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纵使我救过他,他亦对我动心,他仍旧鄙夷我的出身,只认门当户对。
「老婆,她摸我,你说句话呀老婆。」
前世,谢致嫌我是农家女。
纵使我救过他,他亦对我动心,他仍旧鄙夷我的出身,只认门当户对。
这辈子,他仅是被人碰了碰衣袖,便要死要活地喊「老婆」。
他说他穿越而来,才不是恩将仇报的狗东西谢致。
「狗东西」成了鬼魂,飘在我们床边。
他捧着我的脸,温柔甜蜜:「老婆,他要魂飞魄散了,好可怜哦。
「我们亲个拉丝的给他当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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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从路边捡了个灾星。
他会欺骗我的感情。
会除我良籍,逼我做妾。
会强迫我怀孕生子,好让他病弱的正妻免遭生育痛楚。
会在遭遇追杀时,用我引开敌人,致我命丧黄泉。
可惜当我记起前世种种时,受伤昏迷的谢致已经躺在我的床上了。
我是孤女,处境艰难,枕头下藏有匕首防身。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
手才伸至他脸侧,他忽然惊醒。
冷峻的面目浮现出傻呵呵的笑,神态疏朗和畅,全然不见前世宛若朔风般的寒冽。
他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脸上,竟还用脸蛋蹭我掌心。
「老婆,」蒙眬的睡眼在我身上晃了两下,他黏黏糊糊地改口,「娘子。」
又是冒傻气,又是喊我「老婆娘」,莫非磕坏了脑袋?
天助我也。
我一把抽出手,客气地说:「郎君醒来,我也好出门探亲。」
谢致眼睛睁得溜圆,飞快环顾左右,腾地坐起身,一副错愕不已的样子。
我愈发坚定对他病情的猜测。
心中窃喜,面上仍是假装平静:「家中尚有水粮,郎君自行取用,走时替我锁好家门便是。」
我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赶紧收拾行李。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我系好胸前的包袱,一条腿迈出门槛,另一条腿却被谢致抱住。
他瘫坐在地,甩了甩头,目光迷离。
「我头好晕,麻烦你帮我叫个救护车……叫个大夫来。」
「大夫已经诊过脉,郎君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体力不支。」
我一脚踹开他,满脸假笑:「歇歇便好。」
他也不恼,一只手软绵绵地捶捶胸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官府明天就会上门搜查。
前世我将他藏进猪圈才躲过一劫,这辈子,只盼官府尽快将他就地正法。
2
我后悔了。
后悔没一棍子打晕他,后悔让他有力气问东问西。
「你自己去?
「亲戚可靠吗?
「远不远?
「太阳快落山了,要不明早再去?」
被我用防备的目光审视,他不自在地解释:「抱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他撑着胳膊站起来,身形一晃,及时扶住门缓了缓。
接着拿出门后的伞,拄在手里充当拐杖,有气无力地说:「我送你去。」
假好心。
谢致向来虚伪。
饶是需要我保护的那段落难时光,他的体贴也仅限于嘴上说句「辛苦你了」,手上却是连端碗拿筷这种小事都不肯做的。
我别开眼不想看他,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嘲弄:「郎君行路迟缓,等你送我,怕是天亮都走不出村口。」
他好像没听懂我的讽刺,以为我在关心他虚弱的身体,笑容莫名热络:「你走你的就行,我慢慢跟在后面。」
见我反应冷淡,谢致面露无奈,朝大门外扬扬下巴:「外面都没人。
「至少让我看着你走进人多的地方,这样可以吗?」
「郎君自便。」
我撂下话就走,步子迈得极快,没一会儿就将谢致远远甩在后面。
忽然间,芦苇丛里跳出个男人,酒气熏天。
「姚苓妹子?」
张大伸手要来抓我,被我用力推倒在地。
前面是一片密集的芦苇丛,深不见人,我拔腿往回跑。
罢了,还是等明早跟赶集的乡亲们一道离开。
害怕张大追上,我一路都不敢放慢脚步。
拐过一道弯,险些和谢致迎面撞上。
他还在跟?
人还没站稳,嘴巴就急匆匆地问:「怎么在跑?碰上坏人了?」
我不置可否:「天色已晚,还是明早再走更为稳妥。」
谢致眉宇间的愁云倏然消散,笑意明朗。
他何时这般笑过?
想来脑袋病得不轻。
我放松地笑了笑,他竟跟着我笑,傻得令人安心。
跑累了,我懒得甩开他,所幸张大没有跟来。
一路上,谢致的面色愈发苍白,说话的兴致却是高昂不减。
一会儿问我叫什么名,一会儿问我多大,一会儿问我怎么独自上路,家人对我好不好,一会儿又问爱吃什么,不吃什么……
聒噪。
即便知道他有病,可是当他跟着我进厨房打下手时,我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谢致老学究上身似的弯腰端详灶台:「我不会用这种灶,今晚暂时麻烦你做饭,我好学习学习。」
真好,他病得像是要死了。
3
谢致在厨房刷锅洗碗。
我抱着褥子去厢房铺床。
我的床被他躺过,脏。
只好去厢房将就一晚。
夜色里,有个黑影翻进篱笆墙,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我急忙出门,谢致已经拿上砍柴刀,气势汹汹地走去墙边。
是张大。
他转头就要翻墙逃跑,被谢致揪住后背的衣服一把拽倒。
门后的灯笼映亮谢致的面庞,张大愣怔片刻,一改窝囊求饶之态,眉飞色舞:「姚苓啊姚苓,你竟敢窝藏逃犯!」
谢致抬脚踩压张大脖颈,笑吟吟地威胁:「我都是逃犯了,杀个人不过分吧?」
张大满面涨红,喘不过气,胡乱挥手要抓开谢致的腿,胳膊却反被柴刀刀背猛打。
他连连摆手,示意绝不泄露,谢致仍不放过他。
直到张大的挣扎开始变得无力,他才松开脚。
「你敢去揭发,我就说你是从犯。」
张大磕了两个响头,踉踉跄跄逃走。
谢致顿时坐在地上,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断断续续地问:「你不是出门探亲,是去逃命吧?
