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低着头,用一块细砂纸打磨一张旧椅子的扶手,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手一哆嗦,砂纸差点划破了木头表面的薄漆。
引子
“快把我姐娶走!”
门被猛地推开,苏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木屑还在空气里飞舞,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
我正低着头,用一块细砂纸打磨一张旧椅子的扶手,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手一哆嗦,砂纸差点划破了木头表面的薄漆。
“你小点声。”我放下手里的活,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还小点声?林默,我姐都快被我爸逼着去跟那个姓钱的相亲了,你还坐得住?”苏哲几步跨到我面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是我喜欢的人,苏云舒的弟弟。
也是我未来最难搞定的岳父的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这件事我隐约知道,但从苏哲嘴里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喉咙有点干,拿起旁边桌上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你爸……还是不同意?”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
“同意?他那头老犟驴,能同意才怪了!”苏哲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料上,气呼呼地说,“天天在我姐耳边念叨,说你一个修破烂木头的,没个正经单位,没个五险一金,把我姐嫁给你,将来喝西北风去啊?”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老苏叔,也就是苏云舒的父亲,一个退休的老车间主任,看我就像看一堆不值钱的刨花。
在他眼里,我这个开了十几年的木工坊,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个体户。
我心里不是不委屈。
我靠这门手艺吃饭,养活自己,没偷没抢,怎么就成了不务正业?
这间小小的木工坊,一桌一椅,都是我亲手打出来的。
每一件经我手修好的旧家具,都承载着一个家庭的记忆。
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可这些话,在老苏叔面前,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那双眼睛一瞪,我就嘴笨得像块木头。
“那个姓钱的是谁?”我把搪瓷缸子捏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一个搞什么网络金融的,开了个小公司,有车有房。”苏哲撇撇嘴,“我爸就认这个。天天说人家是‘成功人士’,你呢,是‘手艺人’。”
手艺人三个字,从他嘴里学出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轻蔑。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木头的味道,这味道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看着苏哲,他一脸焦急,是真心为他姐和我着急。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苏哲站起来,在不大的工坊里来回踱步,“我爸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得想个法子,让他看到你的好,不然我姐这辈子幸福就毁了。”
看到我的好?
我苦笑一下。
我给他送过自己做的木头小玩意,他转手就给了邻居家小孩。
我逢年过节提着东西上门,他要么把我堵在门口,要么就拉着一张驴脸,半天不说一句话。
在他眼里,我浑身上下,大概就没一处好的地方。
“我姐那边,你也得上点心。”苏哲停下脚步,盯着我说,“她为了你,跟咱爸吵了好几架了。最近我爸逼得紧,她话都少了,人也瘦了。你别看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难受。”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云舒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外柔内刚,有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她越是沉默,心里就越是苦。
我想,我不能再像块木头一样杵着了。
为了云舒,就算老苏叔是块铁,我也得想办法把他给焐热了。
“我知道了。”我对苏哲说,“这事,你让我好好想想。”
苏哲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担忧。
“林默,我可把话放这了。我姐是我亲姐,你要是让她受了委屈,我第一个不饶你。”
“你放心。”我一字一句地说。
送走苏哲,我一个人在工坊里站了很久。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催促着我。
我拿起刚才那张没打磨完的椅子扶手,入手温润。
这是一张几十年的老藤椅,主人家舍不得扔,送来让我修。
我想,东西坏了可以修,人心里的疙瘩,能不能修好呢?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得试试。
第一章 一碗闭门羹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收了工。
我从柜子里翻出前段时间朋友送的一盒好茶叶,又去熟食店切了半斤老苏叔最爱吃的卤牛肉,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
提着这两样东西,我站在了苏家门口。
红色的防盗门紧闭着,和我家那扇只隔着一条走廊。
我抬起手,又放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这比我第一次上手做榫卯结构还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林默,你是个爷们,怕什么。
终于,我敲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
老苏叔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苏叔,我……”我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听说您爱喝茶,这是朋友送我的,您尝尝。还有这个,刚出锅的卤牛肉。”
老苏叔的目光在我手里的东西上扫了一眼,又回到我脸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冷冷地丢过来一句。
我的脸一下子就热了。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心里堵得慌,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这人就是这样,一肚子的话,对着木头能说一天,对着人,尤其是对着老苏叔这样的人,就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您。”我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
“我好得很,不用你看。”老苏叔说着就要关门。
“爸!”云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云舒穿着一身浅色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看到我,她眼睛里先是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带着几分担忧。
“林默,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我……”
“他来干什么?你问他!”老苏叔抢过话头,瞪着云舒,“我告诉你苏云舒,我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跟他有任何来往!”
