妹妹从小就懂事,这辈子就这一回任性。
酒席上,阿龙拍着胸脯说要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买大房子,开好车。这些话,在我们县城兴旺超市的酒席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吃席的亲戚纷纷举杯,夸这女婿有志气。
那天爸坐在主桌,笑得见牙不见眼,但我注意到他偷偷把剩菜打包进了随身带的保鲜盒。
结婚第二年,妹妹在县城郊区买了套小三室,首付是爸妈拿多年积蓄加上我东拼西凑借来的。阿龙当时做服装批发生意,整天叼着根烟满城跑,腰包确实也鼓起来了。
“你说,这一百多万,我该怎么还?”妹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绝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水杯边缘有个小缺口,那是去年外甥女来我家,不小心碰掉后留下的。
桌上的收音机正播着”二手房源信息”,刚好说到”龙湖小区三室两厅,采光好,只要85万”。
妹妹突然抬头,眼神有了焦距:“我卖房子。”
“你疯了?那是你和孩子的家!”我脱口而出。
“不卖房子,那些人会找上门来。昨天就有人在楼下转悠了。”她擦了擦眼泪,摊开的手掌上全是泛红的指甲印。
“你先别急,我去跟爸妈商量商量。”
走到父母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中药味。爸的肺不好,最近咳得厉害,但他从来不去大医院,只信任村口老赵的中药铺。
院子里的石榴树长得歪歪斜斜,却结了一树的果子。爸说这树虽丑但结果多,跟人一样,别太看外表。
妈在厨房洗碗,我能听见她骨节摩擦的声音,像老旧收音机的沙沙声。抽屉里放着五六盒退休药,都是医保免费领的,盒子上贴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时间表,那是爸的字。
“阿龙欠赌债跑了?”爸突然问,眼睛盯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声音比平时低。
我一愣:“您怎么知道?”
爸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上个月他来找过我,说是做生意需要,借了二十万。”
我接过信封,手突然抖了起来:“您哪来这么多钱?”
“前几年的拆迁款,一直攒着给你们养老。”爸顿了顿,又低声说,“昨天李老四在麻将馆碰见他,说他赌了一晚上,输了不少。”
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场舞比赛,穿着亮片大红衣的大妈们满身是汗,笑得像花一样。妈突然从厨房探出头:“要下雨了,我去收衣服。”
十天后,妹妹卖了房子。
85万,比市场价低了二十多万,但她急着出手。买主是个开面馆的,据说是给儿子结婚用的,看房时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准儿媳。
“剩下的钱,我去借。”妹妹说,眼睛里没了光。
我翻开存折,余额不多,但挤一挤能拿出十几万。刚想说话,电话响了,是小区物业,说我家水表坏了,需要换新的。
接下来的日子,妹妹带着孩子搬到了父母家。我每天去上班,午休时会到街边的彩票店买张刮刮乐,奢望着能中个大奖帮妹妹还债。十块钱的彩票,最多刮出二十块,像是命运开的一个小玩笑。
单位的花坛里种着一排向日葵,每天下午四点,阳光会照在墙上形成一片树影。我总在这时候想起爸年轻时牵着我和妹妹的手,带我们去赶集的样子。
一个月后,爸的肺病突然加重。
那天天气闷热,空气里满是未下的雨的味道。我接到妈的电话时,正在超市选打折的菜。电话那头,妈的声音很轻,却很急促:“快回来,你爸不行了。”
赶到医院时,病房里挤满了人。舅舅、姑姑、几个叔伯都来了,妹妹抱着孩子站在角落,脸色煞白。
爸躺在病床上,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粗重。他比我上次见他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闺女…”爸叫我,声音很低。
我俯下身去听,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对折的纸,塞进我手里:“给你妹妹…”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像医院窗外电线杆上的那根线,笔直地通向远方。
医生走进来,轻声说了句”节哀”,顺手关掉了呼吸机的电源。电源插座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防火安全知识宣传单。
葬礼很简单,按照爸的遗愿,骨灰撒在了村后的小河里。爸生前最爱在那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一条鱼也钓不到,但他说看着河水流过去,心里就踏实。
忙完一切,已经是深夜。我突然想起爸塞给我的那张纸,从口袋里摸出来,借着月光打开。
那是一张汇款单,日期是三个月前,汇款人是”林大山”,我爸的名字。收款人是个陌生的名字,金额是五十万。
我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爸哪来五十万?为什么要交给我?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这张汇款单找到妹妹。她看了很久,突然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名字,是阿龙的表哥。”她颤抖着说,“他是阿龙最大的债主…”
我们对视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当天下午,我和妹妹一起去了银行。银行的工作人员查了记录,确认了这笔汇款。但奇怪的是,这笔钱并不是从爸的账户转出的,而是从一个叫”周建军”的账户。
周建军,是谁?
走出银行,我突然想起十年前村里那场大拆迁。当时爸作为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负责和开发商谈判。最后每家每户都拿到了丰厚的补偿,开发商负责人就叫周建军。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了爸常去的中药铺。老赵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我们,招手叫我们过去。
“你爸走之前,让我转告你们,那五十万是周老板十年前托他给村民发的额外补偿,他一直没动,存着给你们养老。”老赵点了点烟,烟灰掉在裤子上也不管,“后来听说你妹妹的事,他就…”
老赵没说完,但我们都懂了。
妹妹哭得更厉害了,我扶她坐下,发现中药铺的凳子竟是爸年轻时做的,上面还有他刻的一朵简陋的梅花。
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村口的老槐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格外觉得它挺拔。爸曾说,这树比他的曾祖父还老,但只要根在,就能活。
晚上,妹妹来我家住。她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小声说:“姐,我把钱还了,还剩二十五万。咱俩一人一半吧。”
我没吭声,递给她一瓶啤酒。啤酒是去年过节剩下的,已经不太冰了,但还是有点凉意。
“爸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但他是真英雄。”妹妹突然说。
我点点头,想说话,却突然哽咽了。
夜色中,我似乎看到爸站在远处对我笑,那种见牙不见眼的笑。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袖口因为常年卷起而有些变形,但看起来那么挺拔。
四个月后,妹妹带着孩子在县城租了间小屋,开始做早点生意。她起得很早,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和面、准备料。我有时去帮忙,看着她熟练地摆弄蒸笼,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小店的招牌很简单,就写着”大山早点”,是用爸的名字命名的。
半年后,阿龙突然回来了。他瘦了一大圈,头发也花白了许多,站在妹妹摊位前,像个陌生人。
“我知道错了,给我个机会…”他低着头说,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台二手游戏机,应该是给孩子的礼物。
妹妹看了他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只说了句:“明天早上五点来帮忙和面吧。”
我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好。街角的电线杆下,一只小狗正在翻垃圾桶,对世界的纷纷扰扰毫不关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有时我会梦见爸,梦里他总是坐在小河边钓鱼,背影安详而固执。醒来后,我会想起那张汇款单,想起爸最后的心愿:给你妹妹。
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爸那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把一生的积蓄都给了最需要的人。他不识字,却懂得责任;他不善言辈,却用行动诠释了爱。
在这个普通的县城里,在无数个平凡的家庭中,也许都有这样的父亲,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子女,用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一片天。
妹夫欠下百万赌债跑路,妹妹含泪卖房还钱,而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那张纸条,不仅仅是一张汇款单,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爱与责任。
六月的风吹过村口的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讲述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故事。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