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祖父生前曾夸赞:「韫儿虽为女子,但才情所思皆上品,定要好好教导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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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前夜,谢照将谢家祖传青白玉佩赠我手中。
「沈家姑娘,待我成功归来,自当上门提亲。」
我信的。
却没曾想手中的并蒂莲还未绣完,一抹红缨打马而来。
为的却不是我。
夜深梦中,我握着及笄时谢照送我的青白玉簪子,满面泪痕。
梦中的红缨束冠男子对我道:「沈姑娘,不要……原谅他。」
1
我是京中贵女,自幼循规蹈矩,才情过人。
我父亲为当今太子太傅,祖父为皇帝尚在太子位时的太傅。
我自幼习礼,诸事恭谨谦顺。
祖父生前曾夸赞:「韫儿虽为女子,但才情所思皆上品,定要好好教导为善。」
是以我从小循规蹈矩。
学业从不耽误一堂。
琴棋书画,刺绣药草。
样样是我自幼陪伴。
我的少年时期,在谢照眼中,怕是无聊得像个闷葫芦。
说来好笑,我原先并未瞧见过他。
可他出现时。
我便知那红缨束发的少年。
想必就是谢老将军唯一的孙儿,谢照。
2
因着父亲太傅的身份,彼时的太子殿下偶尔到我们府上。
春日风起。
可怜的太子殿下还得被父亲耳提面命,不得空闲。
我听我的小丫鬟春桃说,门外的人们大多踏春放纸鸢去了。
我下了榻子,手中的书卷未放。
看春日绿影,
春风拂柳。
一时兴起,
想在烟雨廊下作春日画作一幅。
又怕无礼于父亲与太子殿下的必经之路。
临时改意,在烟雨亭下铺磨作画。
春风做媒,
红缨少年的风筝就这样飞入了烟雨亭外的墙头。
3
他翻墙头捡拾风筝时,正在亭下绘画的我映入他的眼帘。
谢照,给我波澜不惊的生活闯入了一抹生动的红。
我与谢照想是缘分使然。
自那次之后,逛街能遇见他。
去拜真人能遇见他。
连去女学的路上。
都多次遇见他的身影。
春桃问:“小姐,这谢家的小将军不巡营,改巡街了?”
我望了一眼窗外树下的身影,只能回:“或许是吧。”
4
不知何时起,我的院子里总能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巧的是,我都喜欢。
最喜欢的莫过于一盏九格雕花铜灯笼。
可那纸面上的小人儿画得太丑。
唯有其中一面的芍药画得宛然如生。
芍药……
我让春桃将这盏灯笼藏好。
也藏好我的心思。
世家贵族,姻缘无从自己定夺。
我不敢做他想。
那盏铜灯笼在博古架上落了三日灰。
终于在第四日清晨被我取下。
5
指尖拂过粗糙的竹骨,
芍药花瓣的墨痕突然在阳光下泛出金粉——这竟是掺了孔雀石末的西域彩墨。
「沈姑娘可喜欢这灯谜?」
寂静中突兀的声音让我心颤。
惊得我险些摔了灯盏。
谢照倒挂在檐角,
红发带垂下来扫过窗棂,
玉冠上还沾着柳絮。
春桃的惊呼卡在喉间,被我一个眼色止在珠帘外。
「谢小将军可知私闯官眷闺阁该当何罪?」
6
我背过身将铜灯放在榻几,
却听见身后衣袂翻飞的声响。
再转身时,
那人已端坐在我的湘妃榻上,
手中正捏着半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自然是...咳咳...」
他呛得满面通红,腰间香囊穗子乱颤,
「自然是该被沈姑娘罚着猜完这九面灯谜。」
灯谜?
我这才发现,
原来这铜灯每面都刻着蝇头小楷!
我轻转这铜灯,
翻到芍药那面时,墨色突然洇开几行新词:
「东风误,吹皱春水谁家院。
纸鸢落,拾得明珠嵌玉冠」
这字迹……潦草得像是在马背上匆匆写就。
这明珠……不正是我前几日出门丢失的那只耳珰上的玉珠吗?
怎会在这铜灯笼上!
7
见我惊呼,
谢照耳廓透红,不敢抬眸看我。
只顾着闷头喝茶,脑袋都要坠到茶盏里去了。
见他面容带羞,我竟也心有涟漪。
当时只当这耳珰是落在女学,
原来是被这人捡去嵌在了灯笼骨架上。
“铜灯上的这几行词你可看清了?”
“沈姑娘,你好好看看……你可看清了?”
我只佯装没听见,
见他心急憋的脸通红,
我悄声开口道:“嗯,看得很清。”
谢照顿时挠着脑袋在我屋内来回踱步,
“看清了好,看清了好……”
他还要继续开口,
忽然
廊下传来环佩叮当!
