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广播响起的时候,秀婆正掰下最后一个玉米。她从玉米地里挤出来,怀里的玉米都掉进了背篓,背篓一趴在她背上,她整个人又立马矮上了几分。汗水在她的肩头,浸着背带渐渐黏住衣背,那里附着些玉米天花,她早硌习惯了。
这是六月的礼拜天,太阳在天上烧着田野,热气从植物上腾起,庄稼地里是湿热难熬。
当广播响起的时候,秀婆正掰下最后一个玉米。她从玉米地里挤出来,怀里的玉米都掉进了背篓,背篓一趴在她背上,她整个人又立马矮上了几分。汗水在她的肩头,浸着背带渐渐黏住衣背,那里附着些玉米天花,她早硌习惯了。
秀婆走进院门时,陈生正拿起自己的脏衣服出来,他刚从田里劳作回来,饿着肚子使他失去耐性:
“广播都叫了一歇,嘿,饭都还没煮。”
秀婆听了心里乱糟,扔下背篓,就钻进了厨房。屋内一霎幽暗,悠长的黑影爬在她的背上。
陈生把衣服扔进大红盆,弓着腰使唤压水井,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不一会就漫过衣服。他在堂屋赤膊着摇起蒲扇,屋檐下是舒坦多了,嘴还是不饶人:
“哼,以为挑桶儿粪松活,你看看哪个屋头这会还没烧饭。煮个饭还抛洒那么多,点也不晓得节约啊,天根啊,不想想以前啃树叶的时候。”
火苗呲呲地燃起,白色的烟雾从烟筒上腾起了,直向太阳地飘,又慢慢地消散着淡去了。
火光烧着秀婆的脸,滚烫得像被放在热炉下烘着的炭块,她变成在水中融化着的泥人了,黏糊糊的。她的嘴角品尝到咸味,徒劳地用衣领抹抹汗珠。麦秸的火力足,却也容易燃烬,得不时照看着灶里的柴火,又得翻炒着锅里。热气无声地作伴着秀婆,她只想自己能再生出双手。
窗外,小麻雀像树叶一样簌簌地从树上落在地上。小女孩走过来,小麻雀又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奶奶……我考试回来啦!”洪亮的声音响起,是七岁的陈清回来了,她站在窗外的斜坡路上,歪着头看在厨房忙活的奶奶。
“呀,回来啦,考了多少分呢?”秀婆的脸上这时挂上笑容了。
“考了双百分!”
秀婆听了不疑、小女孩是对判分不懂,便都沉浸在双百分的喜悦里。
午饭是丝瓜糊和煮玉米。乡村每这时,丝瓜和玉米都是吃不赢的,小女孩对此却不腻烦,最期盼的莫过于就是六月玉米成熟。陈清沉浸在自己地啃玉米中。
喵……喵……白猫在陈生脚边蹭。他不搭理,白猫却是直接跳上了饭桌。
“下去!等会喂你。”秀婆把白猫赶下桌。
白猫又跃上桌,要往碗边蹭。陈生恼了,一把抓过猫扔下去。
呈弧线掷在地上的白猫,再没能起得来。陈生的脑中旋起,快抓住小猫,快抓住小猫,别让它落地。在小女孩的疑问中,他捡起白猫放在屋檐。
太阳正威严着,是家家都午睡的时刻。陈生给小女孩泡了碗白糖水,便摇着蒲扇入梦去。
盆里的衣服是浸泡在泥浆中了,秀婆的脸也成了这蒸腾着的土色。她拉着盆在门前搓洗起来。她进屋取衣架,起身却是摸到了黑影,她晕乎乎地,几乎是整个人都消融在门框上。她站定后,望了眼青翠的田野,全个乡村只剩蝉鸣声声了,就连院落的狗也在遮荫处睡着。
陈生提起白猫去上地,他没忘记要把猫挂树上。他拖着长长的影子出去,白猫的黑影跟着一甩一甩,他恍惚又看见了白猫落下的瞬间。
秀婆在小卖部接到了电话,她焦急地跑去田间寻陈生。她的脑袋有什么咕噜着,要沸腾了。
“当家的,筝筝出事了,被火烧着了,这可怎么办啊?”
风刮起,禾苗在田野上歪斜地动荡着,哀楚得仿佛是要被朴碎了。
陈生几乎是从田里跳起地:“仔细说?筝筝咋的呢?”
“你快骑自行车去县医院看看吧,听说是火把腿都烧坏啦……我听得都心痛啊,好好的孩子,我们养了几年,怎么一送回去就出事了……”秀婆是啜泣着。
太阳又从行云中冒出头,烧着人们的皮肤,烧灼感让陈生幻想是看着火焰飘起了,但他不能将这联想到筝筝。他伸手摸摸空着的头顶,草帽刚才飘落在田间了。
陈生气乎着自顾地奔走了。
秀婆剩个空壳继续劳作着,她一直盯着日头计算时间。
邻地的婆子走来,她刚瞧见秀婆跑着的样子:
“好姐姐,这是咋的了,刚见你家那口子忙慌个出去。”
秀婆的脑子回旋起,筝筝来的那天是下着蒙蒙细雨,孩子总爱在夜里哭闹,她几乎每晚都在怀里哄着。她背着筝筝独自走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带去龙背坡拜保保后才好转。那时,她觉得筝筝只会越来越好。
“我们家筝筝,你也晓得嘞。我那小女儿的婆家,却把筝筝独自留在灶前烧火,筝筝还那么小的嘞,我们都不让她干活的……那火是掉在筝筝的腿上了,也不知筝筝多难受着……”秀婆的伤心难掩。
天上的云翻腾着,漫天红霞在暮色中淹没。陈生是披着夜色到家的,仿佛是夜的静洗刷着他,人不似白日那样燥了:
“筝筝的腿啊烧毁了皮肤,小女娃坚强……等再缓缓,怎么说说,筝筝还是想法子接回来,那瘸子他是没心的。”
秀婆热了饭端上,在桌边站着,她的眼里闪过期待:“女儿是个不能做主的,他家能同意吗?”
