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张小脸紧紧地抓着小竹马的胳膊,而一向最讨厌跟女娃娃手牵手的球球难得顺从,甚至还有模有样地跟大人似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作者 清风徐来)
星辰小学的春游地点是按照年级划分的,一二三年级是低年级,去的是临江科技馆。
程泽作为二年级二班的班主任,自然是带队老师。
带队老师程泽一向言出必行,所以四十八个人的二班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酒酒!
一张小脸紧紧地抓着小竹马的胳膊,而一向最讨厌跟女娃娃手牵手的球球难得顺从,甚至还有模有样地跟大人似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程泽站在队伍前,看着两人时不时咬耳朵的小动作,严肃的面容几不可见地柔和了一些。
往返各班盘点人数的王老师,走到程泽身边,她抬眼看了看在爱徒的目光下,乖巧站好的小朋友们,嘴角露出一抹于他人而言并不常见的笑容:“就是卫子初旁边的那孩子?”
“是。”程泽迎着她的目光,补充道,“他是我朋友的孩子,性格比较内向。”
王老师闻言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解释,不过是多一个小朋友一起出去玩,你愿意辛苦多照看一个,我会有什么意见?”
王老师本人自然是不会有意见,但是她身为二年级的数学组长及教导主任,出于身份有些意见也是正常——但是程泽明白,这是对方给他的优待,对于别人的恩惠,他一向都会牢记在心,所以当下也不多言,点了点头道:“谢谢。”
王老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年轻的面容显得严肃又柔和,如同一位望子成龙的长者一般对程泽说:“小程,好好干。”
好好干,是得知程泽拿了公开课比赛一等奖、即将有机会获评二级教师的祝愿。
程泽自然微笑应下,然而面容肃穆的程老师心里想的却是——快要涨工资了,装修的事可以同卫黎商量起来了。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魔力,原本也许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然而在有了心爱之人后,却连最简单的事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即使生活仍旧波澜无惊,他却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崭新的、令人充满期待。
上了学校统一安排的大巴车,程泽把每个小朋友安置到各自的位置上。
二班原本的人数是双数,加了酒酒、程泽及另外一位语文老师之后就成了单数,不过大巴车最后一排恰好是五人座,把班里的顽皮五人帮安排了过去之后,小朋友们倒是尽皆如愿了。
留了语文老师坐在后车镇场,程泽和球球、酒酒以及另外一位小朋友坐了前后座。
球球努力伸长脖子,趴着椅背瞪视同程泽坐一起的李然。
李然是乖孩子,僵直地坐在位置上都不敢回头去看。
然而那愤怒的视线太过炙热,程泽不得不回过头,无奈道:“球球,坐好。”
“不坐好!程老师不跟球球坐!”球球鼓起腮帮子,十分不开心。
“我跟球球坐的话,酒酒怎么办?”
球球随着程泽视线望向一旁的小伙伴,见他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于是气势弱了一半:“那酒酒跟程老师一起坐!”
李然闻言马上回头,握着小拳头鼓起勇气:“我不要和你一起坐。”
程泽马上压住要跳下椅子绕到前面来教训李然的卫球球,揉了揉眉心头疼道:“卫子初,你想跟李然坐还是酒酒坐?”
不得不做选择题的卫球球权衡再三,终于偃旗息鼓,嘟嘟囔囔地坐好:“哼!”
一旁看戏看得笑弯了眼的酒酒,这时才伸手捅了捅球球,轻声提醒道:“球球,舅舅说让你给程老师的东西。”
“对噢!我忘了!”球球一拍脑袋,马上翻开他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与它体积不太相符的大饭盒,“程老师程老师!这是舅舅给你的!”
