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给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装上最后一颗比米粒还小的螺丝。镊子尖稳稳夹着,手腕悬停,呼吸都放轻了。这活儿,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
我三十二岁,一出生就被送人了,如今亲生母亲想认回我,我拒绝。
引子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给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装上最后一颗比米粒还小的螺丝。镊子尖稳稳夹着,手腕悬停,呼吸都放轻了。这活儿,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
“喂,请问是林岚女士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听着有点不真实。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机芯里旋转的摆轮,那是我一天里最安心的时刻。
“我……我是……”对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背景里有轻微的电流声,“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镊子“啪嗒”一声掉在工作台上,碰倒了一旁盛着零件的小瓷碟。螺丝、齿轮、弹簧,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我三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就像这块被拆开的手表,瞬间散架了。
我叫林岚,三十二岁,城西老街上一个修表铺的老板。铺子是我爸传下来的,他叫林国栋,我妈叫王秀莲。他们是我唯一的父母,也是我世界的全部。
关于身世,我从小就知道。爸妈没瞒过我,他们说我是一个大雪天在医院门口捡的,襁褓里塞着一张纸条,写着生辰,别的什么都没有。小时候不懂事,也闹过,哭着喊着要找亲妈。我爸就蹲下来,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岚岚,谁养你,谁就是你爸妈。我们疼你,这就够了。”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不再提了。他们给了我全部的爱,一个温暖的家,一门能安身立命的手艺。亲生父母于我,不过是两个模糊的代名词,早就淡忘了。
可现在,这个代名词突然有了声音,穿过电话线,钻进我的耳朵里,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挂了电话,说“你打错了”,手心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聊的骗局,或者一场荒唐的误会。可第二天下午,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就站在了我的铺子门口。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大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化着淡妆。她站在那里,看着我铺子里那些老旧的工具和满墙的挂钟,眼神复杂,和这条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老街格格不入。
“林岚?”她轻声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手里的擦表布。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一声一声,敲得我心慌。
“我是苏文琴。”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着我,“我就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
我没让她说完,冷着脸打断她:“我不认识你,你要是修表就进来,不修就请回吧。”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又酸又胀。我以为我早就刀枪不入,可当这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站在面前时,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不解,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三十二年,足够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家立业了。她在哪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我?
苏文琴的眼圈红了,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轻轻放在柜台上。“这是我当年留下的东西,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心跳得厉害。我没有去碰它,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不需要知道。”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父母在家里等我吃饭,这位女士,你找错人了。”
说完,我转身拿起工具,假装继续工作,可我的手抖得厉害,连镊子都拿不稳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铺子门口站了很久,最后留下那个锦盒,默默地走了。
晚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我一个哆嗦。我看着柜台上那个精致的锦盒,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我知道,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晚饭时,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妈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关切地问:“岚岚,今天怎么了?累着了?”
我爸也看过来,他话不多,但眼神里全是疼爱。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
爸妈听完,都沉默了。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许久,我爸才叹了口气,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那是我从小就知道的,妈说是给我存嫁妆的。可今天,爸把盒子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小小的婴儿襁褓,还有一个长命锁。
“这……就是当年你身上裹着的东西。”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拿起那件小衣服,布料已经很旧了,但很干净。我仿佛能看到三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一个襁...
第一章 尘封的旧事
我爸把那个小木盒推到我面前,昏黄的灯光下,那件洗得发白的婴儿襁褓,像一段沉默的历史。
“孩子,我们没想瞒你一辈子。”我爸的声音很低沉,他点了一根烟,却迟迟没有抽,任由烟雾缭绕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只是觉得,你过得好好的,何必再添烦恼呢。”
我妈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不停地用围裙角擦着眼睛。她就是这样,一辈子心软,看不得我受一点委屈。
我拿起那个小小的长命锁,银质的,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安”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里。这就是我和那个女人唯一的联系吗?一个冰冷的金属疙瘩。
内心独白:
三十多年,我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可当这些证物摆在眼前,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一个来源。只是这个来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怨恨,还是……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她……还说了什么?”我妈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哪句话刺激到我。
“没说什么,就留了个盒子,人就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可声音还是有点发抖。
我把苏文琴留下的那个锦盒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两个盒子,一个陈旧,一个精致,并排摆在一起,像是我被割裂的两种人生。
我丈夫周明下晚自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沉闷的景象。他是个中学老师,性格温和,最有耐心。
“怎么了这是?开家庭会议呢?”他放下包,笑着想缓和气氛。
我妈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周明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温暖,给了我一丝力量。
“你怎么想的?”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心里很乱。”
周明拿起那个锦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张老照片,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贵重的玉镯。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眉眼间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她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笑得很勉强,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忧愁。
那应该就是年轻时的苏文琴,和襁褓里的我。
“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周明看着照片,轻声说,“看样子,她当时也不容易。”
我爸掐灭了烟,说:“不管她有什么难处,把亲生骨肉扔掉,就是不对。我们岚岚这些年,嘴上不说,心里能没个疙瘩吗?”
