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满门战死的噩耗传来之际,夫君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小青梅迎进王府,封为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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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满门战死的噩耗传来之际,夫君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小青梅迎进王府,封为侧妃。
我劝他:「我母家正处大丧,还望您稍缓些时日。」
可他一刻都等不及,就近挑了个良辰吉日,便把人接了进来。
我无奈,只能等她敬完茶,才得以回家守孝。
裴元却道:「本王正值大喜,不宜沾染白事。」拒绝去吊唁我父兄。
我麻木地料理完丧事,凭借父兄的战功上书,恳请圣旨恩准我和离。
皇上面露难色,看着我说:「如今你唯有王府可依靠,何必如此想不开?」
我郑重地叩首:「臣女心意已决,还望陛下看在我父兄功劳的份上,成全臣女的心愿。」
圣旨传到淳王府时,裴元觉得我是在胡闹。
「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本王倒要瞧瞧你离了我,能过上啥好日子!」
我回应:「嗯,你恐怕没机会看到了。」
1
我身为将军府唯一的千金,自幼便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宠爱。
十五岁那年,对还是皇子的裴元,我一见钟情。
后来皇子们争夺皇位,当今皇上为拉拢父兄,安排同阵营的裴元娶了我。
婚后我才知晓,裴元有个深爱的小青梅。
若不是因为我。
他本应迎娶那位姑娘。
但父兄对我疼爱至极,以致裴元连纳小青梅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裴元不光恨我,同样也记恨我的父兄。
因此在我离开王府前,他特意叮嘱管家:「看好她,不许她带走王府任何值钱物件。」
管家点头称是。
随后递上我的嫁妆单子。
「王妃别忘了这些。」
没错。
当初我大婚,那十里红妆是陛下赐予的荣耀。
也是父兄满满的关爱。
于是我让人清点物品,一车车地又运回将军府。
出门时,路过街角的茶铺。
老板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我从前极爱吃她家的点心。
「咦?这摊子老板咋换人了?」
我颇感惋惜,以前最爱的桃汁糕没了。
一位年轻夫人抬头微笑。
眉眼间与那老人有几分相似。
「三年前我娘生了场病,手脚不灵活了,从那以后我就接手了这家铺子。」
原来已经三年了。
自我嫁给裴元后,因需遵守王妃的规矩,打理王府,参与宴饮交际。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三年。
年轻夫人接着说道:「我的手艺比不上阿娘,好些点心的制作手艺到我这儿就失传了。」
我注意到摊上多了些没见过的点心,伸手指了指:
「这几样每样给我来点尝尝吧!」
妇人眼睛一亮,迅速给我装盘递过来。
「我做桃汁糕虽不如母亲,但自己新研究的这几种,好多人都说味道不错呢。
「连我娘都夸赞!」
我微笑点头:「破旧立新,本就该如此。」
她笑得灿烂,盯着我夸赞:「夫人说话,真好听。」
2
“瞧夫人一身贵气,拉着这么多车驾,不知是要去哪儿呀?”
妇人看我挺和善,
一边揉着面,一边跟我搭话。
“去将军府。”
妇人手上动作一顿,
犹豫着问道:
“夫人去将军府做什么呀?您可知道,将军府已经满门战死啦。
“多可惜的一家人呐,老将军征战一生,战功卓著,小将军奋勇杀敌,守护百姓,可死后家里连个后人都没留下。
“前几日办丧礼,我和我家那口子还远远地焚香祭拜过呢。”
妇人越说越感慨。
我心里一阵发酸,低下头,胡乱吃着糕点,
声音哽咽地说:“是挺可惜的。”
母亲走得早,我从小是父兄带大的。
他们战死的消息突然传来时,
我本想随父兄而去。
但管家劝我:“如今将军府就剩小姐您一人了,要是您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将军府可就真的断了血脉了。”
所以,我才咬牙坚持到现在。
妇人这一番话,
可不就跟管家说的一样嘛。
临走时,
妇人追着我喊:“夫人,银子给多啦,我给您找钱。
“趁着时间还早,您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不用!”我回头看着她,认真解释,“将军府可不是满门战死。”
妇人一脸茫然,
不明白我的意思。
桐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解释道:
“我们家夫人正是将军府的小姐,将军府血脉还在,怎么能说是灭门呢!”
这下,
店里的食客们也愣了一下,
紧接着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将军府的小姐?不是早就嫁人了吗?”
“听说被圣旨下旨和离了,那位呀,不仅没去参加将军的丧礼,还趁着人家父兄去世,纳了一房美妾。”
“什么美妾,是侧妃。”
说话的人又啐了一口,
“要我说,这王妃和离得好,那样的人,太不像话了。”
其他人赶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又忍不住摇头叹气。
“真可惜,到底只是个女子。”
其他人听了,也跟着摇头。
只有老板娘,
重重地把擀面杖一甩,瞪着身后的食客们说:
“女子又怎样?人家到底是将军府的小姐,不比有些男人差!”
3
车轮辘辘转动,好在赶在晌午前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虽说太阳并不炽热,可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饿了。
管家满含热泪,急忙出门迎接。
“小姐,您这是......”
他也是刚得知消息。
小姐竟然和王爷和离了。
往后将军府没了依仗,小姐可怎么生活......
“管家,让人把这些嫁妆,都搬回库房,再给大家准备些吃的!”
“哎!好嘞!”
管家赶忙擦干眼泪,吩咐人去准备。
从前父兄虽不在家,但府里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今短短几日,便显得格外冷清萧条。
昔日兄长特意从南边移栽回来的几株果树,叶子都枯黄了,落了一地,只剩满眼的落寞孤寂。
忙完下头的事。
管家满心担忧地走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开口:
“小姐,您何必回来呢?将军虽说不在了,可圣上总归念着旧情,您的王妃之位,没人能动摇。”
他以为我伤心,是因为裴元。
“管家可还记得,当初兄长移栽这株果树回来时,说过啥?”
