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守门的婆子看到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想进去通报,被我抬手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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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我出现在了清雪院的门口。
守门的婆子看到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想进去通报,被我抬手拦住了。
“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林姑娘。”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推开门,屋内的暖香扑面而来。
顾偃正坐在床边,亲手给林清雪喂药。
他侧脸的线条依旧那么英挺,是我爱了十年的模样。
只是此刻,那份专注与温柔,却像一根根针,扎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
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看到我时,眉头瞬间蹙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你来做什么?病好了?”
他的语气,仿佛我是一个不请自来的麻烦。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上去质问、哭闹。
而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礼:“见过将军。妾身听说林姑娘身子不适,特来探望。不知林姑娘现在如何了?”
我的声音温顺平和,不带一丝情绪。
顾偃愣住了。
他大概是没想到,那个永远像一团火一样炙热、永远会因为他和其他女人多说一句话就闹得天翻地覆的苏念,会是这般模样。
床上的林清雪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挣扎着要起身。
“姐姐……咳咳……姐姐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过来了,是清雪的不是,连累姐姐受罚了。”
“妹妹说笑了。”
我走到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依旧温和。
“是我自己行事鲁莽,冲撞了妹妹,与妹妹无关。将军罚我是应该的。”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顾偃,平静地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将军,妾身已经知错了。以后,定会约束言行,恪守本分,再不给将军和妹妹添麻烦。”
我说完,再次屈膝,深深一福。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顾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伪装的痕迹。
可他失败了,我的脸上只有病后的苍白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死水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地开口:“知错了便好。你身子未愈,回去歇着吧。”
“是。”
我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出清雪院,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刚才在里面,我差点窒息。
春桃扶着我,小声地抽泣:“小姐,您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春桃,以前那个苏念,在那个雪夜里,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人,得学着怎么好好活下去。”
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2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春桃把库房里所有颜色鲜艳、款式张扬的衣服首饰都打包封存起来。
从前,我爱穿正红色,张扬热烈,顾偃说我像一团烈火。
我以为那是夸赞,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的,是林清雪那种如水般温柔的女子。
是我蠢。
我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长裙,拔下了头上所有金贵的步摇珠钗,只留了一根素银簪子挽住长发。
镜中的人,面色苍白,眉眼间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冷和疏离。
这样很好,这才是顾偃想要的将军夫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变了个人。
我不再去管顾偃的行踪,不再追问他夜里歇在何处。
他来我院里,我便温言软语地伺候;他不去,我也安安分分地早睡早起。
我开始接管府中的中馈。
起初,婆母,也就是顾偃的母亲,对我颇有微词。
她一直觉得我性子骄纵,不是个能持家的。
我也不辩解,只是每日清晨准时去给她请安,风雨无阻。
她爱听戏,我便搜罗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请进府里;
她信佛,我便亲手抄写经书为她祈福;
她抱怨账目繁琐,我便熬了几个通宵,将积压了数月的账本理得清清楚楚,每一笔开支都做了详尽的备注。
不出一个月,婆母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她拉着我的手,感慨道:“念念,你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以前是娘错怪你了。”
我只是浅浅一笑:“孝顺婆母,本就是儿媳的本分。”
一日,顾偃难得回府用晚膳,婆母在饭桌上对我大加赞赏:“偃儿,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念念现在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个老婆子总算能清闲享福了。”
顾偃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我。
我正低头给婆母布菜,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起头,对他温婉一笑。
然后又继续忙活,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成员,再不是我世界的中心。
他的眸色深了深,没说话。
饭后,他跟着我回了院子。
这是自我大病初愈后,他第一次主动踏足我的房间。
我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动作娴熟,无可挑剔。
他坐在桌边,看着我忙碌的背影,突然开口:“苏念。”
“嗯?”
我回头。
“你……”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不必如此。”
我有些不解:“将军是指什么?”
“你不用刻意做这些事来讨好我或是母亲,”他声音有些沉,“你若心里有怨,可以像以前一样发泄出来。”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
“将军多虑了。”
我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妾身没有怨。以前是妾身不懂事,总想着独占将军,才会做出许多错事。如今妾身想通了,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身边合该有知心人解语。妾身能为将军打理好后宅,让将军没有后顾之忧,便是妾身最大的福分。”
我的语气真诚无比,眼神清澈坦荡。
顾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至极。
“你当真这么想?”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当真。”
我点头,然后提出了一个让他震惊的建议。
“将军,林姑娘身子弱,又无名无分地住在府中,于她名声有碍。不若,将军将她收为贵妾吧。妾身会亲自操办,绝不会委屈了林姑娘。”
“苏念!”
他怒吼出声,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手腕上传来剧痛,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将军,您弄疼我了。”
我的平静,与他的暴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看着我毫无波澜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痴迷和爱恋,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你……”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懂事、大度、不争不抢的妻子吗?
可为什么当他真的得到了,心口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闷得发慌?
