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什么一百五?你他妈说清楚!”张伟正对着一张油腻的图纸,满手的机油味,他朝着话筒吼了回去,唾沫星子喷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张伟,你那一百五十万什么时候还?”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块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什么一百五?你他妈说清楚!”张伟正对着一张油腻的图纸,满手的机油味,他朝着话筒吼了回去,唾沫星子喷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公式化的、更让他火大的声音说:“张先生,这里是银行,您的抵押贷款已经逾期。再不处理,我们就要拍卖您的车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伟握着电话,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窿。车,那辆黑色的奥迪,是他白手起家,谈下第一笔大单后,咬着牙买下的。那不只是一辆车,那是他的脸,是他这十几年拼死拼活挣来的尊严。
“我没借过钱!”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声音依旧平稳:“张伟先生,身份证号370...,于三个月前在本行办理了150万元个人经营性抵押贷款,抵押物为您名下的黑色奥迪A6L,所有手续齐全。您确定要我们走法律程序吗?”
张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他把电话狠狠摔在桌子上,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厂房里的工人们看着老板一阵风似的冲出去,都面面相觑,不敢作声。空气里还残留着他那股子暴躁的火药味。
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尖叫。张伟把车开得像一只要去拼命的野兽。他想不通,每一个环节都想不通。他张伟做生意,靠的就是一个“信”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他从不欠来路不明的债。
十五分钟后,他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进了银行。
银行的女主管接待了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表情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
“张先生,请冷静。”她说着,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推到张伟面前。
张伟的手有些发抖,他拉开封口,把里面的文件一股脑倒了出来。借款合同、身份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车辆登记证……所有东西都和他保险柜里的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合同的最后一页,那个签名处。
“张伟”两个字,龙飞凤舞,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那种用力划过纸面的顿挫感,那种收笔时微微上扬的习惯,都和他自己写下的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张伟感觉天旋地转。他不是愤怒,不是疑惑,而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他彻底傻眼了。
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02
张伟坐在银行冰冷的椅子上,像一尊雕塑。女主管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然后又慢慢地、痛苦地开始重新运转。
他死死盯着合同上的借款日期。
三个月前的十五号。
这个日期像一把锥子,在他的记忆里钻了一下。那天,他根本就不在这个城市。他在邻省,和一个重要的客户谈一个几十万的单子。为了那个单子,他整整磨了三天。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盯着女主管:“我要看那天的监控。”
女主管皱了皱眉,但看着张伟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带他去了监控室。
监控画面是灰白色的,带着雪花点。一个男人出现在柜台前,身材和张伟差不多,穿着一件连帽衫,戴着口罩和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他把资料递进去,然后低着头签字,按手印,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从头到尾,那个人没有抬过一次头。摄像头只能拍到他的头顶和模糊的侧脸轮廓。
“就是他?”张伟问。
“是的。”女主管回答。
张伟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身影,太普通了,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但那种刻意躲避摄像头的姿态,分明是做贼心虚。
他有不在场证明。他立刻翻出手机,找到了那天和客户吃饭的照片,背景就是当地的标志性建筑。他还找到了机票的订票记录和酒店的入住信息。
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去银行的不是他。
可问题是,那个人是谁?他手里的身份证复印件,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
他疯了一样开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妻子林月应该还在上班。他冲进卧室,打开那个沉重的保险柜。
结婚戒指、房产证、一些备用现金……一切都好像很正常。他拿起自己的身份证原件,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记得很清楚,他的身份证习惯放在保险柜最左边的格子里,但现在,它却在中间。
只是位置变了吗?还是……有人动过?