管家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
“少爷说小姐爱吃柑橘,他把树种在府里,以后您每年都能吃到最新鲜的柑橘了。”
记忆仿佛随着他的话回到了过去。
可终究还是躲不过现实的残酷。
“是啊,可这柑橘从移栽回来,就从没结过果子。
“就像有些人,即便再喜欢,不属于你的,就算得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倒不如放弃!”
在管家的惊愕中。
我让人砍了满园的柑橘树。
在父兄的坟头焚烧。
摘下钗环,脱去华服。
4
管家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可别犯傻......」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本朝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即使我出身将门也不行。
也正是因此,皇上才放心让我和离归家。
他们都以为将军府的殊荣,保不住了。
我想着,能拖一时也好。
父兄拼死守卫的,总不能让人轻易忘却。
于是我默默地将府中打理妥当。
让管家送了封书信去前线。
此后闭门谢客。
专心整理父兄手稿。
山川地势,兵法谋略。
我朝与邻国战争不断。
父亲常年驻守征战,早已对敌方了如指掌。
这些在他给兄长的手稿和兵书注解中,都有提到。
我将其一一誊抄,重新整理、修改,准备将其编成书。
我想着,他们未完成的,总要有人继续。
管家不忍见我辛苦,总是一再催促。
「小姐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写吧?」
「不用!我吃不下。」
不仅吃不下。
当管家端着一盅浓香的鸡汤进来时。
我突然吐了。
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管家终于意识到不对,匆匆地让人请了大夫。
一番问诊。
大夫手刚抚上胡须,笑容又变成愁容。
战战兢兢地说着结果:「小姐这是喜脉,加上身体太虚了,若不好好养胎,恐有滑胎之象。」
老管家喜极而泣:「老天有眼,保佑我将军府,咱们家有后了!」
大夫偷偷地松了口气。
展颜嬉笑。
我许久没反应过来。
盼了三年的孩子。
如今我放弃了。
却有喜了?
5
大夫走后,桐儿才担忧地问我:「小姐刚刚为何不让大夫封口?」
我的孩子,毕竟也是王府血脉。
她担心裴元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接我回去养胎,抢走我的孩子。
和裴元的事情,别人不清楚。
桐儿自始至终看得真切。
尤其是父兄葬礼期间。
我恳求他:「我父兄好歹是为国战死,恳请王爷陪我同去送送父兄!」
我一个已出阁的姑娘。
有些大事还需要夫君出面处理。
可裴元毫不留情地拒绝。
昔日对我爱护有加的夫君。
那一刻眼中只剩下报复的快感。
「技不如人,谈何为国捐躯?本王堂堂王爷,被他们压迫多年,被迫娶你就算了,他们还不允许本王纳妾,一介臣子管到本王头上,活该他们乱箭穿心而亡!」
我胸口发凉。
只能只身回府。
在管家的操持下,尚算体面地送走了家人。
再次回到王府。
那位被他放在心上多年的曲玲珑姑娘。
已经成了王府的侧妃。
我母家新丧未过。
他和新人夜夜笙歌。
裴元对她的疼爱快要溢出来了。
两人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
那一刻。
我突然就死心了。
6
「他连我这个人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我的孩子?」
孩子早晚要出生。
现在瞒着,怕是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流言。
我索性就正大光明地养起胎来。
其间,皇后派人来过几回。
嬷嬷们义愤填膺地帮皇后传话。
「娘娘说了,小姐怀的是王爷的孩子,若是男孩,必是王府世子,有她和皇上为您撑腰,您不用担心。
「若您后悔了,想回王府,只需要说一声,皇上娘娘也会帮您的。」
桐儿几次想上前争辩,都被我拉住了。
她们的目的太直接。
直接得连桐儿都觉得是在欺负人了。
我淡然福身:「臣女谢皇上娘娘,不过我既已和王爷和离,那这孩儿自然随我姓薛,也算给我薛家留后了。」
嬷嬷见劝不动我,无奈离开。
于是我又多了件事做。
每日除了誊抄兵法注解,还要好好养胎。
可这养胎似乎比我想象的难。
每日孕吐不止,又十分嗜睡,往往大半日时间都被肚子折腾,闹得人筋疲力尽。
桐儿实在心疼,抹泪对着我的肚子劝说:
「小主子,安静点成不成?别折腾你娘了,她已经够苦了......」
有时候,又忍不住问我:
「小姐,外面人都说,您得先人庇佑,此胎定能生个儿子,这样咱们将军府就有指望了。」
我动了动手腕,她立马接过笔,顺着我的肩膀揉下来。
桐儿说,所有人都盼着我生个儿子。
告慰父兄亡灵,继承将军府的血脉。
其实也不是。
比如那些远在老家的宗族。
7
得知父亲战死,以往逢年过节都要来府上送礼的亲戚没一人赶来。
如今知道我和离回府,反倒巴巴地上门。
带着个十几岁的族弟,站到我面前。
族长拿乔地开口:「你父兄虽死,但香火不能断,族中选了个资质不错的孩子,便过继到你父亲名下吧。」
桐儿扶着我从椅子上起来。
对着族长道谢:「多谢族长体恤,家中香火,四时八节,未敢忘却,倒也不需要旁人提醒。」
他拐杖一杵,怒斥我:「放肆!」
「你遭王府休弃,令家族蒙羞,族中不计较此事,还让你回家,已是宽宥,你!莫不是真想让你这一脉绝后?」
其他族老们也疾言厉色。
纷纷怒斥我不孝。
扬言要将我逐出家门,从此无处安身。
小腹微痛。
我抬手轻轻抚上,安抚好我的孩儿。
抬起冰冷的眼眸迎上众人。
「族长若要除名,便将我将军府一脉尽数除去吧。
「此后族中的一应供奉,我会命人断掉,还有这位族弟,我不管你是哪位族老家的子侄,告诫你一句,将军府的荣耀,不是你能享得起的。」