“将军若没有别的吩咐,妾身便去准备文书了。”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平静地说道。
说完,我转身走向书案,开始研墨。
顾偃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
3
为顾偃纳妾的事情,我办得雷厉风行。
我亲自挑选了吉日,准备了聘礼。
甚至连林清雪进门后住的院子,都亲自监督下人重新布置,一草一木都按照她喜欢的风格来。
府中上下,无人不称赞我这个主母大度贤惠。
婆母更是拉着我的手,眼眶都红了:
“念念,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笑道:“母亲,只要将军高兴,家里和睦,儿媳就不委屈。”
林清雪进门那天,府里很热闹。
我穿着正红色主母礼服,端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了她跪拜奉上的妾室茶。
她跪在我面前,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一丝挑衅。
她大概以为,我会失态,会愤怒,会让她难堪。
可我没有。
我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然后亲手扶她起来,将一支早就准备好的、价值不菲的赤金镶红宝的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不必多礼。”
我笑得温婉端庄,“好好伺候将军,为顾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我的态度,让所有准备看好戏的人都大失所望。
林清雪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顾偃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沉默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或许在想,这场面,本该是他为了安抚我,而不得不上演的一场闹剧。
可现在,我这个主角,却主动成了导演。
夜里,宾客散尽。
按理,新妾进门,顾偃应该歇在林清雪的院里。
可他却来了我这里。
他一身酒气,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就寝。
“你今天,很高兴?”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转过身,平静地答道:“为将军贺,妾身自然高兴。”
“为我贺?”
他冷笑一声,一步步向我逼近,“苏念,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愧疚,让我高看你一眼?”
我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将军想多了。妾身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尽一个主母的本分。”
“本分?”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苏念什么时候懂得本分了?以前那个为了我一句话,就敢跟长公主叫板的苏念去哪了?那个会因为我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就哭着闹着要回相府的苏念去哪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揭开我过去的伤疤。
那些我曾经以为是深爱证据的痴狂行径,在他口中,不过是笑话一场。
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将军,”我抬起眼,直视着他,“那个苏念,已经在您罚她跪在雪地里的那个晚上,冻死了。”
他的身形,猛地一震。
那双总是盛着冷漠和不耐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慌乱的情绪。
“你……”
“将军,”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
“夜深了,林妹妹还在等着您。您今夜,不该来我这里。”
我甚至主动为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然后,轻轻地将他往门外推。
“去吧,别让新人等急了。”
我的指尖触碰到他胸膛的瞬间,他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浑身僵硬。
他低头看着我,看着我脸上那完美无缺的、温顺的笑容,眼底的风暴越卷越烈。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苏念,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
我反问,“将军希望我如何?像从前一样哭闹,把林妹妹赶出去,然后让您再一次厌弃我,将我关起来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一直以来,不就是希望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可为什么,他现在却觉得如此……不甘心。
“将军,”我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时辰不早了,您请回吧。”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微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顾偃站在原地,看了我许久许久。
那目光沉重得像是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最终,他一言不发,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他远去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我缓缓地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看着天边那轮残月,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真好。
没有了他的世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4
林清雪进门后,将军府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我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将军夫人,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婆母孝顺有加,对新来的妾室也关怀备至。
林清雪大概是觉得我好拿捏,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耍些小手段。
比如,在我处理账目时,她会端着一碗亲手炖的燕窝进来,柔声说:“姐姐辛苦了,这是妹妹特意为你炖的,补补身子。”
然后,“一不小心”,手一滑,整碗燕窝都泼在了我刚整理好的账本上。
若是从前,我定会勃然大怒,当场给她一巴掌。
但现在,我只是抬起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旁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污渍。
“无妨。”
我甚至还对她笑了笑,“只是几本账册而已,我再重新誊一遍就是了。妹妹的心意,我领了。”
我的反应,让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的哭诉,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甘心,又开始在顾偃面前吹枕边风。
“偃哥哥,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现在虽然表面上对我和和气气的,可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好冷,我好害怕。”
顾偃来质问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怒气冲冲地问:“苏念,你又对清雪做什么了?她一个弱女子,你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我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剪刀,缓缓地蹲下身,捡了起来。
“将军何出此言?”
我问得云淡风轻,“我自问从未苛待过林妹妹,府中上下皆可作证。倒是将军,您一来便如此兴师问罪,可曾问过我一句缘由?”
“她都哭了!还不是你逼的?”
顾偃依旧不依不饶。
“哦?”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林妹妹哭了,便是我的错。那从前,我哭了无数次,将军可曾觉得,是您的错?”