接过饭盒的程泽,看着李然小朋友好奇打量的视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难为情——这种在众目睽睽下收受爱心便当的心情真的是……
而且,饭盒上居然还贴了一张纸。
亲爱的泽泽:
这是早餐和上午茶,中餐和下午茶会和人一起送达╭
——恨不得跟你们坐一辆车的黎黎
谁要叫你黎黎了?居然还自称了起来。
程泽下意识地想完,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如此露骨而不顾忌的情话,在这样公众的场合下,他应该觉得忐忑才对——但是,他却根本克制不住心里的愉悦,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越发扩大起来。
他心里还没来得及骂一句对方的任性妄为,卫黎的短信却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发了过来。
——球球完成任务了伐?虽然想给你个惊喜,但是怕惊喜变成惊吓,咱就不玩这虚的了……所以我是想问,家属能来送午餐么?【星星眼】By卫黎
——科技馆是面向公众开放的。By程泽
科技馆大同小异,要说有什么特别令人惊喜的地方自然是不可能,但是让这群小萝卜头逛逛也是足够了。
临江的科技馆分成三楼,共有十来个主题展区,所以三个年纪总共十八个班的行程都是依照各自班主任的计划来定的。
程泽做事一向亲力亲为,所以这次的参观顺序也是在网上参考过许多心得体会后决定的,他觉得小朋友们上午的兴致和精神都是最佳状态,比较适合一些玩乐的项目,所以就带二班的学生去了智慧之光。
智慧之光的馆内,都是运用一些理工科的知识做出各种有趣的现象。例如,辉光球群——手指触摸玻璃球,会将各种颜色的光线聚拢;滑轮组爬壁——拉动绳子把自己拉起来;喷漆投篮——用按钮控制喷气的方向将篮球投入框中……
这是科技馆内趣味性最强的一个馆,一向受人欢迎。
程泽作为一帮七八岁小孩的带队老师,视线不是聚集在玩高空骑车的学生身上,就是围绕在观察天上水的小朋友那边打转。
他偶尔分神去看被他不自觉划归为自己人的两个孩子,见他们手牵着手玩辉光球群。
据卫黎所说,两位小朋友在四五岁的时候都来过科技馆,不过不知道是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还是与好朋友出游的滋味更好,他们脸上的兴奋之色显而易见。
程泽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去看腕上的手表——十点半,不知道午饭和人何时送达?
“程老师不好好看管学生,老是盯着手表做什么?”
清朗中带着些许调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程泽还没回头,眼前就已经出现对方挑着眉笑得肆意的模样。
他面色平静地转过身,目光温和而专注地看着他:“等你。”
男人显然被这个真心实意的答案取悦,他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几乎笑出了一口白牙,有些自恋又有些得意道:“程老师居然为了我不务正业。”
程泽闻言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声音平稳又理所当然:“情不自禁。”
要说情话高手程老师之所以能次次秒杀卫老板,就是因为他说的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这也是卫黎每每被迷得神魂颠倒而始作俑者却浑然不知的原因。
当然,虽然程泽的精神已经不由自主地不务正业,但是他的自制力和行为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尽忠职守。
不过有了卫老板贡献一双眼睛,程泽也确实轻松了一点。
他们退到一个视野开阔但人流较小的角落位置。
卫黎忽然生出一种他们二人在偷情的错觉,这个想法让他笑得更加开怀起来,他凑过头去,附在对方耳边轻声道:“早餐味道如何?”
大部分被周围的小朋友分食了——这句话自然是不能对卫黎说的。
“很好吃。”程泽认真道,“你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这句话的重点不知是在我爱吃的还是你做的。
不过卫黎向来好哄,他弯了弯眼睛,笑得十分满足:“中饭也做了你爱吃的。”
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温柔爱意分外明显,明显到程泽几乎看得有些耳热。
他强自调转开视线,稳了稳心神平静道:“卫老板最近很空?”
卫黎闻言挑了挑眉,下巴一扬得瑟道:“那是自然,我这不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程泽忍不住柔和了表情,淡笑道:“恭喜。”
卫黎看到他唇边浅淡又温柔的笑意,实在是心痒难耐,于是不着痕迹地伸手过去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压低声音笑道:“程老师,我们这是同喜。”
说到同喜,程泽倒是想起自己也有一件喜讯,于是瞬间从谈情说爱的氛围中脱身而出,一板一眼地汇报道:“确实同喜,我要涨工资了。”
卫黎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话题怎么会偏到这里。
“前些日子和你说过的公开课比赛拿奖的事,我因为一等奖进了二级教师的评选名单。”
卫黎瞬间睁大眼睛,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厉害啊!程老师真牛逼!”一笔生意动辄百万的土豪卫老板眼里全是自豪,颇有一荣俱荣的自觉,“虽然我不懂这种,但按照你这年纪和能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然而程泽却毫不在意,继续道:“所以能涨工资了。”
卫黎顿时坏笑起来:“没想到泽泽是财迷啊。这种情况下,荣誉比工资重要吧?”