他给妻子林月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老公,怎么了?”林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最近……动过保险柜里的身份证吗?”张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没……没有吧。”林月的声音有些迟疑,“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找房产证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碰乱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回答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张伟却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紧张。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挂了电话,瘫坐在地上。地板的凉意透过裤子传到皮肤上。他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家,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和恐惧。
他开始怀疑身边的人。
每一个人,都戴着一张看不清的面孔。
03张伟没有声张。他像一头受伤后躲在暗处的狼,默默地舔舐伤口,同时用警惕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不能报警。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报警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麻烦,信誉是他这种小企业主的命根子,一旦受损,多年的心血就全完了。
他必须自己查。
他托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老同学,走了些门路,去查那笔150万的去向。钱的用途写的是“个人消费”,这本身就很可疑,哪有这么大笔的个人消费。
钱从他的“账户”里出来后,立刻被转入了一个陌生的第三方账户。
“能查到这个账户的开户人信息吗?”张伟递给老同学一支烟。
老同学面露难色:“这违规了,查到要丢饭碗的。”
张伟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塞了过去:“兄弟,这次是救命的事。”
三天后,消息来了。收款账户的开户人叫李四,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开户时留下的地址,却让张伟的心猛地一跳。那个地址,是一家棋牌室,离他家不远,也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林峰经常混迹的地方。
线索,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开始从混乱的毛线团里被抽了出来。
张伟想起了林峰。那个二十六岁,整天游手好闲,除了找姐姐要钱什么都不会的年轻人。就在一个多月前,林峰突然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愁眉苦脸地来借钱了。相反,他手腕上多了一块亮闪闪的名牌手表,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新潮的牌子。他还清了之前欠下的一些赌债,请那帮狐朋狗友大吃大喝了好几顿。
当时林月解释说,是林峰的一个朋友做生意发了财,带挈了他。张伟虽然不信,但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也没多问。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除了小舅子,还有一个人也变得很奇怪。
他的合伙人,老王。
老王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四十多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公司的很多业务都是靠他那张嘴跑下来的。张伟负责技术和生产,老王负责关系和市场,两人合作了快十年,一直相安无事。
但最近这几个月,老王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以前两人天天在办公室里碰头,为了一点小事都能吵半天。现在,老王要么说在外面跑客户,要么就说身体不舒服。就算在公司遇到了,他的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不敢和张伟对视。
张伟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一边是妻子的亲弟弟,一边是合作多年的兄弟。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但他知道,真相就在这些人中间。
04一个周末的晚上,张伟把小舅子林峰约了出来吃饭。
饭桌上,张伟没有提贷款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酒过三巡,张伟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叹了口气。
“最近公司资金有点紧张,有个项目缺口不小,正愁着去哪弄笔钱。”他说着,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林峰的脸。
林峰端着酒杯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酒都洒出来几滴。
“姐……姐夫,你这么大老板,还缺钱?”他的笑容很僵硬,眼神躲闪。
“大老板也得有现金流啊。”张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最近不是混得不错嘛,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给姐夫指点指点?”
林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有什么路子!我就是……就是运气好,跟朋友打牌赢了点……姐夫,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林峰仓皇的背影,张伟的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答案。但他还需要证据,铁一样的证据。
他又找到了那个银行的老同学,这次,他要查的是老王的个人账户流水。付出的代价更大,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流水单拿到手的那一刻,张伟的手指都在颤抖。就在那笔150万贷款到账的第二天,老王的账户上,多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
转账的来源,正是那个收款人叫“李四”的陌生账户。
二十万。不多不少,正好是老王之前一直念叨着想换掉的旧车的价格。而就在上个月,老王真的换了一辆新车。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林峰需要钱还赌债,老王需要钱换车。一个有动机,一个有脑子。那个去银行办手续的人,很可能是林峰找的和他身材相似的赌友。而那些以假乱真的资料,那些模仿得天衣无缝的签名,如果没有一个熟悉他一切的人在背后支持,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个人是谁?
