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欧阳:赋旧俗予新意:宋代圣节活动与皇权运作——以放生、禁屠、投龙为例 | 2509-062(总第32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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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圣节,又称诞节、诞圣节等,是对皇帝或部分垂帘太后(太皇太后)生日的统称。其制发端于唐,成熟于宋。与传统民俗或季节性节日不同,圣节是依托皇权而被建构出来的政治节日,设立目的是为政治统治服务的。圣节的制定与举办,是一个“以权力生产权力,以权力维护权力”的过程。为确

圣节,又称诞节、诞圣节等,是对皇帝或部分垂帘太后(太皇太后)生日的统称。其制发端于唐,成熟于宋。与传统民俗或季节性节日不同,圣节是依托皇权而被建构出来的政治节日,设立目的是为政治统治服务的。圣节的制定与举办,是一个“以权力生产权力,以权力维护权力”的过程。为确保皇权可被更多臣民所感知,圣节时统治者设置了多种活动。试图藉由这些活动,将象征化、抽象化的皇权以一种可视、可听、可感的直观形态被臣民所知晓。同时,为确保皇权传播效率,圣节活动建构过程中非常注重对传统习俗和民间活动的尊重与借助。这一做法颇为明智,将已被时人所喜闻乐见的传统习俗纳入到圣节祝寿活动中来,让传统习俗为皇权传播服务,这样既能减轻圣节活动推行阻力,又可借习俗力量使皇权最大程度深入基层。这一“移花接木”的统治逻辑,自唐玄宗生日千秋节时,即被统治者所采用。朱红《自我作古:唐代的诞节》一文重点研究诞节设立过程中吸收改造传统节日习俗的行为。指出以祝寿为目的的上寿、代表明目健身的承露囊、象征长寿的千秋镜,以及融入到千秋节中的社祭,皆源于民间习俗,体现了民间习俗与宫廷律令制度的协调。美国学者Ian D. Chapman在〈Carnival Canons: Calendars,Genealogy,and the Search for Ritual Cohesion in Medieval China〉一文中从理论层面分析千秋节起源,指出千秋节作为一种新创节日,吸收融合了大量传统因素。具体到宋代,有关圣节活动对传统习俗的借鉴吸收这一问题,却未受到学界应有重视。因此,笔者拟以宋代圣节时放生、禁屠、投龙等活动为例,考察皇权如何藉由这些传统活动传播到民间基层。不当之处,望方家指正。

一、纵羽毛鳞介以祝圣人寿:圣节与放生

放生,即指将捕捉来的鱼、鸟等禽兽放归大自然,使其重获新生的做法。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就流传“成汤解网”“正旦放生”等故事,说明中国古人早就有仁德好生、爱护生命的观念。然而需要指出的是,中国早期放生活动仅以零星个案方式发生,自佛教传入中国后,佛教放生观念与中国原有放生实践相结合,才演变成后世习见的放生习俗。有关于此,张凯有言:“持续、广泛的放生习俗的形成,是在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尤其是在六道轮回观念为人们所普遍接受之后才渐得展开。”有关六道轮回与放生之间的关系,佛经《梵网经》载:“若佛子,以慈心故,行放生业。应作是念: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而杀而食者,即杀我父母,亦杀我故身。一切地水是我先身,一切火风是我本体,故常行放生。故当行放生业。”在佛教观念里,六道众生皆可能是自己过去或者未来的父母,因此,杀生就是杀我父母,也是杀我故身。而放生或救护待杀之畜生,则是救度众生之举。与此同时,放生或也部分受到早期道教贵生重生思想的影响,南北朝时期道教经典《度人经》开篇即有言:“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总之,放生习俗在中国渊源有自,受传统“仁德好生”思想以及宗教贵生戒杀教义共同影响。

需说明的是,放生习俗在中国传播与兴盛,也离不开世俗帝王大力支持。南朝梁武帝崇尚佛教,其于在位时期曾行放生之举,当时官员谢征作放生文,述武帝的戒杀放生之功德。梁元帝时,更在荆州立有放生亭碑。唐肃宗乾元二年(759)三月,“诏天下州军,临江带郭上下五里,置放生池,凡八十一所。升州刺史颜真卿撰碑云:动者植者,水居陆居,举天下以为池,罄域中而蒙福,乘陀罗尼加持之力,竭烦恼海生死之津”。可见,发展至唐代,放生已经成为朝廷主导的、带有浓厚佛教色彩的、遍及帝国全境的一种民间习俗。