「半路折返,是因为撞见了那个流氓?」
人都虚成这样,嘴巴还能喋喋不休。
只要精神头不差,体力很快就能恢复。
若我承认自己知晓他是逃犯,兴许会遭他杀人灭口。
「什么逃命?」我笑说,「张大最爱胡诌,一看就在诓人。」
谢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向我伸手,说话声绵软无力:「可以拉我起来吗?」
我后退两步:「郎君既能抬手,不如试试自己起来?」
话音一落,他的胳膊就垂了下去,人也向后倒,直挺挺躺在地上:「刚才把力气用完了,我现在好虚,动不了。」
我迟疑着上前,蹲在他身旁细细打量。
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瞧着不像能杀得了人的。
我不禁松了口气:「男女有别,我不便扶郎君起身。
「想来只是脱力,郎君不妨躺着歇歇?」
谢致并不坚持要我扶他,躺在地上颇有一股闲适之意,腔调却拿捏得阴阳怪气:「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姚小姐去洗漱睡觉吧。」
他转过头,接着又回头瞄我一眼,自怜似的叹息:「我独自躺躺就行。」
「郎君慢躺,我就不打扰了。」
4
我没想到,张大还敢来。
他经常做偷鸡摸狗的营生,撬窗放迷烟很是熟练。
万幸我闻惯了安神香,一察觉有人扯我被子就立即睁开眼,掏出被窝里的大棍朝他脑袋挥去。
他转身逃跑,一记浑厚有力的棍棒便落在他后脑勺。
张大扑倒在地的同时,谢致着急忙慌闯进来,中途还踩了张大两脚。
他上下左右检查我是否受伤,一个劲儿问我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愣愣回答,手颤巍巍指向张大,「他好像,死了。」
谢致拿走棍子,摸向张大的脖颈,利落地将人拖走,好半晌才回来。
「都是他罪有应得。」谢致坐在我床边,温声细语,「别怕,不会有人知道。」
「我没怕,你坐我脚了。」
他朝床头挪,离我更近:「我能留在这儿陪你吗?」
我默然不语,他换种方式问:「其实是我害怕,你可以陪陪我吗?」
如果我的镇定是真的,那我早就将他赶出去了。
我的确恨谢致,可眼下又想有人能陪我到天亮。
幸好他不再追问,我也就默认他留下。
原本唠唠叨叨的人,现在不发一言,仅是时不时看我两眼。
鸡鸣过后,他问我他能否去厨房和面剁馅。
「你会下厨?」
他使劲点头,眼中的自豪溢于言表。
摔坏脑袋勉强能解释谢致的性情大变。
可做饭的手艺却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获得的。
莫非重来一世,谢致不是谢致了?
5
他这顿早膳做得颇不专心。
隔一会儿就带着两手面粉回来看看我,要么就握着菜刀在门口探头进来。
被棍子打中的又不是我,他担心个什么劲?
天蒙蒙亮,谢致端来热水放在盆架上,让我洗漱完就去吃饭。
我心不在焉地走进堂屋,他正在剥鸡蛋壳。
给我剥的。
我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你救了我,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说完还给我盛碗热豆浆,略有懊悔:「豆子泡晚了。」
然后指着一盘透油薄皮包子说是菌菇馅,指着另一盘说是鲜肉包。
「快尝尝。」
在殷殷注视里,我咬了口菌菇包。
亮晶晶的目光汇聚在我左脸,我拘束地别开脸,低声说了句「很好吃」。
把我的耳朵盯红还不够,他炽热的视线仍在我脸上逗留。
我不禁扭头瞪他。
他低头搅豆浆,懊恼似的闭闭眼,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就是看你长得太漂亮看入迷——」
声音戛然而止,他端起烫手的豆浆一饮而尽,埋头塞包子。
一口一个。
不烫吗?
怪不得话多,他的嘴,很强壮。
和谢致一点儿都不像。
我都能重新活一回,他不是谢致,自然也有可能。
吃过饭,他自觉收拾碗筷,清理厨房。
我背上包袱,分出半串铜钱给他。
「我要走了,你也快走吧。」
「去哪儿?我们一起。」
怎么不知好歹呢?
