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班主任王老师打来的,语气公式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手机震动时,我正在厨房里给儿子陈念准备晚餐。
番茄牛腩在砂锅里咕嘟着,香气溢满了这个不大的两居室。
这是我和儿子相依为命的第五年。
电话是班主任王老师打来的,语气公式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是陈念爸爸吧?你儿子在学校和同学闹了点小矛盾,明天方便来学校一趟吗?”
我握着手机,目光落在客厅沙发上。儿子陈念正抱着膝盖,将头埋得很深,假装在看电视。
他校服的袖口,有一块清晰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回家时,我问他,他只说是摔的。
我当了二十年兵,什么样的伤是摔的,什么样的伤是打的,我一眼就能看穿。
“王老师,‘小矛盾’这个词,恐怕不太准确。”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质疑她的话。
“陈先生,小孩子之间推推搡搡很正常,我们老师不希望家长反应过度。”
“我儿子袖口有血。”我打断她,“明天我会准时到。”
说完,我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她那些和稀泥的套话。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没有开灯。
“念念,跟爸爸说说,怎么回事?”
儿子的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声音闷闷的:“爸,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在你眼里,爸爸是那种会让你一个人扛事的人吗?”
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陈念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他叫李伟,他……他抢我的零花钱,我不给,他就推我,还撕了我的作业本。”
“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退伍转业,就是想好好陪着他,弥补过去的缺憾,却没想到,在他的世界里,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爸爸?”
“他说……他爸爸很厉害,如果我敢告状,他会让你……让你丢掉工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怒火。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把他揽进怀里:“傻小子,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让爸爸丢掉工作。别怕,明天,爸爸陪你一起去学校,把属于我们的公道,拿回来。”
陈念在我怀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小声地“嗯”了一下。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假。
我没穿那身已经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熨烫得笔挺。
镜子里的人,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岁月在我脸上刻下了痕迹,也沉淀了我的气息。
我牵着陈念的手,走进他那所气派的“重点实验小学”。
校门口的保安看到我,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挥手放行。
到了教师办公室,王老师正坐着批改作业。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你先坐吧,李伟和他妈妈也快到了。”
她的态度,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
我没坐,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
“王老师,在另一方家长来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作为班主任,你对这件事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王老师似乎有些不悦,放下了手里的红笔:“陈先生,我已经问过班里其他同学了,他们都说是陈念不小心撞到了李伟,两个人才发生争执的。”
“所有同学都这么说?”
“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太清楚这种“一致”的口径意味着什么了。那个叫李伟的孩子,在班里恐怕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很快,一阵香风和高跟鞋的“哒哒”声传来。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拎着爱马仕手袋的女人,拉着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走了进来。
“王老师,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车。”女人声音尖细,眼神却充满了傲慢。
那个胖小子,就是李伟。他看到陈念,还挑衅地翻了个白眼。
王老师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李太太,您太客气了,快请坐。”
这变脸的速度,堪比戏剧表演。
李太太坐下后,翘起二郎腿,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你就是陈念的爸爸?”她开口了,语气里满是优越感,“我听我们家李伟说了,是你儿子先动手的。怎么,现在还找家长来学校闹事?”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王老师:“王老师,现在双方家长都到了,可以开始处理问题了吗?”
“当然,当然。”王老师连忙打圆场,“李太太,陈先生,我看这事就是个误会。小孩子嘛,没什么隔夜仇。要不,让陈念给李伟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我气笑了。
“王老师,你确定是让我儿子道歉?”
“不然呢?”李太太抢过话头,声音拔高了八度,“难道要我们家宝贝给他道歉?他配吗?你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吗?每年给学校捐多少钱吗?”
陈念的小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角,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我向前一步,直视着李太太的眼睛:“这位女士,第一,你捐多少钱,跟你儿子欺负同学没有关系。第二,在我看来,他非但要道歉,还要赔偿。”
“赔偿?你穷疯了吧!”李太太尖叫起来,“王老师,你看看他!这是来解决问题的态度吗?这是敲诈!”
王老师的脸色也很难看,她转向我,语气加重了:“陈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在学校里,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纷纷侧目,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
“这家长怎么回事,看着挺老实的,说话这么冲。”
“就是,得罪了李家,他儿子以后还想不想在学校待了?”
“王老师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刺头。”
我环视一周,将那些人的嘴脸尽收眼底。然后,我的目光重新回到王老师身上。
“王老师,既然你认定是‘误会’,不愿意公平处理,那我要求查看监控。”
“监控?”王老师愣住了。
李太太也冷笑一声:“看就看,谁怕谁!我儿子说了,是陈念先撞他的!”
“事发的走廊,应该有监控吧?”我平静地问。
王老师的眼神有些闪烁:“那个……那里的监控前两天好像坏了……”
“坏了?”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么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手腕上是块明晃晃的金表。
“老婆,怎么回事啊?这点小事还没搞定?”男人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就是李伟的父亲,李军。
李太太一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告状:“老公,你可来了!他们父子俩欺负我!”
李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不屑和审视。
“就是你啊?”他走到我面前,比我矮了半头,却想用气势压倒我,“我听说了,想讹钱是吧?也不打听打听我李军是什么人!”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胸口。
“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你儿子乖乖给我儿子道歉,要么,我让你在这片区混不下去!你那个保安的工作,也别想要了!”
他显然是打听过我的情况了。
我没有动,任由他的手指在我胸前叫嚣。
我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他。
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那是在战场上,凝视敌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李军被我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看什么看!”
“王老师,既然你处理不了,监控也‘坏了’,那麻烦你,把你们校长请来。”我不再看他们,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请校长?”王老师面露难色,“这点小事,惊动校长不太好吧……”
“我看很好。”李军又恢复了嚣张,“正好,我跟你们张校长也熟,让他来评评理!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不给我李某人面子!”
