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重器:百年中国商战传奇——第六回 惊涛骇浪(2)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8 03:20 1

摘要:“那是最好……”董俊翰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上次弹劾招商局,若非沈葆桢和李鸿章一唱一和有意袒护,断然不至于不了了之。如今沈葆桢已死,南北洋同声相应之默契必然不复延续。刘坤一是左宗棠的人,由他统辖两江,招商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漫无钳制了。”

“翁师傅,刘坤一已经进京了。”董俊翰话语之中流露出一丝按捺不住的喜悦。

“这个消息算不得及时。”翁同龢没有抬头,依然专心于自己的画作之上。

“您已经知道了?”董俊翰一怔。

“我已经拜会过他了。”翁同龢放下手中的笔,缓缓直起身,“此人颇具深识远见,迥非流俗之人所能企及。”

“那是最好……”董俊翰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上次弹劾招商局,若非沈葆桢和李鸿章一唱一和有意袒护,断然不至于不了了之。如今沈葆桢已死,南北洋同声相应之默契必然不复延续。刘坤一是左宗棠的人,由他统辖两江,招商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漫无钳制了。”

“这只是其一。”翁同龢若有所思地走到椅子边坐下,“据我所知,刘坤一此次名为入都陛见,实则是与沈桂芬互通声息。”

“沈桂芬?”董俊翰不禁一怔,下意识地说,“此人位高权重,既是军机处的实权人物,又身兼兵部尚书……刘坤一又是为了何事要与他互通声息呢?”

“他二人素有师生之谊,且刘坤一此次调任两江,便是沈桂芬极力斡旋的结果。”翁同龢淡然一笑,“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李鸿章购买铁甲船的事,恐怕就要因刘坤一而中途夭折了。”

董俊翰又是一怔:“您的意思是……他们师生二人不会让李鸿章的海防计划轻易得以实施?”

翁同龢说:“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钱。刘坤一尚在朝廷筹议海防之时,即以支持左宗棠的边防之说而著于地方督抚。目前西北边疆要备战俄国,正是用钱之际,可西征之饷本就应接不暇,结果又拨出一部分给李鸿章、沈葆桢充作海防经费。这样一来,左宗棠又怎会善罢甘休?”

董俊翰整理了一下思绪,却还是想得到翁同龢的肯定:“这么说来左宗棠边防、海防并重的说法不过是个幌子,而实际上却是在打着海防的旗号来反对海防。”

翁同龢颇为赞许地看了一眼董俊翰:“海防之枢机全在舰船,而舰船之重器唯在铁甲战舰。铁甲舰规制精坚,重炮凌厉,远非寻常炮舰、快船所能披靡,但造价高昂,一艘便得耗银上百万两。你细想一下,若是李鸿章奏请的铁甲舰买不成,海防岂非便成了有名无实之举?”

一瞬间,董俊翰也恍然大悟道:“铁甲舰耗银最大,如果李鸿章买不成,刘坤一自然可以再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钱再用于西征。然后给北洋留下些散碎银两,随便买些水雷、火炮,做一做表面文章,依然可以美其名曰‘海防塞防,二者并重’。如此一来,海防虽有其名,可其实却已被边防所占。”

翁同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重又拿起笔,再次怡然自得地画了起来。

“李鸿章绝非等闲之辈,难道他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董俊翰似乎觉得这件事并不会像自己想象得那么顺利。

翁同龢的嘴角露出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笑意:“无论结果怎样,只要这戏一开场就停不下来了。”

新泰兴洋行的客厅里。

“你们可来了。”彭汝琮一见郑观应他们三人,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问,“带了多少银子?”

“没人告诉我们带银子。”郑观应故意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望着卓培芳,“子和,你不是说器之兄只是让我们过来签合同吗?”

