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翠给我端来了一壶暖胃酒,她知道我的喜好,取悦完人就喜欢喝上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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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又做梦了。”
小翠给我端来了一壶暖胃酒,她知道我的喜好,取悦完人就喜欢喝上一壶酒。
这并非是什么雅兴,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今日的主顾看着是位心疼人的,宁娘都还能下床喝酒了,要不晚上再接一个,你都不知道这春风楼外多少人都伸长脖子盼着一睹头牌的芳颜……”
“小翠,从我首饰盒里取一些珠宝过来给姑姑。”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老 鸨的话,穿好里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最近身子实在倦怠,晚上怕是有心也会无力,妾损失了是小,要是坏了春风楼的名誉就事大了。”
老 鸨看着小翠捧出来的珠宝,眼睛立刻直了,面上装着客气,用手帕捂嘴清了清喉咙。
“这是说什么呢,宁娘是头牌,是我春风楼的摇钱树,你的安危在妈妈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你先好好养身体,最近都不要再接客了。”
边说边从小翠手上抢着捧过那堆金银珠宝,生怕下一刻我就反悔了。
“姑娘。”小翠上前给我斟酒,“这老 鸨就是在欺压你,你怎么还给她钱啊?”
我冷笑一阵,将酒倒在了桌上喃喃自语起来:“随她去吧,反正这些身外之财于我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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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阴雨绵绵,我一人打着油纸伞走在路上,行人躲雨匆匆,走了许久终于驻足于这熟悉而又恍如隔世的府门前。
两年过去了,往日辉煌早已落败,只剩满地枯草荒芜。
我提着竹篮走了进去,抬头便看见了站在枯树下的萧煦。
我早就料想到的,毕竟他擅会装腔作势,当年我也是被他儒雅的外表所骗,被他的甜言蜜语所祸。
我熟视无睹地与他擦肩而过,站在树下开始祭祀,萧煦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的侧颜。
“旻宁……”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我用了风月场上魅惑人的那套礼数,他眼里闪着不可思议。
“旻宁,你……受苦了。”
萧煦别过头不再直视,我却不以为然。
“太子得胜而归,太子妃前月又被诊断出有喜,我还未来及恭贺。”
我回想起当时我被皇帝判游街时,他大婚,一身红衣真真与当时屠我满门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你有怨我对你的不管不顾吗?”
他蹲下身子,将空着的酒杯倒满酒,嘴上却避重就轻问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
“殿下忘了,妾是罪有应得,多亏天子的恩赐苟活到现在。”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悲无喜。
“该死的应该是我,像我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怎么配活在这世上呢?”
他用火点着了黄纸,火舔食着化为灰烬。
“殿下是储君,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轻笑一声,柔美的语气自我的唇瓣吐出。
似恭维之言实则是嘲讽之语,太子感受到了我的不快,苦笑一声。
“那就借,晋安郡主吉言了。”
他烧完黄纸,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以为他要离去,便垂眉曲膝相送,他垂眸望了我一眼没做流连,三步并两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打雨伞,任由江南春雨沾湿我的发丝,本来平静的心也因为呼吸的抽吸而觉钝痛。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若离于爱者,两者皆可抛。
爱意入骨,恨意更像淬了毒。毒的痛意肆虐,痛的麻木后就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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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醉春楼,老 鸨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上去就握住我的手:“宁娘啊,有位公子掷重金只为见你一面,我本想那你身体不适做开脱,可这公子硬耐着不走,说只要见你一面也不干什么,不如咱们就去看看。”
老 鸨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知道那人着实给得不少。
我点了点头,老 鸨就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前厅。
萧晟翩翩公子,一身白衣摇着水墨扇,见我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拱手:
“宁姐姐。”
已经有两年没有人这么喊过了,现在再听人叫起这个称呼只觉得恍如隔世。
“翊王殿下客气了,我只是一个贱婢,早已和前尘旧梦割断了。”
我冷静自持,无半分波澜。
“你下去吧。”
萧晟用折扇指了指老 鸨,老 鸨拍了拍我的肩,眼神示意我好好服侍这位宗室贵子。
见老 鸨走了,萧晟立刻像小时候抓住我的胳膊,“宁姐姐,我在封地可想死你了,你在这里过得好吗,我去求父皇赦免你的赦令,我缠了父皇好久,可父皇却怎么也不松口。”
“小殿下,我不需要什么赦令,我在这里很好。”
“我想宁姐姐喊我小晟儿。”
萧晟将头枕在我的腿上,睁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我。
我却别过头看着窗沿放着的枯梅。
“小殿下还是回去吧,青楼污浊,别玷污了小殿下的白衣。”
“宁姐姐是在怪父皇吗,怪父皇抄没了侯府?”
萧晟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袖口,嘟囔着,一如幼时他做错事向我撒娇的样子。
“是民女的父亲犯上作乱,陛下不过是在拨乱反正。”
我面无表情,声音犹如一根枯木般枯槁。
“父皇说皇位会传给我,等我登基,我会给侯府正名……”
“小殿下,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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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晟自那日离开之后再未来寻过我,或许他是被我冷漠的态度吓到了,只记得他离开时满脸失神的样子。
有时候真羡慕他,三年过去了,我和萧煦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只有他还能保持着小孩子心性,天真地以为什么都能和以前一样。
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根本回不去的。
日子不就这么地过,直到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那日我正欲上榻,突然一股钝力从身后袭来将我直接打晕过去。
我是被冻醒的,刺入骨髓的疼痛让我艰难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座水牢里,旁边还有年弱的母亲,我急忙蹚水去抱住冻得瑟瑟发抖的母亲,却发现自己的腿被铁链捆了起来。
甚至一动起来,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痛意。
岸边披着毛裘的女人款款向我走来,姿态雍容华贵,待我借着火光看清来人才知道是当朝太子妃——苏卿昱。
“李旻宁,你也有今日啊,你不是一向心比天高吗,你不是谁都瞧不起吗?”