王老师无奈,只好拨通了内线电话。
“张校长,对,四年级二班有点事……对,李伟的家长也在……好,好,我们等您。”
挂了电话,王老师对李军说:“校长马上就过来。”
李军得意洋洋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李家夫妇在窃窃私语,商量着待会儿怎么让校长给我施压。
王老师坐立不安,不停地喝水。
我则拉过一把椅子,让陈念坐下,自己像一杆标枪,站在他身后。
五分钟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微白,但腰板挺得笔直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就是校长,张建国。
“张校长!”李军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伸出双手,“哎呀,这点小事,还把您给惊动了,真是不好意思。”
张校长只是礼貌性地和他握了握手,便抽了回来, frowning 问道:“怎么回事?”
王老师赶紧上前,把她那套“小孩子闹矛盾”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当然,重点“关照”了我的“态度问题”。
李太太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我如何“蛮不讲理”,如何“狮子大开口”。
张校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听完后,目光转向我,想从我这里了解情况。
而我,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看着他。
张建国……这个名字,这张脸,虽然被岁月改变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二十多年前,西南边境,那场著名的反恐作战中,一个趴在泥水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新兵蛋子。
是我,把他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当时,他哭着对我说:“班长,我叫张建国,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当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没想到,当年的新兵,如今已经成了一校之长。
张建国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我有些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毕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穿着迷彩服,满脸油彩的特战队长了。
李军见张校长迟迟不表态,有些急了:“张校长,您看这事……他一个小区保安,来学校闹事,还威胁我们,这严重影响了学校的声誉啊!”
张校长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我的脸上,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缓缓地,将一直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拿了出来。
我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那是当年为了掩护他,被流弹打中的。
看到那半截手指的瞬间,张建国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疑惑、不耐、官僚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激动,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脑海。
那个在枪林弹雨中,像天神一样把他护在身下的身影,和我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重合了。
“啪”的一声!
在办公室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张建国猛地并拢双脚,身体站得如一杆标枪,对着我,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洪亮无比,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老……老首长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李军夫妇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王老师端着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全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个堂堂的重点小学校长,竟然向一个穿着普通的家长,一个他们口中的“小区保安”,立正敬礼?
还称呼他为……老首长?
我看着张建国,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建国,多年不见,你都当上校长了。”我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首长……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张建国放下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眼眶都红了。
“我儿子,陈念。”我指了指身后的儿子,“在这里上学。”
张建国的目光立刻转向陈念,又看了看李伟和他那对嚣张的父母,再联想到王老师刚才的汇报,他瞬间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心底喷薄而出!
他猛地转身,凌厉的目光扫向王老师和李军夫妇。
“你们……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如同咆哮的雄狮。
王老师吓得手一抖,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校……校长……我……”她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军也懵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张……张校长,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他……他不就是个保安吗?”
“保安?”张建国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我告诉你,李军!你口中的‘保安’,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当年从死人堆里把我背出来的英雄!”
“没有他,我张建国二十年前就死在边境线上了!你现在站的这块地,捐款盖的这栋楼,你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他面前,算个屁!”
张建国指着李军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吼道:“你儿子,欺负了英雄的儿子!你们,羞辱了共和国的功臣!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军夫妇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什么样的铁板。
那不是铁板,那是钢板,是国家的脊梁!
“去!把监控室的钥匙拿来!”张建国对一个吓傻了的副主任吼道,“现在!立刻!马上!”
他又转向王老师,眼神冷得像冰:“王老师,你刚才说,监控坏了?”
“我……我……”王老师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监控好得很!”副主任连滚带爬地跑去拿钥匙了。
很快,办公室的电脑上,清晰地播放出了走廊里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李伟带着几个高大的同学,将陈念堵在墙角,抢夺他的书包,撕毁他的作业本,最后还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导致陈念摔倒在地,手肘都磕破了。
真相,一目了然。
“李军!”张建国看完,指着屏幕上的画面,“这就是你说的‘你儿子被撞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军浑身发抖,汗如雨下,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校长,这……这是个误会,误会……”
“闭嘴!”张建国喝道,“从现在开始,你儿子李伟,停课反省!全校通报批评!什么时候写出深刻检查,让陈念同学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上课!”
他又看向王老师:“你,身为班主任,颠倒黑白,趋炎附势,不配为人师表!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去教务处办离职手续!”
王老师面如死灰,瘫坐在了地上。
最后,张建国走到李军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军,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条命是首长给的。今天这事,没完。你好自为之。”
李军的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处理完这一切,张建国才转身,再次面向我,脸上充满了愧疚。
“老首长,对不起!是我管理不严,让您和……小英雄受委屈了!”
我摆了摆手:“事情解决了就好。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上升到太高的层面。”
我摸了摸陈念的头:“念念,我们回家。”
“是,首长!”张建国再次立正,目送我们离开。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军夫妇哆哆嗦嗦地想上来道歉,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了。
我和陈念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他的小手,重新变得温暖而有力。
“爸,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蹲下身,与他平视。
“爸爸以前,是个兵。和刚才那个校长叔叔一样,是保家卫国的人。”
“那……首长是什么意思?”
“首长,就是带领他们的人。”我轻轻地说,“但现在,爸爸只是陈念一个人的爸爸。爸爸的责任,是保护好你。”
陈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崇拜和自豪,却无比清晰。
我知道,从今天起,他心里的那片阴云,彻底散了。
他会成长为一个真正自信、勇敢的男子汉。
而我,也找到了我此生最重要的战场。
这个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需要守护。
我的兵,是我的儿子。
我的阵地,是我们的家。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