8
母亲带着檀香进院时,
铜灯已被我塞进妆奁最底层。
谢照翻窗的瞬间,
我瞥见他意气风发的发尾扬起。
不经意看了眼开着的窗扇,
春桃默默将其关上。
「韫儿,」母亲抚过我被风吹乱的鬓发。
「三月初三东宫春宴,正值你及笄礼,皇后娘娘最是喜欢你,及笄礼便一同设在东宫,母亲给你选了几块料子,你来看看……」
9
那夜我辗转难眠。
子时更鼓响过,忽闻瓦楞轻响。
推开菱花窗,
见月下横着支竹箭,
箭尾系着靛蓝锦囊。
打开锦囊,里面竟是张画。
墨迹未干处画着歪扭小人:绾髻姑娘执灯而立,檐角少年手持断线纸鸢。
画纸背面题着狂草:
「塞北有灯名九转,每夜燃尽方见真颜。——赠沈姑娘」
我擎着烛火凑近铜灯,
果然在灯座暗格里摸到枚火石。
当第九格灯面燃尽时,焦黑的竹骨上缓缓显出鎏金小篆:
「心悦卿」
10
克制守礼是家族教导。
洒脱自由是心向往之。
我不得不承认,
一向守礼自持的我被谢照的肆意洒脱吸引。
「三日后东宫春宴,你可曾去?」我破天荒的没有开口斥责。
内心暗自期冀:三日后我及笄礼,你可曾去?
谢照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双手抱胸笑道:「我可以理解为,是你在邀请我吗?」
11
东宫春宴那日,檐角铜铃缠着新柳。
我执团扇遮住半面妆容,
却在穿过垂花门时听见金玉相击之声。
是太子赵拓。
我记得,他一向不喜这种女子间的热闹。
怎会?
太子赵拓立在九曲回廊尽头,
玄色蟒袍上的蟠龙正对着我袖口处的芍药纹样。
我远远看到,礼貌行礼。
他驻足片刻,点头回应。
无多言语。
其实幼时,我最喜欢缠着太子殿下了。
彼时太子殿下来太傅府时,
总会从宫里带一些精致点心。
我也时常愿意去书房院内等待太子殿下下课。
因为他下课后,
总会愿意再陪我下棋、作画、放纸鸢……
一旦被父亲发现我又来书房门口蹲守,
父亲总会故意抬眉瞪我,“韫儿,又要无礼了。”
我不理父亲,只眼巴巴盯着赵拓俊秀的眼眸。
这时太子殿下便会适时接上一句:“太傅,那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想来,幼时确实太过顽皮。
如今的太子殿下端庄有礼,辅政有道。
幼时的玩闹对太子殿下而言,
不过是孩童时的例外罢了。
12
正入沉思,谢照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沈家姑娘,你怎么不提醒我今日是你及笄礼?」
谢照没再佩戴随身长枪,反而双颊微红,神情懊恼。
我转身浅笑,「东宫春宴为大,及笄礼又有何妨。」
你来,便好。
「吉时未到,等我片刻。」
红缨从我眼前飘走,
划过袖口的芍药花样。
再转头,
回廊尽头,已无太子殿下的身影。
却独有内官大人送来的一份及笄礼,
是一项众华璎珞。
12
谢过内官大人后,春桃将璎珞小心收起。
春日宴开,皇后娘娘赏诸家共赏东宫春色。
戏班唱罢,
皇后娘娘唤京中最受敬重的丞相府王夫人来行上头礼。
京中百女面容各异,或欣慰、或嫉妒。
我皆一一谢过。
众人看景寒暄,春桃在我耳边低语。
是谢照将我喊去太液池边。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摸着他透红的耳边。
抬手将袖中之物递到我眼前,
“沈姑娘,这簪子…极衬你!”
及笄这日,他赠我一支青白玉簪子……
13
及笈不久。
西夏边境异动,谢老将军领兵出征。
谢照奉命随行,太子监军。
出行前夜,母亲唤我去前厅。
是谢老将军带着谢照前来。
「我这孙儿,五岁时没了父母亲,最是顽劣的很,出征前夜死活要来见你。」
京中皆知,谢照父母丧于北疆。
谢老将军虽年事已高,却最是英气勃发。
声音如钟般洪亮。
母亲拍拍我背后以示安抚,
父亲含笑向我点头准许。
我心中欣慰。
转眼看向站立一旁的谢照。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手帕递到我手上,
我仔细展开,
竟是枚玉佩。
「沈姑娘,双亲见证,这青白玉佩是我许你之物。」
「待出征归来,我便来提亲!」
谢老将军的笑声响彻前厅。
我接过青白玉佩的手有些颤抖。
原先,我没曾想过所嫁之人,可以是我心仪之人。
是天上真人顾我。
14
战事持续了一年有余,总算有了归程。
听闻大军已于近日回程,可我迟迟未见谢照前来与我相见。
今日太子殿下与父亲在书房有要事相谈。
我实在没能拦住自己疑惑的心思,破天荒不守规矩一番。
站在书房外拦住了太子赵拓。
「太子殿下。」
萦绕金光的蓝袍落在我的脚边,「许久未见。」
赵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眉眼如炬,想是要将我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眼中的诸多内容。
「许久未见,太子殿下安好。」
行完礼,我迫不及待追问:「太子殿下,可有……谢照的消息?」」
赵拓一愣,随即一笑,「原是念及谢照,他还未来看望你吗?」
我摇头,
赵拓凝眉思索一瞬,开口道:「想是回朝军务繁杂,不必忧心。」
是吗?
