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产房苦苦挣扎着产子时,夫君顾珩竟亲率铁骑踏破沈府朱门,将我沈氏满门屠戮殆尽。
我在产房苦苦挣扎着产子时,夫君顾珩竟亲率铁骑踏破沈府朱门,将我沈氏满门屠戮殆尽。
表妹整个人扑在我身上,哭声凄厉得像是要撕裂我的耳膜:“表姐!姐夫他……他亲手把姑父的头给砍下来了!”
产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我的丈夫顾珩就立在门口,一身绯红的官袍被门外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比风雪还要冷:“你父亲断我青云之路,逼我娶你这个失贞的女人,害我母亲抱憾而终。这笔血海深仇,理应由你们沈家满门的性命来偿还。”
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锦被,抓出一团团棉絮。
血与泪糊住了我的双眼,在无边的剧痛和仇恨中,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庭院中桃花开得正盛的春天。
不远处,那个后来权倾朝野的顾珩,此刻还只是个一介寒门的书生,正谦卑恭敬地向我的父亲,当朝帝师沈敬亭行礼。
而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嘶哑:“爹!此人城府深不见底,绝不是女儿的良配!”
1
“夫人!用力!再加把劲儿!已经看到头了!”
稳婆嘶哑又焦灼的喊声在我耳边盘旋,像一群恼人的苍蝇。
孩子……我的孩子……快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贴身丫鬟春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外面爬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抄……抄家了!”
“是姑爷!姑爷亲自带的兵!他说……他说沈家犯了谋逆大罪,要……要满门抄斩啊!”
顾珩?我的夫君?那个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他带兵抄了我们的家?
“表姐!表姐你怎么样啊!”
又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扑到我的床前,是我那楚楚可怜的表妹,林月柔。
“表姐……这可怎么办啊!姑父的头……被姐夫一刀砍下来了!滚了好远……好惨,真的太惨了!”
产房门口,顾珩那如同淬了冰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进我的心里:“沈清棠,沈家上下七十八口,除了你,已经全部伏法。”
“为什么?!我爹待你恩重如山,视你如己出!他为了你……倾尽了多少心血才把你扶上高位!沈家什么时候谋逆了?!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恩情?”顾珩的嘴角挑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沈清棠,你们沈家的恩情,我顾珩可消受不起!”
“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沈崇山!当年我寒窗苦读,才学早已冠绝同侪,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下我的名次!就因为我出身贫寒,不配与他那个平庸的儿子同榜?还是说……”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还是为了把他那个早就失贞不洁的女儿,强行塞给我这个好用的棋子?!所以才在第三次科考时,像施舍一样给了我一个进士出身?!”
“你胡说!”我气血攻心,眼前发黑。
“你知不知道……就在第三次放榜的前一晚,我的母亲……她没能等到我金榜题名的消息,就……就带着遗憾咽了气!”
顾珩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里,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她到死,都没能亲眼看到她的儿子出人头地!没看到我顾珩光宗耀祖!这一切,全都是拜你们沈家所赐!拜你那个伪君子父亲所赐!”
“沈清棠,此仇不共戴天!你沈家满门的鲜血,就是给我亡母最好的祭品!这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噗……”
一口鲜血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溅在顾珩那身刺目的官袍上,也溅在了林月柔煞白的脸上。
林月柔先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那张惊恐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扭曲而隐秘的狂喜。
无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顾珩!林月柔!
若有来世……我沈清棠,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2
猛地睁开双眼!
头顶是缀着流苏的云锦帐幔,柔和的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青草的清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甜香。
我霍然坐起,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光可鉴人的菱花镜,临窗大炕上还摊着半卷诗集,墙角的多宝格上,摆着我最喜欢的青玉摆件……
这里是我的闺房!
“小姐,您醒啦?”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丫鬟春桃端着铜盆,笑意盈盈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今天您的气色瞧着好多了!快梳洗一下吧,夫人说了,顾家的夫人午后要登门……好商议您和顾家公子的亲事呢!”
顾家公子……亲事……
春桃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沈家即将与顾珩议亲的关键时刻!
刹那间,前世产房里的血腥气,骨肉分离的剧痛,满门被屠的绝望,被污蔑“失贞”的奇耻大辱,顾珩那张冷酷无情的脸,还有林月柔那看似悲痛实则狂喜的扭曲表情……
所有的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春桃,为我梳妆。”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顾珩,林月柔……
我沈清棠,从地狱爬回来了。
你们欠下的血债,泼在我身上的脏水,设下的毒计……这一世,我要你们,加倍奉还!
春桃的手一向很巧,很快就为我挽好了一个既端庄又不失少女娇俏的发髻。
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如画,肌肤白皙胜雪,唯独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沉重。
“去书房。”
3
书房内,淡淡的墨香萦绕鼻尖。
我的父亲沈敬亭,当朝帝师,清流之首,此刻正立于书案后,提笔批注着公文。
前世,正是父亲对“雕琢璞玉”那近乎偏执的执着,以及后来为了给我寻个好归宿的急切,才最终引狼入室,招致了灭门之祸。
这一世,我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父亲。”
“棠儿来了?身体好些了吗?听你母亲说,你昨夜做了噩梦?”父亲放下笔,关切地看着我。
噩梦?那何止是噩梦,那是用我沈家七十八口人的鲜血写成的绝命书!
“父亲……”我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后的颤抖,“女儿……女儿昨夜的确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梦。”
“我梦见……到处都是血光,耳边全是喊杀声……我还梦见了……顾珩……”
“他……他就站在尸山血海里,官袍上全是血,那眼神……好冷,好吓人……”
“顾珩?梦里他如何了?棠儿别怕,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父亲温言安慰,但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
“不,父亲!”我猛地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那个梦太真实了!女儿醒来后,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女儿……女儿真的好怕!”
我上前一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
“父亲,女儿求您!这门亲事……不能结!顾家公子……他,他绝对不是女儿的良配!”
父亲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棠儿,为何说出这种话?为父看过顾珩的文章,此子才华横溢,心性坚韧,若加以时日,必成大器。况且他家世清白……”
“父亲!”我急切地打断他,语气愈发恳切,“女儿的梦,绝不是空穴来风!女儿看他那个人,心机深沉,城府难测!他那双眼睛,看似温润平和,实则幽深如潭,底下藏着噬人的锋芒!女儿……女儿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遍体生寒,如履薄冰!”