宋代放生活动在继承基础上有所创新,首次将放生与圣节联系在一起。目前有关宋代放生的研究,有赵杏银先生《宋代放生与放生文研究》及李华瑞先生的《宋代放生池考》两文,前文指出放生本是佛教活动,但放生文洗净佛教痕迹,将放生转化成为王权服务、显示儒家仁爱和保护生态资源的一种活动;后者全面考察了宋代放生池的设置情况,辨别了不同放生类型,指出放生在发展过程中注入了儒家仁政思想因子。李文在生日放生部分虽提到圣节放生,但因主题所限,并未详细展开阐述,亦未从皇权运作视角去解读圣节放生。因此,以皇权传播为视角,对宋代圣节放生活动进行系统分析,仍有较大学术意义。

圣节放生是宋代统治者在参考、汲取民间放生习俗的基础上,新创的一种圣节祝寿活动。这一做法非常高明,将已经被民众所喜闻乐见的放生传统习俗,纳入到圣节祝寿活动中来,让传统习俗为皇权扩展服务,这样既能减轻圣节放生活动推行阻力,又可借习俗力量使皇权最大程度传播至基层。

宋代圣节放生活动首见于真宗时期。天禧元年(1017)十一月壬寅,皇帝下诏:“淮南、江、浙、荆湖旧放生池,废者悉兴之;元无池处,缘江、淮州军近城上下各五里,并禁采捕。”此处虽未言明兴修放生池是为真宗祝寿,但考虑到十一月壬寅即十一月七日,此时距十二月二日真宗生日承天节仅有二十五天,于此时兴建放生池,应是祝寿真宗而为。天禧四年(1020),王钦若请求将西湖作为皇帝祝寿放生之所,“西湖,在郡西……天禧四年,郡守王钦若奏以为祝寿放生池,禁采捕。”将游人如织的西湖变成了圣节祝寿放生池,扩大了祝寿放生池在全国的分布范围。南宋绍兴十三年(1143)高宗生日天申节前,朝廷再一次在全国大规模兴修放生池,中书舍人杨愿上言:“请仿唐乾元及国朝故事,诏天下置放生池祝圣寿。”工部郎中林乂亦“请以临安府西湖为放生池”,两者请求均得到批准。庆元二年(1196),临安知府赵师睪进一步强调西湖放生池的重要性:“绍兴十三年,议臣谓今之临安,銮舆驻跸,尤宜涵养,以示渥泽。乞检会天禧故事,仍旧以湖为放生池,禁止采捕。高宗皇帝赐可……淳熙二年庆寿赦文,尝令本府立赏禁戢,专责巡警官司,毋或纵容。臣蒙恩假守,首当遵奉,然揭之具未立,无以示虔寓敬,而天禧之碑沦于草莽,匿于居民,往来之人不知其为放生池。欲于西湖之滨,置立亭宇,书以扁牓,每遇诞节前一日,从守臣率官吏于亭纵释鳞翼,推广上泽。”从之。可知,天禧年间放生池旁皆立有石碑,至庆元年间,因年岁日久,西湖放生池碑沦落他处,往来市民不知放生池在何处,有失虔敬。于是,知府建议重新立碑,且在圣节时率领文武百官于放生池释放鱼鸟,以祝寿皇帝、推广圣恩,建议得到了采纳。

