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那天,国公府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楚嫣然找到我,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
我是云锦瑟,一个为还债日夜操劳的绣女。
直到那天,国公府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楚嫣然找到我,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
她为爱私奔,而我,要顶着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替她嫁给她那位重伤濒死、凶名在外的定北王夫君,去守活寡。
我以为只是换个地方挣扎求存,却不知一步踏入的是龙潭虎穴。
01
针尖又一次刺破指尖,渗出的血珠迅速晕染在昂贵的苏绣缎面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瑕疵。
我面无表情地吮去血珠,心里计算着这一针失误又要扣掉多少工钱。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绣坊里的其他绣娘大多都已归家,只有我,云锦瑟,还在为偿还那个赌鬼父亲留下的巨债拼命。
“云锦瑟,有人找!”管事的婆子声音尖利,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恭敬。
我抬头,有些诧异。
这个时辰,谁会来找我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绣女?
跟着婆子走到后院僻静处,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讲究的马车停在那里。
车帘掀开,一位带着帷帽、身披斗篷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的气派和衣料上隐约的暗纹,都昭示着来人身价不凡。
“走近些。”帷帽下传来一道娇柔却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
我依言上前几步。
“抬头。”
我微微仰起脸。
“笑一下。”
我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符合当下境遇的卑微笑容。
那小姐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撩开了帷帽上的白纱。
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我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几乎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的柳叶眉,含水眸,甚至连左边眼角下那粒极小的小痣,位置都分毫不差!
若非她肤质更细腻娇嫩,神情更高傲矜贵,衣着更是云泥之别,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像…真是太像了!”她眸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上下打量着我,语气激动,“世间竟真有与本小姐如此相像之人!”
旁边的丫鬟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放肆!此乃国公府嫡出千金,嫣然小姐,还不见礼?”
楚嫣然?那个名满京城、才貌双全的国公府明珠?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连忙屈膝行礼:“民女云锦瑟,不知贵人是楚小姐,多有冒犯。”
楚嫣然摆摆手,示意丫鬟退后些,她走近我,几乎贴着我的脸细看,越看越是满意:“云锦瑟?好,云锦瑟。本小姐今日找你,是要赏你一桩天大的富贵。”
“小姐请讲。”我垂着眼,心中警惕。
“三日后,本该是我出嫁,前往定北王府,给那位重伤昏迷、据说熬不了几天的定北王冲喜。”
楚嫣然脸上闪过厌恶和恐惧,“但那样的煞神,那样晦气的王府,我岂能去?我已有心仪之人,他虽出身寒门,却有凌云之志,我们约好今夜便离京南下!”
我心中巨震,已然猜到她的意图。
果然,她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老天爷让你长了这张脸,就是你的造化!我要你代替我,嫁入定北王府。你放心,定北王萧玦重伤垂死,你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守个活寡罢了。但名义上,你将是尊贵的定北王妃,一辈子锦衣玉食,岂不胜过你在此地绣花还债,孤苦终老?”
她竟连我的底细都查清了!
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同时砸向我。
定北王凶名在外,即便重伤,那王府也是龙潭虎穴。
但……楚嫣然给出的报酬,足以让我还清所有债务,并余生无忧。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彻底摆脱现状,跃入另一个阶层的机会,哪怕那个阶层充满危险。
我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权衡。
最终,对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压过了恐惧。
我抬起头,迎上楚嫣然急切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民女……但凭小姐安排。”
楚嫣然顿时笑靥如花:“识时务者为俊杰!从此刻起,你便跟我回别院,我会教你必要的礼仪规矩。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楚嫣然!”