我将前世对他最深刻的恐惧,用最直白的语言剖析出来。
“这样心机深沉、难以揣度之人,怎么能是女儿可以托付一生的人?若女儿嫁入顾家,恐怕等来的不是良缘,而是祸端!”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父亲深深地凝视着我,像是在审视我话里的真伪,也像是在重新评估他眼中的那个“璞玉”。
“城府深沉……心机难测……”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父亲……”我决定趁热打铁,将声音压得极低,“女儿还有一句话,恳请父亲一定要记住!”
“你说。”
“关于顾珩此人……无论他将来是龙是虫,我们沈家,只可远观,不可施恩!更不能……插手干预他的前程!”
我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他的路,让他自己走!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沈家,再无半分关系!”
“为何?”父亲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对于他这样爱才的帝师而言,提携有才华的弟子,是理所应当之事。
“女儿也说不清楚……”我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翻涌的恨意与后怕,“只是那个噩梦太过真实……父亲,您就当是女儿被吓破了胆,说的胡话也罢……求您,答应女儿!离他远一点,不要再为他费心了!”
书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父亲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窥探我灵魂深处的秘密。
良久,他才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既然你如此抗拒,又因一个梦而这般惶恐……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差点软倒在地,又被我强行撑住。
成功了!这是第一步!
“多谢父亲!”我眼眶一热,真心实意地向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4
拒婚的风波,只在沈府内部悄然掠过。
午后,父亲便派人去顾家递了话,十分委婉地表达了亲事暂缓的意思。
据回话的下人说,顾珩当时正在书房看书,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反而十分谦和地表示理解,说婚姻大事理当慎重。
然而,那个下人却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只是……小的看到,顾公子当时手里握着的那卷书,书页都被他捏得变了形,指节攥得发白。他嘴上虽然在笑,可那眼神……却冷得吓人……小的不敢多看一眼。”
我端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捻起一瓣飘落的桃花,心中冷笑。
顾珩,你的伪装,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
“表姐……你在屋里吗?”
是林月柔!
我脑中瞬间闪过前世产房里,她那张隐藏在惊慌之下的、欣喜若狂的脸。
我稳住心神,淡淡地扬声道:“是月柔啊,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林月柔穿着一身水粉色的春衫,梳着双丫髻,发间只别着一朵小小的绢花,那副模样,越发显得她身姿纤弱,楚楚动人。
“表姐安好。月柔……月柔想着春天蚊虫多了,特意给表姐绣了个驱蚊的香囊,里面填了艾草和薄荷……”
她说着,双手捧上一个绣工精巧的锦鲤香囊,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若是前世,看到她这副柔弱懂事的模样,我定会心生怜惜,立刻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再让丫鬟打开库房,挑几匹时兴的料子和首饰送给她。
可现在,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无比清晰地记得,前世她扑在我那张沾满鲜血的产床上,那些看似惊慌失措、实则字字诛心的“哭诉”,是如何将我推向死亡的深渊!
“有心了。”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香囊,“放那儿吧。”
林月柔捧着香囊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迅速漫上了委屈的雾气。
“表姐,是不是月柔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快了?月柔……月柔只是想为表姐分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肩膀也微微缩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让人一见就想保护。
我心中冷笑不止,懒得再看她那张精于算计的脸,将目光转向窗外那一片灼灼的桃花。
“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些累,想一个人静一静。”
逐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林月柔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怨毒,但她很快低下头,用刘海掩盖住了一切情绪。
“是……是月柔不懂事,打扰表姐休息了。那……月柔就先告退了。”
她放下香囊,对着我福了福身,脚步略显仓促地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林月柔,这还只是个开始。
5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母亲身边的赵嬷嬷就过来请我,说是夫人想我了。
一踏入母亲居住的兰馨苑,一股宁心安神的沉水香便扑面而来。
母亲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对着光端详一幅绣样,见我进来,便笑着招手让我过去。
“棠儿来了,快到娘这儿坐。”她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着我的脸色,“瞧着是比前些天好多了。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试探:“棠儿,你最近……是不是对月柔那孩子,有什么误解?”
来了。
我心下了然。林月柔在我这里碰了壁,必然是跑到母亲这里来添油加醋地“哭诉”了。毕竟,用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博取长辈的同情,是她最拿手的把戏。
“母亲为何这么说?”我顺势依偎在母亲身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月柔那孩子……这两天总在我面前掉眼泪,说你待她冷淡了许多。我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自己笨,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翻来覆去就是哭自己命苦,无依无靠……我瞧着,也实在可怜。棠儿,她到底是你的亲表妹,年纪又小,寄住在咱们家,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些,别跟她计较。”
母亲的话语里,满是对林月柔的怜惜,以及对我这个“不懂事”的姐姐的委婉规劝。
前世,正是母亲这份过度的慈爱,让林月柔这条毒蛇在沈府过得如鱼得水。
我抬起头,坐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迎上母亲温和而不解的视线。
“母亲,”我开口,声音清醒而坚定,“女儿并非有意苛责表妹。只是有些话,女儿旁观者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见我神色如此郑重,母亲也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
“母亲可曾仔细想过表妹的那些哭诉?”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命苦,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可女儿想问问母亲,在她所有的哭诉里,可曾有过一个字,是感念生养她的舅舅舅母?可曾有过一句话,是怀念在她父母双亡后,将她接入府中,视若亲孙女的外祖父母?又可曾真心感激过您和父亲对她的照拂之情?”
“没有。”我替母亲答道。
“在她所有的言语里,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的苦,自己的难,自己的委屈!仿佛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仿佛外祖家和我们沈家的收养,对她而言不是恩情,反而是一种让她不得不卑躬屈膝的枷锁!”
“女儿不是容不下一个孤苦的表妹。女儿只是觉得寒心!寒心我们沈家掏心掏肺地对她,换来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一日复一日的怨怼和不甘!我更怕的是……”
“我怕的是,我们今日的倾心相待,到了来日,只会成为她攀附权贵时,可以毫不犹豫踩在脚下的垫脚石!母亲,养虎为患的道理,您不能不明啊!”