苏卿昱有些病态地笑着,“你说你父亲做什么不好,偏要谋反,谋反就谋反为什么还要搭上我的父亲,我的哥哥?”
苏卿昱的父亲生前任宣政门监门卫左右翊中郎将,我的父亲谋反便是强破宣政门。
这么想来,我选她做侍读是害了她一家,毕竟皇宫有十二道门,怎么会好巧不巧选中了她父兄守卫的那一道。
我也不难猜到当年父亲肯定用她的命要挟过她的父亲和兄长一起谋反,而她父亲一腔忠贞、誓死抗敌,攻破城门后被父亲杀之振其军心。
父亲谋反失败,史官挥笔一记,留下一笔狼子野心,而苏卿昱因父兄护卫有功被册封了太子妃。
“李旻宁,我以前又多羡慕你,我现在就有多恨你,我的父兄何其无辜,你的父亲叛国谋反,斩杀无辜之人,现在风水轮流转,你现在残花败柳之身,流连那些烂人身下,是不是很爽啊!”
苏卿昱越说越癫狂,插在发间的发钗流苏也因为身体颤抖而变得凌乱。
我知晓她的无力与崩溃,被架在父兄的尸骨上享受着所谓的荣耀,而她又没有母族撑腰,皇帝一定不会多重视她,萧煦也见不得有多看待她,那些眼高手低的奴婢也跟着见菜下碟。
我被寒冷渐渐夺去了直觉,脑海无数记忆碎片闪过。
我艰难开口,嗓子里的血腥味重得可怕,
“我的命你可以随意拿走,但我母亲无辜,求你放了她。”
“你在和我说求。”苏卿昱很是稀奇地看着我,“原来曾经不可一世的你也说得出‘求’字。”
我想起小时候,我因自觉高人一等,对出身低微的她多是看不上眼,又见她为家族前程在达官贵人之间谄媚至极,心中更觉她上不了台面,语言上多是轻慢。
现在的她无非是在报复受到的委屈,所以她选择成为刽子手向弱者挥刀。
苏卿昱无错,她只不过是一个被逼疯的女人。
而我也早已不是从前的旻宁,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卑躬屈膝。
“求求你,放了我母亲,你拿我怎样都没事。”
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喊出这句话。
“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是惹人怜惜啊,但可惜了,现在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些人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快乐,没有一个人会厌恶权力,而我也不想放过你们。”
苏卿昱脸色一阴,水慢慢注入,长年的以色侍人早已掏空我的身体,现在整个人骨头里都是冷的。
不一会儿水就漫过我的头了,我呛了一口水,只觉得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
活在这世间的人都好难,可是一死了之又觉得不甘心。
是恨吗?我该恨些什么?
我享受半生荣华,却在豆蔻之年踩如泥泞,任人亵玩。
本以为此生就此沉沦,安稳度日,可到头来终是被人不放过。
罢了,不过就是一条贱命,谁想拿去就拿去吧。
5
意识飘的越来越远,就当我以为我的灵魂要脱离这躯体,去找我的父兄之时。
一股强劲的力气将我从水里捞起,我猛得呛了一口水,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萧煦。
“苏卿昱,孤跟你说不许动她的,你把孤说得话当耳边风吗?”
萧煦给我裹了件大裘起身就给了苏卿昱一巴掌,也不顾她有身孕,直接将她掴趴在地上。
“孤是不是太把你当回事,以至于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殿下是把我当回事吗?殿下是把自己当回事吧,我算什么,算东宫的摆设吗?谁会像我一样,大婚第二天就被夫君扔在阴冷的东宫,一扔就是两年,好不容易回来更是对我视而不见。我水性杨花,暗胎珠连,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假惺惺承认这是你的孩子,只是为了保住你那可怜的颜面。你为你身后的那个女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看她感念你吗?可笑啊,你我她全深陷这一切的爱憎中,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渴望互相给个体面。”
苏卿昱颤颤巍巍从地上起身,突然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大叫起来:“不好了,太子妃流血了。”
伴随着一阵喧嚣,我只感觉眼前晕眩。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东宫。
如果硬要将东宫和侯公府作比较,东宫更像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和萧煦曾经同吃同住了整整五年。
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所有人都宠着我,皇帝甚至在我八岁那年封了我郡主。
我曾天真地认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直到皇后娘娘薨逝,陛下动了废储之心,父亲借着萧煦的名号犯上作乱。
而萧煦反手将全情告诉了皇帝,早有准备的皇帝将刚起兵才出宣政门的父亲一党全部来了个瓮中抓鳖。
之后便是李府满门男子全被斩首,女子充妓。
不费一兵一卒,皇帝不仅解决了掣肘皇权的外戚,还大大彰显为帝的权威。
因为告密有功,萧煦也依旧是储君。
当真是一唱一和,得来全不费工夫。
6
“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煦捧着一碗药走到我面前。
“我母亲呢?”现在我心里唯一牵挂着的只有母亲了。
“夫人在偏殿,我叫太医帮她医治着,你别担心,你先把药喝了。”
我看着他勺子里的药,将碗直接捧到嘴边一饮而尽,喝完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
“殿下都不去关心你的太子妃吗?她可是怀着身孕呢!”
“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
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朝我递来一颗蜜果,我冷笑一声将蜜果打掉在地。
“我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高看?萧煦,都到这时候还装深情,你以为去伤害另外一个女人就可以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吗!还是你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几句假深情就可以将这些年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全都给抹平了!”
