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收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老梨树浇水。电话那头护士说话的声音被嘈杂的病房背景音压得很低,我只听清楚”王大娘”“肺部感染”“需要住院”几个词。我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水花溅到了裤腿上,一路湿漉漉地往屋里跑。
那天收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老梨树浇水。电话那头护士说话的声音被嘈杂的病房背景音压得很低,我只听清楚”王大娘”“肺部感染”“需要住院”几个词。我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水花溅到了裤腿上,一路湿漉漉地往屋里跑。
老伴病了两年了。去年冬天查出肺气肿,今年春天又添了个心脏供血不足。医生说这是慢性病,得长期治疗。老两口靠着我那点退休金,一月一月地熬。每次去医院,我都会把钱包里的钱全部倒出来数一遍,然后再一张一张放回去,总希望能多出来几张。
去年冬天一场流感,烧了四千多。今年春天做个小手术,又去了六千多。家里那点积蓄,像是被风吹走的柳絮,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医院的走廊里。
“老王,又来啦?”医院收费处的小李已经认识我了,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老朋友一样。“嗯,又住院。”我掏出医保卡和身份证,递过去。
小李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说:“这次预交一万。”
我愣住了。一万?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里面只有三千多。
“能不能少交点?”我试探着问。
小李摇摇头:“规定最少一万。您老伴这次情况不太好,可能要做支气管镜检查,费用会比较高。”
我掏出手机,打开存折APP看了看,余额六千三。加上身上的现金,也就九千出头。
“要不,您先回去拿钱?”小李看出了我的窘迫。
我摇摇头:“不用,我想办法。”
急诊部在一楼最东边,我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老伴的病房门。她半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灰,正艰难地呼吸着。氧气管插在她的鼻子里,病历本放在床头柜上,上面压着她的老花镜和一个掉了漆的小梳子。
“你来啦。”她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嗯,来了。”我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骨节突出,像是一片秋天的枯叶。
“医生说要住院治疗,你别担心,会好的。”我强作镇定地说。
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窗外飘进来一阵广播声,是医院食堂的饭菜价目表。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但现在,我脑子里全是那差的一千块钱。
我跟老伴交代了几句,说去办住院手续,就匆匆出了病房。
在医院门口,我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但背景音很嘈杂,听起来像是在工地上。
“喂,爸?”儿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妈又住院了,需要交一万块钱。”我直截了当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爸,我这边…前几天刚给工人发了工资,手头有点紧。”儿子的声音闷闷的,“要不下周…”
“没事,你忙你的。”我打断他,“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挂了电话,我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那个玉镯。
那是老伴的嫁妆,据说是她太姥姥传下来的。翠绿的和田玉,温润如脂,戴在手上沉甸甸的。几十年来,老伴从没舍得戴,只在每年春节打扫房子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软布小心地擦一擦,然后又仔细地包起来,放回抽屉最深处。
“留着以后给儿媳妇。”她总是这么说。
儿子结婚那年,她曾想把玉镯拿出来给儿媳,但最后还是没舍得。“再等等吧,等他们有了孩子…”她偷偷地对我说。
到家后,我翻出了玉镯,用软布包好,揣在怀里,去了县城里最大的那家典当行。
“三千八。”典当行的年轻人随便看了一眼,给出了价格。
“这是和田玉,老物件了,值钱的。”我有些着急地解释。
年轻人耸耸肩:“现在这种东西不好卖,三千八已经算高的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办完手续,拿到钱,我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在医院交完钱,办完住院手续,天已经黑了。老伴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嘶哑而沉重。
我轻手轻脚地在陪护椅上坐下,看着窗外医院的霓虹灯在黑夜中一明一暗地闪烁。想起那个玉镯,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
在医院守了三天,老伴的情况总算稳定了下来。医生说需要再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我回家取换洗衣服,刚进院子,就看见隔壁的老赵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子。
“老王,回来啦?嫂子情况怎么样了?”老赵问。
“好多了,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老赵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看了看手里的铁盒子,犹豫了一下,说:“老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
“前几天下雨,我家后院塌了一块墙。收拾的时候,在墙根下发现了这个。”老赵把铁盒子递给我,“上面刻着你爷爷的名字,应该是你家的东西。”
我接过铁盒子,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果然,在盒子一侧,隐约可见”王德”“字样,那确实是我爷爷的名字。
“这…这是什么?”我有些困惑地问。
老赵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打开看。既然是你家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回家去了。
我拿着铁盒子进了屋,放在桌子上,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盒子看起来很旧了,上面的铁锈斑驳,棱角也被磨得圆滑。我试着打开盒子,但盖子已经锈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找来一把小刀,我小心地撬动盒子的边缘,生怕弄坏了里面的东西。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盒盖终于打开了。
里面是一层发黄的旧报纸,小心地掀开,下面露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我轻轻解开红布,一块金灿灿的物体躺在我手心——那是一块金印章,底部刻着”王”字,印章顶部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印章旁边还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德儿,此为先祖所留传家之宝,历经战乱,幸存至今。吾命不久矣,将此物埋于墙下,待世道安稳,再取出用之。望子孙后代,守此物如守家族之魂。”
落款是”王峻山”,那是我太爷爷的名字。
我的手微微颤抖。这块金印章,居然在地下埋了几十年,一直没被发现。而现在,它重见天日的时刻,恰好是我们家最需要它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金印章去了县城最大的古董店。店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看到印章,眼睛一亮。
“好东西啊,清末民初的物件,成色不错。”老头左看右看,赞叹道,“十五万,我出十五万。”
我差点没站稳。十五万?这比我想象的价格高出太多。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以十八万的价格卖掉了金印章。拿到钱的那一刻,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回到医院,我坐在老伴的病床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卖了祖传的玉镯?”她听到这里,眼眶红了,“那可是要传给儿媳妇的…”
“没事,”我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那个金印章卖了十八万,比玉镯值钱多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把玉镯赎回来。”
老伴破涕为笑:“真的?十八万?”