母亲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着震惊、思索、还有一丝恍然。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棠儿,你长大了。”
6
拒婚的事情在沈府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父亲信守承诺,对顾珩其人其事,都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观望。
而母亲,在我那番剖心之言后,对林月柔的态度也明显冷淡了许多,不再轻易被她的眼泪打动。
然而,林月柔显然没有死心。
她依旧隔三差五地往我的院子里跑,今日捧着一碟她“亲手”做的糕点,明日拿着一方“新得”的绣帕,话里话外,总是不出三句,就要拐到她那“凄风苦雨”的身世上。
“表姐……”她捏着手帕,眼圈说红就红,“你是不知道,昨夜我又梦见我娘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没能给我一个好出身……不像表姐你,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家世显赫,父亲又是当朝帝师……将来定能嫁入那顶尖的富贵人家,一辈子都顺遂无忧……”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我的脸色,语气里充满了自怨自艾的酸楚。
“哪像我……无依无靠,前路渺茫,恐怕……连一门像样的亲事都难求……”
我端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指尖的银针在绣布上穿梭,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是淡淡地敷衍道:“表妹言重了。外祖父母待你如珠如宝,舅舅在世时也为你费心筹谋,我们沈家更不曾亏待你分毫。锦衣玉食,仆从环绕,比起京中许多真正清贫的官家小姐,你已是福气不浅。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静下心来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修身养性,福气自然会来。”
我的话不咸不淡,却堵得林月柔脸上的悲戚僵了一瞬,随即浮起一丝难堪的涨红。
她尴尬地绞着帕子:“表姐……教训的是。”
紧接着,她眼珠一转,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表姐觉得顾家公子……如何?前几日我听说舅舅婉拒了这门亲事,真是可惜了……顾公子那样才华盖世、样貌出众的人物……”
来了!
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裴公子才学如何,自有朝廷定论。至于人品心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好是坏,与我沈清棠,又有何干系?”
林月柔被我噎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问下去,只得悻悻地寻了个由头告辞。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眼底的冷意更深。
她越是急切地打探顾珩,越是证明她与前世沈家的祸事脱不了干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身边的赵嬷嬷捧着一个印着宫制纹样的精致拜匣,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宫里刚刚派人送来的,花朝节宫宴的帖子!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点名要小姐出席呢!”
花朝节宫宴!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个灯火辉煌的夜晚。
太液池畔。
顾珩对出了我的上联。
从此我情根深种,引狼入室!
绝不能去!
我开始“病”了。
头痛,畏寒,食欲不振。
太医来看过,说是偶感风寒,需静养。
“母亲,女儿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恐过了病气给宫里的贵人们,更怕扰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我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声音虚弱。
母亲心疼地看着我:“唉,你这孩子,怎么偏生这时候病了……太后娘娘可是特意提了,要京城才女都出席,热闹一番呢。缺席……怕是不妥。”
“母亲……”
我拉着母亲的衣袖,带着哀求。
正当母亲犹豫之际,宫中内侍手持明黄懿旨,昂然而至。
“太后娘娘口谕!”
内侍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听沈小姐微恙,娘娘甚是挂念。特赐宫中御制玉露丸一瓶。并谕:花朝佳节,普天同庆。哀家欲见京城才女齐聚,沈小姐务必出席,以慰圣心,不得有误!”
“务必出席……不得有误……”
太后的“挂念”是恩典,更是无法抗拒的皇命!
我再无任何理由推脱!
7
琼华阁内,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我穿着符合规制的华服,跟在母亲身后,踏入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太液池。
玉兰树。
前世,就是在那里……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果然,一位宗室子弟借着酒意,笑着起哄。
“良辰美景,岂能无雅事助兴?素闻沈小姐才冠京城,尤擅联对!不若请沈小姐出一上联,让在座才子们一展才思如何?”
“好!”
“正该如此!”
“久闻沈小姐才名!”
附和之声四起,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前世,就是在这片起哄声中,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上联“月圆月缺月月圆缺谁人定”。
然后,那个清俊挺拔的身影,从容不迫地对出下联,赢得满堂喝彩,也瞬间攫走了我少女懵懂的心。
随之太后正式赐婚。
那一眼的惊艳,成了我沈家沉沦地狱的开端!
不能重复!绝不能重复!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缓缓站起身。
我的目光扫过御座旁描绘着大运河漕运盛景的巨幅舆图。
近月来,京中最大的风波,便是牵扯甚广、震动朝野的漕运弊案!
贪墨、盘剥、沉船、民怨……浊浪滔天!
我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
“承蒙各位抬爱。值此佳节,本不该提烦忧之事。然近观漕运风波,浊浪滔天,民生多艰,心有所感。故不揣冒昧,出此一联,上句为——”
“漕渠千里,浊浪排空,谁挽狂澜清玉宇?”
话音落定,满座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
“好!应景!大气!”
“沈小姐果然才思敏捷,心系黎庶!”
“此联既切时弊,又寄厚望,格局非凡!”
“是啊,比那些风花雪月强多了!”
“不知哪位才子能对出沈小姐的佳句?”
席间赞誉声四起。
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微微颔首。
然而,我的后背却瞬间绷紧。
玉兰树旁。
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正是顾珩。
一身簇新的七品翰林编修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眉宇间带着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以及一丝刻意的沉稳。
他对着御座方向躬身一礼,朗声道:
“微臣顾珩,斗胆一试。”
随即,阔步向前,声音清朗,对道:
“人间正气,丹心照世,我持利剑斩妖氛!”
对仗工整,气势磅礴,更呼应了上联中“清玉宇”的宏愿!
“好!”
“对得好!”
“工整!大气!顾编修果然名不虚传!”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许多目光在我和顾珩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暧昧的意味。
一些与沈家交好的老臣,更是捋着胡须,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佳偶天成的欣慰笑容。
甚至有促狭的年轻宗室,已经半开玩笑地起哄道:
“妙啊!沈小姐忧国忧民出上联,顾编修丹心正气对下联!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正是正是!一个谁挽狂澜,一个我持利剑,珠联璧合啊!”
“哈哈,太后娘娘,您看这是不是一段良缘佳话?”
那些议论声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前世的噩梦仿佛就要重演!
顾珩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灼灼地锁着我,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势在必得。
难道……难道真的避不开?