程泽闻言却一脸平静道:“荣誉是空的,工资是实的。”他顿了顿,眼神一点点亮起来,“我们可以考虑怎么装修了。”
这话听在卫黎耳中,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你拿过多少奖状?”
程泽茫然地看着他,不解道:“啊?”
“多少?”卫黎直视他。
“奖状……”程泽皱眉思索,不一会儿放弃了,“不记得了。”
卫黎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我小学拿了三张,中学拿了四张,大学拿过一次奖学金。”
程泽不明白他提起这茬的原因,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不是我记性好。”卫黎轻吸一口气,“是我妈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提一提,不管是小时候给长辈炫耀,还是长大了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程泽对着他一向超出平均水平的高情商立马发挥了作用,他不自觉地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卫黎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起了褶皱的眉心,轻声道:“我想说,回去数数你的奖状们,从今往后我给你记。”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其实何止是奖状,卫黎想说的是——那些快乐或悲伤,从此以后有他同担。
这边两人你侬我侬得浑然不觉时光流逝,那边小朋友们被养得准点进食的肠胃十一点就闹起了罢工。
于是兢兢业业的程老师毫不犹豫地去安排学生们的就餐问题了。
有过小学春游经历的人都知道,学生们的中餐都是自理的。所以程泽的职责不过是把自己班级的学生聚集起来,领到一个空地,安排好小霸王们的位置——然后他们就会从自己带着个小书包里掏出家长们精心准备的各种各样的零食小吃。
喜之郎果冻、上好佳虾条、小熊饼干、星球杯、巧克力、各种水果……
应有尽有,只有老师们没见过的,没有家长们想不到的。
程泽带着卫黎在离自己班学生们没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没给球球准备?”程泽看着甥舅俩彼此打完招呼各吃各的样子,有些好奇。
卫黎闻言神色不变,只勾唇笑得有几分神秘:“我跟他约法三章了。”
“什么?”
“第一,把早餐带给你;第二,碰见我不能咋呼。”卫黎一边把保温桶从背包里拿出来,一边给程泽解释,“第三嘛,及时报告给我你的位置。”
程泽怔了怔,恍然似的笑道:“难怪你知道我们在智慧之光。”
“bingo!”卫黎打了个响指,舒展开的眉眼间尽是得意,“我妈不知道我要来,对球球不放心,特地给他备了个手机。”
说到手机,程泽倒是有些意见,他一边把饭分成两份,一边苦口婆心道:“虽说现在时代不同了,但是小孩子还是不要过于依赖电子产品得好。”
要说向来在教育问题上不吝口舌的程老师转性了自然是不可能,但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点到为止的原因其实是卫子初的表现确实算不得上瘾。
“怎么,难道球球玩了一上午的手机?”卫黎略微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啊,这方面我妈和我姐都挺注意的,球球胆儿再大也不敢忤逆女王们。”
程泽听完这话满意了,解释道:“没有,球球很乖,我只是想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啊……”卫黎意味深长地拖着调子,他倏地凑近程泽,温热的鼻息全数喷洒到对方白皙的耳侧,“算是给球球的特殊优待?”
程泽偏了偏头,离他稍远一些,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我在家长会上强调过。”顿了顿,他坦诚地补充道,“当然球球不一样,所以要重点提一提。”
这话听得卫黎心头一热,不过碍于这是公共场合,他卫少爷就算全身都热了,也没法干什么啊——于是稳住心绪的卫黎装作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招呼对方:“等你那帮学生们吃饱,咱们可没时间吃饭了。”
菜色是一如既往的好。
远超一般规格的保温桶里摆着三菜一汤,油焖茄子、椒盐排骨、青椒牛柳、鲫鱼豆腐汤。
卫黎作为生面孔坐在带队老师身边,十分引人注目。
二班的语文老师第三次看过来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程老师,这位是?”