顾偃瞬间语塞。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无法将眼前这个言辞冷静、条理清晰的女人,和过去那个只会歇斯底里哭闹的苏念联系起来。
“我……”
“将军,”我再一次打断他,“如果您只是为了林妹妹来问罪,那妾身无话可说。您想如何处置,妾身都受着。但若是没事,还请将军不要打扰我修剪花枝,这些都是母亲最爱的‘玉楼春’,怠慢不得。”
说完,我绕过他,继续去侍弄我的花。
顾偃站在我身后,像一尊石像,久久未动。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威严,在我这里,竟然全无用武之地。
我像一团棉花,他用尽全力打过来,却软绵绵地卸掉了所有力道,让他自己憋出内伤。
这种无力感,让他抓狂。
他开始更频繁地来我院里,有时只是坐着,一言不发地看我读书、写字、弹琴。
他大概是想从我身上,找回一点过去的影子。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弹的曲子,不再是《凤求凰》,而是清心寡欲的《高山流水》。
我看的书,不再是情情爱爱的话本,而是兵法谋略、史书典籍。
我甚至开始在他面前,讨论起朝堂局势,分析边关战报。
我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连他这个大将军,都不得不暗自心惊。
他这才恍然惊觉,我,相府嫡女苏念,从小饱读诗书,父亲更是当朝宰相。
我的才华谋略,本就不输任何男儿。
只是这十年,为了爱他,我将自己所有的锋芒和智慧,都藏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愚蠢的、只知争风吃醋的女人。
“苏念,”有一次,他听完我对北境战局的分析后,忍不住开口,声音复杂,“你……为何从前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从前我与将军说这些,将军会听吗?”
我反问,“将军不是嫌我聒噪,说妇道人家,不该干涉朝政吗?”
他再次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想起来了。
有一次,我确实想与他讨论军情,却被他一句“安分守己”给顶了回去。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提了。
原来,不是我不会,而是他,不许我说。
一种从未有过的悔意,像藤蔓一样,慢慢地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5
我平静地过着我的日子,不动声色地为我的未来铺路。
我利用相府的关系,暗中联络了父亲以前的几个门生故吏。
他们如今在朝中都身居要职,对我这个故人之女,自然多有照拂。
我还开始打理我自己的嫁妆和私产。
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丰厚得惊人,有良田万亩,商铺数十间。
过去十年,我恋爱脑上头,竟从未想过要打理这些。
如今重新接手,我才发现自己是何等富有。
我将田地和商铺的收益,一部分用来打点关系,一部分用来救济灾民,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
而这一切,顾偃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开始想方设法地留在我身边。
他不再夜夜宿在林清雪的院里,而是三天两头地往我这里跑。
他会带回来我以前最爱吃的桂花糕,会买回来最新款式的珠宝首饰。
他想像从前一样,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换取我的欢心。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他送来的桂花糕,我尝了一口,便笑着说:“多谢将军,只是我现在不大爱吃甜食了。”
然后转手就赏给了下人。
他送来的珠宝,我看也不看,就直接让春桃收入库房。
“让将军破费了。”
我说。
我的反应,一次比一次平淡,一次比一次疏离。
他送来的东西,仿佛不是珍宝,而是一块块石头,在我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那晚,他又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我的房间,将一个锦盒重重地拍在桌上。
“苏念!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我冷落了清雪,日日来陪你,你为什么还是这副死样子!”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凤凰金簪,是我及笄时,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后来因为一次争吵,被我失手摔坏了,我为此伤心了许久。
没想到,他竟找人修好了。
若是从前,我看到这支簪子,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扑进他怀里,我们俩便和好如初。
可现在,我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多谢将军费心了。”
我平静地说,“只是,碎了的东西,就算修好了,也还是有裂痕的。”
“苏念!”
他彻底爆发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我。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这十年,都是假的,对不对!”
我觉得可笑至极。
“将军,您不觉得您现在问这句话,很可笑吗?”
我任由他摇晃,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爱您的时候,您视而不见,弃之如敝履。现在我不爱了,您却跑来质问我爱得不够真诚?”
“顾偃,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不习惯。”
“你不习惯那个永远追在你身后跑的苏念不见了,不习惯那个将你视为天地的女人,如今有了自己的世界。你失去的,不是我,只是一个满足你掌控欲的玩物罢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刺入他最虚伪、最不堪的心底。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不是的……”
他喃喃自语,“我爱你,苏念,我一直都爱你……”
“爱?”
我冷笑出声,“你的爱,就是为了别的女人,罚我跪在雪地里一夜,让我险些丧命吗?你的爱,就是在我高烧昏迷时,守在别的女人床前寸步不离吗?你的爱,就是在我为你打理后宅、孝顺你母亲时,你却觉得我是在耍心机、玩把戏吗?”