可近几日,眼皮一直不停地跳。
跳的人心慌。
没过几日,
青桃气冲冲一路小跑而来:「小姐,现在外面人人都在说谢小将军带回了一位边疆美人!二人同骑一匹马,肆意得很!」
15
「嘶…」
手中的绣针将我的手指戳破,鲜红的血滴在并蒂兰的花蕊中。
这个花样的手帕,怕是不能要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推开房门。
再清醒时,我已站在门厅中央。
看高大的漆木门外,谢照与一女子策马而过。
此后之事我已没有印象。
只记得晕倒之前,是母亲着急跑来。
拿过青桃手中的长袍,披在我的身上。
16
我终于见到谢照了。
在城中的清河桥上。
他一如出征前的模样,红缨束冠,长枪匹马。
我手中握着只剩铜骨的九格雕花铜灯笼,
轻唤他:「谢照。」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冠上的红缨随风扬起,
正要向我奔来。
我满脸的泪痕让他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在桥面开口,没有声音,唇语在问:“是我吗?”
无语凝噎。
他远远望着我的眉眼,开口呢喃:「沈姑娘,不要……不要原谅他。」
17
三日后醒来。
才警觉,原来只有梦里才能见他。
我蜷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摩挲着青白玉簪的纹路。
窗外春雨淅沥,却浇不灭那日记忆——玄甲少年揽着红衣女子策马而过,石榴红的裙裾拂过谢照的战甲,像边疆永不熄灭的烽火。
我的面色想是太过苍白,
母亲几次来见我,
都心疼地落泪。
府里没人敢再提谢家那位小将军的名讳。
只偶然见父亲满眼通红压低声音跟母亲说到:“谢家这小子竟如此欺辱我韫儿!”
几日过去,我仍没见到谢照的身影。
可我生病的消息倒是传到街头巷尾。
18
百姓都传,我是为情所伤。
可我总认为,谢照他当是有苦衷的。
我愿听他解释,又或是与我说清。
我不会纠缠不清。
这日,照旧在喝苦药汤子,却听门外丫鬟来报。
「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青桃捧着药碗的手退下。
褐色的汤药在白玉盏里晃出涟漪。
我尚未抬头,先闻到雪松香混着雨水的清冽。
月白锦靴停在青砖地上,水迹蜿蜒成一道银河。
「孤带了南诏进贡的雪参。」
赵拓的声音比幼时沉稳许多,松懈了我脑中最紧绷的那根弦。
「太医说你这病是心气郁结所致。」
锦盒中的雪参通体莹白,须子还沾着雪山霜气。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风寒,东宫送来整筐血燕。
少年太子隔着纱帐说:「孤问过太医令,血燕最补元气。」
「殿下何必……」话未说完,喉间涌上腥甜。
帕子还没捂住,猩红已染透绣着兰草的绢面。
「韫儿!」赵拓竟直呼我闺名。
他冰凉的手指扣住我腕脉,却又快速松开。
我缓了缓呼吸,平静道:「让太子殿下担心了。」
太子袖间手帕滑落榻边。
我瞥见「云英」二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我幼时写作自作的笔名。
无人可知。
这手帕为何在赵拓身上?
19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
赵拓拾起手帕,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昨日,谢照已求圣上赐婚……年后将求娶北疆公主乌兰朵。」
他展开一封信笺,「是谢照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颤抖着双手将信笺展开。
谢照的字迹刺进我眼底:「曾是惊鸿照影,不胜今日红花。」
我的力气泄得严重。
青白玉簪「当啷」落地,簪头应声而碎。
清透的青白玉里竟藏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一朵芍药花赫然在目。
「原来他赠簪时,是将芍药嵌在里面的。」
可芍药……不比今日红花。
我盯着绢布上熟悉的画迹笑出泪来。
那年杏花纷飞,
少年将军将簪子插入我发间,
说青白玉最配我裙裾的颜色。
20
那枚青白玉佩已托父亲交还谢家,
那碎了的簪子,已不能原物归还了。
父母亲担心宅外的风声不利于我病愈,
我已在院子里躺了数月有余。
病好数日后,实在憋闷。
央求母亲允我出门。
廊外金桂开得正好,
细碎花瓣落在我月白裙裾上,
像是撒了一地揉碎的星子。
看到太傅府的马车,街上言语众起。
说沈家嫡女又有何用,无非是抓不牢男人的心。
说女学榜样又有何用,终归是无法上庙堂。
说相貌再美又有何用,
在东宫及笄又有何用……
21
我听着马车外的熙攘多言,忍住满腹委屈。
我什么都没做,却落得一身哀怨。
女子世道多艰,我本就知晓。
马车刚转过朱雀大街,忽闻前方喧哗。
春桃掀帘的手一滞:「姑娘,是谢小将军。」