族老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却并没有被我的话威胁到。
族长板着脸怒斥我:「一介下堂妇,敢威胁族中长辈,来人,请家法!」
桐儿吓得脸色苍白。
立刻挡在我面前。
「不行!我家小姐已有身孕,不能动家法。」
族老厉声呵斥:「小小丫鬟,竟敢以下犯上,她打不得,你总打得了吧!」
傻桐儿,还以为真的为我挡了灾。
不敢反抗。
乖乖地跪下受罚。
他们则露出得逞的笑容。
此时管家也被支走。
眼睁睁地看着桐儿被按到众人面前跪着,我又气又急。
一时不察,竟被人大力一撞。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倒下之前,我看到所有人面上的激动。
唯有桐儿一脸惊恐。
「小姐!!!」
8
桐儿被人按着。
没办法挣脱。
我闭着眼睛,甚至忘记呼救。
好在落地前,一双柔软的手,揽住肩膀,将我慢慢地扶起。
在众人眼中的失望褪去之前。
管家匆匆地赶回来。
红着眼挡在我面前。
「族老们这是何意?难不成以为将军府没有男丁,就想害了小姐的孩儿,等着吃绝户吗?!」
他极少说这么难听的话。
以往族老们哪次过来,他都是点头哈腰,笑容满面地招待。
此刻面对众人脸上的难堪,他竟也生了怒意。
转头对我身旁的心影卫道谢。
又命令桐儿将我扶下去休息。
临走之前,我回头一望。
第一次见管家弯了十几年的腰,挺直了。
常年在府外的守卫,被他带着围了祠堂。
抓人之前,他咬着牙,露出吃人的目光。
「小姐虽然求得圣旨和离,但腹中仍是得帝后承认的王府血脉,又是将军府遗孤,此番在众人面前险遭毒手,小人身为府上管家,定要誓死护主,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谁也别想走!」
刚刚还高高在上的众人。
面上终于闪过惶恐。
族老们都看向族长。
想让他拿个决断。
族长本想接着仗势欺人。
「老夫就不信了。将军在世时,面对我这个族长,都要礼待三分。
「区区一个管家,还真敢为难我一个族长?」
族长梗着脖子就往外冲。
侍卫得令,当即拔刀相对。
管家冷冷地开口:「凶手还未找到,若有人想要畏罪自杀,小人刚好早点跟王府皇宫回禀一声。」
吓得老族长重重往后一仰,险些晕倒。
那位被千挑万选的族中子弟,见此情景,竟号啕大哭。
扑在一个族老怀里,哭着痛骂:「我就说我不来,你们非骗我将军府家大业大,让我来享福过好日子,屁来的好日子!」
任他们痛哭流泪。
管家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坚毅的背影。
竟有三分像曾经的将军。
9
管家将事情处理完后。
裴元突然来了。
一见面就急急地问我:
「听说孩子出事了?」
看在他关心孩子的分上,我平静地告诉他:「孩子没事,大夫刚看过。」
他松了口气。
又突然责怪起我来:「你也是要当娘的了,怎么如此不小心,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甚至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为他是在意孩子。
只淡漠垂首,轻声提醒他:
「你出来这么久,侧妃怕是要着急了。
「还不都怪你,要不是皇兄下令让我来看看孩子的情况,我怎么会和爱妃分开这么久。
「还有!以后王府的世子,只会是本王和玲珑的孩子,你莫要白日做梦,仗着父兄的功劳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急急地离开。
原来,他也不是来关心孩子的。
桐儿气得不行,想安慰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默默地喝完药,吩咐她:「族中的事该断就断了吧,让管家尽快处理好,以后将军府的荣辱,与他人无关。」
既不能锦上添花。
又不能雪中送炭。
不如忍一时骂名,断了这层关系。
省些钱。
也能给学堂的孩子们多添些笔墨。
给武场的孩子们多买些鞋袜。
这些虽然一向是管家处理。
但到底也是父亲的心血,是他生前看重的事情。
刚卧床几天,我又撑着起身。
如今身子还算轻松,得赶紧写完初稿,好送去校正。
如今秋风初起,带着些许凉爽,倒也十分舒服。
只是桐儿刚备好笔墨,管家就匆匆而来。
一向进退有度的老人,此刻却难得失态。
边跑边喊:「出大事了,王爷出事——」
话音未落。
宫里、王府的人已然上门。
整整齐齐六个嬷嬷,二十个宫婢。
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10
为首的嬷嬷带着众人弯腰行礼后。
一脸庄重地开口:
「皇上口谕,命我等来为王妃安胎!
「府上没有王妃,只有和离的将军府小姐薛梓心。」
我皱眉反驳。
为首的嬷嬷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却没有半分退让。
「皇上说是王妃,那就是王妃!」
嬷嬷说完,直接将桐儿挤开,亲自扶着我。
「王妃有孕在身,不宜辛劳,还是回去歇着吧!」
这态度哪是伺候?
分明是看管。
「放肆!
「本小姐得皇上圣旨和离,你们胆敢假传圣喻,是想挟持本小姐吗?」
我直接搬出圣旨。
心影卫得令,一个闪身出现。
森冷的剑身,斜在嬷嬷脖子上。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
这才惊恐着,跪下求饶。
「小姐饶命,我们真是皇上派来的,都是宫中之人。」
管家趁机朝我使了个眼色。
来到偏厅,他言简意赅。
「王爷坠马,伤了下身,据说对子息有影响......」
说直白些,就是不能人道了。
我顿时心下微紧。
皇上此时派了这么多人,明显地是打我孩子的主意。
又碍于悠悠众口,才想将我暗中困在将军府。
待我产下儿子,便直接夺走了。
到时候陛下赐名,加封世子。
我这个已经和离的母亲,就什么都不是了!
越想越心惊。
一个皇上。
一个王爷。
我该如何应对?