这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提着东西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卤牛肉的香气飘进鼻子里,此刻却觉得有些腻人。
我想,我可能真的像一块不讨喜的木头,无论怎么打磨,在不喜欢的人眼里,也变不成一块好料。
云舒的脸也白了,她咬着嘴唇,看着她爸。
“爸,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林默他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老苏叔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一个体户,说得好听是老板,说得难听就是个打零工的!今天有活干,明天没活干,你跟着他,能有安稳日子过?”
“我乐意!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跟他干什么没关系!”云舒也犟上了。
“你……”老苏叔气得指着她,手都哆嗦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父女俩吵架,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闯入者。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让云舒这么为难。
“苏叔,云舒,你们别吵了。”我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叔,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这个,您留下。不喜欢就扔了。”
我没再看云舒的表情,转身就走。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回到我自己的家,我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老挂钟的滴答声。
这感觉,就像吃了一碗闭门羹,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小花园。
这个小区很老了,楼下的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老人们在石凳上下棋。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我却觉得,自己和这份热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想起第一次见云舒的时候。
也是在这个阳台上。
那天我正在给一盆君子兰浇水,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的她。
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正在晾晒床单。
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也看到了我,对我笑了笑。
那一下,我的心就乱了。
后来,我们慢慢熟悉起来。
我知道了她叫苏云舒,在社区工作,人特别善良,有耐心。
她也知道了我是个木匠,喜欢捣鼓那些老物件。
她从不觉得我的工作有什么不好,还经常会带一些社区里老人坏掉的小家具来让我修。
她说,你能把旧东西修得跟新的一样,真了不起。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和辛苦,都值了。
可是,这份喜欢,终究还是没能越过她父亲那道坎。
我心里烦躁,拿起工具,想去工坊做点活。
只有在木头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安宁。
可手刚碰到刨子,我又放下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静不下心来,只会把活干砸了。
我坐回到椅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哲的话,老苏叔的冷脸,云舒为难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转。
我该怎么办?
放弃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我立刻掐灭了。
我不能放弃。
如果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那我林默也太窝囊了。
我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让老苏叔改变看法的办法。
第二章 沉默的木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去找云舒,也没再去苏家。
我怕我的出现,会让他们父女俩的矛盾更深。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工坊里。
手头正好有一件急活,一个老客户送来的一张红木八仙桌,桌腿的榫卯结构松了,桌面也有几道划痕。
我戴上老花镜,把桌子翻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个细节。
木头是不会说话的。
但你用心去听,就能听到它的声音。
这块木料经历了多少年,受过什么样的潮,用过什么样的漆,都能从它的纹理和色泽里看出来。
修复旧家具,就像和一位沉默的老人对话。
你得有足够的耐心和尊重。
我先把松动的桌腿小心地拆下来,清理掉老化的胶水和木屑。
然后重新测量,制作新的木榫。
尺寸必须得分毫不差。
差一点,整个桌子的稳定性就没了。
这个过程很枯燥,也很磨人。
有时候为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我得在刨床上反复打磨几十次。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木头上,很快就渗了进去。
但我的心,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静了下来。
我觉得,做人和做木工活是一个道理。
急不得。
越是心烦意乱,越容易出错。
只有静下心,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把事情做好。
这几天,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老苏叔的事。
他为什么那么看重“单位”和“稳定”?
我想,这和他那代人的经历有关。
他们年轻的时候,能进一个好工厂,当一个正式工,就是最大的幸福。
那代表着一辈子的保障。
而我这种自己干的,在他们眼里,就是风中的浮萍,不知道哪天就翻了船。
我理解他的担忧。
但我不能认同他的看法。
时代变了。
现在这个社会,靠手艺吃饭,只要肯干,饿不死人。
而且,我修复的不仅仅是家具,更是别人家的回忆和念用。
这份工作的价值,不是每个月那点死工资能衡量的。
我想,我缺的,可能就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能真正了解我的工作,了解我这个人的机会。
晚上,我正在给桌面上漆,工坊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馨香飘了进来。
我回头一看,是云舒。
她提着一个保温饭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怕你没好好吃饭。”她小声说。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放下手里的漆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你怎么来了?叔……没说你?”