“旻宁,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萧煦将我抱进怀里,我拔出发髻上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心口就刺了进去。
“萧煦,别在这里自以为是,你的郎情妾意只让我感到恶心。”
他竟然没有躲,依旧紧紧抱着我,任由我将银簪深深刺入,血浸透衣服,染红了一片。
我一把推开了他,大吼着让他滚。
听到房间的打斗声,门外的侍卫急忙冲了进来,看到满手是血的我和倒在地上胸口插着簪子的萧煦。
顿时寒光一闪,侍卫拔出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萧煦见状大喝一声:“孤没事……给孤滚出去……”
侍卫面面相觑,萧煦显然没了好脾气:“没听到孤的话吗,给孤滚出去。”
“咱家这站外面离老远都听到了东宫里的动静,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殿下生气了?”
秦忠脚还没踏进东宫的门,远远就听到了他尖锐的声音。
“原来是晋安郡主啊。”秦忠摇了摇他的拂尘,捏着兰花指尖声起来。
“秦公公怎么来了?”萧煦起身,抬手试图将伤口掩过去。
但秦忠假装没看见,只是直勾勾盯着我道:“陛下听说自己放在心尖儿的皇孙没了,自然要派咱家过问一下这幕后凶手。”
“苏卿昱的孩子是孤打她的时候没注意分……”
“晋安郡主,你这么聪慧应该知道咱家来的目的。”秦忠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萧煦的话。
“还请公公带路吧。”
“旻宁,不要去。”
萧煦上去抓住我的手,我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7
当我跪在冰冷的大殿上,垂首伏地说出那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萧明鉴艰难地咳嗽了几声道。
“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朕还记得你小时候求着朕让给你和萧煦指婚的事呢?”
“幼时顽劣,让陛下见笑了。”我沉稳回答。
“看来这么多年你学到了不少东西,你以前最不耐烦地便这跪礼了。”
萧明鉴抚摸着座椅上的龙头,“朕膝下公主不多,曾一度朕是真心实意地把你当做朕的儿媳,只可惜你偏偏是李序的女儿。”
“前尘往事,奴婢早已忘却。”
忘却了吗?怎么可能忘却!
“你觉得朕屁股下的位置,谁更适合坐啊?”萧明鉴缓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我。
“陛下一直属意翊王殿下,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宣小殿下入京。”
萧明鉴手撑着头带着犀利的审视。
“没想到你虽身在青楼,心倒似明镜啊,也难怪朕的两个儿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晟儿最近为了给你李家翻案,可是没少折腾,甚至还伪造人证物证,若不是朕一气之下将他禁足了,李家怕真要被他洗成白的了,他平时最看重规矩王法,为了你,现在是连本心都不在乎了。”
“翊王殿下小孩的心性,奴婢自知与他云泥之别。”
我心中微震,没想到萧晟未去青楼都是在忙这些东西。
“晟儿是天真,正是因为他率直,才不能被你这样的人拿捏。”
萧明鉴话锋一转,“早知道你现在生这么多事端,朕三年前就该杀了你,你应该对朕的仁心感恩戴德。 ”
我看着坐在暗处的萧明鉴,心里只觉一阵冷笑,明明是是为了折磨我,现在到嘴里变成了“仁心”。
当真可笑。
突然,一奴才颤颤巍巍地跑进殿内,跪在地上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朕不是说了谁来了都不宣吗?”
萧明鉴微微有点震怒,伴着咳嗽声,声音开始发颤。
“奴才,奴才实在是拦不住。”
那小宦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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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他进来吧。”
萧明鉴好像是累了,对着奴才挥了挥手,不一会儿萧煦光着脚踏着光走进了大殿。
寒冷的晚秋他只穿了一件里衣手捧着写满字的锦帛跪在我前面:“万般有罪,皆为臣之过,望陛下放了旻宁。”
“萧煦,你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里和朕谈条件?你知不知道废你,只需要朕的一句话。”
萧明鉴边说边走下阶梯,对着萧煦的脸就是一巴掌。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朕想让谁死谁就得死,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萧煦急忙爬起身,将布帛奉在手上:“臣不敢置喙陛下的决定,只是她还不能杀。突厥求娶吾朝公主,臣谏言,让晋安郡主和亲,以求修两朝之好。”
我看着眼前弓着背的萧煦,心中暗暗可笑他实在卑微 ,皇帝不过是当他为给萧晟扫平道路的棋子,而萧煦却乐此不疲地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萧明鉴拿起布帛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低着头的萧煦,而后又将目光聚集到我身上:
“也好,毕竟你的妹妹还年幼,晋安相貌端正,确实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
“谢陛下。”
萧明鉴转头走上高位:“太子妃刚小产,你最近要好好担起自己丈夫的责任,别一天到晚就知道花天酒地了。”
“臣明白。”
出了勤政殿,我本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旻宁。”
我转过头,看到他胸前被刺伤的地方隐隐沁出红色,侍从准备给他披上毛裘,他却接过毛裘挣脱开侍从的搀扶,走到我面前将毛裘披到我肩上。
无意间,他冰冷的手触碰到我的身体。
我看着他的眼睛,以前我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独属于储君的豪情壮志,而现在只剩下了死气沉沉,暗淡中没有一丝生机。
我后退一步,他还没有来得及系好的毛裘落在了地上,裘毛上沾上了灰尘。
“想让我和亲可以,母亲我也要一起带到突厥。”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嗓子干得发疼。
“不行,夫人只有呆在京城才安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护夫人安全的。”
“你不就是想让我去和亲,稳固南方的局势,我都答应,你凭什么还要扣着我母亲,拿她来要挟我。”
萧煦愣愣地看着我,而后低下了自己的头落寞道:“我说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想救你的命,你会信吗?”