我把钱放回荷包,直接朝门口去。
「因为我是逃犯,你害怕?」他挡住我的去路,「我没干坏事,更不会伤害你,你把我带上吧,我给你洗衣服做饭。」
「为何非要和我一起走?」
他粲然一笑:「人生地不熟,我只认识你。」
「我不会带上你。」
「你知道我是逃犯,我知道你杀了人,我们互持把柄。
「要是分道扬镳,谁都不能放心对方会否转头就将自己出卖。
「所以,带我走吧,姚小姐。」
6
日头毒辣,我在大石头上坐下。
他一手给我撑伞,一手拨开水囊瓶塞,胸前还系着我的包袱。
虽是被我涂粗长眉,抹黑脸颈,笑容却比太阳还亮。
我接过水囊,又气又笑:「清早威胁我,中午献殷勤,为什么?」
「因为爱情。」
我仰头喝水,没听清,便再问了一遍。
他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是你忠诚的仆人,我尊敬的姚小姐。」
我瞋他一眼,没有任何威慑作用不说,反倒勾起他眉梢眼角的笑。
干脆转身背向他。
头顶的伞随即向前倾,遮住扑面的阳光。
我偷偷用余光瞟他,他正看着我,不仅看得光明正大,还笑弯了眼。
「你怎又看我?」蓦然想起他今晨的窘态,我揶揄他,「因为我长得好看?」
不料他根本就没有如我预想地忸怩无措,还郑重其事地反问:「姚小姐的美貌令人神魂颠倒,岂止是『好看』一词足以概括的?」
「你——」
我面颊飘红,一时语塞,索性再转半身,把后背留给他。
身后响起声轻笑,他举着伞蹲到我跟前。
我向哪边转,他就跟着往哪边挪,眼睛却能一动不动地锁住我。
「不准看。」
他闭上眼。
「不准笑。」
他尝试压平嘴角,却始终无法收敛笑容,甚至连眼睛也睁开。
他做不到不看我,我做得到。
我直接把脸埋在膝盖之间。
「看吧,后脑勺随便你看。」
「快起来,我不看也不笑了。」
「你笑着说你不笑了,骗傻子呢?」
「那我哭着说?」
烦死了。
7
路上遇见不少流民,都是去往并州。
我也是。
谢家和并州刺史李恩有过节。
原想着,躲去李刺史治下就能彻底远离那灾星,哪知他和前世的谢致判若两人。
我试探着问:「你说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像是终于等到我问这个,雀跃道:「我叫谢致。」
都是被我捡走的逃犯,同名同姓同长相,就连颈间的痣都长在同一个地方。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心沉了下去,脚步都重了许多。
他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累了。
谢致不会关心我,不会用怜惜的目光注视我,更不会提出背我走。
烦闷袭来,偏偏这张黑炭脸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两手沾满炭粉,把他的脸当成面团揉来搓去。
他就任我作乱,一点儿愤怒和不耐都没有,眼里始终盛满柔和的笑意,甚至还弯下腰迁就我的个头。
炭黑模糊了他和谢致毫无二致的长相,截然不同的眼神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拿一个不相关的人撒气。
我停手,垂头丧气地将炭粉递给他:「抱歉,你把我的脸也抹黑吧。」
他牵起我的衣袖,把我带去河边,示意我洗手。
我没心思,随便在河水里荡了两下。
「我能帮你洗吗?」
我望着河水上发皱的落日,提不起劲:「你想洗就洗。」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低着头,仔细搓洗我的手,指缝和指甲缝都没落下。
一边擦干我的手,一边嘀咕:「为啥不出来个河神举着护手霜问是不是我的?」
天光渐暗,来不及找客店,只好在破庙对付一晚。
他点燃篝火,让我放心歇夜。
「我们还是轮流守夜为好。」我毫无困意,「你先睡吧。」
他刚好打了个哈欠,便也没推辞,倒头就睡。
我扑灭篝火,他的脸瞬间比夜色还黑,完全看不出谢致的影子,也看不出人的影子。
沉甸甸的心绪慢慢放轻松,我不再紧绷身体,头靠着柱子休息。
迷迷糊糊间,一声熟悉的「苓苓」传来,登时激出我满背冷汗。
接连不断的呓语宛如毒蛇般缠绕我的脖颈,一圈圈收紧。
谢致强迫我时,总爱附在我耳边,动情地低吟「苓苓」,恰似这时的梦呓。
前世今生在我脑中混作一团,我拔出匕首刺向那声音的来源。
8
闷哼声响起,一张黑乎乎不见五官的脸猛然冲进视野,凑在我跟前。
那声「苓苓」如梦魇将我困住,我听不见这人在说什么,一掌将他推开,起身向外跑。
我慌不择路,竟来到悬崖边。
身后的呼声越来越近,像极了我诞下儿女后私自逃跑,被谢致带兵追回的那一幕。
惊恐之下,我一脚踩空。
所幸手及时扒住崖边,脚也刚好踩住崖壁凸出的石块,才不至于直接摔落崖底。
我抬起一只脚,尝试攀爬悬崖,忽而一双手向我伸来,紧紧箍在我两边腋下,一下将我提上去。
我们齐齐向后仰倒。
月华如练,我看清这张面庞上有着不同于谢致的神态,终于从噩梦里醒来。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恍然记起自己做了什么,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他的腹部正在汩汩流血,我慌张拿出手绢按住伤口。
不经意四目相接,他眼中不仅毫无责怪,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顿时让我愧疚得抬不起头。
「我都戳你刀子了,你不该来救我的。」
「我主要怕你发狂伤害别人。」他越说越欣慰,「幸好你看起来还很正常。」
「我没有疯病,不会加害他人。」
「只伤害我咯?」
他好像有点开心,可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可能因为我没有疯病吧。
伤了人,我一路都闷闷不乐,他反倒安慰我:「我顶着逃犯的名号,你不敢信我,有自卫念头很正常。
「我们力量悬殊,你行为过激才能保护自己,别把这件事放心上。」
我越听越惭愧:「可我害你受伤。」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随意处置。」
他小心翼翼地问:「经过这事,你就不会再怀疑我是坏人了吧?」
我诚实回答:「不好说。」
9
我们跟随北上的商队赶路。
谢致和他们相处融洽,中途还替商队谈成几笔生意,赚了不少钱。
他提着钱袋子跑来,我转身就走。
他中气十足地大喊:「我伤口疼。」
明知是在骗我,我还是走了回去,谁让我是罪魁祸首呢?