“顾偃,收起你那廉价的爱吧。我苏念,如今,不稀罕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内室。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门,将他所有的震惊、痛苦和悔恨,都隔绝在外。
门外,久久没有声响。
我知道,他还在。
但我不在乎了。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与他再无关系。
6
我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闲王萧澈。
第一次见面,是在城外的一处粥棚。
那是我用自己的私产开设的,专门用来接济流民。
那天,我正亲自给灾民分发米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夫人心善。”
我回头,便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气质清雅,宛如谪仙。
我认得他,是常在宫宴上见到的闲王。
只是他素来低调,我们从未有过交集。
我微微颔首:“王爷谬赞了,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能认出他,随即笑道:“夫人不必多礼,唤我萧澈即可。我只是恰好路过,见夫人在此行善,心生敬佩。”
他的目光很干净,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欣赏。
这让我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
我发现他见识广博,谈吐不凡,对民生疾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闲散王爷。
临走时,他对我说道:“苏夫人,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闲王府找我。”
我以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几天后,我名下的一个商铺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地痞流氓敲诈勒索,报了官也迟迟得不到解决。
我正头疼时,萧澈的人出现了。
他只派了一个管家,轻飘飘地亮出闲王府的腰牌,那些地痞流氓便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犯。
我亲自去闲王府登门道谢。
他正在院子里下棋,自己和自己下。
见我来了,他放下棋子,笑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对王爷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解了燃眉之急。”
我真心实意地说,“这份恩情,苏念记下了。”
他给我沏了一杯茶,茶香清冽。
“我听说,”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顾将军最近,似乎总往夫人院里跑?”
我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将军是我的夫君,来我院里,也是常理。”
萧澈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温润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苏夫人,”他忽然开口,语气认真了几分,“你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王爷也认识从前的我?”
“有过几面之缘。”
他道,“从前的苏夫人,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热烈而张扬。而现在的你,像一株雪中的寒梅,清冷而坚韧。”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更喜欢后者。”
他的话,说得直白而大胆。
我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夫人不必紧张,”他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轻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欣赏你。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困于后宅,埋没了一身才华。”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淌进了我冰封已久的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不该被困于后宅。
就连我的父亲,都只是希望我嫁得好,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只有他,看到了我内里的光芒。
“多谢王爷。”
我轻声说,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从那以后,我和萧澈的来往,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一起谈论诗词歌赋,一起探讨时政民生。
我发现,他不仅有经世之才,更有兼济天下的胸怀。
只是他无意皇权,才甘愿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懂我的人。
我们的关系,止于知己,发乎情,止乎礼。
但这一切,还是传到了顾偃的耳朵里。
7
那天,我刚从闲王府回来,就被顾偃堵在了院门口。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去了哪里?”
他问,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去见了位朋友。”
我平静地回答。
“朋友?”
他冷笑,“是闲王萧澈吧?”
我没有否认:“是。”
“苏念!”
他终于爆发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院子,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有夫之妇,竟然公然与别的男人私会!你把我的脸面,把将军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胳膊被他捏得生疼,我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将军请慎言。”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与闲王,清清白白,只是探讨学问,何来私会一说?倒是将军,您与林姑娘在暖阁私会时,可曾想过我的脸面?”
“那不一样!”
他怒吼道,“我是男人!清雪她……”
“够了。”
我打断他,觉得无比厌烦,“顾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双标?你可以有红颜知己,我便不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吗?”
“朋友?”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当我是傻子吗?闲王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你吞下去!你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到!”
原来,他一直派人跟踪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感不感觉得到,是我的事。我如何回应,是我的事。这与你无关。”
我一字一句地说,“顾偃,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夫妻的名分了。你没有资格,再来干涉我的交友。”
“没有资格?”
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我抵在门板上,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
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眼中是疯狂的嫉妒和占有欲。
“苏念,你忘了你的身份吗?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只要我一天不放手,你就别想离开我!”
他俯身,似乎想要吻我。
我嫌恶地偏过头,躲开了。
“别碰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让我觉得恶心。”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顾偃的心脏。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是深深的刺痛和受伤。
“你说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说,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重复了一遍,迎着他受伤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顾偃,你碰过林清雪的手,再来碰我,你不觉得脏吗?”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松开了我,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又痛苦。
“苏念……”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衫,绕过他,径直走向屋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那天晚上,顾偃在我的院子里,站了一夜。
就像当初,我跪在雪地里一夜一样。
天亮时,他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站在窗后,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
顾偃,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8
与顾偃彻底撕破脸后,我不再有任何顾忌。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与萧澈见面,当然,每次都有春桃和其他侍女陪同,地点也都是在公开的场合,比如茶楼、书斋,或是城外的粥棚。
我们谈天说地,无所不包。
他就像一本读不完的书,总能给我带来新的惊喜和启发。
而顾偃,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慌之中。
他不再对我发怒,也不再质问我,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挽回我。
他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准时回府用膳,哪怕我对他冷言冷语。
他会亲自去厨房,学着做我爱吃的菜,结果弄得满身狼狈,端上来的东西也难以下咽。
他甚至开始遣散他院子里的那些歌姬舞女,连林清雪,都被他以“养病”为由,送回了林家。
他做的这一切,若是放在从前,我大概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一个男人,只有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何其讽刺。
婆母看出了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几次三番地找我谈话。
“念念啊,偃儿他……他心里是有你的。男人嘛,偶尔犯浑是难免的,你给他个台阶下,这日子也就过去了。”
我只是低头喝茶,不言不语。
见我油盐不进,婆母也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闹得家宅不宁才甘心吗?你别忘了,你还是将军府的夫人!”