我昂起自己的头冷笑起来,眼泪却从眼眶里沁出:“萧煦,如果有下辈子,别再让我遇到你了。”
9
自那日之后我再也没看见萧煦,我知他不会松口,既然他不给我,我便自己讨回来,求人不如求己。
母亲是我的此生唯一的软肋,如果有人想用她的安危来威胁我,那我只能让那个人去死。
临行前,萧煦站在城门外,我微微屈膝行礼:“晋安参见皇兄。”
皇帝抬我做了晋安公主,于礼我是该称“皇兄”的。
萧煦有些愣神,好久才淡淡吐了一句:
“免礼吧,此去路途遥远,皇妹,多多保重。”
我在众人拥簇下上了马车,我不知道前路等着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如果继续再待在京城,我绝无活路。
行至半途,路遇土匪,
耳边尽是血肉撕裂刀枪棍棒的声音,等待声音平息后,我不紧不慢掀开车帘。
为首的土匪头子跪下身子,对我恭敬一拜:“庶民陆尧拜见侯公府小姐。”
我走下马车,端详着他的脸,“三年不见这模样倒是越发肖像了。。”
不愧是与萧晟一母同胞的兄弟。
萧晟的母妃惠贵妃曾经与父亲青梅竹马,因样貌倾城被陛下看重选入宫中,后来遭人陷害失了盛宠,于冷宫产下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在皇家是忌讳,更遑论惠贵妃已失宠,若是让陛下知道怕是母子三人都活不下来。
为保住两个孩子性命,惠贵妃便让父亲抱走了一个孩子当做家生奴圈养府中,于是父亲便给其取名——陆尧。
惠贵妃毕竟貌美在皇帝寿诞跳了曲惊鸿舞重得盛宠,并在皇帝南下游历遇刺时以身挡剑,以命换得陛下一辈子挂念,当真是好手段啊!
其实当年围攻侯府的时候,我本有逃跑机会,奈何时间紧迫,密道只容得下一人,我便心生一计,主动将生的机会留给了他。
世人都以为父亲谋反为了扶持萧煦,可萧煦已是太子,又何须再反。
自皇帝渐渐剥削侯府的权势,父亲就在盘算如何破局,在见到皇帝对助其登基有功的重臣一个个挥下屠刀的时候,父亲就渐起了谋逆之心。
天子既无德,那便掀翻天子,重振江山。
我从未认为父亲是乱臣贼子,就算不谋反,侯公府也终有一日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而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
父亲不过是棋差一招,输给了萧煦,输给了最付之信赖的奸人。
我被陆尧救后,我把身上的嫁衣换到了随行而来的婢女身上,一把火把尸体给扬了,假造了土匪抢劫、毁尸灭迹的假象。
看着火中被烧烂的尸体,我只觉得过去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从此,李氏旻宁已死。
几年不见,陆尧显然不是以前那个随意拿捏的侯公府奴才了,他想要和一个叫苏娘的民女私相授受、闲云野鹤。
我本动了杀心,毕竟这是陆尧想要摆脱我的前兆。
但是转念一想,为了大业,我需要牢牢将陆尧掌握在手里,成为自己手里的一个傀儡,而苏娘或许成为操控这傀儡的丝线。
于是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他等日后回到京城,再以王妃之礼聘为正妻。
陆尧最终还是答应与我结盟,为了苏娘,他愿意搏上一搏。
我一时间心中失笑,没想到皇家竟也会出情种。
10
上和十五年,萧明鉴派萧晟前往边境与回鹘作战。
回鹘是势力较弱,再加上萧晟身边都是朝中能将,萧明鉴此举很明显是为了给萧晟在军中立威。
我知道狸猫换太子的机会来了,于是假扮异族歌女于营帐里给众位将军献舞一曲。
不出我所料,萧晟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并宣我进了他的营帐。
“翊王殿下。”我当着他的面摘下红色面纱。
“宁姐姐,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萧晟眼里含泪地看着我,眼里对我的心疼是真的。
“我不知道那三年你在京城过得那么苦,我写了很多书信给你,父皇都让人替笔回信,我真的以为你在京城什么都好的。不过没关系了,现在我来护你,等我立下战功,我就和父皇说娶你为妻,以前念着你和皇兄心意相通,我才有所顾忌,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会永远做你的小晟儿,你不要不理我……”
萧晟几经哽咽,我感受到了脖子间的冰凉。
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在乎我的。
真好!
只可惜……
这份承托于情意的在乎,我不需要,毕竟当年的萧煦对我是多么情真意切,到头来我不也是被算计得体无完肤吗!