谢致捧着钱袋,像只叼来骨头的小黑狗。
「你自己收着吧,我不要。」
「我每天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你是不是该给我发工钱?」
虽说都是他死皮赖脸要伺候我,但我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钱是该给的。
我正要从荷包里摸钱,他把沉沉的袋子递向我:「你不收钱怎么给我发钱?」
恰巧车夫大哥路过,打趣说:「妹子快收下,免得你家男人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不是她的男人,」谢致严肃声明,「我是她的仆人。」
这话车夫听腻了,笑着摆摆手就走了。
谢致转过脸向我告状:「他不理我。」
「我也不理你。」
我推开钱袋,继续向前走。
他轻轻拽住我的袖口,跟着我走,嘟嘟囔囔:「昨晚还和我抱抱,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连日风餐露宿,昨天一到客店,谢致便兴冲冲奔去厨房,做了半天的菜。
我原想和商队的妇孺坐一起,哪知他把我拉到旁边,和我单独坐一桌。
商队的人起哄,问他何时能从姚小姐的仆人升任到男人。
他不胜羞赧,带我回房用膳。
我怕他觉着丢面子,猛夸他做的红烧狮子头好吃。
「整桌的菜,就这道不是我做的。」
他看着像是要哭了,我找补说:「你手艺好,做什么都好。」
无济于事。
谢致蹲在墙角流眼泪,手里还捧着那盘狮子头。
「太难过了,你可以抱我一下吗?」他说,「算了,我只是个做菜难吃的没用男仆,不该为难我的小姐。」
他都这么说了,我不抱也得抱。
我才张开手就被他喊停:「吃完饭再抱,不然也抱不了多……不然菜都凉了。」
吃过饭他就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他忘了这回事,心存侥幸地去歇息。
要熄灯时,窗户响了。
谢致邀我出门抱会儿。
我想拒绝。
他黑着一张脸,我还能忘记他长着谢致的眉眼。
现在他洗去脸上的炭灰,我怕再戳他一刀。
可他笑容真挚,很是期待的样子,我莫名不想浇他凉水。
加之我也答应此事,便跟他出了门,把他带去黑灯瞎火的地方。
「这里好黑,我都看不清你了。」
看不清就对了。
我一下抱住他,然后又松开:「抱了,回去吧。」
他一路都在发出奇怪的傻笑声,走路都同手同脚。
我不禁被他这副傻样逗笑。
10
商队继续北上,我们留在并州。
此地广纳流民,予以户籍田地。
谢致对刺史李恩颇有兴趣,听说刺史府正在招贤纳士,也去献上一纸策论。
我毫不意外他会写出完全不同于谢致的字迹和政见。
也不意外,他会被拒绝。
原本我们是被长史亲自请进府中详谈的。
可二郎君李衍一见到谢致,便认出他是谢家的谢致,即便他顶着粗眉黑脸。
由此也见李、谢两家恩怨之深。
「你来自京城谢氏,可以去找自己的亲族,免得在这里受气。」
他走进首饰铺子,边看边说:「我没有亲人,只有一位姓姚的主人。」
忽而想到李衍适才讥讽他丧家之犬作无理之文的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写的文章明明就比那些花拳绣腿强多了,连字都写得比他们好看。」
谢致深以为然:「我也觉着。」
他指着一串嵌宝花坠水晶的珠缨问:「 讨厌这个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云里雾里,摇了摇头。
他又指了几件问我讨不讨厌。
谁会讨厌漂亮首饰?我实诚地摇头。
然后他全买了。
我摁住他要付钱的手:「你心情不好?」
「不好,委屈至极。」
「李二郎拒你讽你是他心胸狭隘,不和这样的人共事,也算是幸运。」
他笑说:「我是在委屈,想给你买个东西还得借你生日的理由。
「生日快乐,姚小姐。」
我并不记得确切的生辰,适才在城门登籍造册,随口说是今天。
其实,今日风和日丽,当作生辰好极了。
一旁的掌柜笑开了花:「客官真有福气,这位小姐不仅长得天姿国色,过日子还俭省。小店新进——」
「够了够了。」我赶紧打断。
趁我不备,谢致将钱袋掷向掌柜。
「就那几样吧,别的,她不让买。」
11
我们租了间小院,厨房宽敞明亮。
谢致心花怒放,打扫完屋子,迫不及待地拿起菜刀。
并州势力自成一派,捉拿谢致的人追不到这里来。
反正身份已被识破,他索性洗去炭灰。
我靠着门框,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出神。
是因为太久没见过这张脸,我才会感觉他不像谢致了?
我搬个小板凳坐在灶台边,越瞧他越觉得陌生。
谢致正在使筷子搅碗里的肉馅,袖子挽在手肘上,小臂筋肉流畅有力,随着手上的动作一鼓一鼓的。
他突然停下:「能让我歇会儿再看吗?」
我尴尬地收回盯他手臂的视线。
恰好有人敲门,我赶紧跑去开门。
谢致没听见敲门声,端着肉馅在后面追:「别跑啊,我可以换只手搅,你继续看嘛。」
「门外有人。」
人还挺多。
李刺史亲自登门拜访,身边除了一众幕僚下属,还有温文尔雅的大儿子李衡和脸臭的李衍。
他们是来替李衍赔罪的。
当时谢致的策论都没写完,门客便惊喜地拿着半篇文章去禀报李恩。
他并不知此人是谁,只当天降贤才,忙让二儿子先去招待着, 他随后就到。
哪知李衍对着谢致好一顿讥讽。
故而李恩此行亦是恭请相与谋事。
谢致也没给个准话,只道他们人太多,今晚不方便留他们吃饭,等哪天有空再去刺史府商谈。
我说:「跟着李刺史做事,大有前途。」
皇室荒淫无道,群雄纷起,日后问鼎之人便是李恩。
谢致紧握筷子,一下下戳着肉馅,眯起眼打量我,步步逼近。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骗去刺史府,然后你好独自跑路?」
被猜中了。
我拒不承认,催他快去做饭。
「胳膊酸,做不了饭。」
谢致随手把碗筷放石桌上,伸出双臂,示意我给他捏捏。
我双手啪地拍上去,清脆响亮。
把谢致打哭了。
无声的眼泪说来就来,比开闸放水都快。
他故技重施,骗我抱了他一下又一下。