“我偷偷溜出来的。”她把饭盒放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打开盖子。
里面是两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快吃吧,还热着呢。”
我看着她,几天不见,她好像真的瘦了些,眼底下也有些淡淡的青色。
我心里一阵发酸。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别说傻话。”云舒在我对面坐下,托着下巴看我,“是我爸他太固执了。”
“他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吗?”云舒的眼圈有点红,“他根本就不了解你。他不知道你为了修好一张椅子,能熬上几个通宵。也不知道你为了找一块颜色相近的老木料,能跑遍整个旧货市场。”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
“林默,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你做活的样子。特别专注,特别认真。我觉得,一个能把木头都当成宝贝一样对待的人,心肠一定不会坏。”
听着她的话,我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洋洋的。
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好像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我扒了一大口饭,用力地嚼着。
“云舒,你相信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让你爸接受我的。”
云舒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我信。”
她没待太久,怕被她爸发现。
临走前,她指了指我正在修的那张八仙桌。
“真好看。”她说,“等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你给我打一套家具,好不好?”
“好。”我重重地点头。
送走云舒,我一个人坐在工坊里,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心里充满了力量。
我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刨花飞溅,像雪花一样。
每一刀下去,都带着我的决心。
我不知道那个机会什么时候会来。
但我知道,我必须时刻准备着。
就像这块沉默的木头,在遇到懂它的人之前,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打磨得更好。
夜深了,整条街都安静下来。
只有我工坊的灯还亮着。
灯光下,我和我的木头,都在等待一个被看见的时刻。
第三章 小舅子的秘密
又过了两天,苏哲又来了。
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咋咋呼呼,而是鬼鬼祟祟地探进头来,看了一圈,才闪身进来,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干嘛呢?做贼一样。”我正在给八仙桌的桌腿做最后的固定,头也没抬。
“嘘!我爸今天在家,我是偷跑出来的。”苏哲压低声音说。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向他。
“又出什么事了?”
“那个姓钱的,今天上我们家去了。”苏哲一脸的嫌弃,“提着大包小包的,油头粉面,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我爸请他去吃饭的!”苏哲气不打一处来,“我姐被逼着作陪,全程没个笑脸,跟谁欠她钱似的。我爸还一个劲儿地给人家夹菜,夸人家年轻有为,我听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云舒坐在饭桌上,低着头,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老苏叔和那个姓钱的相谈甚欢。
那样的场景,对她来说,一定是一种煎熬。
我手里的锤子,被我捏得咯吱作响。
“我姐今天跟我摊牌了。”苏哲接着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如果我爸再逼她,她就从家里搬出去。”
“搬出去?”我吃了一惊。
“对。她说她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天天跟家里人吵架。”苏哲叹了口气,“我了解我姐,她不是说气话。她是真的被逼得没办法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心疼云舒受的委屈。
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她因为我,和家里闹得这么僵。
“这事……不能让她这么做。”我说,“她一个女孩子,搬出去住,你爸妈得多担心。”
“那你说怎么办?就看着她嫁给那个姓钱的?”苏哲反问我。
我沉默了。
我当然不愿意。
“林默,我今天来,是给你交个底。”苏哲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我爸那个人,嘴硬心软。他对我妈,那是没得说。我妈走得早,家里好多东西,他都留着,宝贝得不行。他说那是念想。”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尤其是那把老摇椅,我妈以前最喜欢坐的。前段时间,那椅子腿有点松,我爸紧张得不行,天天去看,生怕它散架了。”
“他那个人,就信老东西。觉得老东西牢靠,踏实。就像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铁饭碗一样。”
苏-哲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混乱的脑子里。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老东西。
牢靠。
踏实。
这不就是我的长项吗?