“小晟儿,宁姐姐对不起——你。”
我搂住他的脖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刀,而后对着他的后脖颈快狠准深扎进去。
他瞳孔一下子睁大,捂着自己的后脖满是不可思议地松开了我的身体,随后失去意识的身体滑落到地上。
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我上去用自己的手将他的眼皮抹闭上,假扮侍卫的陆尧摘下了面具。
“把你的衣服套他身上。”我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
陆尧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煦最终还是住嘴了乖乖照做了。
因为萧晟事先知道是我,害怕暴露我的身份,于是提前撤走了守在帐外所有的卫兵,只是他没想到这极大的方便了我的筹谋。
情爱对于我而言,也是可以算计的筹码。
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油倒满大营,而后手执着火烛,扔在了尸体身上。
望着攀爬上帐幔的火焰,我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身旁的陆尧直接一刀。
那一刀不偏不倚,既不会伤重要害,看起来又足够骇人。
在陆尧震惊的目光中,我退出了火势越烧越大的营帐。
“快来人啊,殿下遇刺。”
11
当那具已经焦掉的尸体从灰烬中被拖出来时,没有任何人关心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反而因为我的一刀昏迷不醒的陆尧被随行的太医围着转。
因为我在匕首上抹了秘制的毒,那些太医实在束手无策,眼看气息越来越弱,我以一个乡野医女的身份给陆尧解了毒。
靠着这份功我不仅留在了军营,更成为了陆尧的贴身医女。
可能是因为我不声不响差点要了他的命,陆尧对我从尊敬中多了一份畏惧。
人心的畏惧,利用的好,就可以拥有一把更老实的刀。
只是对于我的禁锢,他开始渐生不满。
陆尧很有能力,很多事情只需我点到为止就能心领神会,他学萧晟真的很像,有时候我看着他傻笑都会恍惚到把他当作萧晟了。
但那也只是恍惚间。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我深谙这一点。
不久,对回鹘的战争打完了,翊王凯旋而归。
时隔两年,再回到京城只感觉物是人非。
翊王得胜,皇帝大悦,在宫里大摆庆功宴,作为翊王的贴身医女,我又一次见到了萧煦。
记得有消息传来说苏卿昱一月前死了,儿时的玩伴而今又少了一位。
可惜,但是也无奈。
站在对立面的我们,并非是谁对谁错,只是权力相戕间,免不了红颜枯骨,英雄薄命。
他看到我好像很愤怒,两年不见感觉他瘦得不成人形,细细想来他今年还未到而立之年,竟如此老态。
他痴痴看着我,看得我十分不自在。
好假啊,假得我信不了一点。
陆尧贴这时贴到我耳边低语起苏娘愿意嫁于他了,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我淡然一笑,心里却盘算着其他。
晚宴回去的路上,我告诉陆尧,萧煦认出了我,陆尧心里一惊,问我是否要将谋反计划提前。
我没有说话掀开车帘看着水中月沉思半刻。
“这京城风平浪静太久了,不如用太子遇刺作为我们铺开朝堂对弈的开局吧。”
东宫很快就传来太子遇刺的消息。
我把玩着杯身,端坐庭中细细品茶,陆尧却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进来,连喝几杯水才缓过神:“太子没事,刺客被抓到了,听说还在审。”
他顿了顿,好像欲言又止,我瞟了他一眼:“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
“那刺客会不会说漏嘴啊?”陆尧试探性地问起我。
我笑而不语,这时,门外一个奴婢急忙跪在地上,“姑娘,宫中传话说宣你进宫。”
我将棋局上的棋子全部抓起,然后又松手让棋子一颗颗落在棋盘上。
“你知道朝堂对弈中怎么才能算是一个高手吗?就是把自己也当作一颗棋子,堵上一切身家性命。”
12.
我跟着侍婢绕进养心殿,座上的皇帝直喘着粗气,两年不见,他更显老态,看着好似命不久矣。
看见我,他直接破口大骂起来:“朕就……说你该死。”
“托陛下的福,臣女这祸害阎王殿不敢收。”
“好个油腔滑调,来人,给朕杀了她……”
“陛下还是省省吧,我已经在你的宝贝儿子身上下了毒,如果我死了,萧晟绝对活不过三日,然后你这位置,只怕后继无人咯。”
我直勾勾看着他,语气满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在他眼里,我这娼妇的笑如同阴曹地府底下爬出来的恶鬼,恶鬼索命,自是恐怖。
“李旻宁,你就是头狼,以前只是牙没长全,现在长全了,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萧明鉴语气很重,但长久的病魔折磨得他说话有气无力。
一回到京城,我积极联系我的父亲那些旧部。
萧明鉴这个窝囊皇帝最近受了不少罪,他知道是我的筹谋,但是碍于年迈再加之生性多疑,已没有多年前将李家满门抄斩的气力了。
另一方面来说,萧明鉴是也个聪明人,与其将那些旧部铲除,不如将我指婚给陆尧。
一来算是给自己的宝贝儿子萧晟拉了朝堂势力做支持,二来如果日后萧煦争权,也可以帮助萧晟打压朝堂旧部势力,简直一石二鸟。
而我今日来就是赌萧明鉴打得就是这个算盘,但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要杀我,那我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静静地跪在地上等着他的审判,手心里满是汗,静默许久,他开口了。
“你要的不就是日后的皇后之位吗,朕给你和萧晟赐婚。”
“臣女,谢陛下隆恩。”我松了一口气,磕头叩拜了天恩。
出了宫门,陆尧肩上已经落了很厚的雪,我知道他等了我很久。
我走到他面前替他拂去肩上的雪,他替我披上毛裘:“那老畜 生没有为难你吧?”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伸出手去接雪。
“下雪天,可真冷。”
13
腊月飘雪,我以王妃之礼嫁入了翊王府,而苏娘成为了他的通房。
陆尧气愤不已,大喜之日甩袖去了苏娘处,好巧不巧,苏娘因为这一次和他的鱼水之欢便有了孩子。
陆尧未料到此事,一时之间也慌了神,可他又想留下这个孩子,毕竟这是他和苏娘的第一个孩子。
于是,夜里,他来求我了。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是那么真心实意地弯下了腰。
我答应了他,只是要对外宣称是我有了子嗣,并约法三章要把这孩子养在我膝下。
陆尧同意了,他只也有同意,毕竟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会有很多办法让他后悔今日的不同意。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来年五月,苏娘的孩子生了,抱着软糯的小孩子,看着他甜甜的笑我只觉得心都快融化了。
“瞧着王妃这么喜欢小孩子,不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与殿下生一个嫡子。”
苏娘温婉可人,心思单纯,即使深得陆尧宠爱,也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对待他人也是笑语盈盈,礼仪得当,难怪陆尧对她一腔情深。
我回望着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她不知道妓院的姑娘因为接客,要灌很多的凉药,而我这副人尽可欺的身体早已失去了一个做母亲的机会。
七月,老皇帝突然暴毙于榻上,太子萧煦继位。
我没有想到他的死讯来得如此之快,但为了皇位,还是联系了父亲的旧部准备举事夺得天下。
本以为萧煦会积极盘算如何守住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却没想到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我入宫,并送来一套凤冠霞帔。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
陆尧觉得这是侮辱,毕竟他知道当年我落入红尘是拜谁所赐。
他劝我不要去,而今皇宫内外早已都是我们的人,胜局已定,我不必再多此一举。
而我却另有打算,我将匕首藏于袖中,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想自己做个决断。
14
就好像是命运使然,我与萧煦之间就像永远割不断一样,在奴婢的搀扶下,我身着一身红衣一步步走进了东宫。
行至东宫内院,萧煦喝退了所有的下人,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我也没有挣脱。
看着他,只觉更瘦了,好像浑身上下只剩下了骨头,他的背微微弯曲,另一只手不时需要握拳捂嘴轻咳,破碎得让我感觉他好像要死了。
他拉我坐到树下,拿出桂花酿倒在早准备好的杯子里:“这是十五年前我们一起埋的。”
“陛下应该多注意身体。”
他没有回话,只是将酒杯端到我面前,痴迷地看着我。
“真漂亮,旻宁穿嫁衣真好看。”
已经好久没有人喊我了旻宁了,这两个字让我一时间有些动容。
“母亲呢?”