是啊,怎么可能没有疙瘩。小时候,别的孩子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只有爸妈。每次开家长会,看到别人的妈妈那么年轻漂亮,再看看我妈操劳的双手,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我怨恨那个给了我生命却不负责任的人。
内心独白:
周明总是这么理性,他能看到照片里那个女人的“不容易”。可我看到的,只有我自己的“不容易”。我童年缺失的那一块,谁来弥补?现在她出现了,是想用一个玉镯子就填平这三十二年的鸿沟吗?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便宜。
“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我爸最后拍板,“认不认,我们都支持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更乱了。认?我凭什么要认一个抛弃我三十二年的人?不认?可她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血缘这种东西,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总在牵扯着你。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周明陪着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第二天,我照常去开铺子。老街坊邻居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我爸妈身体好不好。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下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我努力想把那个女人的出现当成一个意外,一个插曲。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苏文琴又来了。这次她没有站在门口,而是直接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衣服,但身上的那种疏离感依然存在。
“林岚,我知道你恨我。”她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也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
我停下手里的活,冷冷地看着她:“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她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这是我的电话。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当年的事。还有……我这次来找你,确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没有接那张名片,心里一阵冷笑。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十二年不闻不问,一出现就是“需要你帮忙”。
内心独白:
帮忙?多么可笑的词。在我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在哪儿?在我生病发烧,我妈抱着我一夜不睡的时候,她在哪儿?在我因为没有亲生父母被同学嘲笑,我爸替我出头的时候,她又在哪儿?现在她一句轻飘飘的“需要帮忙”,就想让我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吗?
“我帮不了你。”我把头转过去,不再看她,“我只是个修表的,没什么大本事。你请回吧。”
我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留一丝余地。我看到她的肩膀垮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她把名片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那张烫金的名片,上面写着“苏文琴,博远集团副总裁”。原来她现在过得这么好。一个集团的副总裁,会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小小的修表匠帮忙呢?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第二章 不速之客
那张名片像一块烙铁,在我的柜台上放了两天。我没碰它,也没扔掉,就让它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一个无声的提醒。
周明劝我:“要不,就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也许真有什么苦衷。”
我没好气地回他:“能有什么苦衷?再大的苦衷能比把孩子扔了还大?”
我知道我是在迁怒,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几天,我手里的活儿频频出错,好几次都差点把客人的表给弄坏了。心不静,手上的功夫就没了准头。
我爸看我这样,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铺子收拾得更干净,把午饭做得更合我胃口。我妈则是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这个家因为苏文琴的出现,蒙上了一层阴影。
内心独白:
我恨这种感觉。我原本的生活就像一块走时精准的老表,虽然平淡,但每一步都踏实、安稳。苏文琴的出现,就像一根掉进机芯里的头发,让一切都开始紊乱。我努力想把它拨出去,恢复原状,却发现它已经和齿轮缠绕在了一起,越动越乱。
第三天下午,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我的铺子门口,这在老街上是很少见的。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很精干。他走到铺子前,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是林岚女士吗?”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我是苏总的助理,姓张。”他自我介绍道,“苏总想请您见一面,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当面和您谈。”
“我跟她没什么好谈的。”我重复着几天前的话,语气冰冷。
小张助理似乎并不意外,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苏总说,您看了这个,或许会改变主意。”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文件袋里是一份病历,还有几张化验单。我翻开病历,上面的名字不是苏文琴,而是一个叫“江涛”的年轻人,二十二岁。诊断结果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继续往下看,是骨髓配型申请和一系列的化验报告。我看到了苏文琴的名字,配型结果是半相合。下面还有几份其他亲属的报告,结果都是不相合。
我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她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她不是来认亲的,她是来求药的。而我,就是她的药。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涌上心头。我捏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三十二年,她对我不管不问,如今为了救她另一个孩子,就想起了我。在她的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备用血库吗?