程泽闻言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朋友。”
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已经跟他合作过两年,此刻见他这样冷淡的反应也不在意,只是眼神中露出一些不自觉的遗憾来,她对坐在一旁冲自己点头的帅气青年和善地笑了笑:“你好,我姓秦。”
卫黎弯唇笑了笑,客气道:“秦老师好,您叫我小卫就行。”
秦老师初见他的长相就心生好感,现在见他为人友善,就不自觉地起了点亲近之意,况且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都有一个通病——爱聊天。
她坐得近一些,往保温桶里看了一眼菜色,不自觉地称赞道:“小卫跟程泽是好朋友吧?这菜色还挺丰盛的。”
她这话倒不是有什么试探之意,只是她同程泽认识以来,从来不见对方有什么朋友来往,这回见到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前来送饭,实在是觉得惊奇。
要说程泽的性格也确实是有些问题的,明明是自己的同事,他闻言却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自顾自地挑起了鱼刺。
倒是卫黎有心给程泽的同事留个好印象,于是他摸了摸脑袋笑出了几分罕见的憨厚:“是啊,秦老师真有眼光。我跟程泽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这不,我恰好要来这边,我妈知道他在这儿,就非得让我给带上。”他说着还举起饭盒晃了晃,显出一副略带点抱怨又像是心甘情愿的亲昵劲。
程泽闻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卫黎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于是不愿意承认被电到但确实被对方深黑色的眼珠子和卷曲浓密的睫毛闪到的程泽再次低下头专注地挑鱼刺。
“看得出来。”秦老师拿出一饭盒的水果,递给二人,“程老师这人性子冷得很,难得看他跟别人这么亲近。”
大概是有卫黎在旁插科打诨的缘故,这些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她说得倒也顺口。
程泽在卫黎目光的示意下拿了一颗小番茄,语气刻板地说:“谢谢。”他说完就感觉到卫黎的视线再次定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想了想老实道,“秦老师,我性格不太好。”
结果他一说完,卫黎绞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炙热了。
程泽不明所以地回望他:“?”
“你哪里性格不好?”卫黎特别不满意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偏头对一旁瞪大眼睛看着程泽的秦老师道,“程泽只是不太会跟人相处,您说是吧,秦姐?”
秦老师听着这声秦姐浑身舒畅,青年人的面容俊朗,唇畔的笑容更是灿烂又阳光,她忽然有点替还在念初二的女儿惋惜。
“是是是!”她一叠声道,像是要把憋了许久的话一吐而尽似的,“小程呐,我怎么说也跟你一起带班快两年了,你这人啊,我瞧着就是面冷心热的。不过吧,你这面也太冷了,我们这帮大姐大妈的都不敢跟你说话,你自己想想,你除了跟王老师熟一点,教英语的陈老师,美术的方老师,还有音乐的蔡老师……你跟我们讲过十句话吗?”
程泽被问得一愣,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卫黎,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看你朋友做什么?”秦老师打开了话匣子,一下有些收不住,
“不说别的,单就你帮我和陈老师值班的次数……唉哟,不说别人的,就是咱年级出了名性格好的李老师都没有你替人值班的次数多;还有啊,好几次放心班我明明记得都有我的排班,结果后来我一问,你居然都替我顶了……小程呐,你心善老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所以虽然我们从来不主动找你讲话,但我们心里可都记着你好呢!”
她看着面前满脸通红的男人,心里对他的评价更上了一层楼。
卫黎听到心上人被肯定自然喜不自禁,但是——这种烂好人替人值班的事,在程老师有了家属之后还是得克制一下吧?
他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笑眯眯地捅了捅程泽的腰,取笑道:“哟,程老师被人夸得害羞啦?”
程泽瞪了他一眼,自觉积威甚重,却没想到在对方看来却像是恼羞成怒款的暗送秋波。
“一点小事,不用的。”他想了半天,出口的却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话,程泽说完自己想说的就低下头去把辛辛苦苦挑完刺的鱼肉夹进卫黎的碗里,“吃。”
卫黎没想到他折腾半天居然是为了自己,立马惊喜得眉飞色舞起来。他伸手勾住对方的肩膀,做出哥俩好似的表情笑道:“泽泽对我真好!”
