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2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即将成熟的稻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那是1992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即将成熟的稻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叫陈进,刚参加完高考,从城里回到乡下奶奶家过暑假。
我们村子不大,叫青瓦村,依山傍水,风景不错,但日子过得就像村口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淡,偶尔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素琴就是那圈最常被人提起的涟漪。
她是个寡妇,男人前年在镇上的采石场出了意外,留下她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儿子,明明。
我第一次正经见到她,是在村东头那片水田里。
时值双抢,烈日当头,田里的热气蒸得人眼晕。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抢收,田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有李素琴家的那块田,显得格外冷清。
她一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衫,戴着一顶破草帽,弯着腰,在水田里默默地割着稻子。她的动作不快,但很有节奏,一刀,一拢,一放。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滴进浑浊的田水里,连个声响都没有。
不远处的田埂上,她儿子明明坐在一棵小小的柳树下,自己跟自己玩泥巴,很乖,不哭不闹。
村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朝她那边看一眼,眼神复杂,但没人过去搭把手。
我奶奶拉着我的胳膊,小声说:“看见没,那就是素琴,可怜见的。”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偌大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像一棵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芦苇。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第二天,我又看到她。第三天,还是她一个人。
那片稻田,像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我忍不住了。
那天下午,我跟奶奶说了一声,换上旧衣服和解放鞋,就往田里走。
奶奶在后面喊:“阿进,你个城里娃,会干农活吗?别去添乱!”
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我走到李素琴的田边,她正直起腰捶背,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戒备和不解。
“嫂子,我来帮你。”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没等她回答,直接脱了鞋,卷起裤腿,拿起田埂上另一把镰刀就下了田。
稻茬子扎在脚底,有点疼。田里的水混着泥,温热。
我学着她的样子,弯下腰,开始割稻子。
一开始,我笨手笨脚,割得歪歪扭扭。
她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用这样。”
“没事,我放假闲着也是闲着。”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割着。
我们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在同一片田里,听着镰刀划过稻秆的“唰唰”声,还有田里青蛙偶尔的叫声。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忽然说:“歇会儿吧。”
我直起腰,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腰酸得像要断掉。
她递给我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凉白开。
我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水很甜。
“谢谢。”我说。
她摇摇头,看着被我们割倒了一大片的稻田,眼神里有了一丝光。
“你是个好人。”她轻声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帮她。
村里的闲话,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地就起来了。
我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指指点点的目光。
“城里来的大学生,看上人家小寡妇了。”
“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嘛。”
那些话,说得不响,但足够钻进我的耳朵里。
奶奶也找我谈过,让我别掺和李素琴家的事,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嘴上应着,但第二天,还是照样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同情,还是一种莫名的执拗。我只知道,看着她一个人在田里,我心里不落忍。
最后一批稻子收完那天,天已经擦黑了。
我们俩都累得不行,坐在田埂上,谁也不想动。
晚风吹过,稻田里漾起金色的波浪,特别好看。
“陈进,”她忽然叫我的名字,“谢谢你。”
“嫂子,你太客气了。”
“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时候。”她说,“晚上……去我那儿吃顿饭吧,家里没什么好菜,就算我谢谢你。”
我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这一去,村里的闲话会说得更难听。
但看着她满是诚恳的眼睛,我点了点头:“好。”
她家就在村子最西头,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三间土坯房。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向日葵。
明明已经睡着了,躺在里屋的小床上,呼吸均匀。
她手脚麻利地在灶房里忙活,很快,桌上就摆了三样菜:一盘炒鸡蛋,一盘清炒南瓜藤,还有一碗咸菜豆子。
“家里没什么东西,你别嫌弃。”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嫂子你手艺真好,闻着就香。”我由衷地说。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安静。
她给我夹菜,我也给她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我发现,她其实长得很好看,柳叶眉,杏核眼,只是平日里总被愁苦和劳累掩盖着。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我坐在堂屋的板凳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笑得一脸灿烂。应该就是她丈夫。
“他叫李大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
我回过头,看到她眼圈有点红。
“对不起,嫂子。”
“没事,都过去了。”她勉强笑了笑,“你坐会儿,我给你倒水去。”
外面的夜,很深了。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眨着眼。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狗叫。
我说:“嫂子,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送我到门口。
“路上黑,你小心点。”
“嗯。”
我走出院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她还站在门口,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接下来的几天,是打谷子。
我依然去帮忙。
村里的风言风语,已经从背后的议论,变成了当面的调侃。
村里的二流子张强,尤其过分。
他仗着自己家里有点钱,在村里横行霸道,早就对李素琴有想法。
那天,他晃悠到打谷场,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哟,陈大学生,真是活雷锋啊,帮我们村扶贫来了?”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我没理他,继续干活。