我看着苏哲,他也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苏哲立刻摆摆手,“我就是跟你随便聊聊家常。我姐的事,还得你自己想办法。我得回去了,出来太久,要被发现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像做贼一样,拉开门缝看了看,溜了出去。
我一个人站在工坊里,反复琢磨着苏哲的话。
那把老摇椅。
我见过那把椅子。
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了,藤编的靠背,实木的骨架。
因为用得久了,扶手都磨得油光发亮。
云舒说过,那是她妈妈的嫁妆。
老苏叔对那把椅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如果……如果那把椅子真的坏了,而我,能把它修好。
是不是就能让他看到,我的手艺,并不是一文不值?
是不是就能让他明白,所谓“牢靠”和“踏实”,并不仅仅只有“单位”那一种形式?
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让我既兴奋,又紧张。
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必须抓住它。
我走到窗边,看向苏家的方向。
那扇窗户的灯光是暗的。
我想,云舒现在一定很难过。
云舒,你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
不会让你搬出去,更不会让你嫁给不爱的人。
我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迷茫。
我有了方向。
就像一块找到了纹理的木头,我知道该从哪里下刀了。
第四章 裂缝的老椅子
机会说来就来,快得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那天下午,我正在工坊里给八仙桌做最后的抛光,苏哲又火急火燎地跑来了。
“成了!”他一进门就喊,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什么成了?”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摇椅!那把老摇椅,真的坏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坏的?”
“我也不知道啊!”苏哲一摊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我爸一起床,就发现后腿裂了条大缝。他那脸色,跟天塌下来一样。抱着那椅子腿看了半天,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心里清楚,这事八成是苏哲搞的鬼。
但我没点破。
“然后呢?”
“然后我就趁机跟他说,对门的林默哥是木匠,手艺好得很,让他拿去给你修修呗。”苏哲学着他爸的语气,皱着眉说,“他一开始还拉着个脸,说‘他?他能行吗?’,我说‘死马当活马医呗,总比扔了强’。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居然点头了!”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
“他真同意了?”
“同意了!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把握。”
“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
“你先别急着答应。”苏-哲说,“我爸那个人,疑心重。你得让他亲自把东西送过来,显得你不是上赶着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佩服苏哲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心思还挺细。
“行,你回去就跟他说,让他把椅子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修,得看了才知道。”我故作平静地说。
苏哲比了个“OK”的手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在工坊里来回走了几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修一把椅子那么简单。
这是老苏叔给我的一次考验。
我修的,是他的念想。
也是我和云舒的未来。
我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本事来。
傍晚时分,苏家的门开了。
老苏叔抱着那把裂了腿的摇椅,慢慢地走了过来。
云舒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用口型对我说了句“加油”。
我迎了上去。
“苏叔。”
老苏叔没看我,眼睛一直盯着怀里的椅子,像是怕把它磕了碰了。
他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我工坊中间的空地上。
“你看看,这个,还能修吗?”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条裂缝。
裂缝在椅子后腿的连接处,很深,几乎贯穿了整个木头。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活。
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
“能修。”我站起身,看着老苏叔的眼睛,平静地说,“不过要花点时间。我得把整条腿拆下来,用特制的胶水粘合,再从里面加固。修好了,保证跟新的一样结实。”
老苏叔听着我的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可能没想到,我这个在他眼里“不务正业”的小木匠,说起专业的东西来,还一套一套的。
“那……大概要多久?”
“快的话,三五天吧。”我说,“主要是胶水干透需要时间。”
“行。”老苏叔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那就麻烦你了。”
他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了他。
“苏叔,这椅子是什么木料的?”