我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她。
“母亲,”我轻声说,“您还记得,我跪在雪地里的那个晚上吗?”
婆母的脸色一僵。
“那天晚上,我也在想,我是将军府的夫人。可我的夫君,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要置我于死地。那个时候,您在哪里?您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
婆母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母亲,您只看到了顾偃如今的悔过,却忘了我当初的绝望。”
我站起身,微微一福,“这将军夫人的位置,谁爱当,谁当去。我苏念,不伺候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留下婆母一个人,脸色煞白地坐在原地。
我知道,我想要离开将军府,光靠我自己的力量,还不够。
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皇帝金口玉言,准我和离的契机。
很快,机会就来了。
年关将至,宫中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除夕宫宴。
届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会携家眷出席。
我看着手中的请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顾偃,我们的了断,就在今夜。
9
除夕宫宴,华灯璀璨,歌舞升平。
我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挽着顾偃的手臂,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我的妆容精致,神情淡然,与身边一脸僵硬、心事重重的顾偃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路上,不断有同僚的夫人向我问好,言语间充满了羡慕。
“将军夫人真是好福气,将军对您可真是情深义重。”
“是啊是啊,听闻将军为了夫人,连林家那位表妹都送走了,真是羡煞旁人。”
我只是微笑着,得体地应付着,心中的嘲讽却越来越深。
情深义重?
若不是我如今变得让他们捉摸不透,若不是闲王的存在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他们又怎会做出这副姿态?
男人的情爱,真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宴会进行到一半,皇帝携皇后离席更衣,殿内的气氛稍显松弛。
我借口去更衣,悄悄地离开了宴会厅。
春桃跟在我身后,紧张地问:“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太危险了!”
“放心,”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自有分寸。”
按照我与萧澈事先的约定,他已经查到,今夜,会有前朝余孽假扮成宫中侍卫,在御花园行刺。
而我,要做的,就是“恰好”出现在那里,为皇帝挡下这致命一击。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我便能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
赌输了……我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宫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输了,也比留在那座金丝笼里,耗尽一生要好。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走进了幽暗的御花园。
按照萧澈给的路线,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最佳的“遇刺”地点————处假山背后的凉亭。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也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就在我以为计划有变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
我看到皇帝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而在他们身后,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子,眼中闪烁着凶光,正悄悄地拔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几个刺客暴起发难,冲向皇帝的瞬间,我猛地从假山后冲了出去!
“有刺客!保护皇上!”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一声。
同时,我毫不犹豫地迎向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用我的身体,挡在了皇帝面前。
“噗嗤————”
匕首,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肩膀。
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但我知道,我赌赢了。
10
我受伤的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引爆了整个宫宴。
顾偃第一个冲了过来,看到我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无人色。
“念念!”
他嘶吼着,冲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声音都在颤抖,“念念,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我靠在他怀里,意识有些模糊,却还是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皇帝也吓得不轻,连声大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御花园,乱成了一锅粥。
我被紧急送到了偏殿,数名太医围着我,紧张地施救。
顾偃被拦在门外,像一头暴躁的雄狮,来回踱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懊悔。
他大概是后悔了,后悔不该带我来参加宫宴,后悔之前对我做的所有事情。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出来了。
“启禀将军,夫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匕首伤及了筋骨,又失血过多,日后……恐怕这条手臂,再也无法用力了。”
顾偃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一条手臂……废了……
他扶着门框,猩红着眼睛,看着紧闭的殿门,眼中是滔天的悔恨和痛苦。
而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就是要用一条手臂,来换我的自由。
皇帝很快就过来看我了。
他看着我缠着厚厚绷带的肩膀,一脸的感激和愧疚。
“爱卿……不,苏氏,你此次护驾有功,朕……朕不知该如何赏赐你才好。”
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他按住了。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朕能给的,绝不吝啬!”
皇帝金口玉言,许下了承诺。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抬起苍白的脸,看着皇帝,眼中没有贪婪,没有欲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启禀陛下,”我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臣妇……别无所求。”
皇帝一愣。
满朝文武,谁不想要加官进爵,金银珠宝?
我救了他的命,却什么都不要?
“臣妇……只求陛下,能看在臣妇护驾有功的份上……”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赐臣妇,一纸和离书。”
11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偏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帝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和离?”
他眉头紧锁,“你……你要与顾将军和离?”
“是。”
我点头,眼神坚定。
站在门外的顾偃,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门闯了进来。
“不行!”
他冲到我的床边,双目赤红地瞪着我,声音嘶哑,“我不同意!苏念,你休想!”