内心独白:
原来如此。我还在奢望什么呢?奢望她会抱着我说一句“孩子,妈妈对不起你”?真是天大的笑话。在她的世界里,我不过是一个功能性的存在。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亲生女儿”;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那个雪夜里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包袱。
小张助理看着我的脸色,轻声说:“苏总的儿子,江涛,是她后来家庭的孩子。他病得很重,急需骨髓移植。苏总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您的。血缘关系是最有可能配型成功的。”
“所以,我是他最后的希望,是吗?”我冷笑着问。
小张助理低下头,默认了。
“回去告诉你的苏总,”我把病历塞回文件袋,用力拍在柜台上,“我不是救世主,也没那么伟大。她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我爸妈的女儿也是我爸妈的宝贝。我不会去做什么配型,更不会捐什么骨髓。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我的话说得又重又绝,几乎是吼出来的。小张助理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保持着职业素养,说:“林女士,这件事关系到一条人命,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苏总说了,只要您愿意帮忙,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条件?”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觉得这是能谈条件的事吗?我的尊严,我的感情,在她眼里就是可以明码标价的吗?滚!”
我指着门口,彻底失去了理智。
小张助理被我吓了一跳,没敢再多说,拿起文件袋,匆匆上了车。黑色的轿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铺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答作响。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内心独白: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早就该想到的。一个能狠心抛弃自己骨肉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有多少母爱?林岚啊林岚,你真是太天真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交易,一场打着亲情幌子的交易。而你,只是那个被摆上货架的商品。
那天晚上,我把事情告诉了爸妈和周明。
我妈气得直掉眼泪:“这……这叫什么事啊!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太欺负人了!”
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说:“不捐!咱谁也不欠她的!岚岚,这事儿听爸的,咱不理她!”
只有周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岚岚,我理解你的心情。换做是我,我也会非常愤怒。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要不……我们先去做个配型看看?配不上,那也就算了。要是配上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周明,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我问他。
第三章 天平两端
“周明,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救她儿子?就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奈。他叹了口气,说:“岚岚,你先别激动。我不是说你应该去,我只是觉得……生命是无辜的。那个叫江涛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做错,难道我就活该被当成一个备用的器官库吗?”我激动地站了起来,“她苏文琴生他养他,所以他的命是命。我呢?我被她扔掉,自生自灭,我的感受就不是感受了?”
我爸一拍桌子,喝道:“周明!这事儿你少掺和!岚岚不想去,谁也不能逼她!”
我妈也抹着眼泪说:“是啊,小周,你不知道岚岚从小受了多少委屈。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安稳了,不能再让她受这种罪了。”
周明一脸苦笑,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试图解释:“爸,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如果真的能救人一命,我们是不是可以……”
“没有什么可以!”我打断他,“这件事没得商量。周明,我没想到,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说完,我摔门进了卧室,把门反锁上。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客厅里爸妈对周明的数落声,和周明无奈的辩解声。我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
内心独白:
我以为周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我以为他会无条件地支持我,和我一起对抗这个突然闯入的“母亲”。可我错了。他是个好人,好到会去同情一个伤害我的人的儿子。他的理性和善良,在这一刻,却像一把刀,深深地刺痛了我。
那几天,我和周明陷入了冷战。他下班回来,想跟我说话,我就假装在忙。晚上睡觉,我背对着他,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只是站在一个更客观、更“正确”的角度去看问题。可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客观和正确?我就是委屈,就是不甘心。
苏文琴没有再派人来,也没有再打电话。但她的影响,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修表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的时候会发呆,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个大雪天,一个婴儿在寒风中啼哭。
一个星期后,周明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他说,“这是江涛,在医院里拍的。”
照片上的男孩很年轻,也很憔悴。他穿着病号服,戴着口罩,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神很干净,很平静,没有一丝怨天尤人。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内心独白:
这张脸,和我没有半点相似。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和我一样,也是苏文琴的孩子。但他比我幸运,也比我不幸。他得到了母亲二十多年的爱,却要在最好的年华里,面对死亡的威胁。
“他才二十二岁,还在读大学。”周明的声音很轻,“听说是学校里的高材生,很懂事的一个孩子。”
我把照片还给他,没有说话。
“岚岚,”周明握住我的手,语气放得很软,“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因为愤怒,而做出一个将来可能会后悔的决定。去不去配型,捐不捐,最终的决定权都在你手里。我只是想让你……看到事情的全貌。”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的冰山,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爸妈的态度依然坚决。我爸甚至说:“她要是再敢来人,我就拿扫帚把她轰出去!”