“是啊。”卓培芳也一头雾水地望着彭汝琮,“你打发的那个伙计只是告诉我们来签字,压根儿就没提钱的事啊。”

彭汝琮心里一惊,脸上却露出一副苦瓜相:“二位就别拿我这苦恼之人寻开心了。签完合同就得给人家付定钱,这是连我这种粗通生意的门外汉都知道的规矩。”

郑观应也不理会彭汝琮,而是对一直在旁观的萧总办拱手道:“萧总办,我们有要紧事要借贵宝地商议一下,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请便,我让伙计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萧总办还了一礼,知趣地退了出来。

屋里的四个人始终没有说话,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刹那凝重起来。彭汝琮偷偷看了三人一眼,见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陶斋、子和……”彭汝琮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似乎被烟熏过一样,不由干咳了两声,略带尴尬地说,“这件事全怪我考虑不周,没有事先和几位商量……”

郑观应说:“器之兄,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说过你的不是。但今天的事……”

唐汝霖不耐烦地插话:“你扪心自问,织布局成立至今,你事前独断,事后认错的事做得还少吗?”

卓培芳也“哼”的一声:“事后悔过,却从不改过,这又于事何补?器之兄,我们是在干大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翻来覆去,无所顾忌。”

彭汝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郑观应。

郑观应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八百张织机……总价多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批机器是英国最新样式,可以说是万中选一,尽善尽美……”

正当彭汝琮滔滔不绝,离题万里地继续往下描述时,被唐汝霖无情地打断了:“陶斋是问你,这八百台织机总共花了多少钱?”

彭汝琮怔了一下,再次拿出打诨、装傻的本领,自吹自擂:“他们报价26万两,一分都不能少。我心说,少跟你家彭爷来这套,彭爷是谁,那可是堂堂道台出身……什么事没见过?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还叫生意吗……”

“器之兄,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可走了。”郑观应作势起身,卓培芳和唐汝霖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陶斋,别走哇……”彭汝琮急忙拉住郑观应,“总共花了25万5千两。”

郑观应缓缓坐下:“合同是不是已经签完了?”

彭汝琮看了三人一眼,点点头,嗫嚅道:“现在只需再付定金5万两,待机器运到,另结尾款便可。”

卓培芳被气得浑身发抖,大声说:“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就给办了,那还用我们做什么?陶斋,咱们走……”

郑观应摆摆手,对彭汝琮说:“器之兄,你知不知道中国棉花与外国棉花有何不同?”

彭汝琮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郑观应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在国内雇用洋人匠师,与从国外聘来的又有哪些差别?”

彭汝琮的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

郑观应望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棉花不及外国棉花丝长而性软,国内洋匠也不及国外洋匠工巧而艺精。”

彭汝琮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总算明白了。

“我再问你……”郑观应略作沉吟,“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们把这批机器买了回来,却发现完全不合用,而织布局一时又聘请不到有历练、有名望的洋匠,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彭汝琮冥思苦想了半晌,蓦然问道:“机器既然全都是新的,又怎会不合用?”

彭汝琮的话一出口,唐汝霖、卓培芳便差一点同时晕倒。二人实在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位如此不着调的人,又是怎样从南北洋大臣那里拿到承办织布局的批文。

郑观应苦笑了一下:“外国的织机是依据外国棉花的特性制造而成,刚才已经说了中国棉与外国棉的区别,这回你总该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新机器也会全然无用了吧?”

彭汝琮这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外国机器织不了中国的棉花?”

郑观应点点头,彭汝琮又说:“你这也是在猜测呀?万一要是能织呢?”

“所以……定购机器才要慎重。这种事不是赌博,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起而行之。”直到这时,郑观应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原本打算选一些中国棉花的样品寄给身在美国的容纯甫公使,托他多选几种外国生产的织机试织一下,看看能否适用中国棉花。若是可以,自然省去了诸多事端。若是不行,再劳烦容公使找当地洋匠商议一下如何改造织机的办法。只有这样,才不致酿成太大的疏漏。如今,基地买也就买了,可厂屋和机器的事,却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

彭汝琮挠了挠头:“陶斋,我承认你说得都有道理。可合同我已经跟人家签了,咱总不能毁约吧?”