“是。”我轻声应道,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悄然响起:不,我是云锦瑟。但很快,我就会抓住这一切,变成真正的、享受这一切的人。
02
三日后,夜。
我穿着绣工繁复、价值连城的嫁衣,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坐上了前往定北王府的花轿。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热闹的迎亲队伍,只有一队沉默肃杀的王府护卫护送着花轿,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轿子停下,我被搀扶下轿。眼前是巍峨却透着森严之气的定北王府邸,门前石狮狰狞,朱门紧闭,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
“王妃,请。”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声音平板无波,眼神锐利地在我身上扫过。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扶着丫鬟的手,一步步踏入了这座深不可测的王府。
红盖头下,我目光低垂,只看得见脚下冰冷的青石板路和自己鲜红的嫁衣下摆。
花轿并未从正门入府,而是悄无声息地抬进了一处偏院。
所谓的“新房”布置得倒是华丽,红烛高照,锦被绣榻,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无人气的精致,像极了戏台子上的布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檀香,试图掩盖什么,却反而形成一种更令人不适的气息。
下人们动作麻利却沉默,眼神低垂,不敢多看我一眼,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引领我的老嬷嬷姓钱,面容刻板,语调毫无起伏地交代着王府的规矩和“王爷”的状况。
“王爷重伤未愈,至今昏迷,太医吩咐需静养。王妃娘娘您今日也劳累了,请早些安歇。王爷那边有专人照料,不便打扰。”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这个冲喜王妃,就是个摆设,别真把自己当女主人,更别想去接近那位真正的核心——定北王萧玦。
我温顺地点头,扮演着一个骤然进入陌生环境、忐忑不安又强作镇定的深闺小姐:“有劳嬷嬷提点。我……本宫知道了。王爷吉人天相,定会好转的。”声音拿捏得微微发颤,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钱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丫鬟名为伺候,实为监视。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我缓缓走到床榻边。
锦被之下,隐约可见一个男子的轮廓,一动不动。
借着烛光,我仔细打量。 定北王萧玦,即便此刻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脸上还有些未完全消退的伤痕,却依然能看出其原本深邃凌厉的骨相。
眉峰如刀,鼻梁高挺,紧闭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这是一个即使失去意识,也散发着强大压迫感和危险气息的男人。
他露在锦被外的手,指节分明,手腕粗壮,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和旧疤。
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手。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指尖假装无意地搭上他的腕脉。
脉搏虽沉缓无力,但底子似乎……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油尽灯枯。
而且,他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霸道的内息在流转护住心脉?
我心头一跳,迅速收回手。
这王府,这王爷,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楚嫣然只以为嫁过来是守活寡,却不知这活寡背后,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
那一夜,我躺在价值不菲的拔步床上,身下是柔软的锦褥,却毫无睡意。
耳畔是萧玦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鼻尖是萦绕不散的药味。
我知道,从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云锦瑟就必须彻底藏起来,“楚嫣然”这个角色,我得演下去,并且要演好,直到我能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直到我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翌日,按规矩需见过王府后院的几位侧妃、夫人。
来的只有两位。
一位是柳侧妃,穿着艳丽,容貌妩媚,眼波流转间却带着精明和算计。
另一位是周夫人,看着怯懦胆小,低眉顺眼,似乎以柳侧妃马首是瞻。
柳侧妃捏着帕子,语气看似关切,实则绵里藏针:“王妃姐姐昨日辛苦了吧?这王府规矩多,姐姐初来乍到,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妹妹。王爷如今这般……唉,真是委屈姐姐了。不过姐姐放心,府中中馈事宜一向由妹妹暂管,必不会短了姐姐的用度。”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宣告主权,暗示我即便顶着王妃的名头,也是个无宠无权的空架子。
我垂下眼帘,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哀愁:“多谢妹妹关心。我……本宫只盼王爷能早日康复,府中事宜,以往如何,今后仍如何便是,有劳妹妹多费心了。”
我刻意表现得对管家之权毫无兴趣,一副全身心系在王爷身上的柔弱样子。
柳侧妃似乎很满意我的“识趣”,又假意安慰了几句,便带着周夫人告辞了。
她们走后,我借口熟悉环境,带着丫鬟在王府里慢慢走着。
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气象森严。
下人们见到我,远远便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疏离。
行至一处偏僻的回廊,隐约听到两个小太监在假山后低声嚼舌根。
“……真以为飞上枝头了?不过是个冲喜的……”
“……就是,王爷能不能醒还两说呢……柳侧妃娘娘才是……”
我身后的丫鬟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看来,这王府里,没几个人真把我这个新王妃当回事。
下午,我去小厨房亲自盯着煎药——自然是做给旁人看的。
却在角落发现熬药的砂锅似乎有细微的异味,与太医开的方子味道略有不同。我自幼嗅觉灵敏,又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长大,对这类东西格外警惕。
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
晚上,我给萧玦喂药时(自然是喂不进去,流掉大半),趁丫鬟不注意,用绢帕悄悄沾了一点药汁藏起。
深夜,我取出绢帕,仔细嗅闻,又就着烛光细看。
颜色似乎也深了一点点。 药,可能被动过手脚。
是谁?柳侧妃?还是其他人?目的又是什么?