他看一眼我不接的酒杯,沉默片刻后将其一饮而尽了。
“我对不起你,夫人在在得知你遭匪徒后吐血而亡了。”
“你明明说照顾好我母亲的,萧煦,你个骗子。”
我发狠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可打完只觉满天的悲凉。
我恨,我太恨了,我又一次相信了他,又一次输给了他。
萧煦别过头吐了一口血痰,混着碎牙,而后抹了抹嘴角的血渍,我看着虚弱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不起,吓到旻宁了。”
萧煦用衣袖去擦地上的血痰,洁白的衣袍染上了红色,他开始七窍流血,他拼命用衣服擦拭起血渍,本来素白的长袍染成一块一块的血红。
可是血是止不住的,他所做只不过是徒劳,我上前抓住他的肩膀。
“萧煦,别擦了。”
萧煦浑厚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清明。
“我会把皇位给萧晟,让他不要谋反了,谋反到最后苦得还会是百姓,我相信以他的能力日后会给天下以太平的。”
“萧煦……”
“旻宁,你信不信轮回?”
我一时愣住了神,只觉得他是疯了。
“什么命运轮回,我都不信,我李旻宁,只信自己。”
他看着我决绝的神情只是笑了笑。
“罢了,都是些无所谓的事了,萧晟与我们一同长大,他的秉性我放心,我相信他日后待你不会差的。”
“你什么意思?”
我扯开他的袖子准备帮他把脉,却发现他手臂上的经脉一片青黑。
我没有说话,他却淡笑着,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来捂住我的眼睛。
“别看了,丑,怕会吓到你。”
可还没有攀上我的眼睛,他的手就滑落在地上。
这是他最后和我说的话,后来我从东宫故人的嘴里得知他一直帮着老皇帝续命,其实老皇帝死的时候,萧煦也应该死的,但他硬要吊着一口气,只为死在我怀里。
好一副痴情相。
我滞留宫中的时候,周晏来看了我一眼,他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问我有没有兴趣听。
我本想让人将他撵走,他却自顾自地说起了萧煦自作聪明的种种。
萧煦用自己的命与老皇帝换我的命,那两年他在边境领兵无瑕顾忌到京城。
为了护住我,他用重金贿赂了老 鸨保我平安。
只是没想到不仅那老 鸨阳奉阴违,而我更是自甘沉沦红尘。
和亲的路上萧煦已经安排好周晏接应,萧煦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想把我送出京城。
我静静听着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离去时他问了一句:“如果殿下没有死,你会杀了他吗?”
“我会。”
我当然会,我李家满门因他而死,我所经受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我只有杀了他。
我不是为了情爱就不顾恩仇的痴情种,自始至终,都不会是。
周晏对我作了一揖,“臣已辞官,望王妃前程似锦。”
15
我把萧煦的尸体烧成了灰,陆尧当我恨极里他,死了连个全尸也不愿留。
我却藏着自己的私心,我将他的骨灰存在罐子里,放在凤仪宫的大殿里。
我要让他死后也日日夜夜盯着我,盯住我是如何坐拥这荣华富贵的。
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我,看着我享受着他本来可以坐享其成的大好江山。
我,李旻宁,凤仪万千。
我成为了陆尧皇后,虽然贵为他的皇后,陆尧却一直都心有芥蒂。
他从不踏入我的凤仪殿,即使踏入也是为了求我在朝堂上和父亲的旧部斡旋。
他本无根基,若无我的扶持,他根本登不上这皇位。
他也是个空有抱负却不懂帝王制衡之术的废物,将相有余,而帝王不足。
而且这个废物竟然还暗中联络臣子想要废了我立苏娘为后。
于是,我动了另立的想法。
最终,陆尧登基不过三年便暴毙了,苏娘因爱君心深,也触柱而去。
做梦,就会有梦醒的一天。
我靠着腌臜的手段挟持着三岁的小孩子临朝听政,父亲生前想要颠覆皇权的梦在我手上实现了。
但我总是会想起萧煦小时候和我说的帝王壮志——海河晏清,万国来朝。
须臾一生,我结束前突然发觉我也没有辜负此言,暮年临死之际,我抱着那罐骨灰坐在太师椅上,眼前浮现出萧煦淡淡的笑:
“旻宁。”
“萧煦,别来无恙。”
番外——人生看得几清明
1.