我下意识攥紧袖中碎成两截的青白玉簪,
冰凉断口刺得掌心生疼。
隔着轻纱车帘,
望见玄甲红缨的少年将军策马而来,
怀中女子额间缀着朱砂,
腰间银铃随着马蹄声叮咚作响。
「沈姑娘的马车?」
谢照勒马时,
我清晰看见他护在乌兰朵腰间的手紧了紧。
曾经为我折花作画的修长指节,
此刻缠着北疆特有的狼牙护指。
「听闻姑娘大病初愈,谢某……」
「将军既已另择良缘,当称我沈小姐。」
我打断他的话,
目光掠过乌兰朵腰间的青白玉佩——分明是几日前交还谢家的那枚。
乌兰朵突然轻笑出声,
蹩脚的官话里带着蜜糖般的黏腻:「中原男子果真多情,前日还为我猎来雪狐,今日倒怜惜起旧人。」
谢照脸色骤变,
我望着他战甲上陌生的狼首纹饰,
忽觉那抹红缨刺目得可笑。
正要吩咐车夫离开,
忽见东宫仪仗自长街尽头而来。
「孤来得不巧。」
赵拓玄色常服上金线暗涌,
目光扫过谢照时似寒潭凝冰。
「沈小姐前日应了孤要往大相国寺祈福,谢小将军可要同往?」
乌兰朵突然策马上前,
银铃声响成一片:「听闻中原祈福要燃天灯,小将军答应过要教我……」
我望着赵拓递来的手怔在原地。
幼时他教我投壶射箭,
不慎跌倒时也是这样修竹般的手将我拉起。
此刻他腰间挂着一枚褪色的香囊,
绣着歪扭的芍药——正是我七岁时遗失的稚幼之作。
「殿下!」谢照突然暴喝,长枪横在我与赵拓之间。
「沈姑娘尚未出阁,此举恐损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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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照逾矩了。
我上前挡在赵拓身前,不卑不亢,直直面对长枪。
「谢小将军。」
「背弃承诺是你,遭受谩骂是我,你又何曾想过我的清誉。」
你可知,女子被背弃后的日子如何过。
我尚有父母家族庇佑,仍免不了背后言语无常。
自病好后,我也曾想。
想是天上真人见我自小顺遂,总要吃苦尝尝的。
裙裾星点桂花随风飘起,在谢照眼前落于青石板路缝隙中。
了然于无。
谢照眼中震惊一瞬,而后恍然,一柄寒铁枪尖没入青石板三寸。
碎石飞溅中,赵拓将我揽入身后。
「若想同去,自便吧。」
赵拓未当街纠缠此事。
我震惊于赵拓对谢照逾矩行为的不甚在意。
转念一想,也是使然。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何必要闹得百姓皆观。
23
今日本意并非前去大相国寺.
却因赵拓解围,不得不为之。
小厮已回家中禀报父母。
我的马车跟随太子仪仗前行。
太子车驾上的铜铃铛携着一只湛蓝香囊,
散发阵阵雪松香气。
青桃替我在颈下置一软枕。
饶是路途多颠簸。
我竟也在自己的车驾中昏昏睡去。
青桃唤我时,车驾已在寺前停驻多时。
「小姐,小姐……」
我整理好衣裙,缓步朝寺前走去。
大相国寺的千年银杏筛下细碎金光。
赵拓的玄色衣摆拂过青石台阶,
却刻意放缓脚步与我并肩。
住持亲自迎至山门,
目光掠过我时,
手中佛珠忽地一顿。
24
“住持见过沈姑娘?”
赵拓不经意间开口问到。
我抬头望向住持,
只见他豁然开悟一般,
含笑答到:“未曾,不过佛缘罢了。”
接着跟着赵拓身后亦步亦趋,
又接着道:“今日众人,皆颇有缘。”
25
殿前,赵拓跟随住持进了正殿。
我本想在殿外闲看银杏落叶。
恰巧看树梢上满是红绦祈愿,
便随手将腕间红绳扔上。
乌兰朵的银铃声自偏殿传来。
我循声望过去。
她正踮脚去够佛龛上的长明灯。
石榴裙摆扫落经卷无数。
谢照伸手去扶的瞬间,我偏头不去多看。
勿视他人姻缘,
算是给自己的洒脱。
我踏入正殿。
见殿前的长明灯火光盈盈,赵拓焚香低头不语。
住持开口道:「沈姑娘,也焚柱香吧。」
「如何能与太子殿下同席祈祷,不妥。」
赵拓背对我开口:「无妨。」
住持身旁的小沙弥已将一柱香火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小沙弥手中的香火,
与赵拓并肩跪坐席中。
香火袅袅,是世人所愿,却不知如何上达天听。
双手合十礼毕,太子堪堪起身。
「太子殿下也是在祈愿吗?」
赵拓起身,清冷的双眸映入我眼帘。
「还愿。」
26
说完,他迈步转身。
「沈姑娘可知这尊药师佛的典故?」
赵拓忽然驻足,指尖虚点鎏金佛像眉心。
「佛前十二神将,唯有宫毗罗大将持的药杵中藏着渡世良方。」
他语气温润,像是给我讲了一篇孩童故事。
「神将渡世,何人渡人呢?」
银杏不合时宜地从眼前落在我的云肩,我低头整理。
未看清赵拓望着我的眉眼中饱含深意。
天色逾晚,天灯从偏殿院外升起。
殿外被天灯的烛火映出光亮。
我站在阶下看不断升空的天灯,
想是偏殿那二人的心愿必将所成。
直到远眺看不见。
我回头,赵拓在阶上看我。
秋风拂身,玉蟾禁步上的朱环微微作响。
我愈发不知这位太子的心思。
27
此后重归女学堂,
也禁不住京中偶有贵女出言伤心。
女学本最该明辨女子互助。
一桩姻缘毁了,难不成人就毁了吗?