“那是你签的,跟我们没关系。”唐汝霖瞪了彭汝琮一眼。

卓培芳则用缓和的口气说:“器之兄,我看这样,你去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萧总办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为难于你。”

彭汝琮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沉思了半晌,不知又从哪里获得了勇气:“这恐怕不妥吧!我彭汝琮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唐汝霖“腾”地站起身来,怒极而笑:“事到如今,不是打你的脸,就是打我们的脸。到底该打谁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彭汝琮干笑一声,望了三人一眼:“我想提醒三位:眼下我是织布局的总办,局中的事,我说了算。”

“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我现在就退出织布局。从今以后,织布局所有的事与我无关。”唐汝霖站起身,看了一眼郑观应和卓培芳,随之便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既然器之兄一意孤行,我也只好退出织布局了。”卓培芳也站起身对郑观应抱了抱拳说,“陶斋,对不住了……”说完也转身离去。

此时,屋里就只剩下了郑观应和彭汝琮。

局面突然变成这样,大大出乎彭汝琮的意料。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丝毫退路可言,购买厂基的中金已经让他在赌场输了个精光。织布机这笔生意做成的话,自己还能从萧总办那里得到数额不低的佣金,他得用这笔钱去偿还欠下的赌债。他曾说为筹办织布局而募集到的50万两股本,本来就是骗人的鬼话,就如同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

彭汝琮始终坚信,只要有织布局这棵大树在,他就可以靠着它编织出更多、更精彩的鬼话。或许在别人眼里,织布局只是一个空壳。可在他眼里,如果能把这个空壳运作得体,妥善驾驭,便可让自己的口袋里装满金银财宝。

彭汝琮想到这,暗中咬了咬牙,他只有背水一战,铤而走险了:“陶斋,不管怎么说,这机器我是买定了。你要是和他们一样,我也不怪你。”

郑观应现在更加清楚,只要有彭汝琮在,织布局分崩离析的态势便不可避免。即使在机器的问题上有一方作出让步,但在日后也免不了要因为别的事一拍而散。

郑观应望着彭汝琮,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轻叹了一声:“器之兄,你何苦非要一错再错?李中堂要是知道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他又会如何处置?你现在想退还来得及,等到购进机器之后便退无可退了。”

彭汝琮面无表情地说:“多谢提醒,现在要说是对是错还为时过早。你说我贸然定购机器是赌博?可人这一辈子,做什么又不是在赌?只要运气好,你就能赢。运气不好,再怎么深思熟虑,谨慎从事,结果却还是输。愚兄的运气向来都不错,买回来的机器管保能用。”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办,就请器之兄好自为之吧。”郑观应见多说无益,也站起身朝彭汝琮抱了抱拳,便转身而去。

彭汝琮一脸惶惑地站起来,望着郑观应的背影:“哎,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还在不在织布局留任了?”

密室之中,一灯如豆。刚刚入宫谢恩的继任两江总督刘坤一和兵部尚书沈桂芬,正在密议如何阻止李鸿章购买铁甲舰的海防计划。

“新疆如手足。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刘坤一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让人心惊胆寒的精光,这位湘军宿将不屑一顾地冷笑道,“简直是笑话!他李鸿章的手足可以不要吗?”

沈桂芬也淡然一笑:“李鸿章身系北洋,自然要把海防之重凌驾于塞防之上。究其实质,无非是借海防之名,以巩固他的势力罢了。”

刘坤一道:“新疆虽已收复,可俄国人却一直强占伊犁拒不归还,现在边境之危机仍未解除。左帅的大军正严阵以待,万一与俄国兵事骤起,尚可拒敌于国门之外。李鸿章不是不知道,西征大军每日耗费何止万金,目前正是用饷之际,饷银不足则前功尽弃。可他倒好,偏要停撤西征之饷,匀作海防经费,这分明是釜底抽薪。西北边境要真是出了什么闪失,左帅难免祸患临头,可他却依然可以在一旁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日本要是不寻衅滋事也好办。李鸿章正是以此为凭,言之凿凿,才不得不让太后举棋不定。”沈桂芬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季高⑶是深知太后的心思,方才退了一步,提出海防、边防并重之论。”

(3)左宗棠,字季高。

刘坤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区区日本,不足为惧,太后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沈桂芬意味深长地提示道:“岘庄⑷啊,你言既及此,就应该知道太后为何偏偏让你统辖南洋了吧。”