是怕他醒,还是……不想他死得太快?
我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男人,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愈发莫测。
这王府里的水,果然又深又浑。
而我,似乎已经不知不觉,踏入了漩涡的边缘。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日子。
我每日例行公事般去探望萧玦,做足忧心忡忡的王妃模样,其余时间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绣花,低调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柳侧妃来看过几次,见我安分守己,似乎放松了些警惕。
这日,王府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很快,钱嬷嬷面色难看地过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了位管事太监,代表某位贵妃娘娘送来一些“慰问”礼品,实则言语刁难,态度倨傲,点名要“王妃娘娘”亲自出面接收,话里话外嘲讽定北王府无人、冲喜也无用云云。
王府长史出面周旋,却被那太监堵得哑口无言,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柳侧妃称病不出,显然不想惹麻烦。 下人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我这个新任王妃,等着看笑话。
一个“柔弱”的国公府小姐,面对宫中来势汹汹的刁难,除了哭泣惶恐,还能做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直蛰伏低调,反而会让人看轻,觉得可欺。
适当显露一些价值,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获得一些话语权,也更方便我后续行事。
“更衣。”我平静地对丫鬟说。
换上一身略显正式、符合王妃品级的宫装,略施薄粉,我扶着丫鬟的手,缓步来到前厅。
那太监正翘着兰花指,对王府长史颐指气使,见到我,也只是敷衍地行了个礼,眼神轻蔑:“哟,王妃娘娘总算出来了?杂家还以为娘娘羞于见人呢……”
我并未动怒,只是在上首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贵妃娘娘的心意,本宫与王爷心领了。只是王爷静养,不喜喧哗,公公如此大声,若是惊扰了王爷,这责任,怕是贵妃娘娘也担待不起吧?”
那太监没料到我会直接抬出王爷反将一军,愣了一下。
我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道:“再者,王爷为国征战,负伤休养,乃国之功臣。陛下尚且关怀备至,屡遣太医。贵妃娘娘派公公前来慰问,本是美意,若因公公言行不当,让人误会贵妃娘娘对功臣不敬,岂非辜负了娘娘一番好意?公公在宫中当差多年,这个道理,想必比本宫更明白。”
我句句不离“王爷”、“功臣”、“陛下”、“贵妃”,扣足了帽子,语气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点为他着想的意味。
那太监脸色变了几变,额角见了汗。
他敢欺负王府“无人”,却不敢真担上对定北王不敬、甚至给贵妃惹祸的罪名。
最终,他讪讪地说了几句软话,留下礼品,灰溜溜地走了。
王府长史松了一口气,再看我时,眼神里已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意和惊讶。 下人们更是窃窃私语,看我的目光彻底不同了。
我保持着端庄的姿态,缓缓走回后院。 经过回廊时,我似乎感觉到,远处那座寂静的主院方向,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视线落在身上,但当我望过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 我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那方沾了药汁的绢帕。
或许,是时候该想办法,查一查这药的问题了。
锋芒已露,便不能再一味退缩。这王府的棋局,我得主动落子了。
打发走宫里来的太监,我在王府下人心中的分量悄然加重。
钱嬷嬷送来的饭菜明显更精细了些,丫鬟们伺候时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谨慎。
柳侧妃称病了几日,大约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应对,需要时间重新评估我这个“对手”。
我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去萧玦房中做做样子,更多时间则泡在王府的书房里。
定北王府的藏书远超我的想象,经史子集、兵法国策、甚至一些地方志怪杂谈,应有尽有。
我如饥似渴地翻阅,不仅是为了更快地融入“楚嫣然”应有的学识层次,更是想从中找到任何可能与我自己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与楚嫣然如此相像,绝非偶然。