他大概是做梦也想不到,我拼上性命换来的赏赐,竟然是要离开他。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看着皇帝,再次恳求道:“请陛下成全。”
皇帝的脸色有些为难。
顾偃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猛将,为国立下过赫赫战功。
而我,是当朝宰相的嫡女。
我们两家的结合,本是朝中一段佳话。
如今我要和离,这无疑是打了顾偃,甚至是整个将军府的脸。
“苏氏,”皇帝沉吟道,“夫妻之事,床头吵架床尾和,何至于要到和离这一步?顾将军对你,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我冷笑一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看向顾偃,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陛下,您可知,您的这位情深义重的顾将军,是如何待我的?”
我挣扎着坐起身,不顾伤口的剧痛,将我肩膀上的绷带,一层一层地解开。
触目惊心的伤口下,是我白皙的肌肤。
而在伤口周围,还遍布着一些陈年的、深浅不一的伤痕。
“陛下请看,”我指着那些旧伤,“这些,都是拜顾将军所赐。”
“去年冬日,只因我与他新纳的妾室发生口角,他便罚我跪在雪地里一夜,高烧不退,险些丧命,落下了咳疾的病根。”
“前年秋日,他醉酒晚归,只因我多问了一句,便将我推倒在地,额头磕在桌角,缝了七针。”
“还有大前年……”
我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将这十年来,顾偃对我的冷暴力和伤害,平静地、清晰地,当着皇帝和所有人的面,全部说了出来。
每说一件,顾偃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想反驳,想阻止我,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那些他曾经不以为然的、觉得理所当然的惩罚和冷落,在今天,在此情此景下,被我赤裸裸地摊开,变成了他虐待妻子的铁证。
整个偏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一种震惊、鄙夷的目光看着顾偃。
就连皇帝,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顾偃!”
他怒喝一声,“苏氏所言,可属实?”
顾偃的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混账!”
皇帝气得拍案而起,“朕将相府嫡女赐婚于你,是让你好好爱护的,不是让你作践的!你……你简直令朕失望透顶!”
我看着顾偃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解脱。
我重新看向皇帝,最后一次恳求:“陛下,臣妇与顾将军,情分已尽。强求在一起,不过是彼此折磨。臣妇今日舍命护驾,不求任何荣华富贵,只求能脱离苦海,求一个自由身。还望陛下,看在臣妇一片赤诚的份上,成全臣妇!”
说完,我忍着剧痛,翻身下床,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响头。
“请陛下,成全!”
我的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鲜血,顺着我的额角,缓缓流下。
顾偃彻底慌了。
他冲过来想扶我,却被我冷冷地避开。
“苏念!你起来!我不准你这样!”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离开我,我求你……”
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然“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他跪在我身边,想去拉我的手,却被我狠狠甩开。
“顾将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晚了。”
皇帝看着我们两人,再看看满殿大臣复杂的脸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这桩婚事,若是不离,皇家的颜面,便荡然无存。
他刚刚才被我所救,若连我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能满足,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寒心?
“罢了,”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准了。”
他看向一旁的太监:“传朕旨意,将军苏氏,性行淑均,护驾有功,朕心甚慰。然其与镇北将军顾偃,情缘已尽,特准二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钦此。”
“不一一!”
顾偃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而我,在听到“准了”那两个字时,紧绷了十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我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我自由了。
12
我醒来时,人已经不在宫里了。
入目是熟悉的帐幔,鼻尖是熟悉的冷香。
这里是相府,我的闺房。
父亲坐在我的床边,看到我醒来,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心疼和欣慰交织的复杂神情。
“念念,你醒了。”
“爹……”
我叫了一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这十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倾泻而出。
父亲笨拙地替我擦着眼泪,叹息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爹护着你,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我抱着父亲的手臂,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我不是无家可归。
我还有父亲,还有这个永远为我敞开的家。
在相府养伤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逸。
父亲推掉了所有的公务,日日陪着我。
他会亲自下厨,给我做我小时候最爱吃的芙蓉糕;
他会陪我下棋,故意输给我,然后夸我棋艺精湛;
他还会给我念那些枯燥的史书,只是为了哄我入睡。
我这才发现,我那不苟言言笑的宰相父亲,原来,是这么的爱我。
只是从前,我的眼里只有顾偃,完全忽略了身边最爱我的人。
我真是,太傻了。
和离的圣旨下来后,顾偃彻底疯了。
他每天都守在相府门口,风雨无阻,只想见我一面。
父亲不许。
他便长跪不起。
从前,是我跪他。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京城里,关于我们和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起初,还有人说我不守妇道,不知好歹。
但当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以及我那番泣血的控诉,一字不落地传出去后,所有的舆论,都倒向了我这边。
大家都在唾骂顾偃的薄情寡义,同情我的遭遇。
顾偃从一个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负心汉。
他的声望,一落千丈。
他想见我,我一面都未曾见。
春桃每日都会向我汇报他的情况。
“小姐,顾……那个人,还在外面跪着呢。都三天了,听说嘴唇都干裂了。”
我正在看书,头也未抬:“与我何干?”
春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第四天,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顾偃依旧跪在雨中,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将他浇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父亲于心不忍,派人去劝他回去,他却固执地不肯。
“除非念念肯见我,否则,我就是跪死在这里,也绝不离开!”