他们态度坦然,秦老师看在眼里也只是惊讶他们感情好,并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她笑着感叹道:“要不是有小卫,我还真不知道小程能跟人这么亲近呢。”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笑意只有自己明白。
对卫黎来说,这顿中饭吃得不仅和睦而且意义重大。不论是心上人亲手剔刺的鱼肉,还是程泽为他同事接纳这件事,都让卫黎心情大好。
所以在吃完中饭后,他帮着程泽和秦老师把小朋友领去四维影院的路上碰见常敏时甚至还主动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能算是主动打了招呼——毕竟当对方领着自己班的小朋友从思维影院走出来,并且将惊异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时,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吧?
秦老师惊讶地看着他们,笑道:“常老师跟小卫也认识啊?”
常敏看着卫黎站在程泽身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的距离显得亲近而不亲昵,但是看在她眼中,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插足不进。
“小卫来给小程送午饭呢,我瞧着他下午也没啥事儿,就让他帮着我们一起看孩子,免费的青壮年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不是?”秦老师爱说爱笑,跟学校里的老师关系都不错。
居然还来送午饭,就算是有女朋友的男老师,也没人给他们送午饭啊——常敏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她弯唇笑了笑:“是啊,秦老师运气真好,我可惨了,小朋友们看完电影特别兴奋,我都要管不住了。”
她眨了眨眼,自有一番年轻女孩的青春活力,说着她把视线转向程泽,稍微敛了敛笑容显出几分贤淑端庄来,“要是我能像程老师一样震住小朋友就好了。”
程泽正忙于应付学生们看完四维还要看球幕的讨教还价,闻言抬起眼看了她一眼,语气稍缓却显得客客气气:“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你的学生喜欢你就行,没必要学我。”
卫黎知道他这话没有半分讨好的成分在,完全是实话实说——但是,对方闻言露出略带些羞涩的笑容实在有些碍眼啊。
要说四维影院播放的影片和3D影片有什么不同,那确实很多。至少不管是影片的种类还是丰富度,科技馆的四维影院都是没法跟普通影院比肩的。
但是对七八岁的小朋友们来说,会升降摇晃的椅子、喷出水流和烟雾的喷口无疑都让他们期待万分。
“科技馆的片子几年都不变,不是地震就是海啸,你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起看?”一直到卫黎坐到了位置上,程泽还是不放心地再唠叨了一回。
卫黎闻言把心里的小疙瘩放到一边,侧过头挑起唇角笑道:“程老师你烦不烦?重要的难道是看什么?”
程泽沉默。他们此时坐在最后一排,除了他俩没有别人,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让他有些心痒。
程泽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地伸手过去握住对方的左手。
卫黎感受到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温度,那种不会灼伤人的温热仿佛一直从两人相触的部位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忽然不想再计较什么了——程泽这样死心眼的人,他还需要担心什么?再说,就算有人扑上来,他卫黎也自认不输任何人。
这个时间段的片子是关于地震的。
短短二十分钟左右的内容,从地震的起源讲起到地震发生再到灾后重建,总的来说也算是教育片。
当然在小朋友们看来,影片的高|潮肯定是地震发生时左右摇晃摆动的座椅、以及海水涌来时喷水口喷出的水流。
星辰小学是一所公立小学,所以孩子们大都是普通家庭出生,就算有来过科技馆看过这种影片的也因为当时年纪太小记忆不清了,所以当他们在程泽的要求下乖乖排着好队交还眼镜时,每个小朋友的情绪都很高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椅子晃得好厉害!我吓了一跳!”
“是啊是啊,还有水突然喷了出来,哎呀讨厌死了,我的裙子都湿了!”
“湿了你脱呀小美!”
“哼,我干嘛要听你的臭蛋!”
“臭蛋耍流氓啦,程老师!臭蛋要小美脱衣服!”
“臭蛋和小美是一对!”
“才不是呢,四只眼你别瞎说!”
…………
小朋友的话题,最终都会歪到外太空。
“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卫黎陪着程泽把小朋友们领到一楼的生物万象展区。
人没来时没觉得如何,可现在人要走了,程泽却莫名有些舍不得——天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明明他们昨天还一起吃了晚饭。
“明天有空吗?”
卫黎挑眉:“程老师约我,我什么时候没空过?”
程泽对他的调侃之言已经练就了熟视无睹的技能,面不改色地讲正事:“那商量一下装修的事。”
卫黎凑近,微微仰头看他:“只是这样?”
