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镇溪发源于赣东北三清山的崇山峻岭间。像一条蓝色的缎带飘过多彩田野,在柳踞山下,与白马溪汇合,转身向南,流过秋冬季节染着白雪的大尖山,消失在梦一样淡蓝色的远方。
文:方文国
一
下镇溪发源于赣东北三清山的崇山峻岭间。像一条蓝色的缎带飘过多彩田野,在柳踞山下,与白马溪汇合,转身向南,流过秋冬季节染着白雪的大尖山,消失在梦一样淡蓝色的远方。
在两溪交汇的地方,有一个小站,叫渎口。挨着小站,还有一个煤场。火车把煤运来,卸下,黝黑的煤块堆得小山一样高。时常有运煤卡车来,把煤转运到大尖山那边,听人们说,那里有一个保密的矿山,挖出的铀矿石是用来制造原子弹氢弹的。
火车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从小站上驶过,轰隆隆地驶过下镇溪上的铁桥,车头喷吐出的浓烟在阳光下慢慢变成淡灰色,与下镇溪水形成十字交叉,在一片金黄的稻田间画出一幅神奇的图画。
想起来也是很久远了,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在老家村子西边的大窝山上放牛。站在山顶,远远地看着这幅由溪流与轻烟在辽阔大地上画出的美丽图画,像是受到某种启迪与召唤,少不更事的心瞬间变得空濛和辽远起来。
第二天,我生平第一次逃学,去看火车和火车站。从学校后山往西南走,按着昨天在山顶看到的奇景估摸的方向,穿过两片翻涌着稻浪的田垅,经过飘着苦楝树细碎花香的宁静村庄,绕过一个长满小松树的山坡,火车小站豁然展现在我的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两条锃亮的铁轨从东山坡边伸出来,闪着清冷的微光,每隔一步远,就有一根枕木,两头用大铆钉把铁轨固定着,仿佛怕那长蛇一样的铁轨会滑跑掉。枕木下面是用灰白的小石头垒起的梯形基座,把整条铁道垒得比两边的稻田要高出一截,在铁道两边还种上了挺拔的桉树,像卫兵站岗一样守着长长的铁道。靠近铁道的地方,每隔一段距离,还种上了一种我们当地人叫月月红的灰白色的半人高的花树,开着远看红艳艳近闻却有点臭味的大红色的花。从山那边先是传来一声嘹亮的汽笛长鸣,然后看到空中有巨大的烟团升起,接着是咔嚓咔嚓有节奏的车轮声,火车像一条粗壮的黑色巨龙,伸着头从山脚边出现,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轰隆隆地开过来,风驰电掣般从我眼前驶过,我脚下的大地随着车轮辗过颤动着,直到火车远去,地面还在轻微地颤动着,并通过我的脚底传上来,我的心脏也卟嗵卟嗵地跳个不停。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火车,是一列由几十节车厢组成的货运列车。在满足了我逃学看火车心愿的同时,火车也给了我幼小的心灵一次重大的冲击,好像突然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了我封闭和落后的生长环境,让我生出要开始奔跑的渴望。后来读到美国作家斯坦倍克描写作为工业文明代表的蒸汽火车意义的文章,我感同身受。火车把我带进小站渎口站,小站真的很小,只有一个月牙一样弧形的小站台,供错车用的两条铁道,大部分的火车都不停,鸣着汽笛呼啸而过。每天会有一两班慢班客车停靠,供要出行的人们上下车。我后来离开家乡去上大学,就是从这个月牙一样的站台上,登上了由金华开出的慢车,来到终点站南昌。
那天我除了看到那一列货车以外,没再看到其它火车,沿着月牙形的站台往西走,沿路看到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有趣,墙壁涂成米黄色的小小候车室,扔在站台外废弃的大电池,再就是靠近蓝溪边的煤场。那堆得小山一样的煤堆,石砌的高大围墙,靠近东南角,有两座互成犄角的平房。已是晌午时分,平房屋顶飘起青色炊烟。
当时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我走进了这个煤场飘起炊烟的平房,留下了一段轻梦一般如烟的往事。
二
一九七七年七月,我高中毕业。那时不知道后来会恢复高考,大家各自回到家乡,心里都有莫名的失落与迷惘,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大家仿佛都不甘心,可又找不到其他的出路。于是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毕业生整天三五成群在村庄与田野间晃悠,今天去你家作客,明天去他家吃饭,打发着不知所措的灰色日子。
在七月底的一个炎热的上午,我们六七个同学一起来到同学张海军在煤场的家。张海军是个看上去略显拘谨和忧郁的青年,穿着那时较为流行的海魂衫。其实他的境况比我们要好的多,因为他爸妈是拿工资的,为国家看守煤场。按当时政策,国家会给他安排工作,不知为什么,好像他比我们这些纯粹农村青年还要忧心忡忡。
走进煤场,我想起那年在围墙外看他们家炊烟袅袅的情景。围墙里地方不大,非常整洁。海军家与煤堆之间有一片空地隔开,空地上有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挡住了炎炎烈日。他们一家人很热情地欢迎我们。他爸爸是个瘦高个,妈妈长得胖乎乎的,慈眉善目,海军和他妹妹个子像他们的爸爸,特别是他那个十五六岁的妹妹亭亭玉立,只是见到我们有些害羞,白晰的瓜子脸上腾起两抹红晕,显得更加俏丽动人。这是我第一次到拿工资的人家里作客,很惊异于他们家里的富足。中午餐桌上的菜像红烧肉在我们自己家都要在过年时才能吃到,还有很多菜我从来就没见过。他妈妈不停地招呼我们多吃菜,见我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往我碗里夹菜。