陈生听这话是愤懑了,他对那瘸子家是有千百个不满,他哼着在桌台砸下茶杯。
男人脸上的温情不再,秀婆静默地拿起暖壶去厨房装开水,她像触楣头的小狗在奔走。
早晨,陈清坐上爷爷的自行车,傍地的庄稼拥着房子在眼前掠过,她昏旋着去看在天边远去了的山头,黑压压得仿佛是暮色降临在那。
筝筝在病床微微的睡着,电视无声的播放着节目。两个大人在墙边坐着,这就是筝筝的父母了吧,陈清许多年没见过。
妹妹的腿还难受吗?但陈清并不多话,只乖巧地坐在门边,于是她被电视剧给吸引了。
跛脚的男人跌步在走廊上,陈生背着手在一旁问他:
“筝筝在秋季能入学了吧?”
“爸,筝筝……还没来得及上户呢。”
“都七岁还是黑户,你是还不愿意,就把娃送回来,在坝子的徐老师那继续念着。”
“爸,女娃子晚点上学也没啥。”
陈生捻了捻腰间的旱烟袋,努力不向他吐痰。
跛脚的男人走了,不愿再继续延伸对话。他把二女儿在奶娃时卖掉补贴家用,手头也有宽裕一阵子。小女儿大了是不能再送走,只是因着烧伤钱又如此为筝筝花出去当真不愿,他对自己的母亲甚至有点怨念。
几日后,筝筝回了外公家养伤。她的大腿如刀割过的疼,走路的样子像是在重复她父亲跛行时的步频。
大片的瘢痕瞧着触目惊心,像是给家禽拔毛后重复使用的松香块,边缘参差地密集粘连在皮肤上。
秀婆不住地流泪,她给筝筝涂抹了药膏后再不愿让筝筝下床。
筝筝静静地躺着,仿佛是灵魂出走了。她闻着枕头沁出的艾草苦味,是听不清外婆说的话了。她迷糊着,仍想着爸爸的家,他们为何暴跳起来,他们是不喜欢小孩子的吗?可外公外婆永远这样的喜欢着小孩子!
月亮埋进云山残缺着,筝筝却是不晓得的,她只看到今晚窗边的月光浅浅的。两个小女孩一起躺着,筝筝开始向陈清“传教”。
“我之前祈求菩萨,让我见到爸爸妈妈,让我见到外婆,果然都见到了。我谢谢菩萨呢!姐姐,你同我一块信奉菩萨吧。”
“啊……你懂信奉吗?”
“就像过年去烧香啊,然后菩萨会挑选一些愿望来实现。”
“那我信奉吗?我想菩萨明天给我两块奶糖可以吗?”
“应该……可以……闭上眼告诉菩萨?”
于是,陈清的双手合在胸前,开始在心里向菩萨许愿。妹妹疼着,她想妹妹甜下。她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但她迷糊地睡去是再没想起这回事。
迎来了雨水充沛的七月,天空发着大水,田间成了蓄水池,水稻一半睡在水中。黄色的,泥黄色的田野中留着的稻尖,使乡村悲伤着。
陈生手中的旱烟杆不能停下动作,他的叹气声回荡在院落:
“老天爷,别再落雨了,你要人活吗?别落雨哦……老天爷……大水都害了庄稼啦!”
若寻常雨天,他爱在门口哼唱小曲,或是去小卖部打会纸牌,但现在忧心着庄稼不能愉快。
田间的青蛙和蚊虫持续繁忙着,湿润的空气使它们雀跃。这时的乡村,唯有人被哑默着。
庄稼受毁,九月的歉收催逼着筝筝惨死。
跛脚的男人带筝筝走在茫茫苍苍的群山中,小女孩只欢喜吃着父亲给的糖,却不晓得自己是被卖去做童养媳。
跛脚的男人离去的每一步都跌的那样深,仿佛是要把山踏出一个个坑来。筝筝挣脱着向他的背影追去,在崎岖的山路上失足滚落。在这之前筝筝哭着:
“爸爸要去哪里?带上筝筝啊……筝筝爱你啊……”
筝筝的生命终止了。小生命摔落在山崖下,爸爸连尸体也没去寻。血在荒草上染着,唯有秃鹰在盘旋。夜幕凄凄然地降临,夜空那样黑,小女孩孤零零着的害怕吗?
谁为筝筝难过呢?疼她的外公外婆呢?却都只晓得小女孩是回父母身边上学去了。
荒地的主人回来了,陈生和秀婆此时为这忧愁。家里的地不多,是寻了别人不要的荒地。不起眼的荒地,用来养活了被两口护着的筝筝和陈清。两口辛苦拔草、松土后才有的麦浪滚滚,但现在这土地上的麦浪滚滚要属于别人了。
这一亩三分地的烦恼,只属于大人间。
陈清独自在坝子上下学念书。小女孩此刻正在心里向菩萨祈求许愿:
“想念妹妹,菩萨让我见到筝筝吧!”
来源:中年年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