放生习俗与皇帝生日联系在一起后,在圣节当天进行放生,就有了祝寿皇帝、表达忠心的意义,“天下臣子皆以放生为忠”。因此,地方官员多积极兴建放生池、组织圣节放生活动。《新安志》载:“绍兴十三年,诏天下郡各为池,而岁以诞圣日纵鱼鳖其中,以网罟入者论如盗。于是,郡凿城西瓀地以应诏。至十八年尚书郎章侯增广之,作恩波堂,好生、鱼乐之亭。”可见,绍兴十三年令天下置放生池的诏令下达后,新安郡立马在城西凿地为池以应诏,且在绍兴十八年更扩展了放生池面积。可能在地方官看来,条件允许情况下,圣节祝寿放生池的面积越大,就代表着自己事君愈诚。在这一逻辑指导下,地方官为讨好皇帝,就会广建放生池,进而出现扰民生计的情况。皇帝似乎也知道放生容易扰民,故绍兴十四年(1144),在宰执进奏放生池之事后,高宗曰:“此事固善,但恐有妨细民渔采,所害亦大,其元有处可令复旧。”即仅要求恢复原有的放生池,原来没有放生池州郡不要求其新建。然而,这个不带丝毫命令语气的皇言,并不能阻挡奔竞讨好之风,臣民仍争相兴建放生池为皇帝祝寿,例如会稽县“旧池浸废,岁遇寿节放生无定所,隆兴二年废田二百七十顷,以为放生池,奏闻,诏从之”。为圣节放生祝寿,甚至废除二百七十余顷良田来建放生池。又如浙江澉水也在诏令下发后新凿放生池为皇帝祝寿,《(绍定)澉水志》记载:“放生池,南渡以来本镇创亭于海濒收税,即今之弦风亭也,亭之东凿小湫,每遇圣节,镇官率合镇见任寄居文武两班于此,祝圣放生。”澉水濒临海洋,是货物集散地,亦人员聚集地。当地官员选择在人员流动频繁的税收地附近凿建放生池,应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或参与进圣节放生活动中来,藉此使更多人感受到皇权。

可见,放生池在位置选择上大有文章,其中蕴含着政治考量。有关于此,毛松华指出,放生池亭在宋代的普遍建设本身就是社会教化下移的结果,且与平民化、世俗化社会需求的“与民同乐”政策相对应,成为宋代城市有组织教化活动的典型。在笔者看来,教化下移的本质正是皇权下移。毛氏还指出,宋代放生池的地点也从唐代临江带郭、自然状态的江河、湖泊、护城河转移到地方重要的公共园林,和湖山风景相融建设,是宋代放生池的主要形式。统治者将放生与士庶的娱乐生活紧密联系起来,在日常生活中或在嬉戏游乐中完成对民众的教化,这种“寓教于乐”的统治术,可谓相当高明。可以想见,在圣节当日,地方长官带领当地文武官员举行放生仪式,并带动地方乡绅、士庶积极参与,臣民释放鱼鳞飞鸟,以此祈祷圣主长寿,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可参与其中,帝王的好生之德与浩荡皇恩得以彰显。年复一年的圣节放生活动,是对皇恩浩荡的不断强调,并且成为城市中的一次次集体狂欢,最后转化成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一些文人士大夫更选择将圣节放生盛况以诗词、疏文的形式记录下来,将其写入文集,最终成为历史书写的组成部分。例如王十朋曾以《天申节放生》为题,撰写过一首诗,现引于下:

天申节放生

夫子钓不纲,仁心戒尽物。君子远庖厨,孟轲论仁术。

生鱼舍子产,兽网祝天乙。于牣文王沼,灵德寿周室。

唐置放生池,天下八十一。至今湖州碑,辉耀鲁公笔。

我宋仁如天,神武而不杀。华夏及蛮貊,卵胎暨化湿。

皆归好生德,惟恐一物失。清源号佛国,此典胡独缺。

耽耽举子场,馥馥荷华隰。诞节逢千秋,锡宴遍郡邑。

何以寿吾君,故事修遗逸。鱼鳖族至微,端赖尺水活。

况兹十亩池,中含千里阔。郭索行草泥,玄夫巢莲叶。

长须及众鳞,巨细各俦匹。圉圉复洋洋,生意俱可必。

永逃数罟忧,咸被中孚吉。中有六六鱼,聊兹友螾蛭。

一朝得云雨,龙门变凡质。岁旱当作霖,莫忘池中日。

天申节乃宋高宗生日,诗中赞美了高宗仁心爱物的品格,强调了高宗皇恩浩荡、泽被禽兽的功德。有趣的是,王十朋还告诫鲫鱼(六六鱼)在跃龙门后,不要忘记岁旱降雨报恩皇帝。在笔者看来,与其说是让鲫鱼报恩,不如说是表面将鲫鱼比作臣民,实际是让臣民报答皇恩。

《江湖长翁文集》则收录了圣节放生疏文:

圣节放生疏

千龄圣运,喜当震夙之期;四海恩波,徧及蜚潜之类。推好生之帝德,绵有永之寿祺,日运长明,干旋不息。得一以正,施帝祉于子孙;于万斯年,扇仁风于动植。凡鸢蜚而鱼跃,率天施而地生。俪美商邦,已开三面之网;告符嵩岳,更闻万岁之呼。

与诗词的主题一样,疏文主要也以歌颂帝王好生之德为主题。另外,张端所撰《放生池碑》也记录了圣节放生的基本情况:

放生池碑

恭惟主上临御以来,履国步艰险,痛二宫蒙尘,悯生灵涂炭,念祖宗以仁孝治天下,乃廓度量,戢干戈,同盟邻壤,冀以迎奉二宫而息生灵之祸。十有六年秋,翠华南旋,极为长乐。是后屡遣间使,恳迓渊圣皇帝銮舆,其亲亲仁民爱物之心,可谓备至。明年,大臣百辟思有以发扬盛德,而伸报上之诚。以祝万年无疆之寿,以为子孙千亿之祥。援唐肃宗遣使天下置放生池故事以闻,诏可其奏。爰命措置。盖将示天下以好生之意,俾人知为善物遂其性也。臣仰叹圣恩沾被动植,古无伦比。……遇天申圣节,举而行之。使含生之物,圉圉洋洋,颁首莘尾,不罹罾笱网罟之患。其利博哉。臣庶以此而奉吾天子,吾天子以臣庶所奉而承颜长乐,其乐乌可已耶……今天下州县率遵圣意,思波所锺,罔匪文王之灵沼,岂止肃宗八十二所而已。行苇忠厚,指日可致,万寿无疆,本支百世,永保宗社以太平。兹天下臣子之公愿,而感召之理,固亦宜然。

就其内容而言,与其说这是一方放生池碑文,不如说是歌颂皇帝品德的赞美文。我们可以看到,碑文一开头就叙述了高宗皇帝平治动乱、重还太平的不世之功,以及高宗尊父敬兄的个人品质,高宗良好的个人形象跃然纸上。此外,碑文还极力塑造高宗“仁民爱物”“恩泽动植”的良好形象,最后,表达了臣子们对皇帝“万寿无疆”的祝愿。我们知道,这些文字是要被刻在石碑、立于池边的,此后每一个到此游览的人,不管是否在圣节期间,都可以看到这篇碑文。高宗个人仁爱形象以及王朝中兴形象,便会藉此贯入人心。同时,设立放生碑之举,也是臣子表达忠心与臣服的一种方式。

虽然多数士大夫会积极参与圣节放生活动,但由于圣节放生带有浓厚的佛教色彩,并且其本身可能带来扰民的后果,所以仍有一部分儒家士大夫对圣节放生提出反对声音。例如苏轼有言:“放亿万之羽毛,未若消兵以全赤子。” 在苏轼看来,放生不如罢兵更能笼络人心,这体现苏轼一心为民的实用主义精神。陆游亦有言:“古者臣之爱其君,何其至也!其祷祈之辞,曰‘受天百禄’,曰‘子孙千亿’,曰‘如南山之寿’,一话言 ,一饮食,未尝忘君。然不闻有以羽毛鳞介之族,祈其君之福者。” 认为放生祝寿自古未有之,否定放生祝寿的合理性。咸淳九年正月,黄震在《抚州放生亭记》中有言:“每岁流虹之旦,必相率北向纵羽毛鳞介,祝圣人寿。盖发于人心之天,非有取于异端之说也……若夫先仁民而后及物,无徒以一时羽毛鳞介飞跃为仁,而必以平日耕桑陇亩无愁叹为仁,是又在任宅生之寄者求其本。” 黄震反对佛教,将其称为“异端之说”,但考虑 到圣节祝寿已经衍生出为皇帝祝寿的含义,反对放生就是反对皇帝,因此故意剥离了圣节放生与佛教的关系,将圣节放生说成天下臣民爱戴仁者之君发自内心的祝寿行为。另外,黄震还明确指出,应该将百姓生计置于放生之前,“先仁民而后及物”,不要以放生为仁,而应以百姓耕作无忧为仁。正如李华瑞先生所言,黄震思想是深刻的,其态度也甚为可取。 这些反对圣节放生的例子说明,国家政策在推行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畅通无阻,往往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阻扰、改造或反对,这提醒我们在历史研究中,一定要关注政策在“实践”与“效果”间的错位。