世间双生姐妹也未必能如此酷似。
我模糊的记忆里,并无兄弟姐妹,只有早逝的母亲和那个烂赌的父亲……但万一呢?万一我并非云家亲生?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我翻阅地方志,尤其是关于十几年前各地官员变动、大户人家变迁的记录,甚至悄悄找机会查看了王府存档的一些旧年邸报(借口了解王爷过往功绩),试图寻找任何关于孩子走失、家族秘辛的记载。
与此同时,京城里关于“楚嫣然”的细微流言也开始透过王府高墙,隐约传到我耳中。
有说国公府小姐出嫁前后性子似乎沉静了不少,不像以往那般活泼骄纵。
也有说那日宫中太监回去后,似乎对定北王妃的评价颇高,不像个懵懂无知的深闺小姐……
这些流言暂时无伤大雅,甚至对我眼下处境略有助益(毕竟“成长”了),却让我心生警惕。纸终究包不住火。
而真正的楚嫣然,此刻正深陷泥沼。
她与那姓张的书生私奔南下,起初确是蜜里调油。
但银钱很快花销殆尽,书生科举失利,又将怨气发泄在她身上,怪她带出的细软不够多,怪她国公府千金的身份毫无助力,甚至开始暴露酗酒和暴戾的习性。
楚嫣然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后悔了,偷偷写信回京,想向母亲求救。
然而,她的信根本没能送出多远。
国公府早已察觉女儿逃婚,惊怒交加,一方面极力封锁消息,一方面派了人手四处秘密搜寻。
楚嫣然的信刚找到驿站,就被国公府的人截了下来。
国公爷看着女儿字字泣血的悔恨信,气得浑身发抖,但事已至此,绝不能让此事曝光。
否则,欺君之罪(虽是为冲喜,但也是圣旨赐婚)、王府问责、家族颜面尽失……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狠下心来,对外宣称女儿安心在王府静养,对内则加派人手,务必尽快将楚嫣然“妥善”处理,绝不能让她再出现在人前。
这些暗流,我虽不能尽知,但从王府与国公府之间几次隐秘的往来和柳侧妃偶尔闪烁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压抑。
我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抓住更多筹码。
我对萧玦药汁的调查进展缓慢。王府药材管理严格,经手人多,我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但每次喂药,我依旧会悄悄用特殊处理过的银簪试探(比普通银针更灵敏),确认无毒后,才会假意喂他。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屏退左右,亲自给他擦拭脸颊。
动作间,指尖无意划过他的掌心。
突然,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猛地一惊,几乎要跳起来。定睛看去,他依旧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是错觉?还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我强压下狂跳的心,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自言自语:“王爷,今日天气甚好,院里的海棠都快开了……您睡了这么久,也该醒来看看了……”
没有任何回应。
我有些失望,又觉得理所应当。或许真是错觉。
然而,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的瞬间,一道极其沙哑、微弱,却冰冷清晰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你……不是楚家女。”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猛地转头看向床上。
萧玦的眼睛依旧闭着,眉头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说出那句话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之中,呼吸平稳得仿佛刚才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但他说话了!他醒了?或者……他一直有意识?!
那句“你不是楚家女”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他怎么会知道?他昏迷期间,是如何察觉的?是听到了我和下人的对话语调不同?还是我某些细微的习惯露出了破绽?抑或是……他根本就有外界信息的来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随之而来的,竟还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他终于不再是床上一个无声的符号,博弈的另一方,露出了他锋利的一角。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仔细回味着他那句话的语气。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和……探究?