(4)刘坤一,字岘庄。

“恕学生直言。”刘坤一顿了顿,“这不过是朝廷的治术而已——南北均势,相互钳制。”

沈桂芬哈哈一笑:“你虽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但怎样在事上做到尽善尽美,确是需要好好下一番心思。”

刘坤一的双眉一挑,掷地有声:“在进京的路上,我便已思忖良久,李鸿章不是说‘停西征之兵以节粮饷’吗?我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断了他买铁甲船的念想。”

“这个想法倒是颇为妥当。”沈桂芬微皱了一下眉头,“可是,你又如何能让李鸿章放弃购船呢?”

“先礼后兵。我这次赴南京上任,准备途经天津,专程去拜访一下他。先给足他颜面,继而晓之以理,好言相劝。李鸿章极具生意头脑,他心里最清楚南洋的分量。要是他不听劝言,依然一意孤行,那就不能怪我了……”刘坤一也喝了一口茶,随之讳莫如深地说,“他办的招商局、制造局、听说最近还准备办什么电报、铁路……老师,您想一想,这些洋务实业可全在我两江的辖区之内。常言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跟沈葆桢不一样,他是根本不想得,而我又怎么能任凭近在咫尺的诸多‘明月’让李鸿章远在北洋遥控?我这近水楼台,总不能有名无实吧?”

沈桂芬点点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招商局并购旗昌公司动用的是两江诸省为其筹措的100万两官款。依我看,这也是钳制李鸿章的一步好棋。”

“不错。我随便找个借口让他提前还款,然后就把这100万两用于西征。”

沈桂芬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缓缓说道:“事不宜迟。李鸿章《议购铁甲船》的奏折已经到了军机处,我暂且扣留一段时日。待你和李鸿章的会晤有了结果,便马上告诉我。”

“请老师放心……”刘坤一站起身,对着沈桂芬深施一礼,“学生绝不会让您失望。”

“您也看到了,对买机器的事,众股商意见不合,都不肯出银子,我也实在没办法呀。”郑观应等人走了之后,新泰兴洋行就只剩下了彭汝琮一个人,愁眉不展地对萧总办抱怨着。

萧总办只是苦笑着一言不发。

“萧老弟,要不这样……”为了急切达成购买机器的愿望,彭汝琮不免在对方的称呼上都故意亲近了许多,“你也帮我好好想想,看还有什么法子能筹到钱。我说话算数,只要织布局的账上有钱,就按咱们签的合同办。”

萧总办暗想:彭汝琮果然老奸巨猾,如何解决购机款是你自己的事,现在反而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自己这个局外人。可是,为了做成这笔大宗生意,适当地帮他出谋划策似乎也无可厚非。因为利益已经把自己跟彭汝琮紧紧拴在一起了。

想到这,萧总办缓缓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彭汝琮的眼睛就蓦然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快说,到底是什么来钱的法子?”

“彭兄……”萧总办不慌不忙地拿起壶,往彭汝琮的盖碗里再次注满水,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现在哪有心思喝茶?”彭汝琮把盖碗放在一边,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一把抓住萧总办的手臂,晃了晃说,“老弟,还是先说说筹钱的法子吧。”

“可与乐成,难与图始。人之习性,概莫如此。”萧总办见彭汝琮迫不及待的样子,先是笑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老子》曰:不敢为天下先。说的就是创始之难。为今之计,只有对症下药,方能解燃眉之急。”

“对症下药?”彭汝琮喃喃念叨了一遍,为了隐瞒织布局尚未筹集到股本的情形,他便扯谎道,“现在的病症是所招股银虚数确实不少,不下60余万,可实际认缴之数却不足其十分之二三,而这部分钱也已用于购置厂基、兴建厂屋。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想让商董们暂时垫款以购机器,待其余股款收缴上来,再还给他们,可他们就是不干呐……”

萧总办摆摆手:“织布局是创数百年未有之基业,日久方能彰显其功。依我揣测,目前局中董事不肯出资添置机器,一是因目光短浅,不能预见未来之成效;二是……彭兄恕我直言……还要多在自己身上寻根溯源,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周,以致让人不能遽信。”