可恶。
12
在家做了半个月不重样的饭,谢致终于被李家日日不落的拜访打动,同意明日就去刺史府做事。
李家父子三人走了,他还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嘴里振振有词:「就谈了十来分钟,一个看了十多眼,一个一直看,烦死了。」
「什么看什么?」
谢致关门,咬着牙说:「癞蛤蟆在看天鹅肉。」
我脱口而出:「你是癞蛤蟆?」
他瞪我一眼。
不对吗?确实是他在看别人。
谢致推着我去吃饭,凶巴巴地说,明天就把我做成天鹅肉吃。
他没空吃我的肉,我们隔日在刺史府待了一整天。
我倒是不用去,可谢致要把我带上。
反正都是发呆,去就去吧。
亲近李衍的门客看不惯谢致。
碍于李恩,他们只敢暗中讽刺谢致贪恋美色,不务正业。
这话传遍刺史府,李恩听见,闲聊的时候说起。
谢致坦然作答:「我恋家,姚小姐不在身边,我不能专心做事。」
李恩玩笑似的向我行一礼,感谢我替他监工。
此后再无流言背地里中伤谢致。
李衍直接来明的。
「他都被谢家抛弃了,有什么好的?」他盘腿坐在几案对面,支起下巴看我,「跟我试试?」
我这才发觉,我似乎只能接受谢致的目光在我脸上长久停留。
我起身去书架前,背对着他:「二郎君自己不识好歹,便以为我也跟你一样?」
李衍突然走近,将我圈在方寸之间:「不如姚小姐亲自教我分辨好歹?」
我正要动手推开,门外便传来教训他的声音。
「阿衍,不可对姚小姐无礼。」
是李衡。
李衍没好气地说:「彼此彼此。」
李衡没有与他争论,给谢致留下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向我道歉后就带着李衍离开。
刺史府夕会之际,我独自待在谢致的厅房等他回来。
李衡派人送来一支白玉雕桃李发簪,说是为李衍的莽撞向我赔罪。
人家哥哥都递台阶了,我也不好站着不动,毕竟谢致现在也算是刺史府的人。
便将这玉簪插进发髻。
谢致一回来就盯着我的头发,似笑非笑:「李衡送的?」
13
出了刺史府,我就拔出发间的白玉簪。
「簪子而已,喜欢就留着。」
「谈不上喜欢与否,无非是向大郎君表达个谅解之意。」
我顺手将簪子递给谢致,他自然而然地帮我拿着。
这寻常一幕陡然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是从何时开始,我习惯大事小事都使唤他?
又是从何时开始,我也习惯了谢致这张脸离我这样近?
他都快凑我眼皮子底下了。
「饿了?」
谢致掏出饴糖块儿,拨开糖纸塞我嘴里。
近乎出于本能,舌尖将他喂来的东西卷进口中。
我失神喃喃:「你会一直是现在的你吗?」
「不会。」他的目光缓缓从我双唇向上移,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只做你的仆人。」
「你还要做别人的仆人?」
谢致气到发笑,伸手要来揪我脸,手还没碰到我就捏起拳头收了回去。
「我只爱伺候你,论起对你的忠诚,狗都得喊我一声『哥』。」
我脸上一热,避开他炙热直白的眼神,东瞅瞅西瞧瞧,飘忽不定。
不经意看见个眼熟的姑娘走来,我像是找到救命稻草,顺理成章转移话题。
「李小姐来了。」
李姝是李恩的独女,可谓是掌上明珠,受尽宠爱。
她的性情有几分随她二哥,都是直言直语的主儿。
「我勉强接受她做平妻,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谢致神情严肃:「我已经明确拒绝你多次。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李小姐尽早放下才是明智之举。」
「你不想要前途吗?我可是阿爹唯一的女儿。」
「我到刺史府做事就为赚个养家糊口的钱,不是奔着卖身去的。
「在哪儿吃饭不是吃饭?」谢致拉着我往回走,「我现在就去向刺史请辞,免得李小姐有所误会。」
李姝急忙拦住他:「别告诉我爹,我不烦你便是。」
「这是你的口头禅吗?」
谢致的语气谈不上和善,面色也冷得吓人。
李姝偷袭般地踩他一脚,溜之大吉。
他转向我,瞬间变了个人,可怜巴巴地说:「她踩我,你都不说句话?我可是你的仆人。」
刺史的独女,未来的公主,我哪敢说人家?
可谢致的烦恼和委屈也是实打实的。
「要不你揪我脸消消气?」
我主动将侧脸凑近,他没有上手,反而极认真地说:「我们成亲吧。」
他故意大喘气,等我的眼珠子都快惊讶得掉地上,才接着说是假成亲。
谢致举起白玉簪:「觊觎你的人,不止李衍一个。
「李姝对我纠缠不休,刺史充其量也就说她两句,无异于默许她的行为。
「如果我们成婚,解决这类麻烦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我知道的。
许多双眼睛都在看我。
只有谢致在场,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才会老实。
这种震慑效果在刺史府内尤其明显。
毕竟连李衍两兄弟都只敢钻谢致不在的空子。
若我继续不明不白地和谢致形影不离,投向我的恶心眼神只会越来越多。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保护我的人。
「你一定要永远是现在的你,不然我就继续戳你刀子。」
14
我们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一纸婚书和一场宣告结合的简单婚礼也就足够。
关起门来,一如既往,仍是谢致所谓的主仆。
迈出门去,我们就是恩爱夫妻。
「宝宝你放松一点,你现在被我挽着的样子和囚犯被官差押解没什么不同。」
我们谈论过在外如何称呼。
他原想喊我「苓苓」,可我怕这会勾起不好的回忆,控制不住地捅他几刀,便说除了这个我不喜欢的,随便他怎么叫我。
谢致果真「随便」起来。
什么老婆啦,娘子啦,夫人啦,宝宝啦,宝贝啦,乖乖啦,五花八门的称谓都往我头上套,有时还会把它们组合出更腻歪的来喊我。
我倏然记起,他昏迷醒来喊的应该是「老婆」和「娘子」,便问他那时在喊谁,莫非他已有家室?