「小姐别慌,你先好好养胎,其余的事,先交给我。」
管家不忍我再着急,温声相劝。
我这才想起,他当年也曾给我爹当过几年军师。
整理父亲的手稿,他还给我提了不少珍贵的意见。
于是心下稍稍安定,朝他感激点头。
「好。」
桐儿探头往外看着,心里跟着着急。
「那些宫里的人该怎么处理?」
我心中一堵。
自然不会供着她们。
「既然是来照顾我生产的,那就是下人嬷嬷,不必过于优待。」
11
二十几个人往府中一住。
原先府中的下人都闲了下来。
我故意吩咐的。
不给她们多找点事做。
她们就要给我生事了。
就像为首的代嬷嬷。
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小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这孩子以后还得靠着他父王,才能高人一等。」
念经一样地说了大半个月,裴元又来了。
这次没有之前的烦躁了。
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耐着性子坐在榻边,手不由自主地就要抚上我的肚子。
吓了我一跳。
「王爷这是作何?」
我大声惊叫。
吓得他手又缩了回去。
神态有些不自然,更多的是倨傲。
「本王摸摸我的小世子,怎么了?」
我冷眉一扫,气得微微发颤。
「什么世子,这是我薛家的孩子!」
连唤好几遍桐儿。
她才急急地跑来。
衣衫凌乱,发髻微松。
倔强地用身子挡在我和裴元之间。
不客气地赶人。
「小姐乏了要休息,王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代嬷嬷紧随其后,稳重地开口:
「依老身的经验,这孕妇需要夫君多陪着,对胎儿才更好。」
鬓发整齐,气息平稳。
她看看裴元,又看看我。
最后嗔怪地斥责桐儿:「桐儿姑娘也太不懂事了,王爷和小姐说话,咱们就别杵在这里了。」
说着要去拉桐儿。
被桐儿一把推开。
桐儿瞪着她,咬牙切齿:「你没听到小姐唤我吗?要走你自己走!」
代嬷嬷很少被人如此忤逆。
又当着我和裴元的面。
直言她不懂礼数,要带走教训。
抬手暗中在桐儿腰间大力地拧了几把。
气得我肚子一痛,倒抽一口冷气。
连日来的委屈一起爆发:「什么东西,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影卫,将人打出府!」
影卫出手迅速。
当着裴元的面,将所有宫婢、嬷嬷全被打出王府。
连带着他,也被撵了出去。
府上再次大门紧闭。
管家当众声称:「小姐动了胎气,需要静养,暂不见客!」
也不管外面的百姓如何议论。
12
随即府上又递了请罪的折子。
宫里也没再追究了。
没人管着,我快速将整理工作收尾,交给管家。
快马送往南边。
做完这些。
管家面上带着为难的神色告诉我:「这段时间所有铺子被恶意打压,生意受到影响,府中账面银钱也不足以支撑本月开支。」
「恶意打压?」
他一个眼神,我顿时明白了。
在京中能打压薛家生意的,怕没有别人了。
他们想把我逼上绝路。
再以救世主的名义垂怜、拯救我。
从而理所应当地夺走我的孩子。
或者再赏我个王妃的虚名。
成为人人称颂的仁义之辈。
可从父兄在时,薛家的银钱,大部分都用在了军中遗孤、老人身上。
是万万省不了的。
眼下已是初秋,正是添衣加被的时候。
还有先生们的束脩,学堂的吃喝开支。
不得已,我只能让桐儿拿出库房钥匙。
「先从我嫁妆中用着,生意上的事,我会解决。」
管家虽然不愿,却也无奈。
接过钥匙,长长地叹气。
只是坐吃山空,终是不成。
在京中,即便是寻常百姓,也会看人脸色。
眼下将军府荣光虽在。
却没有了实实在在的倚仗。
「从底下选些善商贾之术的人才,不问出身,忠心可靠既成。」
我隐隐地有个想法。
薛氏靠我父亲一刀一枪地打下来。
所有生意田产都是先皇和现在的皇帝赏赐。
此前虽然生意尚可。
却也只是刚好维持。
掌柜、小厮都是圆滑之人。
可真正有生意头脑的,却没有几个。
这也是管家留在京都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终究也不谙此道。
或许才可以修书向外祖家求助。
只是相隔甚远,久无往来。
也不知如今是哪位舅舅当家。
13
我正思索如何落笔去信。
桐儿匆匆来报:裴元邀约。
「不去——
「行!约他去酩华楼。」
裴元手段下作。
我本不想见他。
但是转念一想,见见也行。
薄酒小菜,相对而坐。
却是物是人非。
从前俊逸风流的王爷。
此刻眉宇间却有些掩藏不住的小人得意。
见到我时,理所当然觉得我是来认输的。
「薛梓心,本王说了,孩子跟我,以后就是王府世子,我和玲珑会善待他的。」
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笃定我身后无人。
争不过他。
我平静而坚定地告诉他:「我的孩子,不会认他人为母。
「而且,你如此逼迫,若我和孩子出事,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我的孩子,不仅是将军府唯一的后人。
也是他唯一的子嗣。
裴元气得拍桌暴起:
「你疯了!敢拿本王的世子威胁我!
「世子若有意外,你将军府满门都不够赔!」
桌上的芙蓉虾被震得摔落。
瓷片夹杂着虾撒了一地,油渍弄脏了我的裙摆。
裴元恍若未觉,依旧怒瞪着我。
我突然记起。
当初兄长说我爱吃府中的芙蓉虾。
于是京中所有薛氏名下的酒楼客栈,都特意跟府上的厨师学了这道菜。
新婚那段时间,裴元经常带我来吃。
次次必点。
后来,父兄离京出征。
他待我突然冷淡。
那时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他。
如今越清醒。
越觉得往事讽刺。
恍惚间,我收回视线。
低头看着肚子,扯出个冷笑:
「王爷忘了?将军府满门,只剩我们母子俩了。」
14
裴元突然哑然。
盯着我的肚子,喉结滚动几下。
仍旧势在必得:
「罢了,本王懒得和你废话,总归这事也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他拂袖而去时。
撞到门口的小二。
一盆娇嫩的菊花应声坠地。
花瓣上溅落泥土。
小二忙着道歉。
裴元踹了他一脚,直直地离去。
他又忐忑地道歉。
「小姐恕罪,小人这就重新取一盆摆上。」
一瞬间失神,望着地上跌入泥里的花,我喉咙有些发紧。
「这花......」
记得我原先每次来,包间都会摆上我爱的大簇粉菊。
我一直以为这是裴元特意准备的。
小二赶紧回话:
「花是掌柜一早叮嘱,说东家早有交代,但凡小姐过来,房内要提前摆好此花,只是小人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东家吩咐?