可我知多说无益,便不再争辩。
从女学堂归来后,我与母亲商议,在城郊药庐为贫民施粥抓药。
连续几日,我发现附近时常有孩童用树枝在地上作画写字。
便自请做了这临时的女先生。
煮药之余,教几位孩童识字、读经。
月余过去,孩童越聚越多。
数日后,不知何人行善,药庐多了好几处草棚。
幸亏有这几处草棚,众多孩童才得以正常教学。
我不是神将,无力济世渡人。
可我是人,人该助人。
28
因与北疆联姻的缘故,
京中最近偶有异族穿戴的人员出没。
一日。
一孩童突然指着西南方惊叫:「狼烟!」
贫民中突然冲出个跛脚老妇,
襁褓里婴孩哭声凄厉。
当我接过婴孩的瞬间,寒光乍现——那竟是一把鎏金长箭!
正慌张间,飞来的长箭却偏偏被一长枪截开,
枪头红缨扫过我颈侧。
谢照的战马撞破竹篱。
「快回府!」
他挥枪挑翻药炉,沸腾的药汁在土中归于沉寂。
我抱着啼哭的婴孩匆匆跑向马车。
可家中的马车却被突然的人群惊起,
奋蹄挣脱缰绳而逃。
我抱着婴孩跌落巷道,
谢照一把将我拉起置于马背。
谢照的战甲蹭过我耳垂,
甲衣携带风沙的气息裹着血腥味。
原是被长枪截开的长箭划破了他的左肩。
他将我藏在染坊布匹堆后,离开前轻声道:「在此处等一炷香,会有人来接你。」
染坊外打杀声减弱。
我透过靛蓝染布的缝隙,
看见乌兰朵的红裙翻飞如蝶。
她指尖银针精准刺入刺客的风池穴,
蹩脚的官话此刻冷厉如刀:「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不必整这些两女争一男的把戏,我与谢照成婚是必然,只管让他们来喝喜酒!」
乌兰朵走进染坊,将身上的玄狐裘脱下,拢在我和婴孩身上。
「走!」
29
住持说的没错,我们几人当真是有缘。
乌兰朵竟会是我的救命恩人。
毕竟是救命之恩。
乌兰朵将我安全送回后,在我屋内喝了几壶茶。
我暗自沉思其中关窍。
见我不语,乌兰朵终是放下茶盏。
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我:「沈贵女,你当真没什么要问的?」
我放下手中书本,开口回道:「我问,你便就说吗?」
乌兰朵一甩红衣窄袖,「不说。」
我便继续低头看书。
没过多久。
乌兰朵的声音从梁上传来。
她倒悬而下,腕间银铃却寂然无声。
「把你卷进来,非我们本意……对不住。」
我终是窥到一点天光,「是关于他父母亲吗?」
「沈小姐好悟性。」
乌兰朵的声音带着铃铛般的爽脆。
她跳下房梁,正色道:「谢照父母死于北疆王之手。」
「你又为何……?」
「为何要和他联姻?」乌兰朵读懂我眼中的疑虑。
我点头。
「那你可知,我母亲也死于北疆王手中吗?」
「今日袭击你,是北疆担心你会损害这联姻稳固。」
30
乌兰朵走后,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脑中回响乌兰朵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宫毗罗星位有异。
我猛然想起赵拓曾在大相国寺殿前于我随口而言——「佛前十二神将,唯有宫毗罗大将持的药杵中藏着渡世良方。」
我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像幼时般宽慰我。
难道……
数日后,
我以近日祸事颇多。
需前往大相国寺祈福为由。
央求母亲带我前往。
趁众人随住持去正殿听经,我借口更衣,带着春桃折返偏殿。
只见药师佛手中的玉杵微微倾斜,底座露出半寸绢角——竟是北疆王与朝中重臣往来的密账!