二、泽被禽兽:圣节与禁屠

禁屠,即禁止屠杀物命之意。盛喆指出,禁屠现象最早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其发展与兴盛毫无疑问有着佛教的影响,但并非仅受佛教影响,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与道教思想也应发挥着一定作用。中国很早就有“遇旱断屠”和“春令之禁”的传统,例如,北魏永平二年(509)五月,“帝以旱故,减膳撤悬,禁断屠杀。”又如北齐河清元年(562)正月,“诏断屠杀以顺春令。”而南北朝时期道家经典《太上虚皇天尊四十九章经》亦包含贵生戒杀的思想,“子欲学吾道,慎勿怀杀想。一切诸众生,贪生悉惧死。我命即他命,慎勿轻于彼。口腹乐甘肥,杀戮充饮食。能怀恻隐心,想念彼惊惧。故当不忍食,以证慈悲行。”指出欲修习道家之法,需要戒杀且怀有恻隐之心。可见,禁屠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即已出现,是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与佛道宗教“戒杀”思想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我们不能将三者割裂开来仅用某一种思想来理解禁屠现象。

管见所及,首先将生日与禁屠联系在一起的是隋文帝,仁寿三年(603),下诏:“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武元皇帝是隋文帝父亲杨忠,元明皇后为其母吕氏。隋文帝杨坚以诏令形式,命令全国民众在其生日当天为父母断屠。通过“断屠”法令,全国官民被动参与进隋文帝生日纪念活动中,由此感受着皇权的威望。唐文宗开成二年(837),九月,文宗下诏:“庆成节,朕之生辰,不欲屠宰,宴会蔬食,任陈酺醢,仍为永制。”开启了诞圣节禁屠的先河。

宋代统治者继承并发扬了前代圣节禁屠法令,景德三年(1006)二月九日,三司使丁谓上言:“伏睹国家以天庆节日不禁刑罚禁烹宰,窃惟诞庆之日,动植欢心,虽均宴乐之私,未颁恻隐之令。伏见唐武德、开元以来诏令,皆节日不行刑,禁屠钓,庆成、庆阳、寿昌等节皆禁烹宰。欲望承天节日准天庆节例,前后禁屠宰,辍刑罚,著于甲令,用为常式。”从之。在丁谓看来,诞圣节所带来的喜庆气氛和浩荡皇恩,不仅应被万民所感知,万物也应因此受惠。因此,建议真宗仿效唐代诞节和当朝天庆节之例,于生日承天节期间下令禁止屠宰牲畜三日,并得到许可。乾兴元年(1022),宋廷延长了圣节禁屠时限,该年太后生日长宁节,朝廷下诏:“在京禁刑罚、屠宰共七日。”然而,过长禁屠时限也带来了不便,天圣二年(1024)六月,荆湖北路转运使孙冲言:“承天节禁屠七日,其斋筵任设肉食,即不得于假内宰杀。乾元节正在孟夏,南地稍热,虑成损恶。”因长宁节位于冬季,虽禁屠七日,但不存在肉食腐烂问题,而仁宗生日乾元节乃在四月夏季,七天禁屠容易导致肉食腐烂。于是,礼仪院言:“乾元节御厨肉食并于十二日宰杀,望令荆湖、江浙、淮南、福建、广南路于圣节前一日预办肉食。”从之。宋廷采取变通之法,将乾元节禁屠又改为三天,甚至允许气候炎热的地方在圣节前一日采办肉食。

随着宋代圣节宴饮规模日益扩大,地方出现圣节时广杀物命、不守禁屠令的现象,为解决这一问题,景祐三年(1036)十一月,皇帝再次下诏:“国家每因诞节,遍锡宴私,式均需食之恩,用答华封之祝。如闻州郡,广事炮燔,在犒饫而或宜,于暴殄而为甚。宜申戒饬,用儆过差。当隐恤于含灵,无穷极于厚味。体我好生之德,协兹示惠之方。宜令三京及诸路州、府、军、监等,今后每遇乾元节,依敕命禁断屠事,所有节前宴设,即许量事烹炮,不得广杀生命。”明确规定禁止地方借圣节之名广杀物命,以伤皇帝“好生之德”的行为。