李素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手里的活计都慢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张强不依不饶,“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放着城里的姑娘不要,跑来跟个……”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连枷,站直了身子,看着他。
“张强,嘴巴放干净点。”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冷。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敢顶他。
“嘿,你小子还敢横?”他把袖子一捋,“信不信我……”
“你想干什么?”我平静地看着他,“这里是打谷场,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要是觉得有力气没处使,就过来帮忙干活,不然就请你离开。”
我的平静,似乎比大吼大叫更有力量。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好,好,你给我等着!”他撂下一句狠话,悻悻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李素琴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陈进,你别为了我得罪他,他不是好人。”
“我没怕他。”我说,“嫂子,你也不用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东西在闪动,像是感动,又像是担忧。
所有的稻谷都归仓那天,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
忙了这么多天,终于结束了。
晚上,她又请我吃饭。
这一次,她特意去村口小卖部买了一瓶酒,还割了一小块肉。
菜比上次丰盛了许多。
“陈进,这几天,真的太谢谢你了。”她给我倒上酒,“这杯,我敬你。”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脸颊上,很快飞起两朵红云。
我也喝了一杯。酒很烈,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我们聊了很多。
她说了她和丈夫的事,说了她一个人带孩子的艰难,说了村里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给她递过去一块手帕。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忽然问:“陈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像是有很深的水,藏着太多的委屈和无助。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说不清楚。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那份执拗,又或许,是在这几天的相处里,我看到了她身上的坚韧和善良,被她吸引了。
“我觉得,嫂子你是个很好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我最后说。
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然后低下头,轻轻地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
我有些晕乎乎的。
我说要走,她却拉住了我。
“太晚了,外面黑,路不好走,”她说,“要不……今晚就别走了。”
我心里一跳。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她看着我,眼神很亮,“东边那间屋子空着,我给你铺床。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不能让你摸黑走山路。”
她的理由很充分,我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或者说,我内心深处,并不想拒绝。
她给我铺了床,被褥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有阳光的味道。
“你睡吧,我……我去看看明明。”她说完,就匆匆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她刚才在灯下泛红的脸庞,和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
我能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她哄着明明,给他盖被子,动作很轻。
然后,是她自己躺下的声音。
再然后,一切都静了。
只有窗外的虫鸣,一声接着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到,是李素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走到我的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黑暗中,我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一个比一个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心里又紧张,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终于,她俯下身,在我耳边,用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声音说:
“孩子睡着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所有的门。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耳廓。
我转过身,面对着她。
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像两颗遥远的星星。
“嫂子……”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上。
她的手,有些凉,但很柔软。
那一刻,村里所有的流言蜚语,张强的威胁,奶奶的劝告,全都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她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委屈。
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抽回去。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握着彼此的手。
没有更多的话,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但我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一夜,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就坐在我的床边,我们聊了一整夜。
从天南聊到地北,从村里的鸡毛蒜皮,聊到我对大学生活的向往。
我跟她说城里的高楼,说图书馆里看不完的书,说电影院里新奇的电影。
她听得很认真,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她说,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她说,她也曾想过,如果能多读点书,是不是就能走出这座大山。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沉沉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枕边,却留了一缕淡淡的皂角香。
我走出房间,看到她正在院子里喂鸡,阳光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一层金边。
看到我,她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早。”我说。
“嗯,早。”她低声应着,“锅里有早饭,我给你热热。”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俩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但气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客套。
一种默契,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但我错了。
我和李素琴的事,还是被张强知道了。
那天早上,我从她家出来,准备回奶奶家。
刚走到村口,就被张强带着几个人拦住了。
“陈进,你小子可以啊。”张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昨晚,没走吧?”
我心里一沉,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李素琴的事,我管定了!”他恶狠狠地说,“我早就跟她说了,让她嫁给我,她不肯。原来是背后有你这个小白脸!”
“你说话客气点!”
“客气?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客气!”
