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我那只熟悉了五十八年、切了半辈子菜的手里,滑了出去。
刀掉了。
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我那只熟悉了五十八年、切了半辈子菜的手里,滑了出去。
“哐当!”
一声脆响,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看见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在崭新的地砖上弹了一下,心里想着,哎呀,可别把地砖砸出个印子,这可是儿子陈明上个月刚叫人来换的。
我想弯腰去捡,身体却像被灌了铅,沉得厉害。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攫住了我,厨房的白墙和吊柜在我眼前扭曲成一团模糊的漩涡。
“国……强……”
我想喊我丈夫,那个睡得像头猪一样的男人,陈国强。
可嘴巴张开了,舌头却像打了结,发出的只是一些“嗬嗬”的、毫无意义的音节。
怎么回事?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
我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趾,突然没了知觉,像一块不属于我的、麻木的烂肉。
身体一歪,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后脑勺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意识像被风吹的烛火,剧烈地摇曳起来,一点点变得昏暗。
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陈国强那张睡眼惺忪、写满惊慌的脸。
“丽华!丽华!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然后,一切都黑了。
……
再次有光,是医院里那种惨白、冰冷的日光灯。
消毒水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让我忍不住皱眉。
“脑梗塞。”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声音平静得像在念一份天气预报。
“送来得还算及时,命保住了。但是……”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像一把锤子,敲在了我的心上。
“右半身轻度偏瘫,说话也受了影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
我的丈夫,陈国强,就坐在一旁,紧紧地皱着眉。
儿子陈明和女儿陈莉也站着,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担忧。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舌头还是不那么利索。
“谢……谢……医……生……”
几个字,说得含糊又费力。
刚住院那几天,日子还算过得去。
陈国强会削个苹果,虽然削得坑坑洼洼。
陈明会提着一篮水果过来,坐不到十分钟,手机就响个不停,然后一脸歉意地说:“妈,公司那边催我,我得先走了。”
陈莉来得更少,电话里总是一片嘈杂:“妈呀,小的那个又发烧了,我真是走不开,您自己多注意身体啊。”
我理解,他们忙,都有自己的家要顾。
可一周后,味道就变了。
陈国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实在太忙了。”他总是这么说,眼神却有些闪躲。
我夜里给他打电话,十次有八次没人接。偶尔接了,也是压低了声音,匆匆说两句“我马上要开会”就挂了。
我没多想,真的。夫妻二十五年,这点信任总该有。
直到那天下午,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两个小护士在门口压低声音聊天。
“唉,11床的张老师真可怜。”
“是啊,人那么好,怎么摊上这么个老公。”
“那个陈先生,今天又跟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一起来的,就在楼下花园里,我亲眼看见了。”
“啧啧,都这把年纪了,老婆还病着呢,真不讲究。”
穿红裙子的女人……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的味道。
出院那天,是我自己强烈要求的。
医生本来不同意,但我说,家里的环境更有利于我康复。
陈国强没来接我,电话里说是一个重要客户临时要见他,走不开。
是我的老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王芳,开着她的那辆旧车,把我从医院载回那个我住了二十五年的家。
车里,王芳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
“芳,怎么了?”我问她,声音已经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丽华……”她欲言又止,“回去……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唉,你回去就知道了。”
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股完全陌生的香水味,甜腻又廉价,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但又不是了。
沙发上多了几个我从未见过的、俗气的蕾丝靠枕。
电视柜上,我养的那盆文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开得正艳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显然是刚换上不久。
我扶着墙,一步步挪进卧室。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衣柜的门虚掩着,我推开。
里面,赫然挂着几件我绝不会穿的、鲜艳暴露的女装。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一条紧身的牛仔裤,还有一件……蕾丝的睡衣。
它们就那么嚣张地挂在那里,挂在我的衣服旁边,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和示威。
床头柜上,我和陈国强的结婚照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单人照。
照片里的女人看起来最多四十出头,比我年轻了十几岁。她化着浓妆,嘴唇涂得猩红,笑得得意又张扬。
背景……背景就是我们的这个卧室。
我浑身发抖,感觉身体里的血都凉了。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陈国强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没设锁屏。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防着我。
微信置顶的联系人,叫“我的小宝贝娟娟”。
我点了进去。