徽宗时期,皇帝多次颁布圣节“禁屠”诏令。大观元年(1107)四月,臣僚上言:“天宁节禁屠,缘赐宴群臣理难菲薄,可于节后增禁屠宰二日。”从之。大观二年(1108),臣僚进言:“伏见天宁节日,京府军县镇城寨并赐御筵,烹宰野味,不可胜计。窃见春秋并圣节集英殿大宴,上自玉食以及所赐食味,皆系羊食。伏望圣慈使天下州军等处并依大宴体例,如此则所减物命无虑十万数,上广陛下好生之德,下安臣子虔祝之诚,”徽宗最后批准该奏请。又如政和五年(1115)五月,礼部奏:“乞诸禁屠宰,天庆、先天、降圣、天应节及壬戌日各一日,天宁节五日。”从之。将圣节禁屠改为五日。政和六年(1116)五月:“诏断屠宰诸节上一日,依已得指挥,天宁节依旧三日。”将禁屠期又改回三日。笔者以为,在天宁节集中颁布“禁屠缓刑”诏令,是徽宗塑造“君德隆盛”“戒杀爱物”个人形象的努力。

南宋时,圣节禁屠依然存在,绍兴十四年(1144)四月,中书门下省言:“检会《绍兴令》诸禁屠宰圣节三日前后各一日,宴嘏肉正用羊,前一日宰。诏申严行下,令遵州县守。”南宋法律文书《庆元条法事类》载:“诸禁屠宰,天庆、先天、降圣、开基节,丁卯、戊子日,各一日;圣节,三日。”理宗淳祐八年(1248),《圣节戒敕烹宰》载:“朕惟诞节放生祝寿,乃臣子忠爱,锡宴食品自有彝式。如闻州军县镇缘此广务烹宰,殊失好生之意,今宜戒饬不得多杀物命,一如景祐三年诏书,务令遵守,仍于所在放生池刻石。”整体而言,南宋时,圣节禁屠日期较为稳定,皆为三日。

要之,圣节禁屠现象在两宋时期皆存在,表明禁屠已经内化为一种习见的圣节祝寿方式,亦体现宋朝诸帝对禁屠的重视。之所以诸帝如此重视圣节禁屠,是因为禁屠诏令的颁布,有助于树立君王爱民、恭俭、慈善、仁爱的个人形象,同时彰显皇帝的“好生之德”。这表明帝王不满足仅做“万民之主”,甚至要将浩荡皇恩“泽被禽兽”,做“万物之主”,背后隐藏的逻辑是皇权无物不管、无处不在。

三、援教入节:圣节与投龙

投龙即投龙仪,或称投龙简、投简仪,是在举行斋醮科仪之后,将满载祈者愿望的玉简,与金龙一起投入名山大川、岳渎水府的道教仪式,金龙为驿骑,负载简文上达神灵。投龙仪式源于南北朝,在唐中前期投龙大兴,进入“黄金时期”。雷闻根据石刻资料统计,今可考的唐代五岳投龙,自高宗显庆六年至代宗大历八年一百余年间,共进行了二十六次之多。吕博注意到,相比于“武则天嵩山投龙简”,开元二十六年的“唐玄宗南岳投龙铜简”刻意要表明君主的“本命年”和“降诞日”。现将玄宗投龙简文录于下:

1.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本命乙酉八月五日

2.降诞。夙好道真,愿蒙神仙长生之法,谨依上清灵

3.文,投刾(刺)紫盖仙洞。位忝君临,不获朝拜,谨令道士

4.孙智凉赉信简以闻,惟金龙驿传。

5.太岁戊寅六月戊戌朔廿七日甲子告文。

简背文字三行,文云:

内史朝散大夫行内侍省掖庭局令上柱国

张奉国,本命甲午八月十八日生。道士涂处道、

判官王越宾,壬寅八月十日。傔人秦退恩。

我们可以看到,玄宗投龙简明确注明了“本命乙酉八月五日降诞”之字。吕博指出,生日、生年作为君主身上的附属因素,在以往的时代并不重要。但是,在开元之际的历史进程中,君主的生年、生日所引起的国家祭祀乃至社会风俗的变动,引人注目。需注意的是,玄宗投龙间投于开元二十六年,而玄宗生日千秋节开元十七年即已设立。也就是说,简文虽并未言明该简是否是在千秋节当天投放,但简文中出现皇帝本命与降诞日,应是受到了千秋节的影响。另外,可以看到,在投龙仪式逐渐兴盛、影响日广的背景下,君主的“生日因素”开始被写入投龙简文当中,说明统治者开始有意将喜闻乐见的宗教仪式与皇帝生日符号相融合。后来,更直接于圣节当天举办投龙活动。