他的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边,看着雨幕中那个挺拔又落魄的身影,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以为,用这种苦肉计,就能让我心软吗?
他忘了,我的心,早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他亲手冻死了。
我正准备转身,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出现在了相府门口。
是萧澈。
他走到顾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淡漠。
“顾将军,何苦呢?”
顾偃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瞬间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滚!这里不欢迎你!”
萧澈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道:“念念不会见你的。你在这里,只会让她更加厌烦。”
“你凭什么替她说话!”
顾偃嘶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澈笑了,那笑容,温润中带着一丝锋利。
“就凭,我是她选的人。”
13
萧澈的话,像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顾偃的心脏。
“你胡说!”
顾偃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趔趄,又重重地摔回了泥水里。
狼狈不堪。
萧澈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顾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失去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曾经将你视为全世界的女人。你亲手把她推开,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头?”
“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你不知道她爱读兵书,不知道她有经纬之才,你甚至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桂花糕的甜腻。你送去的那些东西,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笑话。”
顾偃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萧澈,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是啊,他不知道。
他从来只知道,苏念爱他,会为了他做任何事。
至于苏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从未关心过。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喃喃地问。
萧澈收回目光,淡淡道:“因为我用心去了解了。顾将军,回去吧。别再做这些无用功了。你和她,已经结束了。”
说完,萧澈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相府。
顾偃失魂落魄地坐在泥水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滚烫的脸颊。
原来,他输得这么彻底。
萧澈进门后,径直来了我的院子。
他收起伞,抖落一身的水汽,对我笑道:“外面雨大,别着凉了。”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多谢王爷,又替我解了一次围。”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接过茶杯,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我的。
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他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念念,”他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小名,“宫宴那日,当着满朝文武,我曾说过,想求娶你为妃。这句话,至今有效。”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垂下眼帘,轻声说:“王爷,我……我如今是个和离过的残缺之人,配不上您。”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他强势地打断我,“在我眼里,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聪明的女子。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受伤的那只手臂。
“至于这个,”他看着我的伤口,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我会寻遍天下名医,一定能治好你。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手臂。”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从小到大,顾偃只会指责我、命令我。
只有萧澈,会心疼我,会尊重我,会告诉我,我值得最好的。
“萧澈……”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动作温柔而珍视。
“念念,嫁给我,好吗?让我照顾你,保护你,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仿佛也开始,一点点地融化了。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好。”
14
我答应萧澈求婚的第二日,他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上门提亲了。
那阵仗,比当初顾偃娶我时,还要盛大十倍。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闲王要求娶刚刚和离的相府千金,这无疑是京城本年度最大的八卦。
父亲对萧澈很满意。
他看得出,萧澈是真心待我好。
有他护着我,父亲也能放心了。
我们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而顾偃,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跪在相府门口,而是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破坏我们的婚事。
他去求皇帝,说他后悔了,想与我复婚。
皇帝被他烦得不行,直接下令,禁止他再入宫。
他又去找我父亲,声泪俱下地忏悔,说只要我肯回到他身边,他愿意做任何事。
父亲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顾将军,当初是你自己不懂珍惜,如今念念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又何必来纠缠?做人,还是留点颜面吧。”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后,顾偃开始变得偏激。
他派人去查萧澈,想找出他的错处,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
可惜,萧澈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他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又开始在外面散播谣言,说我与萧澈早就私通,婚前不贞,给他戴了绿帽子。
这些污言秽语,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只是冷笑。
顾偃,你真是黔驴技穷了。
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可悲。
萧澈怕我受影响,特意来安慰我。
“别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我没事。他越是这样,越证明他输不起。我不会因为一个失败者的犬吠,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我的平静,让萧澈松了口气。
他握着我的手,认真地说:“念念,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我反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虽然还未成婚,但在我心里,早已将他当成了我的丈夫,我的依靠。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里,顾偃就像一只疯狗,到处咬人。
他甚至在一次酒后,闯进了闲王府,想对我用强。
幸好萧澈及时赶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顾偃!”