聊天记录不堪入目,那些露骨的调情和亲昵的称呼,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一刀刀剜着我的心。
还有大量的照片。
有些是在我们家里拍的,那个女人穿着我的睡衣,摆出各种妖娆的姿势。
有些是在外面的餐厅、酒店拍的,两人搂抱着,亲吻着,笑得那么开心。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发的。
是那个女人发来的:“强哥,明天就别去接那个黄脸婆了,让她朋友送吧。我们正好可以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早点过二人世界。”
陈国强的回复是一个“好”,后面跟着一串飞吻的表情。
黄脸婆……
二人世界……
我再也站不住了,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模糊了整个世界。
二十五年的婚姻啊。
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当副校长的机会。
我为了照顾孩子,整宿整宿地熬夜。
我伺候他那瘫痪在床的老娘整整五年,端屎端尿,毫无怨言。
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在我半个身子动不了的时候,他就这么回报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哭是没用的。
我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拨通了儿子陈明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妈?你到家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意外。
“嗯,回来了。”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明明,你现在能来一趟家里吗?妈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今天?”他那边有些嘈杂,“今天不行啊妈,我跟一个大客户约了晚上谈合同,推不了。”
“那明天呢?”我追问。
“明天……明天我看看吧,可能也要加班。”
“是关于你爸的事。”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非常重要。”
电话那头,是长达几秒的沉默。
然后,陈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妈,你是说……爸爸和那个小娟阿姨的事吧?”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你……你知道?”
“嗯,知道有一阵子了。”
“你知道了,就眼睁睁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您先别激动。”陈明的语气像一个局外人,“爸这一辈子,为了这个家,工作也挺辛苦的。现在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让他开心的人,我觉得……也挺好的。”
“好?”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烫穿了我的胸膛,“那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呢?”
“妈,您生着病呢,需要静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的声音开始透出不耐烦,“您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也需要人照顾。爸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顾着您,忙不过来,找个帮手分担一下,也正常。”
“帮手?”我气得笑了出来,笑声嘶哑又难听,“住在我家,穿我的衣服,睡我的床,还把你爸迷得神魂颠倒的帮手吗?”
“妈,您说话别这么难听。”陈明的语气更冷了,“小娟阿姨对爸是真不错,把他生活起居照顾得挺好。说实话,您现在这个状况,爸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要不……您考虑一下去养老院?那里的护工更专业,对您身体恢复也好。”
养老院。
他说出了“养老院”三个字。
我的亲生儿子,在我被丈夫背叛后,建议我去养老院。
我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心,像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一寸寸地冻结、碎裂。
我不死心,又拨通了女儿陈莉的电话。
这一次,迎接我的是更加赤裸的冰冷。
“妈?您为这点事儿至于吗?”陈莉的声音尖锐而又不耐烦,“爸都多大年纪了,找个伴儿怎么了?您现在病着,又照顾不了他,还不许别人照顾他了?”
“那不是保姆!那是你爸在外面养的女人!”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哎呀妈,您思想怎么这么封建啊!”陈莉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什么年代了还情人情人的,多难听。爸辛苦了一辈子,享受享受生活怎么了?”
“那我呢?我这一辈子就不辛苦吗?我就活该被抛弃?”
“妈,您别这么说,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医生说了,您得保持心情平稳,不能激动。您就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养病不就行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陈莉沉默了。
“嗯……爸去年就跟我们说过了。”
去年!
在我生病之前!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一阵阵地发黑。
原来,不是在我病后他才找的,而是早就已经……在我每天为这个家忙里忙外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了。
“妈,您别说得那么难听。爸那时候只是说,认识了一个……嗯,志同道合的朋友。”
“志同道合?”我惨笑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所以,你们就瞒着我,任由他背叛你们的妈妈?”
“我们这不是怕您生气,影响您身体嘛。”
我挂了电话。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公司忙,什么孩子走不开,全都是借口。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丈夫,我的一双儿女,早就已经达成了一个残忍的共识。
他们联合起来,把我这个病号,这个累赘,彻彻底底地,排除在了他们的生活之外。
接下来的几天,是地狱。
陈国强偶尔会回来,但只是像个过客,匆匆拿几件换洗衣物就走,连正眼都懒得看我。
那个叫小娟的女人没再出现,想必是陈国强嘱咐过了。
这个家,空旷得像一座坟墓,而我,就是那个被活埋的人。
陈明和陈莉倒是轮流给我打来了电话。
但他们关心的,不再是我的病情,而是别的东西。
“妈,我记得您那笔退休金,是存在工商银行的吧?密码没改吧?”
