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院子里浇南瓜架,我听到妹妹的电话铃声了三次才反应过来。接起来,听筒那头是妹妹哭得喘不上气。
站在院子里浇南瓜架,我听到妹妹的电话铃声了三次才反应过来。接起来,听筒那头是妹妹哭得喘不上气。
“哥,小辉他……他出事了。”
我拧紧水龙头,水珠还挂在手上,裤脚也湿了一大片。瓜架的藤蔓缠住了我的脚踝,弯腰解开时,听妹妹断断续续说完了事情经过。妹夫小辉的鸡场被拖欠了货款,急需周转,不然养了大半年的鸡苗就要全赔进去。
“哥,能不能……八万够吗?我实在是没脸开这个口……”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屋檐下晾晒的玉米,算是这几个月最后一点收成。老伴前几天刚打来电话,说外孙的补习班又要交钱了,问我能不能多寄点。
“行,我这就去银行。”
说完这话时,我踢到了墙角的铁桶,那是前几天刚收的花生,准备卖点钱贴补家用。桶口的铁皮已经翘起,用锤子砸过几次也没能复原。
下午去银行取钱,遇到了李老四。他晒得黝黑的脸凑过来,手上拿着一根能插两个指头的烟。
“老陈,听说小辉家的鸡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搭话,只是点了点头。
“唉,这个,你可得想清楚啊。”李老四吐了个烟圈,“小辉这人,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从小镇上的人看来,妹夫小辉确实不是个”靠谱”的人。三年前承包了一片荒地搞养殖,刚起步就赶上禽流感,赔了不少。去年听说他又借了高利贷扩大规模,连妹妹的金项链都当了。但我也知道,小辉不是个混日子的人,只是运气差了点。
“老四,你那背心不错,哪买的?”我岔开了话题。
李老四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褪色的背心,笑了:“这都穿四年了,你今天眼神不好使吧?”
取完钱,我没急着去妹妹家,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两条老四喜欢的烟,还有给外孙的作业本和几包奶粉。路过理发店,看到里面新装了空调,但门口的”剃头5元”的牌子已经掉了漆,下面的电话号码还是七位数的。
到了妹妹家,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摆着几个空饲料袋,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小辉蹲在墙角抽烟,见到我来,烟头摁在地上搓了好几下。
“哥……”他站起来,眼圈红红的,没敢看我。
妹妹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看样子是在包饺子。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把钱递给小辉:“先顾住眼前吧,慢慢来。”
小辉接过钱,手抖得厉害。他把钱塞进贴身的口袋,突然跪下就要给我磕头。我一把拉住他:“做什么!起来!”
“哥,我……”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我打断他,指着门口的三轮车,“这车还能用吗?借我骑回去。”
骑着三轮车回家的路上,车链子不知怎么掉了。我蹲在路边修车,对面刚收割完的麦田里,有个老人在捡麦穗。我想起小时候,妹妹也经常跟着我去麦田捡麦穗,那会儿她才七八岁,小辫子扎得高高的。
回到家,发现手机落在妹妹家了。干脆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后,旧手机只剩20%的电量,想着充会电再去取。就在这时,镇上的广播响了起来,说是今年夏天要搞村道硬化,还要发放一些补贴。我正听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喂?”
“陈哥吗?我是鸡场收购那边的。小辉他……他住院了。”
赶到县医院时,妹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交叉揪着衣角。见到我,她扑过来抱住我就哭。
“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再加上精神压力大……”
病房里,小辉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发黄,眼窝深陷。墙上挂着一个掉了一角的日历,还停留在去年十二月。护士进来换吊瓶时,脚步声把小辉惊醒了。
“哥……”他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好好养着,别想那么多。”我拍拍他的肩膀。
“鸡场……”
“我去看过了,有人帮你照看着,别担心。”这是谎话,我根本没去过鸡场。
住院的第三天,妹妹对我说,鸡场的情况不好,可能要关停了。我让妹妹先照顾小辉,自己去看看情况。
鸡场在镇子北边的荒地上,几个简易大棚前堆着饲料袋。一个年轻工人见我来了,慌忙递上一根烟:“陈叔。”
“情况怎么样?”我接过烟,没点。
“不太好……出栏的时间到了,但联系不上收购的人。”
我走进鸡棚,里面的鸡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但因为饲料不足,显得有些瘦弱。角落里有个老旧的电风扇,叶片上积了厚厚的灰。
“小辉他……”年轻工人犹豫了一下,“一直都是自己扛着,从来不让别人知道有多难。”
我点点头,问他需要什么帮助,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电话号码和一些鸡场的数据。
“陈叔,我们还欠着工人工资,他们都是附近村的,有家有口的……”
看着那些数字,我知道八万远远不够。回家后,我翻出了前几年种葡萄时买的农用车,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还能卖个好价钱。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车去了县城最大的二手市场。卖车的钱加上之前的一点积蓄,差不多能再拿出六万。
回医院的路上,我接到了李老四的电话。
“老陈,听说你在帮小辉张罗鸡场的事?”