由于实物资料的缺失,尚不清楚圣节与投龙活动兴起于何时,但最晚在北宋元祐五年(1090)即已存在。在浙江省博物馆中收藏了一块投龙玉简,即为太皇太后高氏生日坤成节时所投。该简馆藏编号071883,玉简呈长方形,下部残缺,残长16.2、宽7.5、厚1.6厘米,乳白色石质。玉简正面阴刻楷体简文七行,残存77字,拓片样式如下:

图一:元祐五年坤成节投龙玉简拓片

图二:宋代苏州林屋洞与投龙玉简一起出土的金龙

现据拓片将简文录于下:

1.大宋嗣天子臣煦,伏为诞节,依临恭陈(后缺)

2.坤成节,金箓道场七昼夜,罢散日,设(后缺)

3.天告地,请福延龄,恭祷 真灵,特陈(后缺)

4.洞天投送金龙玉简,愿神愿仙,飞行上清,(后缺)

5.九天,谨诣

6.灵仙,金龙驿传。

7.太岁庚午元祐五年七(后缺)

由简文可知,虽为太皇太后坤成节的投龙活动,但与神仙沟通者仍是哲宗,这突出体现皇帝“天子”的身份,只有皇帝才有权力与“天”沟通。金箓道场为专门替皇家祈福的道教道场,在道场满散后,才进行投龙活动,投龙仪式的主题是为太皇太后祈求高寿。王宣艳根据第四行“洞天投送金龙玉简”和第五、六行“谨诣灵仙,金龙驿传”判断此应为山简,因为水简多作“谨诣水府,金龙驿传”。最后一行,记录了该简投放日期。

与其他圣节祝寿活动一样,圣节投龙也可视为一场政治表演。可以想见,举行圣节投龙仪式时,应该由较多人员参加,场面非常壮观,例如白居易在《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一诗中有言:“去为投金简,来因锲玉壶”,“前驱驻旌旆,偏坐列笙竽” 。既有旌旗万面,又有笙竽作乐,圣节投龙场面定是热闹非凡的局面,这无疑会吸引附近百姓前来围观,皇权由此得以传播到基层。

帝制时代,抽象化皇权如何通过具体且有效的方式被民众所感知,以便为王朝长治久安而服务,成为历代帝王所必须考虑的问题。宋代统治者在圣节活动设计中,试图通过对民众喜闻乐见的传统习俗和民俗活动的尊重与借助,来达到提高皇权传播效率的目的。该设计使传统习俗为皇权扩展服务,既能减轻圣节活动推行阻力,又可借习俗力量使皇权最大程度深入基层。

受仁德好生、宗教教义及世俗王权的影响与支持,放生与禁屠活动在中国渊源有自且逐渐演变为一种常见的民间习俗。宋代统治者在继承基础上继续发展,将放生与禁屠纳入到圣节祝寿活动中,以为皇权扩张服务。臣僚们也积极借兴建放生池、组织放生活动来祝寿皇帝、表达忠心。放生池多选择建在人员流动较频繁的公共空间,目的是让更多人参与进圣节放生活动中来,帝王好生之德与浩荡皇恩得以彰显。年复一年的圣节放生活动,是对皇恩浩荡的不断强调,并且成为城市中的一次次集体狂欢,最后演化成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圣节禁屠现象在两宋时期皆存在,表明宋朝诸帝对禁屠的重视。禁屠诏令的颁布,有助于树立君王爱民、恭俭、慈善、仁爱的个人形象,同时彰显皇帝的“好生之德”。这表明帝王不满足仅做“万民之主”,甚至要将浩荡皇恩“泽被禽兽”,做“万物之主”,背后隐藏的逻辑是皇权无物不管、无处不在。与其他圣节祝寿活动一样,圣节投龙也可视为一场政治表演,投龙活动规模宏大,会吸引较多人前来围观,皇权藉此得以传播得更远。

来源:宋史研究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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