我点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两周后,老伴出院了。我用那笔钱,不仅把玉镯赎了回来,还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还了儿子的一部分债务。医生建议老伴定期做康复治疗,那笔钱也足够支付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医药费了。
有一天傍晚,我和老伴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乘凉。她轻轻摸着手腕上的玉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玉镯上洒下点点金光。
“真神奇,”她感叹道,“这玉镯陪了我一辈子,从来没派上过用场。结果在最需要的时候,它帮了我们一把。又因为它,我们找到了更珍贵的宝贝。”
我看着她被夕阳映照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传家宝”。不是那些值钱的物件,而是在物件背后,那些承载的家族记忆和情感。
就在那个时候,我决定写下这个故事,记录下这段经历,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我们家族的另一件”传家宝”。
老伴的病情渐渐稳定了。有时候半夜,我会听到她轻微的咳嗽声,像是一只老猫在角落里踱步。我起身给她倒水,窗外是漆黑的夜,远处公路上偶尔有车灯划过。
“没事吧?”我问。
她摇摇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床头柜上的闹钟走得不准,总是慢半个小时,但我们谁也没去调。
某个周末,儿子一家回来看我们。儿媳妇抱着两岁的小孙女,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老梨树。
“爸,今年梨树好像没怎么结果。”儿子说。
我点点头:“是啊,可能是今年春天没下几场雨。”
其实我知道,不是因为雨水的问题。那棵梨树太老了,枝干已经开始枯萎。但我没告诉儿子,就像我没告诉他关于金印章的全部真相。
那天晚上,儿子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
“爸,这是我和媳妇攒的一点钱,你和妈留着用。”
我没有推辞,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信封里有三万块钱。我没告诉儿子,我的存折里还有十多万。那是我和老伴的保障,也是我们最后的尊严。
邻居老赵有时会来串门,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跟我下象棋,聊天。
“老王,你家那个金印章,到底值多少钱啊?”他好奇地问。
我笑而不答,只是把棋子往前推了一步。
有些事情,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就像那个埋在墙根下几十年的铁盒子,它有它自己选择现身的时机。
现在,那个铁盒子放在我床头的抽屉里,里面装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我和老伴,以及刚出生的儿子。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家有珍宝三件:一是健康,二是亲情,三是回忆。”
这才是真正的传家宝。
生活就是这样,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惊喜,也给你考验。就像那个玉镯,陪伴了一辈子,却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又像那个金印章,沉默了几十年,却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常想,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最重要?是钱财,是健康,还是亲情?
我想起老伴住院那几天,医院走廊里的灯总是一明一暗的。护士站旁边的饮水机有点漏水,地上总有一小滩水渍,我每次路过都会小心地绕开。病房里的电视只有三个台可以看,老伴最喜欢看的是中午的戏曲节目,但往往看到一半就会睡着。
这些琐碎的细节,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底色。而那些意外的发现,意外的失而复得,意外的相互扶持,则是点缀其中的亮色。
前几天,老伴问我:“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那个金印章,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去找点零工做,或者找亲戚借钱。总之,会想办法的。”
她笑了,笑容里有解脱,也有释然:“是啊,总会有办法的。”
生活就是这样,无论多么困难,总会有办法度过去。就像那个生锈的铁盒子,在黑暗中沉默了几十年,却在光明中重获新生。
我和老伴,不也是这样吗?
来源:古琴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