“嗯,能帮就帮点。”
“我认识个收鸡的,你要不要联系一下?”
我心里一喜:“行啊,电话给我。”
李老四顿了顿:“这人脾气有点怪,不太好打交道。不过……我可以试试帮你说说。”
挂了电话,我想起李老四家门口那棵老核桃树,十几年前我和他吵过一架,就因为那树的影子挡了我家的阳光。那会儿我气得不行,扬言要砍了它。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小辉住院两周后出院了,鸡场的事也有了转机。李老四介绍的收购商虽然压了点价,但总算把那批鸡都收了。债务还完后,鸡场差不多是保本,没赚到钱,但也算是度过了难关。
出院那天,小辉拉着我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养身体,别的事慢慢来。”
就这样,日子又回到了平常的轨道。我继续种我的地,妹妹在镇上找了份工作,小辉还在筹划着重新开始。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夏收季节。
这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修水管,村委会的小李骑着电动车过来喊我去领化肥补贴。路过供销社时,碰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四。
“老陈,听说小辉的鸡场又开张了?”
我笑了笑:“小打小闹,慢慢来。”
“你啊,就是心太软。”老四摇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做人嘛,总要有点人情味。”
回到家,发现院子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妹夫小辉站在那里,身边放着个大木箱。
“哥,这是我们自己养的土鸡蛋,给你送来。”
我看着那箱鸡蛋,心想这顶多值个几百块,和八万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但我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行,你放那吧。”
“哥,我……我知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但是……”小辉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话要说。
“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这还有活要干。”我转身就要走。
“哥!”小辉突然喊住我,“箱子底下有个暗层,你看看。”
我愣了一下,蹲下来仔细看那个木箱。果然,底部有个不起眼的夹层。我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摞着一沓钱,还有一本存折。
“八万块都在这了,存折里是利息。”小辉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一年我重新开始,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你留着发展鸡场吧,我不急着用。”
“不行!”小辉罕见地坚决,“哥,这钱,我必须还。不然,我永远觉得对不起你。”
风吹过院子,那些晾晒的辣椒随风摇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突然注意到,小辉的手上有好几处伤痕,指甲缝里还留着泥土的痕迹。
“进屋喝口水吧。”我拍拍他的肩膀。
小辉摇摇头:“不了,哥,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您。”
看着小辉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打开木箱,拿出一个鸡蛋。蛋壳上还有些细小的绒毛,摸上去温温的。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妹妹刚出生那会儿,父亲告诉我:“你有个妹妹了,以后要照顾她。”
那天晚上,我给老伴打电话,告诉她可以给外孙买个新书包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在电话那头笑我:“老头子,怎么还哭上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南瓜开出了几朵黄花,再过一个月,就能结果了。
两周后,妹妹来家里,带来了一张全家福,是她和小辉还有孩子的合影。照片背后写着:“哥,谢谢你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把照片放在了电视柜上,就在老爸老妈的黑白照片旁边。晚上睡觉前,看着这些照片,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最近听说,小辉的鸡场又扩大了规模,还找了几个附近的贫困户一起干。镇上的人都夸他有头脑,有担当。每次听到这些,我心里都暖暖的,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昨天去镇上赶集,遇到了李老四。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老陈,你知道不?当初那个收鸡的,其实是我托人找的,压价少付了两万。我后来把那两万给了小辉,让他攒着还你。”
我愣了半天,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老四,你这人啊!”
他也笑:“咱们这些老邻居,几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那箱鸡蛋下面的钱和存折。想起妹夫蹲在医院走廊的背影,想起妹妹曾经梳着小辫子在麦田里奔跑的样子。
院子里的南瓜终于长大了,沉甸甸地挂在藤上。我摘下一个,准备明天带去给李老四。看着这金黄的南瓜,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生,获得的不仅仅是自己努力的成果,还有别人给予的那些信任和帮助。
这些,都是说不出的珍贵。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