他一挥手,身后那几个人就朝我围了上来。
我知道,这一架,躲不掉了。
我从小虽然读书,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把心一横,准备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住手!”
是李素琴。
她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快步跑了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她看着张强,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张强,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张强看到她手里的柴刀,也有些发怵,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哟,护上了?李素琴,你还要不要脸?大半夜留个男人在你家,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留谁在我家,关你什么事?陈进是我家的恩人!你呢?你除了会欺负人,还会干什么!”李素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恩人?我看是情人吧!”张强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李素琴气得浑身发抖。
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
我上前一步,直视着张强:“张强,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跟嫂子的事,与你无关。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在这儿为难一个女人。”
“我为难她?是她自己不检点!”
我们这边的争吵,很快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
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素琴的身上。
她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我看到她握着柴刀的手,在不停地抖。
我心里一阵难受。
是我,把她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上。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响起。
是村长。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村里很有威望。
他拄着拐杖,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张强,一大早的,你又在闹什么?”村长严厉地问。
张强见到村长,气焰收敛了不少。
“村长,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这个城里来的小子,跟李素琴不清不楚的,败坏我们村的风气!”
村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素琴,最后把目光落在张强身上。
“不清不楚?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村长问。
“我……大家都看见了!他昨天晚上就没走!”
“没走又怎么样?陈进帮素琴家干了多少活,大家心里没数吗?人家留他吃顿饭,住一晚,怎么了?你张强要是也帮了这么大忙,素琴也留你住!”
村长的话,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张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再说了,”村长顿了顿,声音更大了,“素琴一个女人家,拉扯个孩子不容易。我们当邻居的,不帮衬一把就算了,还在背后说三道四,嚼舌根子,那还算人吗?”
他环视了一圈,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陈进是个好娃,来我们村,帮了这么大忙,我们该感谢他。谁要是再敢在背后乱说话,别怪我这个老头子不客气!”
村长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张强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围观的村民,也都散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李素琴看着村长,眼眶红了:“叔,谢谢你。”
村长摆摆手:“傻娃,谢什么。快回去吧。”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然后拄着拐杖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李素琴一路无话。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到了她家门口,我停下脚步。
“嫂子,对不起,都是我……”
“不怪你。”她打断我,“是我自己没用。”
她说完,就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这件事之后,李素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我去找她,她总是借口忙,或者干脆不开门。
我知道,她是怕了。
她怕那些流言蜚语,怕再给我惹麻烦。
我心里很难过,也很无奈。
我去找奶奶,想让她帮我劝劝。
奶奶叹了口气,说:“阿进,你还是太年轻。村子里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素琴是个好女人,但她的处境,太难了。你一个城里娃,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你跟她,不是一路人。”
“奶奶,什么叫不是一路人?难道就因为我是城里人,她是农村人?”
“不只是这个。”奶奶摇摇头,“你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你的世界很大。而她呢,她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青瓦村了。你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奶奶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我和李素琴的未来。
是啊,我马上就要去千里之外的城市上大学了。
毕业后,我会在城市里工作,安家。
而她呢?她能离开这里吗?她的儿子明明怎么办?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是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
全家人都为我高兴,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只有我,心里沉甸甸的。
这意味着,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青瓦村,离开……李素琴。
我拿着通知书,在村里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素琴家门口。
院门紧闭着。
我站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门。
我该跟她说什么呢?
说我要走了?说我们……没有未来?
我做不到。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李素琴。
她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件缝了一半的衣服。
“你……来了。”她说。
“嗯。”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隔着一道门槛,相顾无言。
还是她先开了口:“我……听说了,你的通知书来了。恭喜你。”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
“是上海的大学吧?大地方,真好。”她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去坐坐吧。”她说。
我跟着她进了屋。
明明在院子里玩,看到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陈进哥哥。”
我摸了摸他的头。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
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就坐在我对面,低着头,继续缝手里的衣服。
针脚很密,很细。
“嫂子,”我终于鼓起勇气,“我……”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头也没抬。
“下个星期。”
“哦。”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针穿过布料的“嘶嘶”声,和我们俩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陈进,”她忽然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我,“你是个好人。你以后,会有很好的前程。你……别被我耽误了。”
“我没有!”我急切地说,“嫂子,我不是那么想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我们不合适。你忘了我吧。”
“我忘不了!”