吃完饭,同学们有的打牌,有的看书。我拿个小凳子坐在大梧桐树下纳凉,打量着这个被主人收拾得十分整洁的院子。两幢平房,一幢是客厅和住宿的房间,一幢是厨房和洗衣间,门口有一个小花坛,上面盛开着浅蓝色的牵牛花。海军妹妹帮着她妈妈收拾厨房,海军爸爸提上铁锹到煤堆那边去铲煤。有风吹来,从梧桐树冠筛下一地细碎的阳光。这就是我长到十六七岁见过最安祥与平和的情景,心里想,这辈子要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就算不枉此生了:为国家守着这么一个煤场,有一个胖胖的老婆,养育两个孩子;面朝溪流,有火车从院墙外驶过,有梧桐树宽大的绿叶在夏日的惠风里摇曳。
如果说第一次逃学看火车,让生在一个封闭乡村环境的我做起奔向远方的梦,那么高中毕业来到小站煤场同学家做客,又使我做起挣脱与生俱来的桎梏,改变人生的梦,而且这个梦是这样的具体而实在。
三
人要往前走总是需要动力的,国家恢复高考让我看到实现自己梦想的可能。尽管当年十二月参加高考名落孙山,但跳出农门,拿国家工资、替国家守煤场的梦想是那样真切地给了我努力的方向和力量。经过三年的卧薪尝胆,1980年9月,我终于考上大学,从小站上火车去大学报到,火车开出小站,从窗口看到煤场,我心里说,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就听从国家安排,像张海军一家一样替国家看守煤场。
在外地读书期间,我老想起下镇溪边的小站和煤场,并且发现这个名叫渎口的小站虽小,名气却不小。小站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浙赣铁路通车时就设下了,前后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著名文学家郁达夫就是坐着刚通的火车经过这个小站,写了赞美我家乡的散文《冰溪小记》,在文中把离小站不远的县城比作东方威尼斯。十多年前,在渎口小站边,发现宋代重要的瓷窑遗址,发掘出大量精美的宋代瓷器,渎口窑成为当年中国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遥远的北京工作。北京太大了,找不到像渎口这样的小站,也没有煤场需要我去守护。呆在高楼大厦里,日子随着电梯的上下消逝的飞快,转眼间鬓发已悄然花白,到了时不时就回忆过去时光的年龄,所谓眼前的事老记不住,过去的事情反而清新如昨。一直想回到家乡,去走走童年放牛的山路,去小站寻觅过去的时光。
秋深时节,我回乡探亲,聊发少年狂,循着第一次逃学的小路,去看火车,去看渎口小站,去追寻早已消逝在岁月里的梦。小学校的砖房已没了踪影,只有边上的碾米厂像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被一堆新楼房挤在一个角落里。过去稻浪奔涌的田垅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块水田里有稻子,大片的都抛了荒,长满了黄茅草,遮盖了当年的小道。我凭着记忆,从草莽间走到我第一次看到火车的小山坡上,令我惊异的是,小站不见了,煤场没有了,眼前是一片淹没在黄蒿草间的田地。身后一阵秋风吹过,不禁让我心生恍惚起来,难道那真的是我少年时代的梦?隐约听到有汽笛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列白色的火车像贴地龙一样飞快地驶过,倏忽间就不见了踪影。原来铁路改道了,走了捷径,不再通过那个有月牙状站台的小站了,小站失去了作用,自然就被拆除和废弃了。
我扒开荒草,依稀还可以辨认出进站的铁路路基,沿着路基来到原来小站,眼前一片杂草藤蔓,铁轨不见了,指挥火车进出站的扬旗没有了,好像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火车站、候车室,还有我同学家门前的梧桐树,它们都无影无踪了,只剩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水泥块。野葛藤、旱地芦苇从水泥块的缝隙生长缭绕,占据了这片曾经是车来车往,连结着浙赣大通道的小站。我同学家的那片煤场靠近下镇溪,已被开垦成稻田。看着已变苍黄的稻穗,想起梧桐树下我同学的家和他们一家人的变故,真让人有沧海桑田的感慨。同学张海军高中毕业后被安排到县城一家工厂工作,不久为情所困自杀身亡。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那善良热情的父母、妹妹,也不知道如今他们生活在何方。物是人非,我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悲悯与哀伤,不知道是为早早离世的同学,还是为稍纵即逝的时光和自己随风飘散在人生长路上的梦想。
穿过稻田,我站在下镇溪边,看溪水淙淙地流淌,想起诗人杨万里在溪边留下的千古名句:“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只有溪水在岁月的风烟中不改她的一往情深,用轻轻的吟唱抚慰着离乡客的忧伤与旧梦。
【作者简介】方文国,现供职于泰国华侨崇圣大学,任助理校长。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泰王国大使馆参赞。泰国泰中文化人联合会名誉主席,泰国兰塔纳功欣皇家理工大学泰中科技学院顾问。著有散文集《落花如雨的国度》、《彩虹大地》;纪实作品《泰国封城日记》,《中国红牛之父--严彬之泰国传奇》、《富豪是怎样炼成的--泰国TOA集团陈运楼董事长创业记》等,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北京青年报》、美国《侨报》、泰国《世界日报》、印尼《国际日报》、《泰华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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