他是在试探我吗?
我慢慢坐回床边,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却凌厉的脸,心跳如鼓。
看来,这场戏,我需要换一种唱法了。
自那日听到萧玦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我更加小心翼翼。
我去他房中的次数并未减少,反而更勤,言行举止却更加谨慎,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依旧扮演着“担忧丈夫”的妻子角色,但暗地里观察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他似乎又恢复了彻底的昏迷,再无异样。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时,我会觉得那浓密睫毛下的眼睛似乎在我转身时睁开过一线;有时,我感觉他指尖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暖了些许。
王府的气氛也愈发微妙。
柳侧妃“病”好了,又开始活跃起来,但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忌惮。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她背后的人给了她新的指示?
国公府那边又派人来“探望”了一次,这次来的是一位颇有地位的嬷嬷,明着是关心王妃是否习惯王府生活,暗地里却仔仔细细地打量我,问了许多关于闺阁旧事和习惯的问题。
我早有准备,凭着从楚嫣然那里恶补的信息和急智,一一含糊应对过去,但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显然,国公府那边的疑虑也在加深。
更让我不安的是,王府的守卫似乎在不声不响地加强,尤其是萧玦的主院附近,明哨暗岗增加了不少,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管家和长史脸上的忧色也一日重过一日。
我设法从一个小丫鬟口中套到只言片语,似乎是朝中局势有变,与王爷敌对的某位权贵可能趁他病重,要有大动作。
或许是想坐实他重伤不治的消息?或许是想彻底扳倒定北王府?
而真正的楚嫣然,据裴昭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零星消息(他一直在暗中关注),似乎被国公府的人找到了,但具体如何处置,不得而知。
这就像一个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内有权臣虎视眈眈,外有国公府疑窦丛生,内有侧妃心思难测,床上还躺着一位不知是敌是友、随时可能彻底苏醒的王爷……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我摸了摸袖中暗袋里的那点私房钱和一枚锋利的金簪(从嫁妆里偷偷藏起来的)。
云锦瑟,你千方百计进来的这富贵窝,眼看就要变成修罗场了。
但,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必须想办法,在风暴彻底来临之前,找到一个盟友,或者,抓住一个能保住性命的筹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座寂静的主院。
或许,最大的变数和筹码,一直都在那里。
暴风雨前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王府内异常安静,连巡夜的守卫似乎都少了些。
我心中不安,难以入眠。
忽然,主院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以及更轻微的兵器交击声!若非我听觉敏锐,几乎要被雨声完全掩盖。
出事了!
我心跳骤紧,几乎立刻就想缩回被子裡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我知道,若萧玦今夜真的出事,我这个来历不明的“王妃”绝对活不到明天!柳侧妃和外面的人绝不会留我活口。
赌一把!
我迅速起身,来不及换衣,只抓起那枚锋利的金簪藏在袖中,披上外袍,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监视我的丫鬟似乎也被迷香放倒了,瘫软在外间。
雨声掩盖了我的脚步声。我避开可能的岗哨,凭着记忆快速靠近主院。
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主院书房内,灯火摇曳。几名黑衣刺客正与两个忠心护卫缠斗,地上已躺倒几人。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本该昏迷在床的萧玦,竟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紧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剑,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战局!他果然醒了!或者说,他一直清醒着!
一名刺客瞅准护卫被同伴缠住的空隙,刀光直劈向似乎力竭的萧玦!
电光火石间,我来不及思考,猛地冲过去,不是扑向刺客,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旁边沉重的花梨木书架!
“轰隆!”书架倾倒,恰好砸向那名刺客,虽未砸中,却成功阻了他的攻势,让他踉跄一步。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萧玦。他看向我,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和探究。
那刺客恼羞成怒,反手一刀就向我劈来!我吓得闭眼,袖中金簪滑落,却不知该如何格挡。
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只听“铛”一声脆响!
