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ICU 中,持续发热是常见却棘手的问题,它可能是感染信号,也可能由非感染因素引发。数据显示,ICU 患者发热发生率介于 26% 至 70% 之间,且持续发热与患者死亡率升高、住院时间延长密切相关。盲目检查与用药会增加患者负担、催生耐药性。本文结合权威研究,从病
ICU 中,持续发热是常见却棘手的问题,它可能是感染信号,也可能由非感染因素引发。数据显示,ICU 患者发热发生率介于 26% 至 70% 之间,且持续发热与患者死亡率升高、住院时间延长密切相关。盲目检查与用药会增加患者负担、催生耐药性。本文结合权威研究,从病理机制到治疗争议,全面拆解 ICU 持续发热的管理要点,助医护人员精准应对。
本文基于《CHEST》期刊 2014 年发表的权威研究,从病理生理、诊断、病因鉴别到治疗争议,全方位解析 ICU 持续发热的管理策略。
一、分清发热与高热:ICU 体温异常的核心区别在处理 ICU 患者体温异常时,首要任务是明确发热(Fever)与高热(Hyperthermia)的本质差异,二者病理机制截然不同,临床处理方式也大相径庭。
(一)病理机制:下丘脑调定点的 “主动上调” 与 “失控失温”人体作为恒温生物,核心体温依赖下丘脑视前区设定的 “调定点” 调控,通过产热、保热与散热维持平衡。发热是调定点的主动上调,由致热原(如细菌脂多糖、肿瘤坏死因子 -α 等)诱导下丘脑合成前列腺素 E₂,促使机体通过寒战增加产热、外周血管收缩减少散热,最终使核心体温升高至新调定点。而高热则是体温调节机制失控的结果,不存在调定点上调,多因产热过多(如恶性高热)或散热障碍(如热射病)导致,常见于药物不良反应、环境过热等场景。
(二)定义标准:ICU 发热的 “黄金阈值”正常口腔温度约为 36.8°C,昼夜波动不超过 0.5°C,但 ICU 患者因昼夜节律紊乱、药物影响等,体温波动幅度更大。为规范诊断,美国重症医学会(ACCM)与美国传染病学会(IDSA)联合工作组明确:ICU 发热定义为核心体温≥38.3°C(101°F)。需注意,该阈值具有临床参考性而非绝对性,实际判断需结合患者基础疾病、病情变化等综合评估,例如老年患者可能因免疫功能低下,感染时发热阈值偏低。
(三)测量方法:选对工具是精准诊断的前提准确测量核心体温是判断发热的基础,不同测量部位与工具的准确性差异显著。肺动脉导管热敏电阻是测量核心体温的 “金标准”,但因有创性,临床多采用替代方案,其中直肠探头、膀胱热敏电阻与红外鼓膜温度计测量结果与核心体温接近,可作为优选。而口腔与腋窝测温在 ICU 患者中可靠性差,应避免使用,如口腔测温易受机械通气、口腔护理影响,腋窝测温则因患者活动、汗液堆积导致误差。同时,需保持测量的一致性,即同一患者使用同一部位、同一仪器、同一技术,并详细记录于病历,确保数据可比。
二、流行病学特征:谁是 ICU 持续发热的高危人群?了解 ICU 发热的流行病学规律,有助于医护人员提前识别高危患者,开展针对性监测与干预。
(一)高发人群:年龄、性别与基础病情的影响研究表明,年轻患者、男性、合并感染性休克、创伤、接受急诊手术及神经重症的患者,更易出现 ICU 发热。例如,神经重症患者因中枢神经系统损伤可能影响体温调节中枢,创伤患者则因组织损伤引发炎症反应,均增加发热风险。此外,术后 ICU 患者发热存在时间规律,外科 ICU 中,术后第 1 天是发热高发期,多与手术创伤引发的非感染性炎症相关。
(二)预后关联:持续发热与高死亡率的 “羁绊”发热与低体温均会延长 ICU 住院时间,而持续发热(持续超过 5 天)与高热(体温≥39.3°C)对预后的影响更为显著。数据显示,持续发热患者死亡率显著升高,高热患者死亡风险也明显增加。但需明确,目前尚无证据表明在非神经重症患者中,发热是导致不良结局的直接原因,其更可能是病情严重程度的 “标志物”,而非 “致病因子”,这一结论为后续治疗策略的选择提供了重要依据。
三、病因鉴别:从感染到非感染,一张表格理清思路ICU 持续发热的病因复杂,感染性与非感染性因素各占约 50%。临床中需避免 “发热即感染” 的惯性思维,采用 “从头到脚” 的系统评估法,结合病史、体征与辅助检查,精准定位病因。
(一)感染性病因:ICU 内的 “隐形杀手”ICU 患者因侵入性操作多、免疫功能低下,易发生感染性发热,常见感染部位与类型如下:
中心静脉导管相关血流感染(CLABSI):中心静脉导管(CVC)是 ICU 患者重要的生命支持工具,但也为病原体入侵提供了通道。根据定义,留置 CVC≥48 小时的患者出现血流感染,且排除其他感染源,即可诊断为 CLABSI,其发生率为 1.4-5.5 例 / 1000 导管日。临床评估时,需仔细检查导管插入部位,观察是否存在红肿、渗液等炎症表现,渗液需及时送检革兰染色与培养。诊断方法包括:差分时间阳性法(导管血培养比外周血培养早阳性≥2 小时,且培养出同一病原体)、定量血培养(导管血菌落计数是外周血的 5 倍以上)及导管尖端培养(5cm 导管尖端菌落数≥15CFU 提示定植,若外周血培养出同一病原体则确诊)。治疗方面,血流动力学稳定患者可暂留导管等待培养结果,不稳定患者需立即拔除可疑导管,并在新部位重新置管。
呼吸机相关呼吸道感染:机械通气患者发生肺炎的风险是普通患者的 6-20 倍,其中呼吸机相关肺炎(VAP)的归因死亡率约为 10%,且可通过有效措施预防。VAP 的诊断需结合临床症状(发热、白细胞升高、脓性分泌物、氧合下降)与影像学表现(胸部 X 线片出现新的或进展性浸润影),若症状符合但无浸润影,则诊断为呼吸机相关气管支气管炎(VAT),后者被认为是 VAP 的前期阶段。呼吸道分泌物采样是诊断关键,无创采样(如气管支气管吸引)与有创采样(如支气管镜下支气管肺泡灌洗)的诊断价值存在争议,2012 年一项荟萃分析显示,两种方法在死亡率、ICU 住院时间等预后指标上无显著差异,临床可根据实际情况选择。
尿路感染(UTI):ICU 内 UTI 多为导管相关,发生率为 9-11 例 / 1000 导管日,仅 1%-5% 会进展为继发性菌血症。需注意,ICU 患者因留置导尿管,传统 UTI 症状(尿频、尿急、腰痛)不典型,发热与白细胞升高在住院前 14 天内也无特异性,尿沉渣镜检敏感性低但特异性较高。诊断时,尿培养样本需从导管端口采集,而非尿袋,且菌落计数≥10²CFU/mL 即可提示异常(传统 10⁵CFU/mL 标准对导管患者敏感性过低)。治疗上,仅在尿沉渣阳性且无其他发热源时,才考虑经验性使用抗生素,待培养结果回报后及时调整方案,实现抗生素降阶梯治疗。
艰难梭菌感染(CDI):CDI 是 ICU 内常见的肠道感染,典型表现为发热、白细胞升高与腹泻,需注意,成形大便患者可排除 CDI。重症 CDI 可能出现腹痛、肠梗阻及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死亡率较高。实验室诊断方法包括:毒素 A/B 酶免疫法(快速但敏感性低)、细胞毒性试验(特异性高但耗时≥48 小时)、实时 PCR(快速且准确,为 ICU 首选)。影像学检查中,CT 显示结肠壁增厚、结肠周围渗出等,也支持 CDI 诊断。治疗方面,重症患者推荐口服万古霉素单药或联合甲硝唑,合并肠梗阻时需加用万古霉素保留灌肠,若出现感染性休克、中毒性巨结肠等暴发性表现,应考虑结肠切除术。
医院获得性鼻窦炎:鼻胃管、鼻气管插管等鼻腔内操作会阻塞鼻窦引流,增加鼻窦炎风险,口腔置管可降低风险但无法完全避免。在一项前瞻性研究中,经口插管且 ICU 住院后新发发热的患者中,16% 的发热单独由鼻窦炎引起,30% 的发热与鼻窦炎相关。诊断需结合风险因素(鼻腔操作史)、症状(脓性鼻腔分泌物)与影像学检查,CT 扫描诊断准确率>90%(若伴中鼻道脓液则特异性更高),超声检查虽操作便捷但准确性低,且无法评估额窦、筛窦等部位,仅适用于无法转运的患者。治疗前需通过内镜引导中鼻道穿刺抽取窦液送检,明确病原体后选择针对性抗生素。
(二)非感染性病因:易被忽视的 “隐形热源”非感染性发热因缺乏特异性表现,常被临床忽视,需结合患者用药史、手术史、基础疾病等仔细甄别:
高热综合征:包括环境热相关疾病(如热射病,核心体温>40°C 且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恶性高热(由琥珀胆碱、吸入性麻醉药诱发,表现为肌肉强直、高热)、5 - 羟色胺综合征(由选择性 5 - 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s)、三环类抗抑郁药(TCAs)等引起,表现为精神状态改变、自主神经兴奋、神经肌肉异常)及神经阻滞剂恶性综合征(NMS,由抗精神病药物诱发,与 5 - 羟色胺综合征表现相似但起病更慢)。鉴别要点与治疗方案见表1,核心原则为立即停用致病药物,结合物理降温与针对性药物(如恶性高热用丹曲林,5 - 羟色胺综合征用赛庚啶)。
表1
药物热:几乎所有药物都可能引起发热,ICU 中以 β- 内酰胺类抗生素、抗惊厥药(如苯妥英钠)、抗心律失常药(如奎尼丁、普鲁卡因胺)最为常见。药物热无特征性热型,少数患者可能出现相对缓脉、皮疹、嗜酸性粒细胞升高,诊断依赖 “用药 - 发热”“停药 - 热退” 的时间关联,且需排除其他病因。