“我说兄弟,你可别忘了,哥哥我是道台出身,‘吾日三省吾身’的道理我能不懂?”彭汝琮露出一副不被人理解的样子,“我自问,对他们早已是极尽包容,仁至义尽了。”

萧总办看了看彭汝琮,轻描淡写地说:“既然这样,那便是虽然找到了病根,可彭兄的方子里却少了一味药。”

“此话怎讲?”彭汝琮一副丈二和尚的样子。

萧总办说:“彭兄有没有想过,轮船招商局也是李中堂一手擘画,为何众商认购它的股票却趋之若鹜,而对你的织布局却不闻不问,心存疑虑呢?”

彭汝琮挠挠头:“对呀……这是为何呀?”

萧总办无奈地望着彭汝琮,耐心解释道:“招商局一开始的境遇也并不比织布局好多少,可据我所知,李中堂却给它开了一剂方子,这方子里有的那味药,就是织布局现在所缺的。”

“你说的莫非是……”

“官款。”萧总办目不转睛地望着彭汝琮,一字一顿地说。

“官款?”彭汝琮若有所思地念道。

萧总办继续说:“招商局如果不请拨官款而专恃招集商股,又如何能发展成今日的局面?织布局也是一样,彭兄若能借得官款入局,则商股必然紧随其后。这其中的道理,我不明说,你也应该清楚。”

“官款要是能入局,在众商之中便可平添信服之力。”彭汝琮似乎被萧总办点醒了,他回过神,目光中掠过一丝精明之色。

萧总办振振有词:“招商、织布二局同为中堂大人一手擘画,皆是洋务重器。又如一父之二子,断不能厚此薄彼。因此,彭兄向中堂禀请拨借官款于情于理并无不当。只要有了官家的支持,众商认股必然踊跃。到那时,织布局一百余亩的厂基,气势恢宏的厂屋,再配备八百张世界一流的织机,真可谓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数风流人物,舍彭兄其谁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众商看到一幅如此宏伟壮观的图景摆在面前,谁还会心有疑虑?到了那时,彭兄担心的就不是有没有人买股票,而是担心买股票的人会不会踏破织布局的大门了。”

“就这么办!”彭汝琮蓦然拍了一下桌子,似乎已然下定决心。

萧总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全身一颤,错愕之余也不由为自己的锦囊妙计沾沾自喜。

吴山脚下,西子湖旁。“胡庆余堂药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药号大厅的门楣上,镌刻着四个大字:“是乃仁术”。进了大厅,在显眼之处悬挂着一幅横匾,上面写着“真不二价”。

“凡百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药房掌柜正领着伙计们宣读店训。

内堂之中,经元善和胡光墉的交谈也颇为融洽。

经元善说:“民间正流传一个说法,叫作‘北有同仁堂,南有庆余堂’。小侄今日得见,雪公的庆余堂果然名不虚传。”

胡光墉粲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不管什么生意,只要用心经营,不违天道良心,人们就总是愿意替你说上几句好话。”

“天道!说得好。”经元善赞了一声,继续说,“可如今又有几人能真正晓得这天道究竟为何物?”

胡光墉说:“天道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说白了就是:过了头的,必然要被减损;吃亏的,就会受到补益。所谓‘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经元善想了想说:“雪公的意思是说,大富之人要想保有财富,那就要减少自己的财富;无福之人,若欲求福,就要多多造福于他人;短命之人,欲想长寿,就不要残害其他生灵?”

“有那么点意思。”胡光墉先是哈哈一笑,随后颇为认真地说,“如果有个小孩子趴在井边,眼看便要坠入井中。你和我就在一旁站着,既不开口喝止,也不上前拉开这孩子,而任由他堕入井中,溺水而亡。莲珊,请你告诉我,这和我们亲手杀死这个孩子有何分别?”