难道我重生回来,依旧要再次踏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喧嚣的起哄声浪达到顶点之时——
“嗤……”
一声极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嘲讽轻笑响起,瞬间让整个大殿为之一静!
8
这嗤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御座左下首,一直慵懒斜倚在紫檀圈椅中的九王爷萧珏,缓缓坐直了身体。
萧珏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淡淡扫过意气风发的顾珩。
“顾编修的下联,对仗工整,志向可嘉。只是……”
“格局,未免小了些。”
满场死寂!
顾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抹笑容僵在嘴角,变成了难堪的苍白。
萧珏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身量极高,挺拔如松。
姿容甚美,气质凛然,见之忘俗。
萧珏看也未看脸色惨白的顾珩,目光径直投向御座之上的太后,声音清朗贵气,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从容。
“太后,儿臣不才,也有一联,试对沈小姐此问——”
他略一沉吟,随即朗声吟道:
“江山万代,民心似水,自有砥柱立中流!”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好!好一个自有砥柱立中流!九弟此联,锐气逼人,尽显我天朝威仪!深得朕心!”
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宴会上首,众人赶忙山呼万岁。
皇帝金口一开,满堂如梦初醒!
“妙!妙绝!”
“九王爷大才!此联气势如虹,振聋发聩!”
“高下立判!高下立判啊!”
惊叹与赞誉如同潮水般涌向萧珏。
顾珩站在那里,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极力维持的平静。
前世,我与顾珩日日相对,此刻他眼底深处的阴鸷与屈辱也被我瞧得分明!
就在这赞誉未歇之际——
九王爷萧珏忽然转身,面向太后和皇帝,撩起袍角,竟是当众跪了下去!
“母后、皇兄,臣有一不情之请,恳请母后、皇兄恩准!”
“臣方才观沈家清棠小姐才情出众,心系家国。更兼沈氏一族,世代忠良,功在社稷。如此才德兼备、门风清正之闺秀,实乃世间罕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
“臣弟虚度光阴二十余载,府中清冷。今日得见沈小姐风仪,方知何为钟灵毓秀。臣弟斗胆,恳请太后、皇兄为臣与沈家小姐赐婚!”
我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当场!
赐婚?!
九王爷萧珏……向我?!
这怎么可能?!
琼华阁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转折震得失去了反应!
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看向顾珩的方向!
他依旧站在那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惯常的温润早已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上首传来太后愉悦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哀家方才还在想,是哪家儿郎能配得上沈家这朵才貌双全的解语花!原来竟应在了珏儿你身上!好!好眼光!”
太后本就对我印象极佳,此刻又见这个向来对婚事避之不及的小儿子主动开口,简直喜出望外!
她看向皇帝:“皇帝,你看呢?”
皇帝显然也乐见其成,捋须笑道:“九弟眼光独到,沈小姐才德兼备,沈家忠君体国,此乃天作之合!朕看甚好!母后,不若就由您老人家亲自下旨,成全这桩美事?”
“哀家正有此意!”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看向早已懵在原地的我和同样惊愕的父母。
“沈爱卿,沈夫人,哀家今日就做这个主,为秦王和你们家的掌上明珠赐婚!你们,可愿意?”
我能说不愿意吗?
金口玉言,太后亲自做媒,皇帝当场附议……
这是泼天的恩典,更是无法拒绝的皇命!
父亲和母亲显然也被这巨大的“馅饼”砸懵了,慌忙离席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惶恐。
“臣(臣妇)谢太后隆恩!谢陛下隆恩!小女能得九王爷青眼,实乃三生有幸!”
父亲说完,还悄悄拽了一下我的衣袖。
我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跟着跪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叩首。
“好!好!”
太后满意地点头。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择吉日行纳采之礼!哀家今日真是双喜临门,痛快!当浮一大白!”
“恭喜九王爷!恭喜沈小姐!”
“贺喜太后!贺喜陛下!”
9
九王爷萧珏当众求娶、太后金口赐婚的消息,瞬间在京城炸开了锅!
沈家一夜之间门庭若市,贺客盈门。
九王爷府行动力惊人。
赤红如火的珊瑚树,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玉观音,各色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从南海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鲜荔枝……
每一件聘礼都价值连城,彰显着王府无上的权势和毫不掩饰的重视。
在这些礼物当中,有一件非常特别的物件。
那是一张精巧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袖珍青铜连弩。
旁边配着十支打磨得极其锋锐的小箭。
弩身线条流畅,机括精巧,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附上的便笺上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防身之物,聊胜于无。”
这礼物……太不寻常了!
我抚摸着冰凉的弩身,心中疑窦丛生。
对于这桩婚事,
母亲起初还有些忐忑。
毕竟那是天潢贵胄的九王爷,深恐我嫁过去受委屈。
可看着这几乎要将沈府库房塞满的“诚意”,那份忐忑渐渐被一种受宠若惊的踏实感取代,脸上整日都挂着舒心的笑容。
又过了几日,他亲自来了。
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随从。
名义上是拜访未来的岳家。
萧珏与父亲在书房谈了近一个时辰。
出来后,父亲的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释然。
花园水榭中,萧珏屏退了左右。
我垂眸行礼,心中戒备并未完全放下。
“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比宫宴上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近来可还习惯?那些贺礼,若有不合心意的,不必勉强收着。”
“谢王爷关心,尚可。礼物……都很好。”
我回答得客气而疏离。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拘谨,目光落在石桌的锦盒上。
“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虽已大好,但春寒料峭,还要好好将养。”
他示意我打开锦盒。
“这是南诏进贡的雪梨膏,配了些川贝母粉,润肺极佳。”
“还有几盒安神的香丸,用的是沉水香和梅花蕊,夜里燃上一丸,有助安眠。”
锦盒内,物品码放得整齐妥帖,雪梨膏晶莹剔透,川贝粉细腻,香丸散发着冷香。
“本王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和虚情假意,你既已是本王的未婚妻,便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日后相处,无需太过拘束,自在便好。缺什么,想要什么,或是有何难处,只管遣人告知王府,或……直接告诉我。”
萧珏看着我,眼神坦荡而温和。
这份温和之下,是上位者不容置喙的掌控力,却也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压迫,反而有种被纳入羽翼下的……安心?