老苏叔愣了一下,回过头。
“好像是……榆木的吧。我也不太懂。”
“是北方老榆木。”我轻轻抚摸着椅子的扶手,说,“木质坚韧,纹理清晰。你看这包浆,少说也有五六十年了。是把好椅子。”
老苏-叔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我能感觉到,他心里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向。
工坊里只剩下我和那把摇椅。
我把它搬到工作台上,打开一盏大功率的台灯,光线照亮了每一个细节。
我仿佛能看到,很多年前,云舒的妈妈,一个温柔的女人,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抱着小小的云舒,轻轻地摇晃着,哼着童谣。
这把椅子,承载了一个家庭最温暖的记忆。
我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戴上围裙和手套。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我必须用我的手,把这份记忆,完好无损地延续下去。
第五章 深夜的刨花香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是吃住都在工坊里。
修复这把老摇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先用专用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把裂开的椅子腿从主体上分离下来。
这个过程,就像做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拆下来之后,我发现里面的榫卯结构也因为年代久远,有些磨损了。
光是粘合裂缝,治标不治本。
我想,要做,就做到最好。
我决定,把四个椅子腿的连接处,全部重新加固一遍。
我找出珍藏的一块同年代的老榆木料,这是我几年前从一个要拆迁的老房子里收来的。
颜色、纹理,都和这把椅子非常接近。
我用这块木料,重新制作了几个小小的木楔子,准备用来加固内部结构。
深夜的工坊里,只有刨子划过木头的声音,沙沙作响。
细碎的刨花,带着老榆木特有的醇厚香气,在灯光下飞舞。
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和老苏叔之间的不愉快。
我的眼里,只有这把椅子。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它修好,修得比原来更结实,更完美。
第二天晚上,我正在用细砂纸打磨粘合好的裂缝,工坊的门又被悄悄推开了。
还是云舒。
她提着保温饭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打扰到我。
“还在忙啊?”她把饭盒放在桌上,心疼地看着我,“你眼睛都红了。”
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冲她笑了笑。
“快好了。”
“我爸……这两天老是念叨,说不知道椅子修得怎么样了。”云舒小声说,“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
我心里一暖。
“放心吧,交给我。”
我让她看我刚刚打磨好的地方。
那条曾经狰狞的裂缝,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接口处平滑如新,用手摸上去,感觉不到一丝痕M。
“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云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秘密。”我故作神秘地笑了。
其实没什么秘密,就是耐心和时间。
我把几百种胶水混合,一遍遍地试验,才调配出最适合老榆木的粘合剂。
我又用最细的砂纸,从粗到细,换了七八种,反复打磨了十几个小时。
这些辛苦,我不想告诉她。
我只想让她看到最好的结果。
她陪我坐了一会儿,给我讲了些社区里的趣事。
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我感觉一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那晚,我一直干到凌晨四点。
终于,所有的加固和修补工作都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上漆。
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为了调出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颜色,我对着色板,反复比对了上百次。
多一分则深,少一分则浅。
我用棉布蘸着漆,一点一点,均匀地擦拭在木头表面。
力道要均匀,速度要不快不慢。
这需要极度的专注和稳定的手臂。
当最后一层保护漆也上好之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但我看着眼前这把焕然一新的摇椅,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晨曦微光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仿佛一个沉睡多年的老人,被重新唤醒了生命。
我轻轻地把它搬到地上,自己坐了上去。
轻轻一摇,椅子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吱呀”声。
很稳,很踏实。
我想,老苏叔看到它,应该会满意的。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第四天下午,我把摇椅擦拭得一尘不染,准备给老苏叔送过去。
刚要出门,就看到老苏叔自己过来了。
他身后没跟着云舒,一个人,步子迈得有些迟疑。
“苏叔。”我迎上去。
他没应声,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那把摇椅上。
他快步走过去,围着椅子转了两圈,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曾经裂开的地方。
那里现在光洁如初,浑然一体。
他又推了推椅子腿,纹丝不动。
“这……这就修好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修好了。”我递给他一块软布,“您坐上去试试。”
老苏叔接过布,在椅子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他轻轻地摇晃着,闭上了眼睛。
工坊里很安静。
我能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我知道,他想起了云舒的妈妈。
过了好久,他才睁开眼,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排斥和冷漠。
“小林……这手艺,真没得说。”他由衷地赞叹道。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小林”。
我心里一热,刚想说点什么,工坊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哟,苏叔,您也在这儿啊?云舒说您在这,我找了半天。”
一个穿着名牌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正是苏哲提过的那个,姓钱的。
他一进来,就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什么味儿啊,这么呛。苏叔,这种地方又脏又乱的,您怎么待得住啊。”
老苏叔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钱总没察觉,他的目光落在了老苏叔身下的摇椅上。
“嘿,这破椅子还没扔呢?苏叔,我跟您说,这种老古董早该淘汰了。回头我给您买个进口的按摩椅,全自动的,比这舒服多了。”
“用不着。”老苏叔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工作,更不能侮辱这把椅子。
“这位先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钱总这才正眼看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撇了撇,一脸的轻蔑。
“你就是那个修木头的?我听云舒提过。我说兄弟,这年头干这个能有几个钱啊?听我一句劝,早点改行吧。”
“我干什么,不劳您费心。”
“脾气还挺冲。”钱总笑了,“行,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苏叔,云舒还在家等我们呢,说是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走吧?”