“不然呢?”程泽忍住想要抬手捏一捏对方下巴的欲|望,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卫黎没得到理想答案,眉间微皱,显出一股子故作的不满来:“那就电话里说。”
程泽闻言倒是露出了几分好笑的神色,他飞快地在对方挺直的鼻梁上刮了刮,低低笑道:“你确定?”
卫黎被他逗狗似的动作惹怒,抓狂地握住他的胳膊,忿忿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程泽你变坏了啊!你刚对着你那些同事不还很不苟言笑的么?为人师表那么正经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会捉弄人了,嗯?”
说到最后,尾音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危险的意思——但是,卫老板面上佯作的怒意却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在旁人看来显得莫名的愉悦。
是得愉悦啊,对着自己才会有喜怒哀乐的泽泽真是越来越惹人爱了好么!
就如同你悉心照料着一朵在别人看来毫不价值的花苞,然后它不负所望地盛开成一朵美丽而耀眼的花——最重要的是,此花为你所有。
“你喜欢吗?”卫黎听到他的花这么问,微沉的嗓音抛开了平日里的冷淡和刻板,显出几分深刻入股的温柔和……勾人。
“喜欢。”他喃喃地应着,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程泽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把对方往后推了推,淡声道:“那就明天见。”
卫黎忽然被他推开,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见对方转过了身,背过一只手对他挥了挥。
“为人师表的程老师再不回去,装修的钱就没保障了。”
对于生活安定顺遂的人来说,时间可能是最宝贵也是最平常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飞速滑过的,然而每一分每一秒又值得全部珍藏。
五月中旬,程泽的房子顺利出售。
于是这个周六,卫黎早早地上门来帮程泽搬家。
“你跟阿姨怎么说的?”程泽被对方赶到沙发上吃早餐,他此刻难得有些坐立难安,手里举着粢饭糕,目光跟在进进出出卧室的卫黎身后打转。
卫黎忍无可忍,他坐到程泽身边,举起他的右手,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
“这就对啦,粢饭糕我还做不来,这是我妈的绝活。”卫黎耸耸肩,见对方还是一副不安迷茫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担心啦,她都愿意周六早起给你做早饭,还会不愿意让你借宿一两个月?”
程泽闻言沉默下来,隔了好久才轻声道:“阿姨真好。”
卫黎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伸手去勾他的下巴,挑眉道:“然后呢?”
“我要更努力。”他认真说。
程泽家里的东西不多,除了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搬来的时候添置的家具之外,他后来并没补充多少,而且一些大件本来也就算在了卖房附赠的范畴里,所以打包了四五个箱子之后,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把最后两个箱子搬下来之后,程泽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跟阿姨说的?有没有让她察觉到什么?”
卫黎被他的忧心忡忡磨没了脾气,耐心道:“你放心,我就说你打算换个房子,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来借宿一段日子。”他解释完又皱了皱眉,“不是程泽,你怎么那么担心?”
程泽摇摇头,并不打算把安女士对卫黎有了对象的猜测说出来——不管对方听了之后是慌张得自乱阵脚、还是冲动之下坦白相告,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卫黎见状倒是笑了,嘴里调侃道:“别怕泽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了,你既不丑,这回也不是见公婆,安心呗。”
程泽看着他,微笑道:“好。”
卫黎满意了,他伸手按着后车厢板,三两下地跳了上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泽,指了指车子邀功道,“怎么样,我特地在公司借的货车。”说着他又皱着脸嘟囔道,“不过你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程泽自己倒是不在意,他笑了笑:“你说过,等新家装修好了,我们就一起去买家具。”
卫黎看着他清淡却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笑容,忽然恨不得让装修队承诺的半年之期缩减为三个月。
二人把行李全都搬上车之后,却不急着走了。
程泽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到了要走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带着卫黎在小区里逛了逛。
“那些基础设施,还是我小学的时候装的。刚装上那段日子,这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我妈也带我来过好多次。”
程泽的语气很淡,声音也轻,“后来新鲜劲过去,人就少了。再之后,这片场地就被小区的阿姨们用来跳广场舞了。可惜我妈走得早,不然她肯定也是里面的积极分子。”
卫黎看着他望向远处的目光平静而悠远,心中一动,脱口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走?”