可我知道,他们只是心疼我。如果我真的决定去做什么,他们最终还是会支持我的。
这就像一个天平,一端是我的委屈、尊严和三十多年的心结;另一端,是一个年轻的、无辜的生命。我该把砝码,加在哪一边?
又过了几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本想挂掉,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接了。
“是……林岚姐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温和。
我愣住了,“你是?”
“我叫江涛。”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知道我妈妈去找你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想求你什么。我只是想……想跟你说说话。妈妈说,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他没有提病情,没有提骨髓,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弟弟,在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内心独白: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还是亲情攻势?可他的声音那么真诚,没有一丝算计。我努力想把他当成敌人,当成苏文琴派来的说客,可我做不到。隔着电话,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坐在病床上的大男孩,用他干净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涛以为我挂了电话,试探着喊了一声:“姐姐?”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决定了,我去医院见你。”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迈向那个我一直试图逃离的世界。
第四章 病房对望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白色的病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涛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百年孤独》,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他在等一个电话,或者说,在等一个宣判。
母亲苏文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削着一个苹果。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要把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倾注在这件小事上。
“妈,你说……她会来吗?”江涛放下书,轻声问道。
苏文琴的手顿了一下,苹果皮断了。她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会的,她会来的。她是个好孩子。”
可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把握。自从上次派助理去被林岚赶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林岚。她知道,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她那个女儿,性子跟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外表看着温和,骨子里却倔强得很。
给林岚打电话,是江涛自己的主意。他说,他不想把姐姐当成一个移植的“供体”,他想认识她,作为一个亲人。
苏文琴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既希望林岚能来,能救儿子的命;又害怕她来,害怕面对她那双和自己如此相似,却又充满了疏离和怨恨的眼睛。三十二年的亏欠,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母子俩同时抬起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林岚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却像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的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涛的脸上。
(视角切换:第一人称)
我站在病房门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这就是医院,一个见证生离死别的地方。
病床上的男孩比照片上更瘦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可他的眼睛很亮,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是惊喜,是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苏文琴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姐姐。”江涛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暖。
这一声“姐姐”,叫得我心里一颤。我活了三十二年,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点点头,把水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随便买了点水果。”我干巴巴地说。
“谢谢姐姐。”江涛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坐啊。”
我拉开椅子,在离病床最远的地方坐下。苏文琴给我倒了杯水,递到我面前,我说了声“谢谢”,没有接。
气氛有些尴尬。我们三个人,是世界上最亲密的血亲,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内心独白:
我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我以为我会质问,会控诉,会把三十二年的委屈都倒出来。可真的坐在这里,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江涛,和一旁手足无措的苏文琴,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怨恨,在生命面前,似乎都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还是江涛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的铺子……生意好吗?”他问。
“还行,都是些老街坊的生意。”我回答。
“我听妈妈说,你修表的技艺特别好,是跟你父亲学的。”他说,“我从小就喜欢拆东西,手表,闹钟,都拆过,但一次都没装回去过。”
他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糗事,逗得自己都笑了。我看着他,心里的防备,不知不觉地松动了一些。
我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从我的铺子,聊到他的学业。他学的是建筑设计,说起自己的专业,眼睛里闪着光。他说他想设计一座像悉尼歌剧院那样的建筑,他说他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
他说这些的时候,苏文琴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里的泪光一直在闪。