张伟不敢再往下想。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深渊,渊底,是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想起了和妻子林月从相识到相恋,从一无所有到建立这个家的点点滴滴。林月一直是他心中的港湾,是他拼搏的动力。他无法接受,这个港湾里,竟然也藏着风暴。
深夜,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回了家附近。他看见一辆车停在不远处,是老王的车。然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上了老王的车。
是他的妻子,林月。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张伟坐在自己的车里,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片一片地崩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问个清楚。但他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他需要一个最终的答案,一个不容辩驳的现场。
他调转车头,悄悄地跟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今晚,一切都将有一个了结。
他跟着那辆车,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一个偏僻的茶馆。他看着妻子和老王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他没有跟进去,只是把车停在暗处,死死地盯着那个门口。
一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看到妻子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慌,有决绝。
他没有立刻回家,他在等。等一个让他所有幻想都破灭的时刻。
他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午夜。他用钥匙打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妻子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点点微光,还有一股纸张烧焦的味道。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张伟猛地推开卧室的门,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看见妻子林月正蹲在地上,用一个金属盆烧着什么东西,火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听到开门声,林月惊恐地回过头,手一抖,一沓东西从她怀里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林月看见丈夫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瞬间脸色煞白,手中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嘴里喃喃地念着:“完了……都完了……”
张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一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妻子冰冷的手腕,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05林月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但她感觉不到。她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一声怒吼被抽干了。她的身体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是我……是我做的……”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是我和林峰……我们一起做的……”
张伟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
“为什么?”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林月的哭声更大了,充满了绝望和悔恨。她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切的起因,都是林峰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赌博恶习。两个多月前,林峰在外面欠了一笔高利贷,利滚利,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债主找上门来,说如果再不还钱,就要他一条腿,甚至威胁要对林月和他们的孩子下手。
林峰吓破了胆,跪着求姐姐救他。
林月也慌了。她知道张伟的脾气,更知道他最恨赌博。如果告诉张伟,他不但不会帮忙,可能还会把林峰打个半死,然后跟她闹得天翻地覆。她看着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弟弟,又想到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威胁,她怕了。
她不敢告诉丈夫,只能自己想办法。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找到了老王。她知道老王脑子活,路子野。老王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给她出了一个主意:用张伟的名义,去抵押贷款。
老王说,张伟信誉好,银行那边容易批。他可以帮忙找到伪造文件和模仿笔迹的人,甚至可以打通银行内部的一些关节。事成之后,他要二十万作为“技术支持费”。
林月一开始是拒绝的。她知道这是犯罪,是背叛。但高利贷的催收电话一天比一天紧,甚至有人在她下班的路上跟踪她。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她偷偷从保险柜里拿了张伟的身份证去复印。她对着张伟以前的签名,没日没夜地练习,练到手腕发酸,练到闭着眼睛都能写出那个熟悉的笔迹。
林峰则负责找人。他找到了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赌友,许诺给对方一笔钱,让对方戴上口罩帽子,去银行冒充张伟。
那150万到手后,一百二十万立刻被用来还了高利贷,剩下的三十万,二十万给了老王,另外十万被林峰拿去挥霍一空。
林月哭着说:“我真的没办法了,阿伟……他们说要是不还钱,就要把小峰沉到江里去……还说知道我们孩子在哪里上学……我怕啊……”
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银行这么快就找上了门。她慌了神,去找老王商量对策。老王让她把所有可能留下证据的东西都销毁掉,然后死不承认。她刚从老王那里拿回一部分现金,准备跑路,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张伟堵了个正着。
张伟听着这一切,没有说话。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原来,那个他最爱的人,亲手为他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原来,那个他最信任的兄弟,是把他推下悬崖的黑手。
06极致的痛苦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骗我?拿我的公司,我的车,我的信誉,去填那个无底洞?”张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林月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他每天在外面为了这个家拼死拼活,提心吊胆地维持着公司的运转。而他的妻子,他的兄弟,他的合伙人,却在背后,用最恶毒的方式,给了他致命一击。
这是背叛,彻彻底底的背叛。
林月跪在地上,爬过来想抓住张伟的裤腿,被他一脚踢开。
“阿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家人的安全啊!”
“家人?”张伟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你把我当家人了吗?”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林峰冲了进来,他大概是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脸上满是惊慌。
“姐夫!都是我的错!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我姐没关系!你报警抓我吧,我愿意去坐牢!”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张伟看着这对姐弟,只觉得恶心。
他的手机响了,是老王打来的。他没有接。他知道,老王肯定是听到了风声,想来探探口风,或者做最后的挣扎。
他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
林月和林峰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张伟会这么决绝。
半个小时后,警车来了。
老王想跑。他大概是给林月打电话没人接,感觉到了不对劲,开车想连夜逃走。但张伟早就料到了,他提前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打了电话,让他在高速路口盯着。
老王的车被拦了下来。在警察面前,他那套八面玲珑的说辞变得一文不值。他很快就供出了全部的犯罪过程,为了减刑,甚至把责任更多地推到了林月和林峰身上。
案件水落石出。
张伟的债务被解除了,他的清白得到了证明。那辆黑色的奥迪,依旧停在他的车位上。
但他的家,已经碎了。
林月、林峰、老王,都将面临法律的制裁。
张伟办理了离婚手续。签字的那天,林月哭得 昏厥,说她会等他,等他回心转意。
张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爱恋和温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失望。
他卖掉了现在的房子,也退出了那个和老王一起创办的公司。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只留下了那辆车。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透顶的城市。
车窗外,风景不断地后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他要重新开始。一个人,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来源:方圆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