谢致支支吾吾,却又坚称他心里和身边从来都没有别人,而他那时喊的就是我。
我知道他有暂时无法提及的过去,他不说我也不问,因为我也有。
就先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吧。
可谢致在某些时刻总会变得格外较真。
「老婆,你挽着我还是很僵硬,和我挽你也没有多大区别,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不熟。」
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我抓起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
「我看你倒是放松得很,不如你揽着我?」
「可我这样抬着手,没一会儿肩膀就会发酸。」
谢致隔空搂在我腰边:「这里可以吗?」
「我都是你老婆了,你说可不可以?」
夏日衣薄,隔着布料我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
街上熙熙攘攘,我被他搂得很紧,半边身子都贴着他,另一边腰间被他手掌按住的地方都快沁出细汗。
「今天不是婚假吗?」我突然记起,不解地问,「我们出门做什么?」
「做夫妻。」他接着说,「临时抱不到佛脚,平日得勤加练习。」
他骗人都不会脸红吗?
我暗中揪起他的腰。
原来他的耳根子也是会发红的。
谢致低声求饶:「回家再掐好不好?」
「夫君不是说要多练练吗?这可是锻炼你的好时机。」
15
若说谁最期盼刺史幼子的百日宴暨李姝的生辰宴,谢致当属第一。
他两条胳膊都压着厚厚一摞衫裙,都把他的脸遮完了。
只听故作高深的腔调从衣服堆里传出:「姚苓同志,考验我们的时机到来了。」
「你这是考验我吧?这么多裙子,人家小郎君都满周岁了,我还没试完。」
谢致就等我抱怨,他好顺着问:「我帮你选?」
凡是他给我买的衣裙,他都有一套相近的男装,旁人一看便知我们伉俪情深。
一进刺史府,不少人前来向我们贺新婚之喜,还夸赞谢致这身装扮更显风流蕴藉。
他咧到耳朵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我夫人独具慧眼,我只是跟着沾光。」
贺喜的人一走,我贴近他嘟囔:「衣服配饰都是夫君一样样挑的,是你独具慧眼,是我跟着你沾光吧?」
谢致顺势搂得更紧,低头和我对视,也小声说:「老婆挑了我就是最正确的事,怎么不算我沾你慧眼的光?」
李家两兄弟迎面走来,我推了推谢致,眼神示意他看前面。
李衍绷着臭脸,快步流星,像是来找谢致干架的。
李衡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拉住弟弟,不急不缓地说着什么。
李衍恨恨睨了谢致一眼,掉头离开。
隔着人群,李衡向我们颔首示意。
谢致也微笑点头,扭头就和我说:「你别看他现在笑嘻嘻的,其实牙都咬碎了。」
他昂首挺胸,背着手,居高临下地说:「可他又能怎么样呢?我才是老婆的仆人,是老婆唯一的狗狗。」
「一会儿和狗比忠诚,一会儿把自己比作狗,你就非得跟狗过不去?」
谢致望着李家两兄弟离去的方向,目光锋利:「我的确跟些狗东西过不去。」
我拍拍他的背:「不理他们了,快去找你未来领导沟通沟通感情,人家待会儿要吃奶困觉了。」
谢致说,李刺史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得投桃报李。
为了不让他的两个儿子日后犯下君夺臣妻的大错,他决定扶持吃奶的小郎君登上皇位。
我晃了晃他腰间的两串玉佩铃铛,叮叮啷啷,清脆悦耳,很能吸引婴孩的注意。
谢致按住我的手,满脸羞红:「这么多人呢,老婆回家再摸嘛。」
正经不了一下,我抽出手打他手背。
16
宴散之际,李姝找到我们:「我的婚事定好了,只要你说一句『不行』,我明日就跟你去洛阳。」
「那可太行了,恭喜恭喜。」
谢致拉着我走得飞快,李姝追不上,伸手要抓他胳膊。
他闪身躲去我背后,仅是衣袖被碰了碰,却也委屈得要命,连连摇晃我的肩膀,要我给他做主。
「老婆,她摸我,你说句话呀老婆。」
李姝也泪光闪闪地瞪着我。
两方夹击下,我糊里糊涂地说:「生辰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
李姝气得原地直跺脚,剜了我们一人一眼,怒冲冲跑开。
谢致咻咻喘着气,恶狠狠地说:「我都被人摸了,你还祝她生日快乐?