萧澈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杀意,“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顾偃被王府的侍卫架着,像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他趴在王府门口,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我了。
15
我和萧澈大婚那天,十里红妆,轰动全城。
我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喜轿里,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百姓的祝福声,心中一片安宁。
我终于,嫁给了那个将我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拜堂时,我看到了人群中的顾偃。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角落里,像一个阴鸷的鬼魂。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不甘、怨毒和绝望。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与萧澈行完了夫妻对拜之礼。
礼成,送入洞房。
红烛高照,帐暖春宵。
萧澈揭开我的盖头,看着我,痴痴地笑了。
“念念,你今天,真美。”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夫人,从今往后,请多指教。”
我看着他眼中化不开的柔情,也笑了。
“夫君,余生,亦请多指教。”
我们的新婚生活,蜜里调油。
萧澈将我宠上了天。
他会亲自为我描眉,会陪我一起读书下棋,会带着我策马同游,看遍京郊的山山水水。
他从不干涉我做任何事。
我打理自己的产业,救济灾民,他便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
我与朝中大臣的夫人们交际,他便为我铺路搭桥。
在他的呵护下,我那条受伤的手臂,也渐渐好了起来。
虽然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舞刀弄枪,但日常起居,已无大碍。
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
所有人都说,闲王妃就像换了个人,比从前做将军夫人时,美了不止十倍。
而顾偃,则彻底沉沦了。
他失去了我,就像失去了主心骨。
他在朝堂上,屡屡出错,被皇帝多次申斥。
他在军中,也变得暴躁易怒,不得人心。
他的权势,一点点地被架空。
曾经门庭若市的将军府,如今,门可罗雀。
他变得嗜酒如命,整日醉醺醺的,嘴里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
有一次,他又喝醉了,闯到了我们王府门口,大吵大闹,说要见我。
下人来报时,我正和萧澈在院子里赏月。
萧澈的脸色一沉,起身道:“我去处理。”
我拉住了他。
“夫君,让我去吧。”
我说,“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
萧澈看着我,点了点头:“我陪你。”
我们一起走到了王府门口。
顾偃看到我,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想抓住我,被萧澈挡在了身前。
“念念!念念你跟我回去!”
他哭喊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看着他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样子,只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我曾经爱了十年,爱到不惜放弃
一切的男人?
“顾偃,”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我们早就结束了。”
“在你为了林清雪,罚我跪在雪地里的时候;”
“在你明知我高烧不退,却依旧守着别的女人的时候;”
“在你一次次对我冷眼相待,视我的爱为草芥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我看着他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爱的,从来不是我。你爱的,只是那个会无条件追逐你、崇拜你、满足你所有大男子主义的苏念。”
“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现在的我,是闲王妃,是萧澈的妻子。我过得很好,很幸福。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顾将军,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挽住了萧澈的手臂。
“我们回去吧。”
“好。”
我们转身,走进了王府。
朱红色的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
将那个男人的所有痛苦和悔恨,都隔绝在了门外。
身后,传来了顾偃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但,都与我无关了。
16
那次见面之后,顾偃彻底垮了。
他不再来王府纠缠,也不再去上朝,整日将自己关在将军府里,以酒度日。
曾经威风八面的镇北将军,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废物。
皇帝对他,也彻底失望。
不久后,一道圣旨下来,以“治军不严,疏于职守”为名,革去了他镇北将军的职位,收回了兵权,只保留了一个空头爵位,让他赋闲在家。
将军府,彻底败了。
林清雪曾回来找过他。
她大概是以为,顾偃失去了我,便会重新看到她的好。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如今的顾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为她出头的偃哥哥了。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在了林清雪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念念就不会离开我!都是你这个贱 人害的!”
他将林清雪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扔出了将军府。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林清雪。
听说,她被家人随便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商户,过得并不如意。
这些消息,都是春桃说给我听的。
我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们的结局,与我何干?
我的生活,平静而幸福。
萧澈待我,十年如一日。
他会记得我的所有喜好,会在我每个月不舒服的时候,亲手为我熬红糖水。
他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会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当成最重要的事情去办。
在他的爱里,我渐渐找回了那个最初的自己。
那个自信、张扬、才华横溢的相府嫡女苏念。
我用我名下的产业,开办了京城第一家女子学堂,招收那些因为家境贫寒而无法读书的女孩。
我教她们识字、算术,也教她们谋生的技能。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人骂我不守妇道,伤风败俗。
萧澈却力排众议,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我夫人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谁敢非议,便是与我闲王府为敌。”
有他撑腰,那些流言蜚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女子学堂,办得有声有色。
很多从我学堂里走出去的女孩,都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过上了独立自主的生活。
她们都亲切地称我为“先生”。
每当看到她们脸上洋溢的自信笑容时,我都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原来,一个女人的价值,从来不是依附于男人。
而是实现自我,活出精彩。
又是一年除夕。
我和萧澈,带着我们刚满周岁的儿子,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着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的笑脸。
怀里的小家伙,拍着手,咯咯地笑个不停。
萧澈从身后拥住我,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肩上。
“念念,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夫君。”
我回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
“王爷,王妃,将军府……派人来报,说,顾……顾大人他……去了。”
我的身子,微微一僵。
萧澈握紧了我的手,低声问:“要去看看吗?”
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了。”
尘归尘,土归土。
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
据说,顾偃是饮酒过量,醉死在床榻上的。
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被我摔碎过,又被他修好的凤凰金簪。
他至死,都没能明白。
碎了的东西,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当初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我靠在萧澈温暖的怀里,看着满天绚烂的烟火,心中一片释然。
谢谢你,顾偃。
谢谢你当年的不娶之恩,不对,是和离之恩。
让我有机会,遇到真正对的人,过上真正想要的生活。
至于你,就在你那无尽的悔恨里,好好安息吧。
我们,永不相见。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