“忘了我,对你,对我都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想你因为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那我的人生,就不能有你吗?”我冲口而出。
她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这句话,就这样从我嘴里说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
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陈进,你别傻了。”她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我们愿意,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家里人会同意吗?你以后是要在城里生活的,我呢?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农村寡妇,能配得上你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这些都是现实问题。
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只凭着一腔热血,一股冲动。
“嫂子,你相信我,”我握住她的手,“这些问题,我都会解决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我握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你让我……再想想。”她哽咽着说。
从她家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我意识到,我和她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道门槛,而是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这座山,是世俗的偏见,是城乡的差距,是我们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
我要怎么,才能搬开这座山?
我不知道。
我离开的前一天,奶奶给我收拾行李。
她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阿进啊,到了上海,要好好学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和李素琴的事。
“奶奶,我不是乱想。”
奶奶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你对素琴好,奶奶知道。但村里人嘴碎,你斗不过他们的。你走了,一了百了。可素琴呢?她还要在这里生活。你为她好,就该离她远点。”
奶奶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走了。
我可以对那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可她呢?
她要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想去找她,跟她说清楚,让她等我。
但我又怕,我的承诺,会变成她的枷锁,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承受更多的压力。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心里一动,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李素琴。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嫂子,你怎么来了?”
“我……我给你做了双鞋,你路上穿。”她把手里的布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鞋底纳得很密实,鞋面是用黑色的灯芯绒做的,一针一线,都透着做鞋人的心意。
“嫂子,这……”
“你别嫌弃。”她说,“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鞋,是我连着几个晚上赶出来的。穿着它,走路踏实。”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拉着她进了屋。
“嫂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问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陈进,我配不上你。”
“又说这个!”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不就够了吗?”
“不够的。”她摇摇头,“陈进,我不想拖累你。你走吧,去过你该过的生活。就当……青瓦村的这个夏天,是一场梦。”
“梦?”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这是梦,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颤抖着。
“嫂子,你听我说。”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你等我。等我四年,等我大学毕业。我一定会回来,光明正大地娶你。”
“四年……”她喃喃自语。
“对,四年。四年之后,我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可以为你遮风挡雨,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我的话,似乎给了她一些力量。
她在我怀里,慢慢停止了颤抖。
“陈进,”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比真金还真。”
她终于笑了,带着泪。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
那一晚,她没有走。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设想。
我说,等我毕业了,就把她和明明接到城里去。
我要买一个大房子,有院子,让她可以种她喜欢的向日葵。
我要让明明接受最好的教育,让他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憧憬。
天亮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但只要我们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我走的内天,村里很多人来送我。
奶奶拉着我的手,嘱咐个没完。
我一直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直到车子开动,我都没有看到她。
我心里,有些失落。
车子缓缓驶出村口,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看到,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站着两个人。
是李素琴和明明。
她怀里抱着明明,远远地看着我。
她没有招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但我能读懂她眼神里的千言万语。
那是期盼,是不舍,是嘱托,是等候。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素琴,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和忙碌。
繁重的课业,新奇的社团活动,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让我大开眼界。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留给了青瓦村,留给了那个叫李素琴的女人。
我们开始通信。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信件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
我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写一封信。
在信里,我跟她分享我的大学生活,我读了什么书,交了什么朋友,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我也关心她的生活,问她和明明好不好,村里有没有人再欺负她。
她的回信,总是很短,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她说,她和明明都很好,让我别担心。
她说,村里现在没人说闲话了,村长很照顾她。
她说,让我好好学习,不用总是惦记着她。
信的末尾,她总会写上一句:勿念,一切安好。
我知道,她是怕我分心。
但我怎么可能不惦记呢?