「你是我老婆,不是她的。」
「那是我随口乱说的。」我心虚解释,「而且她也被我气跑了不是?」
我向他保证:「再有下次,我肯定把她脸抓花,头发也扯断。」
谢致顿时红了眼眶:「你还想有下次?」
他牵起我的手,用我手背擦眼泪。
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还没出刺史府呢,别被人看见了。」
谢致突然逼近,将我抵在廊柱上,嗓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心情颇好:「老婆不想别人看见我掉眼泪的情态?」
「我怕丢脸。」
他收放自如,立即敛起勾人的笑,阴恻恻地盯着我。
我捧住他的脸,不准他再靠近:「这还在别人家里。」
谢致皮笑肉不笑:「好啊,我们回家。」
回去一插好门闩,他就急不可耐地将我压在门后。
「回来就不用扮恩爱了,快去烧水,我要睡觉。」
谢致继续挤我,我不得不踮起脚,后背紧紧贴住门板。
他俯首和我额头抵着额头,蹭着鼻尖说:「路过的狗都能看出我在向你摇尾巴,你也撸撸我的头,好不好?」
鼻端的气息缭绕成一团,我错开脸,又勾住他的脖颈,含糊地说:「那你更得去烧水了。」
17
我和谢致暧昧不清,成亲从来就不光是权宜之计。
「假」之一字,不过是水到渠成。
就是这水流,太过湍急。
阳光明媚,马车慢悠悠地行驶。
谢致趴在我腿上,我在手心倒了些药油,给他揉腰。
「让你不要贪多图快,这下不行了吧。」
他羞愤交加:「我就是今早打水的时候闪了腰,意外而已,你是我老婆也不能造谣我不行。」
抹完药,谢致也不把衣服穿好。
衣襟大敞,肩膀上的牙印尚未消退。
他靠在车厢壁,两眼冒绿光地盯着我。
手里的药味还没散,我捂住他的鼻子:「这药怪难闻的,你醒醒脑。」
我另一只手给他拢好衣衫,再把衣结系死。
谢致噘着嘴嘀嘀咕咕:「你的腰又没闪。」
我凑在他耳边说:「可要玩个比敞开衣襟还刺激的游戏?」
谢致心急火燎地把我抱去他腿上,手直往我宽大的衣袖里探。
我抓住不老实的手,瞋他一眼:「你省省吧,我是说敞开心扉。」
他敛起眉眼间的调笑之色,将我按在他胸膛前,抚着我后脑勺问:「你知道我不是他?」
我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将那段往事告诉他。
其实,早在他提出成亲那会儿,我就该告诉他的。
我正要开口,一支利箭穿透车窗,横飞出去。
谢致把我藏进车角,让车夫也进来躲箭。
「是李衡派来的杀手。」他气定神闲,「别怕,李衍的人会来保护我们。」
两兄弟暗斗已久,谢致是他们必须拉拢的人,即便他们都嫉恨谢致。
如今看来,表面知礼的李衡才是更小气,更冲动,更独断的那个。
车外兵戎相见,打斗声逐渐平息。
谢致让我待在车里,可我闷得慌,想下去透透气。
李衍的亲信拱手行礼:「路障已清,还请谢先生放心,此乃二郎君亲笔信——」
话音未落,暗箭袭来,还是冲我而来。
谢致扑向我,箭镞和他擦肩而过。
将要落地,他抱住我翻转。
我趴在他身上,毫发无损,他的头却重重磕在石头上。
18
每一个大夫都说没有伤到要害,可谢致一直不醒。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我脸上。
「是不是又在使什么坏主意?
「你说了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沉睡的眉眼忽而颤动,谢致面露痛苦,愈演愈烈,浑身都在发抖。
我喊大夫的空隙,他猛然睁眼,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酝酿出眼泪,我的心就已沉入谷底。
这双眼睛黯淡无光,不是他。
前世的谢致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将我摁进怀里。
圈在我腰间的臂膀不断箍紧,勒得我疼痛无比。
因为有他在,我许久都不曾随身携带匕首,这时候只能用蛮力将这人推开。
我跑到门口,谎称谢致发狂,让侍从捆住他。
锁链将他的右手腕缚于床柱,我找来软布垫在链子下。
「苓苓怕我伤到他?」谢致抬起手臂,端详我包裹好的布条,自嘲一笑,「可我才是这具躯体的原主,他只是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罢了。」
「我救了这具身躯两回,理应属于我。」
他的语气竟有些悲凉:「你爱上他了。
「因为他会照顾你?
「因为他会娶你为妻?」
谢致突然捉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上,又急又慌:「这些事我同样能做到,我们重新开始。我不要什么门当户对了,今后只有我们两人,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们。」
折磨我至死的上辈子早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就远去了。
此时再听谢致说起,我反应平淡。
「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不利于恢复。」我抽出手,端来药碗,「你要保重身体。」
「然后好给他腾位置,让你们夫妻团聚?」
他打翻药碗,泼我一身。
紧接着膝行到床边,胡乱擦试我颊边的药汤。
他摸着我的脸,小心且卑微:「苓苓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前世今生都没有。」
我吩咐人再端一碗来,他自顾自地解释:「我以为只要你不和我同行,那群人便不会盯上你,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引开刺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眼圈竟开始泛红。
「苓苓,我心里只有你,娶她不过是装点门楣,我不曾碰过她。
「那时我总想证明你还爱我,做下许多混账事。
「你打我骂我吧,别这样看着我,求你,别这样看我。」
谢致边哭边说,带着我的手朝他脸上打。
我捏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
「他怕疼,你不要乱动。」
19
符水不好喝,他不会喜欢这种味道。
我踌躇半晌,终究放下了碗。
「他早已灰飞烟灭,你等不到了。」
谢致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披头散发,一派颓丧,几许阴鸷。
「苓苓,他死得彻彻底底,你现在只有我。」
我端来热水,浸湿巾帕,轻柔擦洗他的面庞。
「他一日不回来,我便等他一日。
「倘若花谢了,花瓶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谢致恨恨盯住我,似乎想用他尖锐的目光在我脸上戳出个血肉模糊的洞。
「姚苓,你要杀我,就为了个野鬼?」
「他是我的丈夫,你才是那个野鬼。」
木梳也浸浸水,我小心梳理他的头发,免得扯痛头皮。
发丝打结,我理了许久才理顺,心中不免对这野鬼更是憎恶。
「你不是说两辈子都只爱我吗?