所以,连裴元最早的那些温情,都是我自欺欺人?
所有我以为的偏爱。
原来都来自一手将我养大的兄长。
我突然想哭。
桐儿匆匆赶回来时。
我正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手里拿着酒楼的账册,又慌张地掏出帕子。
想安慰我两句。
一开口,自己也哽咽了。
只能伸手轻轻地拍在我背上。
哭够了,我问她:
「桐儿,我真的能保住将军府的荣光吗?」
桐儿哽咽着安慰我:「能的,一定能的,连谢将军都称赞小姐,所行义举,功在千秋,只是世人现在都不知道而已。」
我抱着她,擦干眼泪。
这才起身回府。
回去路上,又遇到糕点铺。
老板娘笑呵呵地拦住我,包了一袋桃汁糕。
「我记得上次小姐想吃桃汁糕,这是我做的,您尝尝。」
我有些意外。
「你不是不会做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前觉得太复杂耗神,加上桃汁不常有,故而学了几次便作罢。后来想想,若是日后娘亲走了,桃汁糕彻底失传,还有几人会记得她?我又少了个怀念她的东西,所以咬咬牙,也就学会了。」
说到最后,有些伤感。
我又被她勾起伤心,忍不住替她担忧。
「令堂身体可还好?」
她摇摇头。
「不大好了,人嘛,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一日不如一日。」
说着还抽空给几个客人打包了糕点。
倒是洒脱。
只是我让桐儿付钱时,她却怎么也不肯收。
15
随着月份渐大,京城进入隆冬。
我的《南越实记》细节也差不多敲定。
听说前几日裴元请旨,想晋侧妃曲玲珑为王妃。
被皇帝怒斥一番。
桐儿跟说的时候,义愤填膺。
「这时候请旨封王妃,那个曲氏算盘打得可真响,就等着名正言顺霸占咱们小公子呢!」
我翻着桐儿绣的红肚兜、小被子,越看越欢喜。
忙的这些时日,孩子的小物件都是她在准备。
但桐儿此时似乎很是担忧。
「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王府的人日日在府外盯着,就等着您生产呢!」
越接近临产,不仅是王府。
宫里也隔三岔五地派人前来问候。
刚开始我还应付几波。
如今这些都是管家打发。
我将衣被收拢,安慰她:「此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而且,也早做了打算。
「话虽如此,奴婢就是替小姐气不过。」
桐儿嘴上气呼呼,手上还是小心地扶我去遛弯。
刚出门,管家迎面走来,一脸喜气。
「小姐你猜,谁回来了?」
「谁?」我也好奇起来,能让管家这么高兴的人,究竟是谁呢?
「许茂林许副将!」
管家兴高采烈地说出一个人名。
我却有些陌生。
「可是儿时在府上待过的小哥哥?」
「正是!谢将军说年关需要述职,派了许副将回京,还有《南越实记》,催着您早些刊印呢。」
有他这话,我放心多了。
当年爹爹带了不少战友遗孤回府小住过。
谢将军肯派他回来,定然是信得过他。
我本以为只是帮忙。
可当天下午,许副将的兵马就围住了将军府。
在门口痛呼:「幼时蒙将军大恩,未曾得报,便阴阳两隔。
「如今听说恩人之女待产,时有宵小滋扰,本副将今日便在此守候,宵小鼠辈自行退散,否则便给我祭刀!」
他连门都没入。
持着大刀就坐在了门口。
一时间,再次把将军府推上风口浪尖。
16
百姓们又想起了已故薛将军的功劳义举。
不少人又开始议论:「听说城郊之外有所学堂,薛将军在世时就一直请先生,为那些将士遗孤授课。」
「不止呢,还有那些从武的,也有人教授他们武功兵法,听说这许副将就是当年薛将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还有好些在军中任要职尚未回来。」
「真的吗?那前些日子王府天天找茬,就等着夺走小世子,现在不是要泡汤了?」
「不好说,毕竟是王府血脉,还真不好说。」
议论归议论。
很多人仍旧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最先破防的人是裴元。
他带着王府亲卫和许副将对峙时。
我一时着急,肚子一痛,羊水破了。
桐儿吓得赶紧呼救。
府中早已备好产婆和大夫。
突然之间,都开始忙慌起来。
我被安置在床上,听着产婆的指挥,痛得冷汗直流。
每一次用力,下体仿佛撕裂般疼痛。
痛得我好几次都想去死。
桐儿在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不停打气。
劝我坚持。
一次次,我感觉自己快要痛死时。
想想父兄。
又奇迹般地坚持下来了。
通了整整一夜。
天笼明时,终于传来一声啼哭。
我死死地抓住桐儿的手。
盯着孩子。
桐儿刚要上前。
产婆略带失望地开口:「是个女孩。」
17
一时间宫内宫外。
大街小巷传遍消息。
「薛小姐生了个女孩,王府和将军府都要绝后了!」
裴元彻底崩溃离开。
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女儿?怎么会是女儿......」
许副将见他离开。
回头望了一眼曾庇护过自己的府邸。
略带失望地撤走兵马。
宫里皇上再三确认:「我们的人现场亲眼看到,薛梓心产下的是女儿?」
来人确定地点头。
他这才认命。
「算了,只能日后再从宗室给皇弟过继一个子嗣了。」
他内心还是有些自责。
若不是当年自己要拉拢将军府。
皇弟早就娶了心爱的女子。
也许早就儿女成群。
更不见得会遭此无妄之灾。
一时间,对裴元的愧意又多了几分。
曲玲珑得知薛氏产女,悲喜交加。
悲的是苍天不公,让他家王爷绝后。
喜的是薛氏产女,王妃之位就彻底与她无缘了。
偌大的薛府,连平日的热闹都没了。
管家站在门口,心疼地望着屋内虚弱的母女。
只有桐儿。
尽心守着小小姐。
一刻也不敢放松。
直到床上的人悠悠地醒来。
桐儿第一时间发现,抱着孩子守在床边。
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惊喜之色。
「小姐,您醒了!」
她又递过孩子,欣喜给我看。
「小姐你看,是个小小姐,大夫说很健康。」
小小软软的孩子,皱巴巴的。
看得我心里一软。
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
桐儿惊呼一声。
立马将孩子放在我旁边。
「坐月子可不能流泪,小姐该高兴。」
她慌乱地给我擦着眼泪。
「傻桐儿,那你哭什么?」
18
「我、我是替小姐高兴!」