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拿出她给我做的那双布鞋,细细地摩挲。
那双鞋,我一直没舍得穿。
它就像一个信物,提醒着我,在遥远的青瓦村,有一个人在等我。
大一的寒假,我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放下行李,我第一时间就去了青瓦村。
一年不见,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很多。
她瘦了些,但精神很好,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明明长高了不少,已经会背几首唐诗了。
见到我,她有些拘谨,不像以前那么自然了。
我明白,长时间的分离,在我们之间,还是产生了一点距离感。
但很快,这种距离感,就在熟悉的相处中,慢慢消融了。
我帮她挑水,劈柴,辅导明明做功课。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村里人见到我,都客客气气地叫我“陈大学生”。
再也没有人,敢当着我们的面说三道四。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大学生”的身份,让他们高看了一眼。
这个现实,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要努力学习,改变命运的决心。
只有我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真正保护好她。
假期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又到了要开学的日子。
离别的前一晚,我们俩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陈进,你这次回来,我很高兴。”她说。
“我以后,每个假期都会回来看你。”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城里的姑娘,是不是都很好看,很有文化?”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是挺好的,但我……”
“你不用解释。”她打断我,“陈进,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了更好的,更适合你的姑娘,你不用顾及我。我……我不会怪你的。”
我心里一紧,抓住她的手:“嫂子,你胡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可我……”
“没有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素琴,你听着,我爱你,跟你是哪里人,有没有文化,带不带孩子,都没有关系。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她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只要相信我,等着我,就够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月光很亮,照得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
我把她拥在怀里,心里充满了力量。
大二那年,张强结婚了。
娶的是邻村的一个姑娘。
素琴在信里跟我说了这件事,语气很平淡,像是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没有了张强的骚扰,她在村里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她开始跟着村里的妇女学做刺绣,手艺越来越好。
她绣的鞋垫,枕套,拿到镇上去卖,很受欢迎,也能补贴一些家用。
她在信里跟我说,她想靠自己的双手,把明明抚养成人。
我为她感到高兴。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独立的李素琴。
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不知不觉就流走了。
大三,大四。
我开始忙着准备考研,也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决定,毕业后,先在上海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然后就把她和明明接过来。
我把我的想法,在信里告诉了她。
她的回信,充满了担忧。
她说,上海那么大的城市,生活肯定很贵。她一个农村妇女,去了能干什么?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她说,明明在村里上学上得好好的,突然换个环境,能适应吗?
我明白她的顾虑。
我回信跟她说,钱的事,不用她操心,我会努力挣。
工作的事,也不用急,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刺绣,也可以学点别的。
至于明明,城里的教育条件更好,对他的未来有好处。
我用了很多篇幅,去打消她的顾虑,描绘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
终于,她被我说服了。
她在信里说:陈进,我都听你的。
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我的眼睛,湿润了。
毕业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同时,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兼职工作。
一切,都在朝着我计划的方向发展。
我用自己挣的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和明明买了很多东西,寄了回去。
然后,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这一次回去,我是要去兑现我的承诺。
我要去跟奶奶,跟我爸妈,摊牌。
我要告诉他们,我要娶李素琴。
我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
但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去打。
果不其然,当我把我的决定告诉爸妈和奶奶时,家里炸开了锅。
我爸气得把茶杯都摔了。
“你疯了!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读研究生,是为了让你娶一个农村的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
我妈在一旁哭哭啼啼:“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什么偏偏是她?”
奶奶也唉声叹气:“阿进,奶奶知道你重情义,可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啊!”
我平静地听着他们的反对和指责。
等他们说完了,我才开口。
“爸,妈,奶奶,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是,我的感情,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素琴是个好女人,她勤劳,善良,坚强。这几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有多不容易,你们知道吗?”
“至于你们说的差距,我不觉得是问题。她是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她一直在努力学习。我不觉得,学历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还有明明,他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我爱她,我想跟她在一起生活。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我的态度很坚决。
家里人见劝不动我,陷入了僵持。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爸妈不跟我说话,奶奶见了我就叹气。
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接受。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而是直接去了青瓦村。
我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素琴。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陈进,”她说,“要不……就算了吧。”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跟家里人闹翻。”她说,“他们说的对,我配不上你。”
“又是这句话!”我有些生气了,“素琴,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吗?你说过,你会等我,会相信我!”
“可是我……”
“别可是了!”我打断她,“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你只要告诉我,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她看着我,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好。”我拉起她的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走,我们现在就去我家。”
“现在?”她有些害怕。
“对,就是现在。有些事,逃避是解决不了的。我们必须一起去面对。”
我拉着她,回到了城里的家。
当我带着素琴和明明,出现在爸妈和奶奶面前时,他们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悦。
家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素琴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爸,妈,奶奶,这就是素琴和明明。”我介绍道。
素琴鼓起勇气,抬起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奶奶,你们好。”
明明躲在素琴身后,也小声地叫了人。
我妈看着素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没说话。
我爸则板着脸,哼了一声。
只有奶奶,看着明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
“孩子,过来,让奶奶看看。”奶奶朝明明招了招手。
明明看了看素琴,素琴点了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奶奶拉着明明的`手,问他几岁了,上学了没有。
明明一一回答,声音虽然小,但口齿很清晰。
奶奶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
就在这尴尬的对峙中,我妈突然开口了。
“姑娘,我问你,”她看着素琴,语气很不客气,“你看上我们家陈进什么了?是看上他大学生的身份,还是看上我们家是城里人?”