我能感觉到,江涛在努力地向我展示一个鲜活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自己,而不是一个等待救援的病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也维护着我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护士进来给他输液。我起身告辞。
“姐姐,我能……加你个微信吗?”江涛拿出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走出病房,苏文琴跟了出来。在走廊的尽头,她叫住了我。
“林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能来看他。”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他不是你唯一的孩子。”我冷冷地纠正她。
她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要害。许久,她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对不起……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只要你肯救江涛,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财产,公司股份,我都可以给你。”
又是交易。
我猛地转过身,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
内心独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要把事情变成一场交易?难道在她眼里,除了钱和利益,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亲情,血缘,难道也可以用这些来衡量吗?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悲哀。为我自己,也为她。
“苏女士,”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清楚,就算我答应去做配型,答应捐骨髓,那也跟你的钱,你的公司,没有半点关系。那是我和江涛之间的事,是我作为一个‘姐姐’,对我‘弟弟’的恻隐之心。与你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她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全是江涛那张苍白的脸,和他谈起梦想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周明敲门进来,把一张表格放在我桌上。
是骨髓捐献志愿者申请表。
“我已经咨询过医生了。”他说,“捐献骨髓对身体没有大的伤害,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你放心,如果你决定了,我会请假,全程陪着你。”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些天所有的委,所有的纠结,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随着眼泪一起宣泄了出来。
周明紧紧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哭了好久,直到声音都沙哑了。我抬起头,看着周明,说:“我同意去做配型。”
第五章 一纸报告
去医院做配型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爸妈和周明都陪着我来了。我爸一路上板着脸,一句话不说,但我知道他比谁都紧张。我妈则是不停地往我包里塞吃的,嘴里念叨着抽完血要好好补补。
在抽血室门口,我们又遇到了苏文琴。她应该是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了,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她看到我爸妈,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和尴尬,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大哥,大姐……”
我爸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我妈则是拉着我的手,把我护在身后,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鸡。
气氛僵持着。
还是周明站出来打了圆场:“阿姨,您别站着了,先去那边坐着等吧。”
苏文琴感激地看了周明一眼,默默地走到走廊另一头的长椅上坐下了。
抽血的过程很快,针扎进胳膊的时候有一点刺痛,但远比不上我心里的翻江倒海。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进试管,我知道,我和那个家庭的联系,从此变得具体而实在了。
等待结果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我照常开铺子,修手表,和街坊邻居聊天。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但心里总像悬着一块石头,不上不下。
江涛会偶尔给我发微信,我们聊得很简单,他会给我发一张窗外天空的照片,或者问我今天修了什么有意思的表。我们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最沉重的话题。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正在建立一种微弱但真实的联系。这种联系,无关乎苏文琴,无关乎那段不堪的过往,只关乎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内心独白:
我开始有点理解周明的话了。江涛是无辜的。如果我的出现,能给他一个继续追逐梦想的机会,那我之前受的那些委屈,是不是也算有了一点意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被愤怒和怨恨包裹着。
一个星期后,医院的电话打来了。
周明接的电话,他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挂了电话,他看着我,深吸一口气,说:“配型结果出来了,全相合。”
全相合。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但当它真的发生时,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这意味着,我成了江涛唯一的希望。也意味着,我必须做出最终的选择了。
那天晚上,苏文琴直接找到了我们家。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这个养育了她女儿三十二年的地方。
她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也没有了在医院时的手足无措。她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带着恳求和绝望,站在我家门口。
她提着很多贵重的礼品,但我爸妈连门都没让她进。
“我们家不欢迎你。”我爸堵在门口,声音洪亮,“东西你拿回去,我们什么都不要。”
苏文琴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扑通”一声,对着我爸妈跪了下去。
“大哥,大姐,求求你们了!”她哭着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岚岚。我不是人,我当年猪油蒙了心……求求你们,看在江涛快不行的份上,让岚岚救救他吧!只要你们答应,我愿意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给岚岚,我给她买房子,买车子,我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苏文琴,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又是钱,又是财产。在她的认知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质来补偿?