桐儿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如同经历一场极限运动,疲惫不堪。
看着孩子的眼神。
却和我一样满足。
「小姐,你说小小姐要叫什么名字呢?」
「薛长乐。」
我不假思索。
名字我早取好了。
男孩叫「常乐」,女孩叫「长乐」。
桐儿笑盈盈地看着孩子。
「真好,我们小小姐有名字了,是咱们薛家的小小姐呢。」
大概是初为人母。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眼眶一热:
「桐儿,你给长乐取个乳名吧!」
桐儿一愣。
赶忙连连摆手:「这不合规矩,奴婢一个下人......」
「我说可以就可以。」
从我产后体虚昏迷,桐儿到现在都没合眼。
即便人人都嫌弃我生的是女儿。
可桐儿还是一直抱着,盯着她喂奶。
生怕她被人抢走。
孩子的乳名由她来取,没什么不合适的。
桐儿又推脱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字:
「松儿,可以吗?」
我问:「哪个松?」
桐儿认真地看着孩子,微笑着回我:「松柏的松。
「奴婢识字不多,却常听诗人才子赞扬,松柏之坚韧不拔,生命顽强,奴婢希望小小姐也能如此,更能逢松化吉!」
我也笑了,没有纠正她。
认认真真地点头:「松儿好,就叫松儿!」
19
一个月后,薛家小女满月宴。
府上没有设宴。
只在城门口施粥一个月。
只有宫里、许副将家和几位武将家差人送来贺礼。
百姓们吃着粥,也忍不住惋惜几句。
似乎整个京城,无人为这位新生的小姑娘高兴。
晌午时分,更是有一帮学子直接堵在门口。
领头的先生直言:
「大家就是想问问大小姐,如今府上没了主事的人,咱们这学堂还能维持下去吗?」
读书人清高。
可他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刻苦读书。
比起清高,更担心接下来的书读不下去。
所以任凭管家如何劝说,他们都不肯离开。
只能报给我决断。
消息传来时,桐儿刚剪下松儿的一缕胎发。
丫鬟们围着忙得乐呵呵的。
冷不丁,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都担忧地看向我。
我起身安抚:「无事,你们继续,我去去便回。」
到了前院,乌泱泱百十来人。
我这才知道家中的学堂竟然供了这么多学子。
难怪银钱消耗巨大。
领头先生见我,先行了一礼。
又问:「府上千金满月,我等本不应打扰,但事关前程,想问问小姐,学堂......还能办下去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薛家,还能撑下去吗?
「能!」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坚定地告诉他们。
「只要我还在,薛家就在,学堂、武场,就会继续下去,父兄曾做过的,我一定会努力坚持下去。」
一黑衣男子不信,当着众人质问:
「可您毕竟是女子,膝下也只有一位小小姐,现如今薛家无男丁,您做出那等事,族人也不会再帮衬,薛家到底还能维持几时?」
地上的寒意穿透厚厚的鞋底,顺着双足爬上四肢百骸。
所有人都在等我回答。
20
其实,我大可以不管他们。
但一想到他们的父兄先辈,都曾追随父兄上过战场。
我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又一半大少年站出来,朗声解释:
「小姐莫怪,读书艰苦,大家只是怕寒窗十载,功亏一篑。」
我却再也忍不住!
「好一句寒窗十年,功亏一篑!
「难道你们苦读十年的诗书,会随着薛家的昌盛兴旺而轮转消失不成?
「自古有能者绝不抱怨环境,众位倒好,这是科举都没参加,就给自己找好失败的理由了吗?」
一阵寒风刮起。
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有种如坠冰窟的寒冷。
众人被我说得心虚低头。
却依旧有不服者,强行辩解。
「小姐莫恼,实在是薛将军曾说过,我等科举之后,便与薛家再无瓜葛,我等不知,薛家是早有意不再支持学堂,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既不知,那我便告诉你,薛家学堂以后不会再接纳你。」
我父亲明明说的是凡有人科举入仕,不再需要学堂支持,便与薛家再无瓜葛,是为了避结党营私之嫌。
到他嘴里,就成了薛家翻脸不认人一样。
这种人,即使高中,也只会给薛家抹黑。
那人一听,当即脸色大变。
「小姐一句话,就断了学生前程,未免太过专横!」
我懒得废话,直接将人拉下去。
对着先生再说一遍:「有我在,薛家每月该给学堂多少,便是多少,若有人嫌弃、担忧,想早早离去的,我也不会挽留!」
众人一震。
这才齐齐行礼,道一句:「谢过小姐。」
临走之前。
管家又给每人准备了两个热乎乎的红鸡蛋。
21
我拖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回屋。
桐儿早已烧好了暖烘烘的炭炉。
一碗烫嘴的红糖姜水下肚,我这才感到一丝暖意。
倒是她心疼得不行。
「这帮学子真是不识好歹,这么多人为难您一个刚出月子的妇人做甚?他们若有能耐,自己出去赚钱读书就是!」
我心里瞬间舒服了些。
笑着赞同:「就是!得亏管家足智多谋,不然你家小姐我震得要冻成冰块了。」
若非管家特意安排了个杀鸡儆猴的「鸡」,他们哪儿那么容易偃旗息鼓。
到了百日宴时。
除了城门口依旧出现的薛家施粥铺。
无人还记得三个月前。
薛府添女的消息。
只在傍晚时候,消失许久的裴元突然上门。
手上拿这个红木锦盒。
整个人沧桑了许多,见到我,也往日的趾高气扬了。
伸手将盒子递过来后。
小声问我:「孩子,我能见见吗?」
我心里一紧,告诉他:「是个女儿,姓薛。」
这次他没有露出嫌弃。
眼神恳切地盯着我:「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她。」
到底是孩子的父亲。
我一时心软。
喊桐儿将孩子抱来。
松儿正睡着,小脸恬静,尚不知父亲来看她了。
裴元面上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伸手正要摸摸孩子的小脸。
桐儿本就防备着他,吓得抱着孩子退了一大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是说只看看吗?」
裴元仓皇地收回手。
再次看向我:「对不起,我能抱抱她吗?」
「松儿太小,不习惯被生人抱。」
况且,他堂堂王爷,怎么会抱孩子?