我捧着那盒温润的药材,心中那点被安排的抗拒感,悄然融化了一丝。
至少,他比顾珩……真诚太多。
萧珏走后,林月柔来了。
她穿着颜色娇艳的衣裙,簪着时兴的珠花,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恭喜表姐!贺喜表姐!”
她一来便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
“表姐真是好福气!竟能得九王爷这般天神似的人物青眼,赐婚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呢!妹妹真是……羡慕!”
那“羡慕”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我淡淡抽回手臂,端起茶盏:“表妹说笑了。”
林月柔丝毫不觉尴尬,自顾自坐下,拿起一块糕点,状似无意地感叹:“唉,说来真是巧,前几日我去宝华寺上香祈福,回来的路上,马车竟差点惊了,幸得一位贵人路过相助,才免了一场祸事。表姐你猜怎么着?那位贵人,竟……竟是九王爷殿下呢!”
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眼神含羞带怯。
“王爷真是……平易近人,还关切地问了我几句呢…”
我心中冷笑。
宝华寺?
萧珏前几日分明是奉旨去了西郊大营!
宝华寺在城东,这谎撒得真是拙劣。
“哦?是吗?”
“那表妹真是吉人天相。”
林月柔见我不为所动,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和我推心置腹。
“表姐,有句话……妹妹不知当讲不当讲……九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天潢贵胄,龙章凤姿…这满京城盯着王妃之位的贵女,不知凡几……表姐虽好,可……可毕竟……”
她故意顿住,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
“毕竟什么?”
我抬眸,眼神平静地看向她。
“毕竟……毕竟曾许过人家……”
她仿佛鼓起很大勇气,声音细若蚊呐。
“妹妹是担心表姐日后……在王府难做,被人轻看……若表姐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妹妹定当……”
“不劳表妹费心。”
我冷冷打断她。
前世那些恶毒的流言,源头果然在此!
10
九王府的礼物依旧隔三差五地送来。
从新奇精巧的西洋自鸣钟。
到带着露珠的南国珍果。
再到据说是他亲手猎得的火狐皮毛……
无不透着用心。
萧珏本人也偶尔来访,或与父亲谈论时局,或在花园与我短暂交谈几句。
沈府后园的八角凉亭。
石桌上摊着一幅《溪山行旅图》。
墨色淋漓,山峦叠嶂,小径蜿蜒,旅人独行。
我与萧珏并肩而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他的手指修长,轻轻点着画中一处险峻山崖。
“观此险峰,看似绝路,实则转过山坳,便有柳暗花明。世事浮沉,亦当如是,莫为眼前困境所囿。”
“王爷所言极是。”
我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画中那独行的旅人身上。
“只是,行至绝处,若无贵人指引,恐难觅生路。”
萧珏侧过头看我,眼底笑意加深。
“既是同行,自当守望相助。何言指引?”
在这静谧而默契的氛围流转间,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表姐——”
林月柔袅袅婷婷地从小径那头走来。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烟罗纱裙,衬得腰肢越发纤细。
“表姐,王爷。月柔看园子里日光有些晒了,特意去小厨房,亲手烹了这盏新得的雨前龙井,想着给表姐和王爷解解渴。”
她说着,莲步轻移,便要上前将茶盏奉上。
眼神更是含羞带怯地瞟向萧珏,那欲语还休的情态,拿捏得十足。
前世,她便是用这副看似体贴的姿态,一次次在顾珩面前刷存在感!
旧景重现,一股冰冷的厌恶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然而,这一次,未等我开口,甚至未等林月柔完全靠近石桌。
“本王与你表姐在此赏画,不喜外人打扰。”
萧珏的语气平淡无波,没有丝毫的怒意,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林月柔一张精心描画的小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珏缓缓侧过身,淡淡扫过林月柔,只说了两个字:“退下。”
林月柔再也不敢看萧珏一眼,只是慌乱地低下头,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
“是……是月柔莽撞了……王爷恕罪……”
说罢,几乎是踉跄着、落荒而逃。
看着那消失在花木丛中的仓皇背影,我心中积郁已久的恶气,瞬间消散了大半,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涌上心头。
我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的萧珏。
他也正垂眸看着我,眼底冰冷疏离的威压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纵容的笑意。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我莞尔,萧珏也随之低低地笑了一声,低沉悦耳。
“清棠。”
不是“沈小姐”,而是“清棠”。
“本王眼中,唯卿一人。”
萧珏的声音低沉而笃定,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11
凉亭风波后,林月柔消停了几日。
这一日,萧珏来访,照例带来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还有一人。
萧珏缓步而入水榭,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深青宫装、仪容端肃的女官。
“清棠,这是尚仪局的顾司言,在本王府中暂领内管事一职。日后往来应酬,或是……那些你不愿沾手的人情琐事……”
他语气微顿,意有所指。
“尽可交予顾司言处置。她最是妥当。”
我抬眸看向顾司言,对方立刻屈膝行礼,姿态恭谨却无谄媚。
“奴婢顾氏,参见沈小姐。”声音平稳,无波无澜。
“有劳顾司言。”
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王爷有心了。清棠……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王爷可曾听说过,西北边境有一位名叫王崇山的壮士?”
“此人据说武艺超群,尤其擅长山地奔袭、以少胜多,更难得的是精通边陲部落语言和习性,在当地颇有威望,却似乎……尚未被朝廷所用?”
“还有一位,名叫李伯渊。此人早年曾在河道衙门做过小吏,后来辞官归乡。据闻他对黄河水文、泥沙淤积、堤坝工事研究极深,提出过一套束水攻沙的治河理论,可惜当时无人重视,明珠蒙尘。”
萧珏静静听着。
“清棠是想……寻访此二人?”
“是。”我坦然迎视他的目光。
“此二人身负大才,若能为朝廷所用,必是社稷之福。清棠人微言轻,恐难以取信于人。唯有王爷慧眼识珠,位高权重,方能查证其能,并予之机会。”
这理由冠冕堂皇,为国举贤。
萧珏没有追问,只是干脆利落地点头。
“好。此事,交予本王。”
萧珏的行动迅捷如风。
不过旬日,便有了回音。
在一次王府小聚时,萧珏递给我两份薄薄的卷宗。
“王崇山,确有其人。现为西北边军一小校,其勇悍与对部落的了解,远超同侪。”
“束水攻沙理论,我亲自看过,也请教过工部几位不尚空谈的老河工,皆言……深谙水性,切中要害,实乃治河良策!”