31
太子别院的墨玉棋盘泛着冷光,赵拓执白子迟迟不落。
我在赵拓身旁观棋而立。
棋盘外烛火林立,光影分明。
「孤七岁那年,你在这摔碎了父皇赐的犀角杯。」
他忽然轻笑,「太傅要罚,你攥着孤的衣袖说『殿下仁厚,定不舍韫儿受戒尺之苦』。」
「从前借着父亲太傅之名,没少叨扰太子殿下,让殿下烦扰了吧。」
他落下一子,轻抚衣袖。
「你说的没错。」
我连忙作揖认错。
「我定舍不得你受一丝苦。」
舍不得韫儿受一丝苦。
我摩挲着青玉簪的裂痕,将今日密账呈上殿下。
檐角铜铃被风吹响,映衬着我的内心。
「殿下早知真相?」
「比你知道的早些。」
他落下最后一白子,棋盘赫然成困兽之局。
「谢照回程前夜,曾跪在大军帐前求孤两件事:一是护你周全,二是……若他活不了,永远别让你卷进这些腌臜事。」
烛火噼啪炸开,我这才看清他腰间香囊绣着歪扭的「云英」。
是那手帕改成的香囊,针脚间却藏着金线补绣的芍药。
原来那些年我随手丢弃的绣品,都被他捡去小心修补。
零乱地疑惑渐渐在脑海中串成线。
我开口问道:“那殿下为何又让我知晓这些?”
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孤也有私心。”
「殿下要我来做这呈证之人,便是那私心吗?」
“是。”
他抬眸看我一眼,「你的才情,世人知晓,父皇也应当知晓。」
陛下吗?
“陛下知晓又会如何?”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眸,赵拓眼中深邃不见底。
却见我平和的神情变了脸色。
恨恨的丢下一句:“早知你是个闷葫芦,幼时就该把你领进宫来养着!”
32
北疆王入京那日,上元佳节。
满城灯火通红,仿佛血色。
席间觥筹交错。
谢照与乌兰朵上演着浓情蜜意。
不知因何,北疆一使臣开口:「听闻京中才女沈家小姐文采斐然,不知可否一展文采?」
父亲正要起身驳斥无耻之徒,却被陛下眼神制止。
我听候传唤,
从女席来到人前。
「今日月色正好,不如对月吟诗一首。烦劳诸位到殿外一聚?」
乐手们在殿外击鼓鸣乐,
吟诗奏乐将气氛推到高潮。
我隔着人群与赵拓对望。
他手中天灯绘着药师佛。
正是行动的暗号。
天灯升至中空,乌兰朵突然摔碎酒盏。
她扯开华服露出素缟中衣。
「当年母亲在血泊中挣扎无措,今日便用你的头颅祭她!」
谢照的银枪抵住北疆王咽喉,红缨束冠换成缟素白绦。
枪缨却系着我退还那枚青白玉佩的流苏。
圣上将城楼围成了铁桶,
城中与北疆王有牵连的官员早已被陛下私下下旨按压。
北疆王只能被瓮中捉鳖。
城内火光四起,
混乱中赵拓将我护在披风下,箭雨袭来,他连忙带我退往屏风。
手中长剑动作不停,可带着我终究避闪不及,一支长箭钉入他左肩。
血色在藏蓝金丝料子中洇开,布料颜色逐渐变深。
我急忙扯下裙间丝绦为他止血。
慌乱中,赵拓的血浸透我的丝绦,他竟还有力气轻笑:「孤记得七岁那年,你在太傅府院内捡的那只黄鹂折了脚,你扯断的也是这种月白丝绦。」
赵拓的宽慰反而让我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只能不断扯下新的丝绦敷上。
「别怕,」他唇色惨白仍笑着,「孤答应过谢照……」
33
殿外传来破空之声,谢照的长枪挑着北疆王的金冠示于众人。
乌兰朵撕开繁复裙裾,露出腰间玄铁令牌:「八大部落听令!」
「谢家军听令!」谢照扯开战甲,心口青白玉佩在火光中莹润如月。
「围猎开始!」
谢老将军将皇家众人安顿妥帖,对我叹气道:「沈家丫头,终是那小子对不住你。」
我眼中泪水未褪,却沉着道:「为家为国,总高过儿女情长。」
谢老将军释然一笑。
挥枪返回殿外。
34
我在东宫暖阁为赵拓换药时,发现他脊背布满陈年鞭痕。
他捉住我颤抖的手:「别看。」
「太子之位本就担当重任,若非自小严厉教导,如何能成一国储君。」
见我满目忧心。
他又道:「十五岁时代你受家法,太傅的戒尺可比战场刀剑疼多了。」
见他如此,我不禁一笑。
想是事态已平息。
打杀声已逐渐消失。
窗外忽有雪籽敲窗,谢照的影子映在茜纱上。
他隔着窗棂抛进个冰裂纹瓷瓶:「金疮药里添了冰晶芍药。」
我追至廊下,见他左臂缠着染血的绷带——正是那日为我挡箭的伤口。
许是刚才一战,伤口又裂开了。
「谢家祠堂供着你的生辰帖。」
他步入梅影深处,眉眼在黑暗中闪出星光。
「待尘埃落定……」
「不必了。」
我握紧瓷瓶。
沉下心开口道:「乌兰朵说你们本意并非想将我牵入其中,可早在你带她回城那刻,我已在无形中卷入你们的漩涡。」
「我非不可担当的女子,你本不必用红花故意折辱我,我会理解你。」
谢照眸光闪动,急切开口:「我怕连累你…你该知我心意…」
“你未信过我能与你并肩。”