我妈心软,想去扶她,被我爸一把拉住了。
我从我爸身后走出来,站到苏文琴面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起来。”我说。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满眼都是希冀。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钱吗?”我冷笑着问,“你以为用钱,就能买到我的原谅,买到我的骨髓,买到你心里那点可怜的安宁吗?”
内心独白: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不懂感情,她是害怕面对感情。因为感情的债,最难偿还。所以她宁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金钱,来试图了结这一切。她想买的不是我的骨髓,是她自己的赎罪券。可我偏偏不卖给她。
“苏文琴,你听好了。”我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可能会去救江涛,但那是我自愿的,是我看在一个无辜生命的份上,是我看在他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这跟你,跟你的钱,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骨髓,不是商品,概不出售。”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身,拉着我妈,转身回了屋。周明扶着我爸,也走了进去。
“砰”的一声,我爸关上了大门,把苏文琴的哭声,和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世界,一起关在了门外。
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它不仅会改变江涛的命运,也会彻底改变我的。
第六章 最后的请求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屋内温暖的灯光。苏文琴还跪在冰冷的楼道里,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她听着屋里传出的隐约的争吵声,心如刀割。
林岚最后那句“我的骨髓,不是商品”,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是的,她一直在试图用钱来解决问题。这是她这些年唯一学会的、也唯一有自信的解决方式。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让她习惯了用利益来衡量一切。她以为,只要筹码足够,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
可她忘了,亲情不是生意。
当年,她还是个刚从农村考到城里的大学生,年轻,漂亮,有才华。她和同校的一个男老师相爱了,却遭到了男方家庭的强烈反对。他们嫌弃她的出身。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足以毁掉一个女孩子所有前途的丑闻。
男人懦弱,选择了退缩。她一个人,挺着肚子,在同学异样的眼光中,熬到了毕业。她找不到工作,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生下孩子那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在医院门口坐了一夜。她知道,跟着自己,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把孩子放在医院门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艰难,也最让她悔恨的决定。她在襁褓里塞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个母亲留给她的长命锁。
后来,她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一个欣赏她才华的商人。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丈夫的帮助,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儿子江涛。她把所有的爱和亏欠,都补偿在了江涛身上。她以为,只要把过去埋得够深,就能假装它不存在。
可午夜梦回,那个雪夜里的婴儿啼哭声,总会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响起。
如今,报应来了。她最爱的儿子,生命垂危。而唯一能救他的,却是那个被她亲手抛弃的女儿。
苏文琴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她知道,她错了,错得离谱。她伤害了所有人。她伤害了善良的林国栋夫妇,更伤害了那个被她赋予生命,却从未尽过一天母亲责任的女儿。
屋内,争吵声还在继续。
林国栋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不同意!凭什么!她一句话,就要我女儿去受罪!没这个道理!”
王秀莲也哭着说:“岚岚,妈知道你心善。可那是骨髓啊,是从骨头里抽啊,妈心疼啊!”
林岚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周明握着她的手,对岳父岳母说:“爸,妈,我查过了,现在的技术很成熟,是从外周血里提取干细胞,对身体伤害没那么大。而且,江涛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他可怜,我们岚岚就不可怜吗?”林国栋吼道。
“爸!”林岚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她站起身,看着父母:“爸,妈,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是,如果我今天见死不救,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救他,不是为了苏文琴,也不是为了原谅她。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堂堂正正地告诉自己,我林岚,和她不一样。我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就放弃做一个善良的人。”
“而且,”她看向周明,眼神里有了一丝暖意,“我相信,你们的女儿,没那么脆弱。你们把我养育得很好,很坚强。”
林国栋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他眼圈红了,声音沙哑,“你决定的事,爸……爸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你得答应爸,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可是爸妈的命根子。”
“嗯。”林岚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视角切换:第一人称)
我爸同意的那一刻,我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如果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手术安排在一周后。
这期间,苏文琴没有再来打扰我们。只是每天,我家的楼下,都会悄悄地放上一些顶级的补品,燕窝,海参,都是用保温盒装着的。我爸妈看到了,也不收,也不扔,就让它放在那儿。
我知道,这是她用自己唯一会的方式,在表达着她的关心和愧疚。
江涛给我发了微信,只有两个字:谢谢。后面跟了一个深深鞠躬的表情。
我回他: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我们老街最好吃的馄饨。
他回:好,一言为定。
手术前一天,我爸突然病倒了。他有高血压,因为这阵子为,着急上火,血压一下子飙了上来,头晕得站不住。
我和周明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但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好好休息。
我守在病床前,看着我爸憔...