裴元有些失望。
又愣愣地问我:「她叫松儿?为何是男孩的名字?」
这下,桐儿也忍不住了,压低声音拿话刺他:
「王爷莫要做不切实际的梦了,这是我们薛家的小小姐,名唤薛长乐,可不是什么男孩、什么世子,再说,您府上不是已有世子了吗?」
裴元被她刺得脸一白。
紧张地看向孩子,像是怕被她听到。
可松儿依旧睡得安稳。
22
前几日皇上已经从宗族为裴元挑了个儿子,不满半岁,由侧妃养着。
侧妃和他都没养过孩子。
即便有嬷嬷和乳母照顾着。
每日依旧哭闹不止,令他们烦闷。
可就在早上。
他突然心血来潮,抱了抱刚喂完奶,瞪着大眼睛的孩子,心一下就软了。
忽然就想到。
他还从未这样抱过自己的女儿。
她是不是也这样柔软?
大概是父爱被突然唤醒。
于是他亲自挑选了个礼物,直奔薛府。
到了府里才知道。
原来今日,是他女儿的百日礼。
可薛府却满目冷清。
于是此时,他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已经和离的妻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若想做回王妃,我可以......」
「我不想!」
一时没控制住声音,吵醒了熟睡的松儿。
她「哇」地大哭起来。
我赶紧接过她哄着。
冷声下了逐客令。
裴元似乎被孩子的嘹亮的哭声惊到。
愣了几秒,落荒而逃。
等他走远。
桐儿才拍着胸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是来抢小小姐的。」
我悬着的心。
也终于落地。
23
百日礼后,管家安排我去了京郊的衍院。
一来远离喧哗,适合放松心情。
二来管家说,大家听闻我生了孩子,都很高兴。
只是平日没机会进城,一个个都翘首以盼呢。
「既然是喜事,多准备些喜饼糕点,还有干果,给孩子们也开心开心。」
桐儿开心地打点一切。
等到了衍院。
门口老早等了不少人。
大大的院子门口站着的。
都是些女眷女童。
小半年没见,大家依旧热情。
见马车靠近,纷纷围了上来。
一个个喜气洋洋,又小心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孩子。
见到松儿,主事随手塞了个红封。
我正要拒绝,她又笑着解释:「小姐可不能拒绝,这是给小小姐添的福气。」
她这么一说。
桐儿麻利地收下。
又将喜饼干果分了出去。
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妇人们拿出自己绣的小布偶、小玩具。
好不热闹。
主事将我引至偏厅,顺便将进来的情况报与我听。
衍院里也都是些无力谋生的战场遗孤或遗孀。
妇人们来这里学些手艺,或做些绣品。
由主事送去城内薛家的铺子售卖,以此谋生。
开支不足时,府上会有补贴。
多了就给她们自己攒着。
想去铺子里做工的,也会有主事安排。
女孩们则学些刺绣、识字看账的本事。
于日后嫁人,也有益处。
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太多。
能给予她们的却很少。
爹常说:「人有方向,事有希望。」
她们在此,便多了份活下去的希望。
24
桐儿看着襁褓中的松儿:「小小姐来到这后,睡得都少了。」
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看到谁,小姑娘就乐呵呵地招手逗她。
桐儿也忍不住跟着开心。
到了晚上。
吃着新鲜的乡间小菜。
听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聊天,日子好像又回到从前。
那时候父兄出征。
我无聊烦闷时。
管家就会送我来衍院小住几日。
他说:「衍院每个人,都是咱们的家人。」
说完又自觉失言,讪讪地笑着说:「瞧我这张嘴,小姐莫怪,咱们都是薛家的下人,早把自己当成薛家人了。」
那时候我只想着玩,哪会在意这些。
在衍院住了 两日,府中来信,说是南越捷报,晚间有圣旨到府上。
匆匆地赶回府上,又沐浴更衣。
宫里的人刚好入府。
公公堆着一脸笑意。
将宣完的圣旨递到我手上时,乐呵呵地道喜。
「恭喜武德县主,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管家已经都告诉我了。
谢将军向皇上推荐了我的《南越实记》,且大为称赞。
称此次将士们大胜,也是受益于此书。
皇上论功行赏时,又想到父兄的功劳,这才破例封我为县主。
听说他原本打算封松儿为郡主的。
几位老将军殿上进言:「此书是薛家父女的功劳,封赏一个奶娃娃做什么?」
皇上这才转而封我为县主。
我自然知道他们是在帮我。
谦逊地回公公:
「哪里?都是父亲的功劳,小女只是整理一番。」
又将一袋银子奉上。
公公乐呵呵地道了声谢,放下所有的赏赐离开。
有了县主的名头。
京中大小宴会的帖子,又重新递到了府上。
连带着各个铺子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当然,也少不了从外祖家学习回来的几位年轻掌柜的功劳。
原先生意不怎么景气的铺子,也都被盘活。
没几年工夫。
京中第一家以衍院名义开的绣阁开业。
已经卸甲归来的谢将军,携夫人亲自来贺喜。
如今南越边要给我介绍夫婿。
被谢将军拦下。
「要我说啊,这满京城就没有配得上薛家丫头的,老薛生了个好女儿!」