「谢小将军,玉佩还你那天,我就往前走了。」
35
月朗星稀。
谢照眼中的星光褪去,最终隐入黑夜。
我带着金疮药进门时,
赵拓不让宫人敷药,急得宫人见我直委屈。
我将瓷瓶放置药盘中。
赵拓见我进门,清冷的眉眼才舒展出柔情。
「想是殿下嫌我上药不仔细,殿下若不肯敷药,我便走罢。」
赵拓眉头一皱,拉开锦被,心急开口:「孤何时嫌过你!」
「那殿下拒不上药,是在气什么?」
我在纱布上撒上药粉,仔细铺匀。
刚一敷上,却听耳畔传来轻叹:「我气自己开口太晚,你又被小将军挠了心。」
「殿下,这『又』字……从何说起?」」
赵拓屏退众人,双眼红丝。
却直直盯着我的眉眼。
「及笄那日,你眼中只入了那青白玉簪,你可知那项众华璎珞,是太子妃制。」
我知晓的。
所以及笈当晚,我便以受之有愧为由,退还东宫。
烛火在错金博山炉里炸开星子,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在茜纱上,
将赵拓眉宇间映得明明灭灭。
「去年母后问我要送什么及笄礼。」
他自枕下取出鎏金木匣,众华璎珞在锦缎上流转着月华。
「我说要能配得上太傅千金的物件,礼部便呈了这前朝太子妃旧制。」
璎珞中央嵌着一枚东珠。
幼年模糊的记忆陡然清晰:皇后娘娘牵着赵拓来府中做客,第一次见面的小太子用龙纹锦帕赠我一枚东珠,祖父对我父亲笑道:「这可比你那拜师礼贵重多了。」
礼重不敢受。
那年那枚东珠,如同那项众华璎珞,一同交还东宫。
「殿下那时便……」
他的指尖抚过珠链,肩头纱布因手臂牵扯又洇出血色。
我下意识去扶,却被他攥住手腕。
「你要做药佛救人,要做先生教人,我便可搜罗万千药草,收藏万卷书卷。」
「你自小才情过人,又怎会不知我心意。」
凭空多出的几处草棚,原来是他的授意。
「沈韫,看看我。」
36
窗外天光破晓,惊破寂静。
外界已处理妥当,父亲派人通传。
我神情恍惚间离开东宫。
此后,我在家中祠堂静思。
望着祠堂牌位,回想此前万千。
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爱抚:「太子殿下看你的眼神,和先帝看元敬皇后一模一样。」
那时我只当是老人家的糊涂话,如今却品出万般滋味。
我未见过先帝,只在幼时父亲刚上任太子太傅时,听祖父叮嘱父亲时提过:「太子品性比当今圣上还像先帝,最是重情义,一定要好生教导,对得起太傅之名。」
一日,我照常在书房翻阅书籍。
在祖父藏书柜下发现一沓青玉镇纸。
青玉镇纸下压着泛黄信笺,熟悉的稚拙笔迹刺入眼帘——竟是我七岁那年赌气写的《讨太子书》:
「赵拓大坏蛋,抢我杏花酥,来日必当以桂花糖偿之!」
笺角补画着歪扭的杏枝,墨色尚新。
稚拙的笔迹、幼稚的言语,让我不禁一笑。
正预将信笺折好收起时。
身后传来雪松香,赵拓披着玄色大氅倚在门边:「孤欠沈姑娘的桂花糖,利滚利该有上百颗了。」
他屏退身边侍从。
招手唤我过去。
他层层的华服下露出腕间半截褪色红绳——正是我扔在大相国寺银杏树上的那根红绳。
「你的心愿,」赵拓的呼吸拂过我耳畔,「可否让孤来帮你实现?」
37
窗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春桃的惊呼隔着门扇响起:「小姐!那位红衣公主在正门……」
话音未落。
乌兰朵的银铃声破窗而入,石榴裙裾卷着雪片扫落青玉笔架。
「我来送还此物。」她抛来个青色小布包,里头是我当初退还的青玉佩。
「他说这本是聘礼。」
「我要知道这玉佩如此珍重,定不会带在身上!」
乌兰朵灵动的长马尾扫过我的肩,眼中却含着愧疚:「跟谢照走吧,他能给你自由。」
她话锋微转,看向身边的赵拓,「而深宫只会……」
「只会让我遇见年少时就为我奉上东珠的少年。」
我握住赵拓在宽袖中暗自攥紧的手,将玉佩交还乌兰朵。
乌兰朵的身影不知何时褪去。
春风敲打琉璃瓦的声音忽然远去。
房中突然寂静。
赵拓指尖抚过我被吹起的鬓发,落下个带着药苦的吻。
38
夜晚窗外忽然传来玉簪叮当的清响。
我推开菱花窗。
见父亲最爱的竹骨伞斜倚朱墙。
伞柄上系着母亲绣的平安符。
「韫儿。」
母亲的声音混着早春的气息飘来。
「你父说若你不愿入东宫,咱们自当有办法。」
我将母亲搀扶坐下,心中感动万分。
我将那份幼稚的《讨太子书》呈给母亲。
「父亲母亲不必替我忧心,殿下欠我的桂花糖,也该还了。」
谷雨过后,京中圣旨传来。
道:沈氏女韫,毓自清门,淑德允昭。
幼通经史,胆识迈群;
赈济孤贫,躬行仁义。
虽遭物议,贞静自持。
太子赵拓,国之重器,与韫相知日深,礼问克谐。
今授金册,册为太子妃。
赵拓亲自登门宣旨。
我问过赵拓,若那密册并非由我呈上,今日该当如何?