萧玦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掷出手中的长剑,精准地撞开了劈向我的刀!而他本人也因此牵动伤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护住王妃!”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剩余的那名护卫精神大振,奋力格杀面前的刺客。而被萧玦击退那名刺客,也被及时赶来的其他王府暗卫拿下。
战斗很快结束。书房内一片狼藉,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
我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喘息,袖中的手仍在发抖。
萧玦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难辨。他看到了我手中的金簪,也看到了我刚才愚蠢却有效的举动。
“你……”他刚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
“王爷……”我低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您……没事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盯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你刚才,为什么过来?”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我垂下眼睫,轻声道:“妾身……听见动静,担心王爷安危。”这是部分实话。
“不怕死?”
“怕。”我老实承认,“但更怕王爷出事,妾身……也无路可走。”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我的话。然后,他对赶来的心腹管家下令:“清理干净。今夜之事,封锁消息。对外,本王依旧昏迷。”
“是!”管家领命,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一丝感激。
萧玦重新看向我,语气莫测:“你,很好。”
我知道,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经此一夜,主院的防卫如同铁桶一般,我也被“请”到了主院偏房暂住,美其名曰“受惊休养”,实则是置于萧玦的眼皮底下和保护(监视)之中。
他恢复得极快,几天后已能勉强下床行走,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光和通身的威压,已让人无法忽视。
这日,他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我与他。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如炬:“现在,可以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了吗?”
我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继续隐瞒已毫无意义,他显然早已起疑,那夜的举动更让他确认我非楚嫣然。
我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民女云锦瑟,参见王爷。”
我没有再自称“妾身”,也没有再用“楚嫣然”的身份。
我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何被楚嫣然找到,如何交易替嫁,以及替嫁的缘由(为财、为脱困),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但我隐去了自己暗中调查身世和发现药有问题的事,只强调自己是为求生,并无恶意,对王爷和王府更无加害之心。
“……民女自知欺瞒王爷,罪该万死。但求王爷念在民女昨夜……并非全然无用,饶民女一命。民女愿即刻离开王府,从此隐姓埋名,绝不再出现。”我伏下身,心脏狂跳。这是赌,赌他那夜看到的情分,赌他需要稳定而非节外生枝。
萧玦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云锦瑟……起来说话。”
我依言起身,垂首站立。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和急智。”他语气平淡,“楚国公真是养了个‘好’女儿,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我不敢接话。
“离开王府?”他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走得掉?楚家若知道你还活着,必会杀你灭口。外面那些本王的敌人,若知道你是假的,更会拿你做文章,攻击王府。”
我脸色一白。
“既然你顶了楚嫣然的名字进来,”萧玦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就继续顶下去。本王需要这个‘王妃’稳住后方,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点小聪明,又无根基,只能依附本王的人。”
他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从今日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定北王妃楚嫣然。协助本王,稳住内宅,应付外界。待尘埃落定,本王可保你一世富贵安稳。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眼中的冷意已说明一切。
我没有选择。这是一个危险的选择,却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民女……遵命。”我低声应道。