他说着,就要去扶老苏叔。
老苏叔却像没听见一样,走到我面前。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小林,这椅子,修得多少钱?”
“苏叔,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说,“这椅子我没花什么成本,就是费了点工夫。您要是信得过我,以后家里有什么木活,都交给我。”
老苏叔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转过身,对那个姓钱的,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晚上的饭,也取消了。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
钱总愣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
“苏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老苏叔指着门口,“云舒不会嫁给你这种人。我们家,也高攀不起你。”
“你……你们!”钱总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甩手走了。
工坊里又恢复了安静。
老苏叔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很真诚。
“小林,今天……谢谢你。”
“苏叔,您别客气。”
“走,回家。”他一挥手,“让你阿姨……让你云舒,多炒两个菜。今晚,陪我喝两杯。”
第七章 一桌家常饭
我跟着老苏叔,一起把摇椅抬回了苏家。
云舒和苏哲正在客厅里等着,看到我们进来,都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老苏叔脸上那难得的笑容,苏哲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爸,你这是……”
“去,把你藏起来那瓶好酒拿出来。”老苏叔把摇椅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拍了拍手上的灰,吩咐道。
他又转向云舒:“云舒,去厨房看看,菜够不够。再加个红烧鱼,小林爱吃。”
云舒看了看她爸,又看了看我,眼睛里全是惊喜和疑惑。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老苏叔这么客气地请进家门。
“还站着干什么?坐啊。”老苏叔指了指沙发。
我拘谨地坐了下来。
老苏叔自己坐到那把摇椅上,又轻轻地摇了起来。
“小林啊,你跟我说实话。”他看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修这把椅子,是不是挺费事的?”
“还好,就是花了点时间。”
“不止是时间吧。”老苏叔转过头看着我,“我刚才在你那工坊里,看到你满手的口子和老茧。这活,不容易。”
我的心动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
“干我们这行的,都这样。”我笑了笑,“习惯了。”
“嗯。”老苏-叔点了点头,“踏实。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多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姓钱的。
很快,饭菜就上桌了。
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苏哲拿来了酒,给我们俩都满上了。
“来,小林。”老苏叔举起杯,“这第一杯,我得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把这个念想给留住了。”
他一口就把杯里的白酒干了。
我也赶紧跟着喝了一杯,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爸,你也少喝点。”云舒在一旁劝道。
“没事,今天高兴。”老苏叔摆摆手,又给我倒上了。
“这第二杯,”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算是……我给你赔个不是。之前我对你有偏见,话说得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赶紧站起来。
“苏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该做的还不够好。”
“坐下,坐下。”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这孩子,话不多,但心实诚,手艺也实诚。我这双老眼,差点就看走了眼。”
他又干了一杯。
那顿饭,我们吃得特别久。
老苏叔喝得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我讲他年轻时在工厂当学徒的事,讲他对云舒妈妈的感情,讲他对云舒未来的担忧。
我静静地听着。
我终于明白,他不是不讲道理。
他只是用他那个年代的方式,笨拙地爱着自己的女儿。
他怕她吃苦,怕她受委屈,所以他希望她能找一个在他看来“最稳妥”的人。
而我,用我的手艺,向他证明了,手艺人也能创造出踏实和牢靠。
饭后,云舒去洗碗,苏哲拉着我,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脸上全是“我厉害吧”的表情。
老苏叔坐在摇椅上,有些醉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屋子里的灯光很暖。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客厅里,电视机播放着新闻。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那么有烟火气。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
临走的时候,云舒送我到门口。
“我爸他……”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懂。”我握住她的手,“叔是个好父亲。”
她的手很暖。
“林默,”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
“傻瓜。”我揉了揉她的头发。
回到自己的家,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苏家亮着的灯光。
我知道,横在我们中间那道最厚的墙,已经塌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心去沟通,用行动去证明,再硬的木头,也能开出花来。
而我,会用我这双手,为我和云舒,打造一个最结实,最温暖的家。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