“有救人之力,却不伸援手,这的确和自己杀人没什么分别。”听对方说出这样一席话,经元善不由对胡光墉更是多了几分敬意。

胡光墉从桌上拿起一份《申报》,语重心长地说:“你做的事,这上面都写了。你的来意,不说我也明白。河南受了这么大的灾,我要是还袖手旁观,这就跟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坠入井中是一样的。”

经元善一揖在地:“小侄替众灾民,叩谢雪公再生之德。”

胡光墉扶起经元善说:“莲珊,你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吧。”

经元善说:“河南受灾最重的要数济源。现在因老弱病残,不能出境觅食者不下十万人,我算过,要是每人发给300文,一次便须3万千文。近来银价每两可换1100余文,米价每担8千文,非先备银3万两,否则将不能遍给济源。现因经费支绌,已不能挨户发放。况且,每人300文,不过延续十日之命,所以……”

胡光墉摆摆手,高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负责侍候客人的伙计闻声来到厅堂之中,躬身对胡光墉说:“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胡光墉说:“你去跟刘大掌柜的说一声,马上给我准备6万两银票。”

伙计答应一声,掉头就要往外跑。

“等等!”胡光墉像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再多备点丸、散、膏、丹等百姓必备的救命药。”

“好嘞。”

经元善再次站起身,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小侄还有一请……”

胡光墉说:“莲珊,当年我与你父芳洲公同为左大帅效命,也算半个良朋知己。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小侄与友人创办的上海协赈公所,准备在国内多设几处赈捐代收处,一来便利人们就近捐款,二来用以缓解赈款不济之现状。雪公身为商界领袖,正所谓登高一呼,众山皆应,先声所树,万善攸归。这次为救助河南大灾,又不惜捐款赠药。”经元善诚恳地望着胡光墉说,“小侄是想恳请雪公……”

“是想让我在杭州牵这个头?”胡光墉已经看破了经元善的用心。

经元善点点头,殷切地望着胡光墉。

胡光墉郑重地说:“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莲珊,你现在是做大事的年纪,就该见义勇为,当仁不让。我已经老朽不堪,让我出钱出物都行,就是别让我再出力了。”

经元善稍稍迟疑了一下:“既然这样,小侄绝不敢勉强雪公。”

刚才那个伙计这时跑了回来,向胡光墉禀报:“老爷,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胡光墉点点头,对经元善说:“莲珊,你快去忙吧,我就不送你了。”

经元善觉得心里暖暖的。他知道,就是因为胡光墉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说出的话才直来直去。想到这,他忙起身说:“今日一别,小侄不知何日再能亲聆您的教诲,您要多保重。”

胡光墉的眼中倏忽之间涌起一丝悲凉,但转瞬即逝,他故意催促道:“快走吧,别婆婆妈妈的。”

“小侄告退。”经元善再次深深一揖,便随同刚才那个伙计一起匆匆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织布局在彭汝琮的主持下,不仅不会达成收复中国权利的期望,就连能否顺利招募股份,以致何时开局都已变得遥遥无期,我这个会办继续留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郑观应把自己的忧虑之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廷枢,“无论我是否留在织布局,但这期间发生的事,都必须让中堂大人知道。只是我从未与其会面,若是直接写信则稍显唐突……”

唐廷枢略作沉吟:“我看,可以烦劳玉轩兄代为转呈。”

“如此甚好。”郑观应的眼睛倏然一亮,“玉轩兄既任津海关道,对彭汝琮和织布局的事一定有所知晓。这封信由他代为转呈,再合适不过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写吧。”唐廷枢帮郑观应取过纸、笔。

郑观应接过,略作思忖,工整地写下:《禀辞北洋通商大臣李傅相札委会办上海机器织布局事宜》……

几乎在同一时间,彭汝琮也在房里,焦急地来回踱着脚步。

他的内心也正在进行激烈的交战:“郑观应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要把织布局的事禀明李中堂的意思。与其这样,倒不如先发制人……萧总办的办法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织布局创办之初自己已经在李中堂面前夸下海口,不需一分官款,要不是这样,主持织布局又如何能够轮得上自己?但这时要提出借拨官款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可唐汝霖、卓培芳他们已经退局,借拨官款成了自己唯一的出路,但又不能直接写信向李中堂禀明,只得采取一个迂回的法子……这封信写给谁呢?对了……就写给盛宣怀。”

来源:雪忆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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