说着还冲我偷偷眨眼。
我知道谢夫人是好意,倒也没恼。
这些日子上门说媒的人不少。
有人说好话,就有人说恶语。
我统统不作理睬。
一心只想打理好家里的事情,照顾好我的松儿。
刚在门口婉拒一个上门的媒婆。
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冲了出来。
边跑边大喊:「娘亲——」
桐儿紧张地在后面追着。
不住地提醒她:「小小姐慢点,当心摔了。」
松儿的小短腿却迈得出奇快。
她硬是没追上。
最后炮弹一样冲进我怀里,要不是心影卫扶着。
娘俩定是要在门口摔个四脚朝天。
松儿看到心影卫,也很开心:「影卫姨姨出来了,是要跟松儿捉迷藏吗?」
影卫无奈。
「是松儿跑得太快了,我要不出来,你娘亲就要受伤了。」
松儿吓了一跳。
「啊?娘亲,松儿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摸摸她的脑袋,我笑着说没关系。
「但是松儿以后不可以跑这么快了,万一摔倒受伤,娘亲要心疼的。」
松儿用力地点点头。
又扑进桐儿怀中。
25
心影卫没有隐去身形,和我并排回到院子。
我忍不住劝她:「兄长已逝,这几年家里也缓过来了,你可有考虑自己的未来?」
这些年,我没少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原名叶英。
是兄长自战场上救下来的女子,原本打算送她去衍院。
但她一身的好功夫,不愿学女工刺绣。
兄长无处安置她,又急着奔赴战场。
只好先让她跟着我。
走之前反复交代:「她一介孤女身世可怜,你莫要欺负人家。」
我还笑他啰嗦。
「你若是不放心,将人带走便是!」
兄长又好声哄我:「好妹妹,你帮兄长先照顾段时间,等兄长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可叶英太执拗了。
她说:「你兄长救了我, 我该还他恩情, 保护你, 就是在报恩。」
一开始,自己在府里做起了护卫。
后来我入了王府,她又化身影卫。
边照顾我, 边等兄长回来。
后来父兄战死,裴元几次跟我翻脸。
也都是她护着我。
这才求来和离圣旨。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什么恩啊义呀, 早就忘了谁欠谁的了。
只剩下家人之情了。
叶英逗弄着松儿。
依旧是和从前一样的答案。
「从他救下我开始, 我的未来便只在这薛府之中。」
她还是那样执拗。
26
又过几年,松儿渐渐大了。
桐儿也嫁了人,生了孩子。
成了府上新的管家婆。
天天管着我和叶英。
无事时候,我喜欢让她带着我, 爬到屋顶上, 一览京城繁华。
可桐儿总说危险。
「谁家小老太太天天组团爬屋顶?」
桐儿总说我们是小老太太。
其实哪有老?
不过是年年素衣简饰,显得罢了。
叶英却说:「也不小了, 松儿都有两个孩子了呢。」
是啊。
松儿都有孩子了。
前些年拐了尚书家的幼子做赘婿。
可把人爹娘给气坏。
她却叉着腰站在尚书府门口问李承:「我们薛家就我一根独苗苗,要么入赘要么上门, 你自己选一个!」
李承选的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总之最后是他坐着花轿进了薛家大门。
成了家里的上门赘婿。
小夫妻两个吵吵闹闹, 却也甜甜蜜蜜。
叶英刚带着我从屋顶飞下来。
松儿就挽着夫君甜甜蜜蜜地过来。
身后跟着两个丸子髻的小女娃。
姐妹俩手拉手, 见到我就甜甜地喊:「祖母」。
乖巧文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松儿小时候。
松儿则苦恼地跟我抱怨:「娘还说今年的生辰宴不办了, 这还有一个月, 各处送的贺礼已经快摆满库房了。」
「不办了不办了, 越办越老, 你娘我还想年轻几岁呢。」
松儿一乐:「您还想跟桑儿、榆儿一样年轻不成?」
叶英和桐儿也跟着笑开。
我摇摇头,抱起两个团子:「祖母好伤心,祖母不想当小老太太,不想过生辰。」
桑儿抱着我安慰:「祖母不难过,过生辰,可以看灯,放烟花呢。」
榆儿小眼睛一转,也抱着我:「祖母不喜欢, 榆儿替您过生辰可好?」
引得大家失笑。
27
长街外的百姓,看着薛府门口络绎不绝的来人,和他们准备的贺礼,好奇不已。
「这是哪位老大人寿诞, 这么多官员来送礼,不怕有人参他结党营私吗?」
街角糕点铺的老板娘将手上的面团大力地一甩。
乐呵呵地解释:「哪是什么老大人,是薛家的县主过生辰哩。」
那人震惊不已:「一个县主过生辰, 竟然如此大阵仗?」
「那位可不是一般的县主!」
一旁买糕点的客人兴致勃勃地解释:
「就说今日来的这些人,不论文官武将,皆是承薛家的恩情, 出自薛氏学堂或薛家武场。
「这些,都是那位县主的功劳。」
那人愣愣地点头,又疑惑地问:「怎能说是县主的功劳,不该是薛家当家人的功劳吗?
「哪有将家族功劳挂在女子身上的?」
老板娘没好气地「啧」他一句:「咱们县主就是薛家的当家人!
「不仅是县主, 还有县主的女儿,女儿的女儿!」
那人傻眼。
怎么京都,都是女承家业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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