第七章 血脉与情深
我爸躺在病床上,头发比前几天更白了些。他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岚岚,明天手术,爸不能陪你了。你别怕,周明在呢。一定要好好的,听见没?”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我的事,把爸爸急病了,我心里又愧疚又难受。
“爸,你放心,我没事。”我给他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比什么都强。”
晚上,周明留在医院陪床,我一个人回了家。空荡荡的屋子,让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爸妈抱着我,笑得那么灿烂。
这个家,才是我真正的根。
内心独白:
明天,我就要和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进行一次生命的连接。我不知道这会给我的未来带来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无论发生什么,照片上的这个家,才是我永远的港湾。苏文琴和江涛,只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场风浪,而这里,是风浪过后,永远为我亮着灯的码头。
手术那天,我是一个人走进采集室的。周明要照顾我爸,我妈要在家准备我回来后喝的汤。我告诉他们,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面对。
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血液通过一根管子,流进一台嗡嗡作响的机器里,分离出生命的“种子”,再流回我的身体。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奇妙。我没有感到太多的不适,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江涛那张年轻的脸。我希望,这些从我身体里分离出去的细胞,能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带给他新的生命和希望。
几个小时后,一切都结束了。护士扶我起来,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红糖水。
“辛苦了,你救了一个人。”护士微笑着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做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的选择。
走出采集室,我看到了苏文琴。她就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看到我出来,她快步走上来,想扶我,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岚岚……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没事。”我摇摇头,绕过她,准备离开。
“等等!”她叫住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有一个房产证,硬要塞给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但是……”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懂。
我把东西推了回去。
“苏女士,”我平静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救江涛,跟你无关。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我们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她愣住了,拿着东西的手,僵在半空中。
“江涛那边,我会偶尔去看看他,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我继续说,“至于你,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吧。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医院。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很残忍,等于彻底斩断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和我之间所有的可能。但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弥合。强行粘在一起,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回到家,我妈熬的鸡汤已经炖好了,满屋子都是香味。周明也从医院赶了回来,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我的英雄。”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着家里温暖的气息,所有的疲惫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内心独白:
我曾经怨恨过我的出身,怨恨过那个抛弃我的女人。但现在,我突然有些释然了。正是因为被抛弃,我才遇到了我现在的爸妈,才拥有了这个虽然不富裕,但充满了爱的家。命运从我这里夺走了一些东西,却用另一种方式,给了我更宝贵的馈赠。
半个月后,我爸出院了,身体恢复得很好。我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元气,铺子重新开了张。
江涛的恢复情况也很好,移植很成功。他在微信上告诉我,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医生说他很快就能出院。
我偶尔会去医院看他,给他带一些我妈做的好吃的。我们像认识了很久的亲姐弟一样,聊着天,开着玩笑。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苏文琴。
又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一个从外地寄来的包裹。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把小小的,崭新的长命锁,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没有寄件人信息,也没有任何留言。
但我知道是谁寄的。
我把那把长命锁,和我襁褓里那把旧的,放在了一起,收进了那个小小的木盒里。这是我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我与过去的告别。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坐在铺子里,低头专心地修理着一块老旧的手表。周明在旁边的桌子上备课,我爸在里屋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我妈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锅碗瓢盆的声音,和着墙上钟表的滴答声,交织成一首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老街上的人来人往,看着铺子里熟悉的一切,心里一片宁静。
血脉是什么?或许它能决定我们从哪里来。但真正决定我们是谁,我们要往哪里去的,是爱,是陪伴,是那些日复一日,融入我们生命里的,平凡而温暖的时光。
我叫林岚,三十二岁。我是一个修表匠,是林国栋和王秀莲的女儿,是周明的妻子。
这就够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