我是国之储君,但我喜欢了一个人,她是侯府的小女儿——李旻宁。
那天我本与她约好了一起去梨园看戏,可一场宫变将一切都改变了。
她的父亲谋反,她一家人被判满门抄斩,得到消息的我急忙跑到勤政殿门口跪着。
我知道父皇一直都想废了我,我愿意用自己的储君之位去换她的命。
可父皇只是冷笑,因为侯府谋反的扶持对象就是我,父皇以犯上作乱为由将我打入了宗人府。
即使被关进了宗人府,我也拼命地让人打听着她的近况,可一切都是徒劳。
我不相信她死了,在宗人府里苟且偷生,我忍受着他人的欺凌,下人的苛待只为了等着有一日能再见到她。
等待一日花开可以看见她的笑颜,哪怕在死之前听到一声她的“煦哥哥”也死而无憾了。
终于,父皇死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赦免了我这个在暗处苟活着的无用废物。
当我离开困了整整十年的宗人府时迫切想在茫茫人海里寻求关于她的信息的时候,却得知她在侯公府被破的时候就抹喉自尽。
我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再闻此言直接气血攻心,不久便身死床榻。
这是我的第一次轮回,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重生于侯公府谋反的前夕。
我这次什么都来不及管了,跑到侯府将旻宁抱在怀里,我提出带她去踏青,实则是想将她带离皇城,与她私奔。
后来宫变发生了,而我早已和她已经坐上了南下的船。
原以为我可以和她隐姓埋名地过完此生,却不知怎的,自从到了江南,旻宁的身体越来越差,
我找了一切名医,花光了带来的所有银子,甚至变卖一切家当,只为给她治病。
可她的病却不见一丝起色,不到三个月就下不来床,因为我没有告诉她侯府的事,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临终之时,还嘱咐我回京城向她父母请不能奉养膝下之罪。
我为了完成她的遗愿回到京城在侯府破落的府门前诉说了她的不孝,也因此被官兵发现。
和上辈子一样被关进了宗人府,不过我没有像上次一样忍辱苟活,而是直接用她留给我的金钗割腕自尽。
2.
这是我的第二次轮回,第三次当我从睡梦中惊醒。
看着东宫里似是而非的场景,我只觉得心中止不住疼痛。
这次我披着夜色来到侯公府,这次不是为了来找她,而是宫变的始作俑者——李序。
我阻止了宫变,承诺一定会娶旻宁做我唯一的妻,我会尽力保全李家荣华,李序虽然迟疑,但因为顾忌我说得后果还是同意了。
我依旧是太子,侯府依旧在,她也依旧在。
她终于成了我的太子妃,成婚一载,我和她有了第一个孩子,我本以为这辈子是我赢了,可我始终没有斗过命运。
皇帝驾崩后,朝局动荡,各皇室王爷起兵造反,我虽奋起反抗却终抵不过千军万马,成为他人的阶下囚。
那些丧心病狂的乱军当着我的面将我视如珍宝的旻宁强奸致死,甚至把我刚满一岁的孩子给捅死了。
我当时几乎气疯了,捡起身旁的刀对着那些流兵四处乱砍,自己被砍断了胳膊也丝毫没有感觉。
我那时只恨不得把他们所有人都杀光,但最后筋疲力尽地倒在了血泊里,远远看着身体早已冷透的她。
这是我的第四轮回,第五次轮回和第四次变数不大,只是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和她成婚,她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
强烈的痛意再一次吞噬了早已麻木的我。
我恨,恨自己几番轮回仍然有心无力。
我恨,恨所爱之人不得善终。
我恨,恨自己竟无与旻宁长相厮守的宿命。
后面仍旧轮回了十几次,一开始我也一次次满怀希冀觉得自己下一次会将她拉出这场深不见底的旋涡,却没想到一次次的烟消云散。
最后自己也麻木于这周折反复,哪怕我在重生后选择自戕,却仍挡不住会再从东宫床榻醒来的下一次复始。
慢慢地,我已不再奢望于和她长相厮守,我开始寄希望于用自己的力量让她活下来,让她离开京城。
哪怕带着对我的恨,但此去天高海阔,任她翱翔,也算圆了我和她儿时游览天地间的愿望。
梦回午夜,我也会回想起一路上踩着的尸体,践踏的真心,看着自己的颤抖的手,数着上面沾过的人命。
却也只能仰头嗟叹一句:我心太小,此世间只容得下旻宁。
而其余人的生死,我不想理,亦不屑理。
3.
终于,在我也记不清轮回了多少次后,旻宁穿着红衣坐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说来可笑,轮回这么多次我也只有第三次轮回才看见她当着我的面穿婚服。
她巧笑倩兮,美摄人心,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我可以一辈子护住她那抹笑,只是人算终算不过天。
当听到她在远嫁途中遇到山匪,我一口血吐了出来,太医急忙上前卷起我的衣袖。
看着手臂上越发黑紫的经脉,我知道我此生时日无多了。
从皇帝手里换权柄是需要条件的,第一世机缘巧合之中我得知老皇帝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
经历了私奔无果后,从第三次轮回开始我就毛遂自荐,用自己的命来续存他的命以换可以匹敌帝王的权力,只是没想到这世续命蛊会蔓延得这么快。
我顾不上其他,我拼尽浑身力气也想去看看门外她的尸体,宫人拦着我说人已经烧焦了,根本辨别不出样貌,可我不信。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而已,这四方之城容不下就算了,为何连这江南海北也容不得啊?
我艰难地走到了门外,看着那盖着白布的尸体,我一阵恍惚,记忆中无数次与之相同的画面渐渐与之重合。
我直接跌在了地上,下人准备上前去扶。
我厉声呵斥了,试着好几次想站起来可走不了几步又摔在地上,就这样连摔带爬触及了盖在上面的那层白布。
我痛恨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心死于这世终还成死局。
“旻宁,万水千山,锦绣山河,我们以后一起去看,好不好?”