素琴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刚想开口,素琴却拉住了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我妈。
“阿姨,我没想过要图陈进什么。”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是陈进,在我最难的时候,帮了我。他是个好人,我……我喜欢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没读过什么书,还是个农村人,又带着孩子。如果……如果你们实在不同意,我……我不会缠着他的。”
说完这番话,她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妈听了她的话,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农村女人,会说出这样一番不卑不亢的话来。
我爸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我看着素琴,心里又心疼,又骄傲。
我上前一步,把她和明明揽在怀里。
“爸,妈,奶奶,素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她不是图我们家任何东西。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希望,你们能成全我们。”
我说完,拉着素琴,就要给他们跪下。
“你这是干什么!”我爸一把扶住了我。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素琴,和一脸不知所措的明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说,“儿大不由爹。既然你认定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我妈也抹了抹眼泪,说:“只要你们以后把日子过好了,就行了。”
奶奶走过来,拉起素琴的手,说:“好孩子,别哭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知道,我们最难的一关,终于过去了。
素琴也喜极而泣。
我和素琴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没有办什么隆重的婚礼,就是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领证那天,我们俩都笑得很开心。
从民政局出来,我看着手里的红本本,对她说:“素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陈进的合法妻子了。以后,有我呢!”
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婚后,我继续读研。
素琴就在家照顾我和明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学得很快,城里的一切,她都努力去适应。
她学会了用煤气灶,学会了坐公交车,还跟着电视学说普通话。
我爸妈和奶奶,也慢慢地接受了她。
他们发现,素琴不仅勤快能干,而且性子温和,孝顺长辈。
她会变着花样给我奶奶做吃的,会陪我妈逛街聊天。
家里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变得越来越融洽。
明明也很快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在新的学校里,交了很多好朋友,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他很懂事,知道我和素琴的不易,学习特别刻苦。
他把我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尊敬,我也把他视如己出。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企工作,待遇很好。
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
我们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套大房子,实现了我当初对她的承诺。
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阳台,素琴在上面种满了花草,尤其是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每到夏天,阳台上就开满了金灿灿的向日葵,像一个个小太阳,温暖着我们的家。
素琴也没有放弃她的刺绣手艺。
她在网上开了一家小店,专门卖她的手工作品。
因为绣工精致,设计独特,她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外国人专门找她订购。
她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手工艺人。
看着她每天忙碌而充实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骄傲。
有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回了一趟青瓦村。
村子变化很大,很多家都盖起了小楼房。
我们去看望了村长,给他带了很多城里的特产。
村长看着我们,感慨万千:“陈进,素琴,看到你们现在过得这么好,我这心里,真高兴啊!”
我们在村里,也见到了张强。
他比以前苍老了很多,听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见到我们,他有些不自然,讪讪地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了。
我和素琴相视一笑,过往的那些恩怨,早已烟消云散。
我们走到村东头那片稻田。
正是双抢的季节,田里一片金黄。
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穿着蓝布衫的单薄身影,在烈日下,独自收割着稻谷。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穿着漂亮连衣裙,一脸幸福笑容的素琴。
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能抚平所有的伤痛,也能沉淀出最真的感情。
“在想什么呢?”素琴问我。
我笑了笑,拉起她的手。
“在想,幸好那一年,我回了青瓦村。幸好那一天,我走进了这片稻田。幸好,我遇见了你。”
她的脸,红了。
“我也是。”她低声说。
阳光下,明明在田埂上追着蝴蝶,笑声清脆。
我和素琴站在一起,看着这片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心里充满了感恩。
晚上,我们住在奶奶的老房子里。
夜深人静,明明已经睡熟了。
我和素琴躺在床上,聊着天。
“陈进,”她忽然在我耳边,轻声说,“孩子睡着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转过身,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我知道。”我说。
窗外,月光如水,岁月静好。
我知道,这辈子,有她,有这个家,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来源:纯黑色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