“棠儿识人之明,令本王叹服。”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心中微定,一丝运筹帷幄的快意悄然升起。
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王爷谬赞。”
我谦逊垂眸,心中已有计较。
翌日,我带着几分“忧心”来到父亲书房。
“父亲,西北近来似不太平?女儿听闻,那些蛮族骑兵来去如风,边军颇为头疼?”
父亲揉了揉眉心:“是啊,疥癣之疾,却烦扰不堪。”
“女儿前些日子听九王爷偶然提起一人。”
“说西北边军中有个叫王崇山的小校,武艺高强,尤其擅长山地作战,更精通部落语言习俗,在当地颇有威望。王爷言谈间颇为欣赏其才,可惜职位低微,难以施展……”父亲眼中精光一闪:“精通部落语言习俗?”
我点头,又拿起另一份关于南方雨季将至的文书。
“还有这黄河水患……女儿记得舅舅曾提过,他有个旧识,叫什么……李伯渊?早年做过河道小吏,对治水颇有心得,还提出过一套束水攻沙的法子,只是当时无人理会……王爷似乎也对此人有所耳闻,言其理论颇有见地?”
父亲的目光彻底亮了起来!
“九王爷……也知晓此二人?”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王爷见多识广,关注边事河工,也是常理。”
我轻描淡写地将功劳推给萧珏。
“女儿想着,若真有此等人才被埋没,岂不可惜?便顺口向父亲一提。”
父亲抚须沉吟,眼中光芒闪烁。
“好!好!”
父亲拍案而起。
“若真如王爷所言,此二人有济世之才,断不能明珠蒙尘!为父这就安排人查证,若属实,定当举荐,委以重任!”
……
父亲的行动力加上萧珏暗中的推波助澜,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位勇悍的“小校”王崇山,很快被破格提拔,调往西北前线关键位置。
那位辞官归乡的“治河奇才”李伯渊,也被以国士之礼请出山,进入工部,参与核心河工事务。
时间悄然流逝。
西北乱了!
如前世一般,几个大部落联合犯边,攻势凶猛!
朝廷震动!
然而这一次,早有准备!
熟悉边情、悍勇无双的王崇山,利用地形优势,奇兵突袭,分化瓦解,更利用对部落内部的了解,成功策反了其中一部!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回京城——边患初平!
王崇山之名,威震边陲!
举荐有功的沈家,赢得了识人之明、为国举贤的美誉!
夏汛如期而至,数处堤坝岌岌可危!
黄河告急!
就在朝堂一片慌乱之际,一直潜心准备的李伯渊站了出来!
他亲自指挥实施“束水攻沙”之策。
在浊浪滔天的险境中,他成功了!
险情解除!
下游数百万生灵免遭涂炭!
李伯渊一鸣惊人,成为力挽狂澜的治水功臣!
沈家与九王爷再次因举荐之功,被推上风口浪尖,声望如日中天!
金銮殿上,论功行赏,盛况空前。
父亲沈敬亭,因接连为国举荐栋梁之才,功在社稷,圣心大悦,恩赏厚重。
萧珏,作为慧眼识珠、鼎力支持的亲王,亦得圣上嘉许。
我坐在九王府的暖阁中,听着萧珏带回来的朝堂消息。
一丝冰冷而快意的笑容,悄然爬上唇角。
成了!
顾珩,你前世赖以登天的两块最重要的垫脚石——西北的军功、黄河的治绩,已被我沈清棠提前收入囊中!
荣耀归于我沈家,归于九王府!
与你顾珩,再无半分关系!
顾珩,这一世没有父亲压你卷子,你就做一个埋首故纸堆的翰林院编修吧!
没有西北平叛之功,没有治水安民之能,我看你如何一飞冲天!
纵使你才华横溢,十七岁便金榜题名,少年探花,又如何?
一股复仇的畅快感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我成功了!
复仇路上,最关键的第一步!
萧珏坐在我对面,将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12
斩断顾珩青云路的计划初战告捷,心中阴霾被驱散了些许。
我与萧珏之间,也因着这共同的“谋划”,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日,萧珏邀我过府,说是得了几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真迹,邀我共赏。
管事恭敬地将我引至书房外。
“王爷正在前厅会客,请沈小姐稍候片刻。”
我缓步行至靠窗的一张宽大紫檀书案前。
案上有一个半开的紫檀多宝格。
里面有一方绣着玉兰的素帕。
还有……一支小小的、赤金点翠的蝴蝶簪子。
记忆的闸门被猝然撞开!
八岁那年,母亲带我去京郊皇觉寺祈福。
夏日炎炎,我贪玩跑开,在溪水边踩滑了石头,整个人扑进了水里!
一位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少年,将我从水里拖了上来。
那少年……
“原来……是你……”
“看来,这帕子的主人,终于想起来了。”
萧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年随皇兄去皇觉寺为先帝祈福,无意间走进后山竹林……便看见你落了水。”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沈清棠,自那时起,我的目光,便再难从你身上移开。”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原来……那么早……
“后来我知道,你是沈家嫡女,与忠勇将军府的少将军早有婚约。”
“婚约既定,便是承诺。我萧珏,岂能行那等觊觎人妻、罔顾礼法之事?”
“忠勇将军……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与他……只在两家正式定亲时见过两面。彼时年幼,只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英年殉国,我感佩其忠烈,亦惋惜其早逝。”
提及早逝的未婚夫,我心中涌起敬重与遗憾。
萧珏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我脸颊上的泪珠。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为我拭泪的那只大手。
13
婚期将近,母亲执意要去皇觉寺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我婚姻顺遂。
车厢内,母亲笑着说道:“棠儿,你表妹的事,娘和你父亲总算也定下来了。”
我目光微转,掠过对面角落。
林月柔穿着一身鹅黄春衫,低眉顺眼地坐着。
“是今科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二甲第十七名,姓周,名文远。”
“家中是江南的耕读人家,颇有几亩薄田,虽不算豪富,却也殷实。最关键的是,家中人口单薄,只一位慈和的老母亲在堂,并无兄弟妯娌的烦扰。”
母亲轻轻拍了拍林月柔的手背,像是在宽慰。
“月柔嫁过去,便是正经的进士娘子,上头没有婆母刁难,沈家这边再多加照拂帮扶,日子必定是舒心顺遂的。周郎君学问扎实,人也稳重,假以时日,在官场上也未必不能挣个前程出来,月柔也算终身有靠了。”
这番话,入情入理,处处为林月柔考量。
对于一个父母双亡、寄居舅家的孤女而言,这已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归宿。
然而,对面角落的林月柔,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母亲显然也察觉到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终是没再说什么。
礼佛后,我在寺院后山赏景。
“清棠!”