“叫王爷。”他纠正道,松开了手。
“是,王爷。”
我与萧玦达成了诡异的同盟。
他开始让我接触一些王府内部简单的事务,有时甚至会询问我的看法。
我谨慎地提出建议,往往能从细微处着眼,给出意想不到的解决思路,让他眼中讶异之色愈浓。
他康复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只有极少数心腹知晓。他暗中布局,清理王府内部柳侧妃安插的眼线,以及可能被外界收买的下人。雷霆手段,毫不留情。
柳侧妃被软禁起来,她哭闹过,求见过萧玦,却连院门都出不去。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似乎不明白为何我这个“冒牌货”能得势,而她这个经营多年的侧妃却一败涂地。
萧玦开始公开表示对我的“宠爱”。
他会让我陪同用膳(虽然多数时候是安静的),会赏赐我珠宝绸缎,甚至会在有外人在时,刻意表现出与我的“夫妻情深”。
一时间,王府上下皆知,王爷虽身体未愈,但对这位冲喜王妃却是极为满意和爱护。
我的地位变得无比稳固,真正享受到了王妃的尊荣和权力。吃穿用度皆是最好,下人见了无不恭敬跪拜。
而真正的楚嫣然,则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她被国公府的人找到,秘密关押在一处别庄。
国公爷虽痛心,但为了家族,已决心让她“病逝”。
那个她抛弃一切追随的书生,在得知她失去价值后,卷走了她最后一点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终于尝到了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滋味。
她后悔了,疯狂地想联系王府,想揭露我的身份,想夺回一切,却发现自己连传递一丝消息出去都做不到。
曾经的国公府明珠,成了家族弃子,等待她的只有无声无息的消亡。
在与萧玦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某种情愫悄然滋生。
他并非表面那般冷酷。他会因为我一句“药太苦”而命人准备蜜饯;会在我熬夜看账本时,默不作声地递过一盏参茶;会在雷雨夜,恰好巡视到我院外……
他教我朝堂格局,教我识人辨势,不再是把我当成一个单纯的棋子,而是真正开始培养我。他说:“既占了这位子,就得有匹配的能力。本王身边,不养废物。”
我则尽心尽力地帮他打理内务,利用我对市井和人心的了解,帮他分析一些情报,甚至在他旧伤疼痛时,用小时候跟走方郎中学的粗浅手法帮他按摩缓解。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心意。 我欣赏他的雄才大略和隐忍坚韧,也心疼他背负的重担和累累伤痕。他则看重我的聪慧坚韧和偶尔流露的狡黠,他说我和京中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都不一样,像野草,生命力旺盛。
一次,他旧伤复发,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紧紧抓着我的手,喃喃喊着“别走”。 那一刻,我心尖微软,竟生出想要一直陪着他的念头。
沈行云(王府侍卫统领,萧玦心腹)和丹朱(我后来提拔的心腹丫鬟)常打趣我们。沈行云说王爷自从醒来,笑容多了不少。丹朱则说我看王爷的眼神,能拉丝。
王府上下真正接纳了我这个主母。我知道,我不再只是“楚嫣然”的替身,我是云锦瑟,却也是定北王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萧玦的身体彻底康复,实力也恢复至巅峰。他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清理了朝中政敌,巩固了权力。那些曾趁他病危蠢蠢欲动的人,皆付出了惨重代价。
关于我身份的流言,也曾有零星泛起。但每当此时,萧玦总会以更强势的姿态出现,展示他对“王妃”的绝对维护和信任。他甚至亲自为我杜撰了一个“因王爷重伤而一夜成长”的完美说辞,堵住了悠悠众口。绝对的权力面前,些许疑影很快烟消云散。
真正的楚嫣然,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于关押她的别庄里“郁郁而终”。国公府低调处理了后事,仿佛从未有过这个女儿。那个书生,后来被人发现失足落水,淹死在了一条臭水沟里。
我的身世之谜,在一次清查旧档中意外揭开。
我果然并非云家亲生,而是当年因党争被抄家流放的永州刺史谢家的女儿,混乱中被赌鬼云父捡到抚养。
谢家平反无望,知晓此事的老仆也早已不在人世。
这个真相,于我而言,更多的是释然,让我明白了容貌相似的根源,也彻底与过去告别。
萧玦握着我的手说:“你是谁的女儿不重要,你现在只是本王的王妃。”
尘埃落定后,萧玦权势更胜往昔。 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洞房花烛夜,他吻着我的眼角,低语:“锦瑟,本王千方百计才得到的人,岂会放手?”
我不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富贵安稳,更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真挚的爱情和众人的敬畏。
阳春三月,我坐在王府花园的秋千上,看着满园芬芳。萧玦下朝回来,自然而然地走到我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王爷今日倒得早。”
“嗯,想着府里的海棠该开了,回来陪王妃赏花。”他语气温和。
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 我靠在秋千绳上,嘴角扬起一抹明媚而满足的笑意。
千方百计才得到的一切,如今已牢牢握在我手中。
云锦瑟的人生,从替嫁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绽放。
来源:冬瓜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