“妈,姥姥留给您的那套老房子,房产证上到底是谁的名字啊?”
“妈,您之前买的那些理财和保险,单子都放哪儿了?”
一句句赤裸裸的询问,像一把把锥子,扎在我的心上。
在他们眼里,我恐怕已经是个时日无多的人了。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瓜分我的遗产。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又一夜地看着天花板从漆黑变成灰白。
二十五年的过往,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帧地回放。
我想到,为了给陈明凑够买婚房的首付,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卖掉了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对金镯子。
我想到,陈莉当年高考失利,是我陪着她整晚整晚地聊天,鼓励她复读,最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我想到,陈国强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拿出自己的工资,陪着他一点点还清,东山再起。
我以为我倾尽所有,能换来一个温暖的港湾,能在我风雨飘摇的时候,成为我坚实的依靠。
我错了。
错得离谱。
一个深夜,我被窗外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惊醒。
不知道是哪家传来的,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歌词唱的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
那一刻,黑暗中的我,仿佛被一道光劈中了。
是啊。
我为什么要躺在这里等死?
我为什么要像个垃圾一样,等着他们来处理?
我的人生,还没结束。
我的手,虽然还有些不听使唤,但已经能握成拳头。我的腿,虽然还走不稳,但已经能支撑我站起来。
我的脑子,还清醒着。
我的心,虽然碎了,但还能重新拼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我翻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老同学的电话。她现在是一名出色的离婚律师。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喂,李静吗?我是张丽华。我想……请你帮我打一场官司。”
听完我的叙述,电话那头的李静沉默了许久。
“丽华,你真的……想好了吗?走到这一步,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看着窗外那抹初升的朝阳,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好了。这一次,我不回头了。”
“好。”李静的声音果断而又充满了力量,“你需要做什么,我来教你。证据,我们一样一样地搜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像一个秘密特工。
我以需要办理病退手续为由,让陈国强把家里的房产证、户口本和他的身份证都找了出来。我用手机,把每一页都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
我以查询医保报销为由,登录了我们共同的网上银行账户,将陈国强近一年来所有的消费记录和转账流水,一笔一笔地截图保存。
其中,有无数笔给一个名叫“王娟”的账户的转账,金额从520到1314,备注写着“宝贝的零花钱”、“娟娟买新衣服”。
还有数不清的酒店、珠宝店、高档餐厅的消费记录。
我甚至在陈国强的一个旧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张他忘记销毁的、上个月去邻市一家温泉酒店的开房凭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人的名字:陈国强,王娟。
铁证如山。
在律师李静的指导下,我将这些证据一份份整理好,做了加密备份。
同时,我联系了一家全市最好的康复中心,详细咨询了所有的治疗方案和费用。
我还用手机地图,在康复中心附近,找到了一套正在出租的一室一厅小公寓,租金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准备就绪。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心中没有了悲伤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
那是一个周日的傍晚。
我提前联系了老同事王芳,请她帮我买了很多菜,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有陈国强最爱吃的红烧肉,陈明最喜欢的可乐鸡翅,还有陈莉从小就念叨的糖醋排骨。
然后,我给他们三个人,分别发了一条短信。
“今晚回家吃饭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和你们说。”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做贼心虚,他们竟然都准时到了。
一进门,看着满桌的菜肴,陈明第一个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惊讶:“妈,您这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您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做这么多菜?”
我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是啊,是个特别的日子。”
陈国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满桌的菜,眼神躲闪,不时地抬手看表。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他们三个人,像商量好了一样,绝口不提那个女人的事,也不问我这几天的状况,只是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工作琐事、天气变化。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给他们夹菜。
“多吃点,都瘦了。”
我的语气温柔得像从前一样,却让他们三个人,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一顿饭,在死一样的沉默和尴尬中,慢慢地接近尾声。
看着他们都放下了筷子,我用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
“我叫大家回来,是想宣布一件事。”
瞬间,三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决定,和你爸爸,离婚。”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妈!您说什么胡话呢!”女儿陈莉最先打破了沉默,她尖叫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您是不是病糊涂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很清醒。”我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夹,放在了餐桌中央。“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请律师拟好了。”
陈国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终于撕下了伪装,语气变得粗暴起来:“张丽华!你闹够了没有!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离婚,也不怕被人笑话!”