一道嘶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顾珩从一株虬结的古柏后转出,疾步上前,想要拉住我。
“裴大人,请自重。”
“清棠……你听我说……前世……前世抄家……非我本意!”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也重生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清棠!你听我说!前世…前世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抄家不是我本意!我没想赶尽杀绝!更没想害死你!”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竟还敢提?!
“是沈敬亭!是他!他毁了我母亲!毁了我!他明明可以让我早中第!以我的才华,十四岁便能金榜题名!可他偏要压着我!一次又一次!他就是要我承他的恩!要我做沈家的一条狗!”
“我……我是遗腹子!母亲一个人,靠着给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熬瞎了眼睛,熬坏了身子,才把我拉扯大!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光宗耀祖!可就在她油尽灯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她拉着我的手,摸着她给我缝的最后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她说,珩儿……娘怕是……等不到你穿那身大红官袍了……她到死!到死都没闭上眼睛啊!她死不瞑目!”
“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从未想过!我……我是真心……真心……”
“我不是故意的……清棠,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被仇恨蒙蔽了……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一世……这一世沈家没有干预我…我们两不相欠了……我们……”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
“真心?”
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顾大人,你的真心,就是将我沈家满门抄斩,血洗庭院?”
“你的真心,就是在我的产房门口,穿着溅满我父兄鲜血的官袍,控诉我沈家的罪孽?”
“你的真心,就是听信林月柔那贱 人谗言,污我失贞不洁,让我含恨血崩而亡?!”
“你母亲含恨而终,是憾事!可你将这份憾事迁怒,化作灭我沈家满门的滔天恨意,这便是你的真心?!”
“顾珩,你的真心,未免太廉价!也太肮脏!”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鸣的急切。
“清棠!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罪无可恕!可是……可是你父亲他……他当年确实……”
“确实什么?”我冷冷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他眼底,“确实刻意打压你?只为让你承恩?”
顾珩被我眼中的寒意慑得一滞。
“顾珩,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我父亲,沈敬亭,他阻止你十四岁、十七岁中第,初衷并非你所臆想的施恩、折辱!”
“他是惜才!是怕你少年心性,才华惊世却根基未稳!怕你被这京城浮华、权势倾轧迷了眼、蚀了骨!他视你为璞玉,想用那几年的磋磨,压一压你的傲气,磨一磨你的韧性,让你沉下心来,真正领会圣贤之道、为官之本!他是在用他以为正确的方式,磨砺你!想让你走得更稳、更远!”
“方式或有不当,未能体谅你母子处境之急迫,是他之失。”
“但!他倾囊相授的学识,他为你铺就的人脉,他教你立身处世的道理,这些实实在在的教导之恩、再造之德,在你顾珩眼里,难道还抵不上那迟来的几年功名?还比不上你那扭曲臆想出来的折辱?!”
“至于我,与已故的忠勇将军世子,虽有婚约之名,但彼时年幼,只在两家大人正式定亲时,隔着屏风见过两次!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何来失贞不洁?!”
“是你!顾珩!识人不明!偏听林月柔那等蛇蝎贱 人的风言风语!害我满门!累我性命!”
“还有我们未出世孩儿的命!”
听到最后一句,顾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猛地后退一步。
直到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古柏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死死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这一世,沈家未曾干预你半分!你十七岁高中进士,金榜题名,前程是你自己挣下的!”
“恩怨已清,大道朝天。从今往后,勿再出现在我面前,勿再提及过往半个字!否则……”
“休怪我,新账旧账,一并清算!让你此生此世,永堕无间,求死不能!”
说完,我决然转身。
“清棠!!!”
身后传来顾珩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
我没有回头。
前尘已断,大道朝天。
14
吉期终至。
望不到头的嫁妆箱笼,披红挂彩,铺满了整条朱雀大街。
十里红妆,名副其实。
道路两旁,万头攒动。
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声在王府正厅回荡。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珏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
“清棠,这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亦深情回握。
晚上,宾客们在王府后院推杯换盏,欢声不绝于耳。
突然,“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府后花园那片莲池。
只见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身影正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扑腾着。
不是林月柔,又是谁?!
“救命!救命啊!表姐!救救我!”她凄厉的哭喊划破寂静。
众宾客一时惊愕,面面相觑,竟无人立刻反应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玄色的身影猛地从离莲池最近的回廊处冲出。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靖远侯世子赵昶!
他显然也喝了不少酒,脸上带着酒意的红晕,动作却快得惊人。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奋力向挣扎的林月柔游去。
赵昶水性颇佳,三两下便抓住了林月柔胡乱挥舞的手臂,将她半拖半抱地带向池边。
岸上的仆役这才如梦初醒,慌忙递过竹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了上来。
春日衣衫单薄。
林月柔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同样浑身滴水的赵昶怀里,如同受惊的小鸟。
而赵昶的手臂,紧紧环在她的腰上,姿态亲昵而暧昧。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两人身上。
惊愕、探究、鄙夷、了然、看好戏的兴奋……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宾客间无声地流淌、交换。
窃窃私语声渐起。
“天哪!那不是沈家那位表小姐吗?”
“靖远侯世子?他不是早就娶了正室夫人?”
“啧啧,这救得可真及时啊……”
“湿衣贴身,搂搂抱抱,这众目睽睽之下……唉,名节算是毁了!”
“这沈家表妹……手段了得啊……”
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看着林月柔在赵昶怀中微微颤抖的模样。
心中一片冷然。
三日后,依礼回门。
父亲在前厅与萧珏叙话,谈论些朝堂之事。
母亲则拉着我进了内室,屏退了左右。
门一关上,母亲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
“棠儿,昨日……昨日靖远侯世子,竟……竟亲自登门了!”
“哦?世子所为何来?”