“旻宁,我悦汝心,汝可知?”
“旻宁,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你订的婚衣好不好?”
“旻宁。”
4.
幸好不是旻宁。
当我发现白布之下不是那个心心念念人儿后,我重重松了一口气。
旻宁很有可能早已逃出生天了,此后天高海阔,她可以尽情遨游。
苏卿昱笑我恶心做作,明明当年是因为我的告密才致使侯府满门被屠、旻宁两年作娼,现在靠着所谓的筹谋就一厢情愿地自顾自怜,实在可笑。
我觉她说得无错,她一生苦难皆由我而起,我有什么资格自我解脱。
没多久后,苏卿昱也死了,临死前她只留下一句话:将其尸骨葬回祖坟。
她一辈子无法逃离宫闱,她不想死了还困在冰冷的皇陵里。
我答应她了,毕竟我欠她颇多。
自苏卿昱死后,我就停了续命的汤药,反正旻宁依然性命无忧,我再这般苟活着也实在乏味。
本以为我的日子只会不咸不淡到死,直到再次见萧晟旁边的她,我顿觉浑身气血倒流。
我拼尽全力将她送出京城,而她不仅轻而易举地回来了,还堂而皇之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
若是被萧明鉴知晓,只怕又会是腥风血雨。
我上前想要质问她,为什么离开了还要回来。
她却先一步屈膝致意,“民女李宁见过殿下。”
她和从前不一样了,两年不见,她多了份从容平和。
突然,萧晟走到她旁边和她咬语了些什么,面纱下的笑靥让我一时失了分寸。
“皇兄,这般盯着我的贴身医女看,只怕是图谋不轨。”
萧晟将她一把挡在身后,眼神里满是警告。
这倒是一时让我进退两难。
“姑娘太像孤的一位故人了,孤一时间看痴了。”
我没有等下话,而是如同过街老鼠般逃窜走了。
回到东宫,我无数次独忆她那日的笑颜,那抹笑好似是束光,照进了我原本空洞麻木的人生。
我开始拼命地喝药,我想把从前的亏空都补上,很久没有欲望的我第一次产生了再见一次她笑的冲动。
5.
只可惜比她笑来得更早的事她的恨。
当我精神迷离之际,听到那被拷问的刺客直截了当说出了幕后主使是旻宁时,我拼命想让自己不要睡过去,我害怕她再受任何伤害。
再次睁眼时,我急忙问周晏她的近况,
在得知她被萧明鉴宣入宫中后,我只披了件毛裘、骑着快马、顶着风雪,就前往了皇宫。
但我晚来了一步,在看到萧晟替她拂去肩上的雪时,那一幕刺痛了我的眼。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失去站在她旁边的资格,而今的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与别的男子并肩而立。
我没上前,只是牵着马回到了默默往回走,冰冷的雪沾湿里衣,可我丝毫不觉寒冷。
在一阵晕眩中,我重重倒在雪地里。
我在雪地里蜷缩起身子,我只觉得好累,心好痛。
我终是染了风寒,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更是因此雪上加霜。
萧明鉴本就不喜我,而今萧晟回京,我也自甘抱病于东宫,不耽于政事。
这期间我大病小病不断,周晏时常来看我,我从他口中得知旻宁要嫁给了萧煦时,我的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明明早就料到了,但发生后又觉难受。
我面上装作释怀,只让周晏带去了礼物,人未至婚宴。
旻宁大婚那晚,我一个人在挖出树下的女儿红喝了许久的酒,那时从前我和她一起埋在树下的,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冰冷的酒烧得我的胃很难受,可再难受也不及心中苦楚的万分。
我不断就着冷风往嘴里灌着酒,直到喝到浑身发烫,我举杯对着头上皓月扯出一抹笑,“旻宁,祝你百年好合。”
自此我大病了一场,差点要病死了,但还是被太医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周晏怪我不把身体当回事,我却不置可否。
没多久,我听闻旻宁有孕了,我忽然想起第三世我与她之间那个极其肖似她的孩子。
我开始数着日子,数着她的孩子什么时候降世。
几个月后,她生了一个男孩。
我拖着病体和周晏去了孩子的周岁宴,偶然间于廊下见到她逗弄孩子的场景,恍惚间好似回到她嫁于自己为妻的那一世。
“要上去打个招呼吗?”周晏见我出神,于是提议起来。
“不去了。”我知她而今最厌烦的就是我,我不该在她欢愉的时候上前徒添烦劳。
6.
更何况我现在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在我临死之前我要把挡在旻宁之前的所有障碍都处理掉。
我拔去朝中所以反对萧煦的朝臣,吩咐周晏在萧晟登基后尽力辅佐。
然后动用宫中埋下的暗探将垂病已久的萧明鉴勒死了,并联合大内总管谎称皇帝暴毙。
这些势力是我经过无数次轮回在反复试错中积累出来的,自然对其很是放心。
这一世我为了维持大局稳定,一直留着萧明鉴的命,在剔除所有威胁后,他的命也就没有再留着必要。
做完这一切后,我想再任性一次,我派人给旻宁送去了嫁衣,我想再看一眼她在我面前穿嫁衣的样子。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拉着她喝酒,她干巴巴得关切了我一句,临死前能在听到她的声音,真好!
她问起母亲近况,我只答辜负她所托。
她打了我,而我在她面前丑态毕露。
我害怕厌弃我,所以擦拭流出的血。
我说让萧晟不要造反。
我说萧晟会对她好的。
我还想对她说很多很多话,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旻宁,愿你这辈子福祚绵长。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