「我让你好生保护身体,你为何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他怕疼?」
谢致指尖细抚我脸庞,煞是温情脉脉:「苓苓,他死了,你和他永世不得相见。」
他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倾身要来吻我。
我舀起一瓢热水泼向他。
「他爱干净,别弄脏了他的脸。」
谢致向后一靠,仰头大笑,笑着笑着流出眼泪。
汤药该好了,我端起水盆出门,身后忽地穿来闷响。
谢致以头撞墙,满脸鲜血淋漓,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你疯了!」
我赶紧冲过去。
他最后看我一眼,目光决绝,扭头用力朝墙撞去。
令我悚惧的声响并未再次响起,两只手撑住墙,谢致的头距墙不到一寸。
一瞬静默,嗷嗷哭嚎直往我耳里、心里钻。
「老婆,头好疼——」
20
谢致头上缠着一圈白布条,靠在床头抽抽搭搭。
「我流了那么多血,头那么疼,老婆你都不来抱一抱你脆弱可怜又贫血的夫君吗?你真能忍得住啊。」
我浑身僵硬,坐在床边一动不敢动。
「你真的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眼泪不觉落下,谢致立马收敛哭容,坐起身将我揽入怀中,安抚似的揉我脑袋。
「乖乖,是我,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
温和且坚定的话语很快抚平我的不安,我埋在他颈间呜呜地哭。
「万一你又不见了,我该去哪儿找你?」
谢致低头亲我额角,亲了又亲,磨蹭许久才开口:「宝宝,你背后有鬼。」
我一头雾水,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几个重重的吻接连落在唇间,谢致将我抱进他的被窝。
我靠着他的胸膛,耳朵紧贴在他的心口,不敢错过他的每一次心跳。
他则懒懒靠在床头,指向床帐外。
「恩将仇报的狗东西就在那儿飘着。」谢致搂紧我,手摩挲着我的肩头,「不是有个体面又高贵的正妻吗?看我老婆做什么?再看也不是你的。」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依稀瞧见有个白影飘来荡去。
我不确定地问:「是他?」
谢致点点头。
「狗东西的魂体越来越淡,马上就要『死得彻彻底底』,『永世不得相见』喽。」
谢致原话奉还,那白影剧烈扭曲两下,果然淡了不少。
我安心地圈住他的脖颈,情不自禁地又啜泣起来:「夫君,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熟悉的傻笑声在我头顶响起:「好啊,白天不分开,夜里也缠得紧紧的。」
他忽又对那鬼魂哂笑说:「我们两口子做些该做的事,你急个什么劲儿?别把你急死了。
「哦,你已经死了,真是抱歉。」
谢致坐直,将我抱到他腿上,和他面对面。
「老婆,他要魂飞魄散了,好可怜哦。」谢致捧起我的脸,「来,我们亲一个拉丝的给他当背景音乐。」
21
那人的魂魄苏醒时,谢致就透过他看见了我并不光彩的前世。
「难怪你想丢下我,还要捅我一刀。」他满目心疼,还有敬佩,「经受那么多磨难,还能对顶着这张脸的我释放善意,老婆好勇敢。」
接着傻乎乎地笑:「老婆也好爱我。」
「我知道你不是他。」我说,「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
我好奇地问:「你原本长什么样?是哪里的人还是什么精怪?怎会跑进别的躯壳?」
谢致一一作答,十分耐心。
他说他只是在家里睡了一觉,便从未来世界来到这里。
他也叫谢致,至于长相——
「狗东西运气真好,跟我同名同姓也就够了,竟然还和我长一个样,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我问他能否穿回去,毕竟那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家人朋友。
我不希望他被我困住,如果可能,有空回来看看我就好。
谢致可怜兮兮地问:「老婆,你是不是不想要你最忠诚最能干的仆人了?」
「你长大的地方肯定比这里好上很多很多,为何不往高处去呢?」
「我爸妈在我四岁时就离婚各自组建家庭了。
「他们很吝啬,将他们作为父母的爱,全都给了后面的孩子。
「他们也很大方,不光每个月给我一长串数字,还把他们最丑陋的一面都留给我了。
「我在那边了无牵挂,就算有回去的方法,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老婆,你不爱我就没人爱我了。」
谢致忽而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做奇怪的梦,每晚都会……梦见你。
「算命先生说你是我命定的老婆,时机到了就会相见,还说我们累世姻缘,互为福星。」
我记起初见时,他摸着我的手喊「老婆」,调侃道:「梦见我和你做什么了?」
「今晚你就知道了。」
我揪住他又红又烫的耳朵,教训说:「想都不要想,你还有伤在身。」
谢致眨巴眼,作出一副天真模样:「可老婆没有受伤啊。」
夕阳已经西沉,满室金黄余晖,他放下床帷,帐内一片昏暗。
「我可是你的仆人,你必须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不能怜惜我。」
「放我下去,哪有仆人支使主人的?」
「我就爱以下犯上。」
番外
谢致的未来领导满六岁时,被立为太子。
前不久,李衍因为逼宫谋反,被父亲李恩当场诛杀。
李衡已经在苦寒之地修了三年城防工事,终是受不住磋磨,和他的好弟弟双向奔赴,齐齐投胎。
「我也算送他们出道了。」谢致深感功德圆满,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畜牲道也是道,我佛糍粑。」
「什么披萨,这不就是块厚饼子吗?」
每一牙我都只咬下尖尖一角,剩下的全塞他嘴里。
谢致费劲地嚼着干巴巴的饼子,一脸傻气:「我没做好,老婆还奖励我,老婆真好,下次还给老婆做难吃的披萨。」
我倒杯水,端到他嘴边。
「你每日政务缠身,回家就多歇歇,不用天天给我洗衣服做饭。」
谢致都官至中书令了,府中的总人口还是个位数。
后院就两三个侍女,主职浇花,副职是替补仆从。
谢致不在家,我有事就找她们。
谢致在家,他不容许我有第二个仆人。
我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倒也不需要谁伺候,可谢致乐在其中。
「全方位由里到外伺候你,是我的终极理想。你是我老婆也不能剥夺我人生的唯一乐趣。
「朝廷里的麻烦事一大堆,我回家就更应该好好放松。」
谢致边说边解我的小衣,一脸浩然正气:「我现在就把衣服给你洗了。」
来源:小小完结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