术后发热:术后 72 小时内发热多为非感染性,与手术创伤引发的炎症反应相关。临床评估需避免 “一刀切” 的检查模式,仅在出现感染线索(如切口红肿渗液、呼吸困难加重)时,才开展针对性检查。研究显示,术后早期常规胸部 X 线、血培养等检查的诊断 yield 极低,如一项针对骨科手术患者的研究发现,术后 3 天内发热患者的血培养阳性率仅 6%,而术后 3 天以后发热、高热(≥39°C)或反复发热的患者,检查 yield 显著升高(OR 值分别为 23.3、2.4、8.6)。
静脉血栓栓塞症(VTE):肺栓塞患者中,14% 会出现无其他原因的发热(≥37.8°C),且多为低热,抗凝治疗后可缓解。需注意,VTE 相关发热与 30 天死亡率升高相关,临床中对于存在 VTE 高危因素(如卧床、手术、肿瘤)且不明原因发热的患者,需及时完善 CT 肺动脉造影等检查明确诊断。
非结石性胆囊炎:ICU 患者因严重疾病导致胆囊缺血、胆汁淤积,可能引发非结石性胆囊炎,若未及时干预,可能进展为胆囊坏疽、穿孔。诊断线索包括发热、白细胞升高、右上腹疼痛,床旁超声检查敏感性与特异性>80%,CT 准确性更高但需转运患者。高手术风险患者可选择经皮胆囊造瘘术,降低手术风险。
(三)系统性鉴别工具:“从头到脚” 评估表为简化临床鉴别流程,可采用表2的 “从头到脚” 评估框架,按部位梳理常见感染性与非感染性病因,结合患者具体情况缩小鉴别范围,避免漏诊与过度检查。
表2
四、治疗争议:发热该 “积极降温” 还是 “适度容忍”?ICU 发热的治疗策略一直存在争议,核心焦点在于:是否需要主动降温?何种患者需要降温?现有研究为临床决策提供了部分依据,但尚未形成统一标准。
(一)治疗手段:药物与物理降温的选择药物降温:常用药物包括对乙酰氨基酚与非甾体抗炎药(NSAIDs)。选择时需考虑患者器官功能,如对乙酰氨基酚需经肝脏代谢,肝功能衰竭患者禁用;NSAIDs 可能增加胃肠道出血、肾功能损伤风险,凝血功能障碍、肾功能不全患者慎用。
物理降温:包括冰袋、降温毯、血管内降温装置等,其优势在于降温效果更可靠,即使药物降温无效时仍可使用。但物理降温可能诱发寒战,需联合镇静药物,必要时使用肌松药抑制寒战。
(二)临床研究:“积极降温” vs “适度容忍”神经重症患者:急性脑损伤(如脑出血、脑梗死)患者中,发热会加重脑组织缺血缺氧,延长住院时间,因此临床常规推荐积极降温,维持核心体温在正常范围。
非神经重症患者:现有研究未证实积极降温可改善预后。一项针对 82 例非脑损伤创伤发热患者(≥38.5°C)的随机对照试验显示,“积极降温组”(体温≥38.5°C 用对乙酰氨基酚,≥39.5°C 加用降温毯)的死亡率与感染率呈升高趋势(死亡 7 例 vs 1 例,P=0.06);另一项纳入 200 例感染性休克发热患者(≥38.3°C)的多中心试验发现,外部降温至正常体温虽能降低 12 小时血管活性药物用量、提高休克逆转率,但在 48 小时血管活性药物用量、ICU 死亡率等主要终点上,与常规治疗组无显著差异。2013 年一项荟萃分析(纳入 5 项随机试验,399 例患者)进一步证实,非神经重症发热患者使用退热治疗,无法降低死亡率。
(三)临床建议:个体化策略的制定基于现有证据,非神经重症发热患者不推荐常规积极降温,仅在高热(如≥40°C)或患者因发热出现明显不适时,才考虑降温治疗;而神经重症患者需积极控制体温,预防继发性脑损伤。同时,降温治疗需密切监测患者反应,避免过度降温导致低体温,加重病情。
五、总结与展望:走向 “精准化” 的 ICU 发热管理ICU 持续发热的管理是一项系统工程,需突破 “发热即感染” 的传统思维,以 “病理机制为基础、病因鉴别为核心、个体化治疗为目标” 开展临床实践。具体而言,临床医生应:
准确区分发热与高热,选择可靠的体温测量方法;
采用 “从头到脚” 的系统评估法,结合病史、体征与辅助检查,精准识别感染性与非感染性病因,避免盲目检查与抗生素滥用;
根据患者是否合并神经损伤,制定差异化的降温策略,平衡治疗获益与风险。
目前,关于 ICU 发热的治疗仍缺乏大规模、多中心随机对照试验,未来需进一步探索发热与预后的因果关系、不同降温策略的适用人群等关键问题,为临床指南提供更高级别的证据支持,最终实现 ICU 发热管理的 “精准化” 与 “规范化”,改善患者预后,降低医疗成本。
来源:沈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