程泽转过头看他,看到他眼神里诚挚的担忧:“不是。”
他拉着卫黎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轻声道:“我对这儿的感情,没有你想象得深。大概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带着我搬到了这里,过了三年,他们就走了。所以对我来说,我在这里的家只有三年的时间。”
这种心态也许对旁人来说很奇怪。因为程泽父母死前的一句话——等到这儿以后造房子了,我们就搬过来住。紫来华府就成了他的执念。于是之后孤身在此生活的十几年对他来说,也许只能称之为活着,曾经的家也不过是个住所。
“卫黎,我希望紫来华府,是我们的家,也是我最后唯一的家。”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背后所包含的深意,卫黎哪里不懂。
他覆手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同为男人的手骨骼宽大,要握在手中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卫黎还是用尽全力包覆在对方,像是要给予这个外表冷峻沉默而内里早已脆弱不堪的男人最全面的保护层一样。
“会的。等装修好了,我们一起去挑东西,一点点摆进我们的家。”
他们逛完一圈之后,程泽本就不多的离情别绪也消散得所剩无几了。
就在程泽跨上自行车,打算在前开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男声:
“阿泽?这就要走啦?”
程泽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卫黎看在眼里,觉得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他体贴地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走到身后的中年男人面前。
“方叔。”男人的声音平稳,既不是对着外人时的冷硬,也不是卫黎专属的温和。
方培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多到程泽无力也不想去探究。
他看了眼货车,下意识地往反光镜里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气质与这辆半旧不新的货车很是不搭,但他也没多想,只对着沉默下来的程泽道:“都不打算跟我告别了?”
程泽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平稳得如同在阐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想还是不用特意再说。”
他这话倒也不是没良心,毕竟在一个礼拜前,他从张恒那里得知有买主对房子有意向的时候,就已经同方叔说过了。
程泽不是心硬如铁的人,对着方培生,他总会有种没有偿还完恩情的愧疚感。然而,卖房这件事,却容不得他心软。
“阿泽啊,以后你跟琪琪在一起了,就把你住的房子卖了吧?你不懂这些事儿,阿姨来帮你找门路……”
“方培生!程泽他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就图他一套房子怎么了?”
“泽哥哥,你到底把房产证放哪儿了嘛?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算一家人吗?”
程泽能忍下很多事,唯有这件事是他的逆鳞——世界之大,临江之大,他赖以生存的不过就只剩下一套房子,何况,这套房子是他实现愿望最大的依仗。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方培生愤怒地皱紧眉,
“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房子给卖了,你一个小孩子懂这种事儿吗?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再说了,你说买房就买房,现在临江的房价那么高,你拿什么买房?是不是去贷款了?你一个老师,每个月那么点死工资,全拿来还贷款都不知道够不够!”
方培生说着说着脸上的那点愤怒倒是越来越淡,语气却越发忧心忡忡起来:“你孤身一个人,不会做饭你吃什么?在这儿你要是饿了,下个楼就能来我家……”
他说到这里,显然也想到了程泽在大学毕业之后几乎不再来自家吃饭,方培生望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点无措和茫然道,“阿泽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你跟我越来越不亲,你跟我们家越来越疏远,你跟琪琪……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程泽沉默地听他讲完,就连他的未尽之言也一清二楚。
然而就是因为一清二楚,他才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花了七年时间去验证,然而答案却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是他,方家是方家。当他跟你的妻女无法达成一致的时候,方培生总要选择一方。尽管他做出的选择从来都是经过细致考虑,力求把对两方的伤害降到最低,但是,人天生心偏,又怎能做到不偏心?
程泽心里清楚,自然不会怨恨。然而就算不怨,也没法心甘情愿地接受。
但是,而今他尝到了被人捧在心尖上对待的滋味,又怎么会甘心为了从前的细微暖意放弃现在唾手可得的幸福?
何况,方叔你不忍心做的选择,我如今替你做了,难道不好么?
“方叔。”他出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在那里安家,也算是我爸妈的遗愿,现在我能实现这个目标了,方叔该替我高兴才对。”
方培生不赞同地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妥协道:“算了算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住你。”
他强打起精神,还想再劝,“但是你房子还没装修好就把这儿卖了,现在没处住也不跟我说,难不成你那朋友比方叔我还亲?阿泽啊,你再考虑考虑,毕竟要住个半年不是?我家你也熟,还是搬我家来吧?”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