“还能为什么?!”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就是为了月柔那丫头!他……他竟开口向你父亲提亲,说……说对月柔一见倾心,那日落水相救,乃是天赐良缘!愿以侧室之位相迎,抬进靖远侯府!”
“这可如何是好!那靖远侯府是什么地方?世子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府里姬妾成群,规矩大如天!月柔那性子……嫁过去做侧室,能有她的好果子吃吗?这……这简直是往火坑里跳啊!”
“可……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世子救了她,两人湿衣贴身,搂抱在一起……这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周家那边虽说还没什么消息,但这门亲事估计也成不了了。若不应下侯府,月柔以后还能嫁谁?你父亲……你父亲气得一夜未眠!”
我静静地听着,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母亲,您先别急。此事,说到底,是表妹自己的造化。”
母亲愕然地看着我。
我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上母亲不解的视线。
“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日莲池边,众目睽睽,是她自己失足落水,也是她自己恰好落入了世子的怀抱。这其中的关窍,母亲细想,难道真看不明白吗?”
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想到林月柔那日的做派,话又哽在了喉咙里。
“日后是福是祸……是她自己的因果了。沈家,不沾,不染,不干涉。”
母亲怔怔地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15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婚后的生活幸福而甜蜜。
晨起,萧珏执起螺子黛,俯身为我描摹眉峰。
盛夏之际,萧珏带我小住京郊别院,清晨采撷野花,午后檐下对弈,偷得浮生几日闲。
然而,不过半年,萧珏的皇兄便因沉疴难愈,龙驭上宾。
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幼帝,和一副百废待兴、内忧外患的江山重担。
萧珏以摄政亲王之尊,总揽朝纲。
他力排众议,以雷霆手段整饬吏治;顶着巨大的压力,改革赋税,减轻小民负担;重新启用被排挤的忠勇将领,加固边防。
国库渐丰,商路畅通,百姓脸上的愁苦之色渐渐被安宁取代。
幼帝在我们的悉心教导下日渐长成,聪慧仁厚。
三年后,年轻的小皇帝萧钰,正襟危坐在宽大的御案后,面前堆着厚厚的奏折。
他眉宇间已褪去不少稚气,显露出几分少年天子的沉稳。
萧珏坐在下首一侧的紫檀圈椅里,正低声为他讲解着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条陈。
我坐在另一侧,随意翻看着几份不太紧要的请安折子。
目光掠过一份来自江南道的奏疏,是知府为辖下某县令请功的。
奏疏里详细罗列了那县令在任期间,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劝课农桑、兴办学堂等政绩,言辞恳切。
那县令的名字——顾珩。
我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平静无波地翻过。
小皇帝萧钰显然也看到了那份奏疏。
他处理完手头的条陈,拿起那份江南道的奏折,指给萧珏看:“皇叔父,您看,这位顾县令,政绩卓著,百姓称颂,是个难得的能吏。”
萧珏接过奏折,目光扫过,微微颔首:“陛下所言甚是。顾珩此人,虽出身寒微,然外放地方后,勤勉务实,心系黎庶,确有其能。”
小皇帝点了点头,接着道:“朕看过好几份为他请功的折子了。只是……朕有些奇怪。”“这位顾大人,似乎……总是孤身一人?奏折里从未提及其家眷,听闻他也一直未曾娶妻。如此能臣,为何会如此?”
御书房内霎时一静。
为何孤身一人?
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复上了我微凉的手背。
我微微侧首,迎上萧珏投来的目光。
他的眼里没有探究,没有疑虑,只有一片了然于心的温柔与支持。
16
傍晚,萧珏没有带我回王府,而是牵着我登上了京城最高的阙楼。
猎猎冬风。
萧珏站在汉白玉栏杆前,玄色亲王常服的衣袂在风中翻飞。
萧珏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
“王妃,这江山,是萧家的责任,是陛下的基业。”
“现在,我的担子可以卸下了。”
“清棠,可愿与本王一道,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眷侣?”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郑重回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王爷,这逍遥路,妾身跟定了!”
车马萧萧,载着我们,终于驶离了京城的巍峨城门。
一月后,鄱阳江畔。
两岸青山如黛。
萧珏从身后轻轻拥着我,下颌温柔地抵在我的发顶。
“清棠……”
“这偷来的生生世世……本王……赚翻了。”
我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他。
“前世……你……你血崩而亡……沈家满门倾覆的消息传来……本王……”
萧珏的声音哽住了,用力握住我的手。
“本王不信天命!不认命!”
“本王寻遍古籍秘法,访尽方外异人……终于,找到了一线逆天改命的可能!”
重生……不是偶然……是萧珏!
原来……
原来在我懵懂无知的前世,在我满心满眼只有顾珩那个恶魔的时候,在我从未留意过的角落,一直有这样一个人,在默默地、执着地、绝望地守护着我……
“萧珏……”
原来,我并非孤身一人从地狱归来。
我抱住萧珏,郑重地说道:
“王爷……彼此彼此……”
这一世,不负重生,不负深情。
17
离京时,有一桩趣闻广为流传。
靖远侯府侧室林氏试图构陷正室夫人,被当众狠狠掌掴。
世子夫人斥骂她:“不知廉耻的贱婢!”
侯府老太君最后发话,将林氏送往家庙清修。
18
数年前,沈家。
我与顾司言闲聊。
“顾司言在宫中多年,又掌管内廷人事往来,想必对京中各府子弟的……品性行止,也多有耳闻?”
顾司言微微垂首:“小姐垂询,奴婢不敢妄言。然宫中行走,确需耳聪目明,略知一二,以免冲撞贵人。”
我唇角笑意加深,问道:“那依顾司言之见,这满京城里,可有那么几位……家世煊赫、性情跳脱、尤其喜好……怜香惜玉的世家公子?”
顾司言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道。
“回沈小姐,确有几家。靖远侯世子赵昶,年二十有四,风流之名冠绝京华,尤爱……救美。府中已有三房美妾,正室夫人性烈。永昌伯幼子王璨,性好奢华,斗鸡走马,流连秦楼楚馆,其母溺爱,伯爷……鞭长莫及。还有吏部张侍郎的侄儿张瑞,仗着侍郎势,欺男霸女,横行市井,乃京中一霸……”
“甚好。”
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