他大言不惭道:“有我在,这密册便只能由太傅府沈韫呈达天听。”
若不是宫中侍卫拦着,长街外的人群怕是要踏破了太傅府的大门。
再坐车马前往药庐之时,马车行过朱雀街。
垂髫小儿追着车辙唱起新编的童谣:「沈家女,药菩萨,教得乞儿成文侠——」
尾音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淹没,我掀开锦帘一角。
望见谢府门前红绸高挂,谢照的银枪挑着喜绸正在指挥下人。
「三日后谢将军启程北疆,提前挂红绸,想是……为你祝贺。」
赵拓不知何时策马行至车畔,
玄色常服上金丝芍药暗纹浮动,
「孤命尚宫局备了两车烧饼作回礼。」
39
乌兰朵的银铃声破空而来。
她翻身下马时石榴裙摆扫过满地落花:「沈贵女的药庐如今比国子监还热闹。」
她双手击掌三下,一群战马从远处横过。
「八大部落送来三十匹战马,说是要给孩子们当脚力。」
药庐外的景象令我怔在当场。
原先歪斜的草棚竟成了青砖黛瓦的院落。
匾额上「济世学堂」四字依稀是赵拓笔迹。
穿粗布衫的女童捧着《千金方》跑过回廊。
白发老丈握着炭笔在沙盘上教算筹。
「太子殿下命工部连夜改建的。」
乌兰朵将长鞭别在腰间。
「那些碎嘴的御史参你私自办学,第二日就被派来夯土砌墙了。」
稚嫩的读书声里,忽闻环佩叮当。
十几个着锦绣的贵族女子扭捏着挪过来。
为首的尚书千金攥着帕子:「沈姑娘恕罪,我们...我们想学药草...」
40
暮秋细雨沾湿药碾时,赵拓提着宫灯寻到后院。
我正教贵女们辨认三七与田七,
他玄色衣袖掠过晒药架,
悄悄将沾着泥的靴尖藏进阴影。
「殿下可知车前子要几蒸几晒?」
「孤只知东宫小厨房煨着桂花糖糕。」
他接过我手中的药杵,腕间露出半截绷带——是昨日替我试药烫伤的新痕。
贵女们吃吃的笑声中,谢照的贺礼到了。
红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北疆药典,最上层躺着支残缺的青玉簪,断口处用玄铁补成芍药形状。
赵拓忽然握住我腕上玉镯:「孤新得了块青玉...」
41
冬至那日,东宫送来婚服试穿。
金漆雕花托盘上的翟鸟朝服映着朝阳。
春桃捧着玉带的手在发抖:「姑娘……不,太子妃,这绣纹比皇后娘娘的吉服还精巧三分呢。」
来年三月初三东宫大婚。
我凤冠上的东珠正是当年璎珞所嵌。
合卺酒过喉时。
赵拓忽然开口轻叹:「感念上苍,韫儿终是我的太子妃。」
红绸揭开。
无数盏芍药花灯照亮东宫。
每盏灯面都绘着芍药。
最后一盏巨大的灯骨上。
刻着赵拓在大相国寺的祈愿:「不求来生,唯愿卿安。」
火烛燃了整夜,火苗在交缠中不断升温。
床纱飘然间,没人看到乌兰朵的信笺飘落东宫书房:「谢将军说,边关的芍药今年开得格外好。」
42
三年后春分,我在宣政殿陪已是圣上的赵拓批阅奏章。
小太子举着纸鸢扑进怀里:「母后看!谢家妹妹做的!」
纸鸢上歪歪扭扭画着一提灯女子,旁边题着乌兰朵新教的北疆文字——「安好」。
暮色染红琉璃瓦时,赵拓握着我的手在《女子科举疏》上钤印。
他肩头旧伤又疼,却偏要学谢照耍红缨枪给我看。
枪尖挑落的杏花坠入砚台,恰似那年荡我涟漪的纸鸢。
我抱着小太子劝赵拓喝茶,忽见石桌上搁着盏铜灯。
赵拓将斗篷披在我肩头:「孤在大相国寺为你供了盏长明灯。」
他指向北疆方向,嘴里含酸:「有人年年托商队添油。」
宫墙外童谣悠扬,正是我当年在药庐教过的调子……
番外1:
济世学堂碑记:
「永宁三年,沈后亲植杏树于此。树东埋木匣,内藏碎玉簪半支、褪色香囊一枚、稚童讨糖书若干。后题'此匣赠二十年后的女先生,愿尔不必藏聪慧于妆奁,不必掩仁心于深闺。若遇困顿,且开西北第三砖——」
月光偏移时,砖下露出整箱金锭,錾着赵拓的小楷:「买糖,管够。」
已完结
来源:橘子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