“是啊妈,您身体刚好一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陈明也赶紧在一旁帮腔。
“我没有闹,也没有胡思乱想。”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刮过。
“那个叫王娟的女人,你们的‘小娟阿姨’,我全都知道了。”
陈国强的脸色一白,但随即又强作镇定:“什么小娟阿姨,那就是个钟点工,帮忙照顾一下生活,你别疑神疑鬼的。”
“是吗?”我冷笑一声,拿出了我的手机,点开了相册,“那这些照片,你怎么解释?”
我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一张张照片,清晰地展示在他们面前。陈国强和那个女人在卧室里的亲密自拍,在海边的拥抱,在餐厅里的接吻……每一张,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国强的表情瞬间僵住,恼羞成怒地低吼:“你……你敢翻我手机?!”
“这是我的家,我的卧室,我的床!”我第一次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有什么不敢的?”
眼看局面失控,陈莉连忙上来打圆场:“妈,妈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对身体不好。爸他……他也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你们兄妹俩的电话,我都听见了。他去年就跟你们坦白了,对不对?在我生病之前,你们就都知道了,对不对!”
餐桌上,再次陷入了死寂。
他们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今天,不怪你们。”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人各有志,路各有走。他陈国强选择背叛,你们选择袖手旁观,那都是你们的自由。”
“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把那份离婚协议,推到了陈国强的面前。
“你看看吧。有什么意见,可以提。我们好聚好散。”
陈国强一把抓过协议,飞快地翻阅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他看到财产分割那一页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这是抢劫!凭什么这套房子归你?!”
“第一,这套房子,婚前是我父母全款买的,属于我的婚前财产。只是当年为了让你有面子,才在房产证上加了你的名字。”我平静地陈述事实,“第二,根据婚姻法,婚姻存续期间,一方有重大过错,无过错方在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可以要求多分。你出轨,就是重大过错。”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你没有证据!”陈国强声嘶力竭地咆哮。
“证据?”我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这里面,有你和王娟女士这两年来的所有转账记录、酒店开房记录、微信聊天截图,还有你们一起去旅游的机票信息。你觉得,这些证据拿到法庭上,法官会相信谁?”
陈国强的气焰,瞬间被打掉了一半。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明的脸色也变了,他皱着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妈,您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您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不是我要做绝,是你们早就没把我当亲人了。”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很快又逼了回去,“我躺在病床上,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在哪里?现在倒反过来指责我绝情?”
“我们……我们也要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啊。”陈莉小声地辩解。
“我没要求你们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但连最基本的关心和尊重都没有,反而帮你爸瞒着我,眼睁睁看着他把别的女人带回家,这就是你们的生活?”
陈明和陈莉,终于低下了头,无话可说。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这套房子归我。我自己的退休金和存款归我。我们联名账户里的存款,一人一半。至于你的公司股份和其他投资,我一分不要。车子也归你。”
“你疯了!”陈国强红着眼睛吼道,“你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你要那么多钱和房子有什么用?!”
“我要用它,活下去。”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我要请最好的康复师,我要租个离康复中心近的房子,我要重新学走路,学说话,学写字。我要把我这后半辈子,活出个人样来!”
“就凭你?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鄙夷。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虽然摇晃,但眼神却无比坚定,“协议放在这里,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我已经委托律师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下周开庭。法庭上见,还是私下解决,你们自己选。”
最后,我看向我的那一双儿女。
“从今往后,你们想认我这个妈,我的门随时为你们开。如果不想认,我也绝不强求。”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
但这一次,我没有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旧的张丽华,已经死了。
……
离婚官司,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
在李静准备的、堆成小山一样的铁证面前,陈国强和他的律师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法官当庭判决,结果与我提出的协议内容相差无几。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天空很蓝。
我没有丝毫的留恋,当天就联系了搬家公司,搬出了那个承载了我二十五年青春和血泪的家。
新租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但阳光很好。
阳台上,我摆了几盆从花市买来的绿萝和吊兰,整个小屋一下子就充满了生机。
康复治疗,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我的敌人,就是我自己那不听使唤的身体。
每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透,我就准时起床。
先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帮着僵硬的右半身做拉伸,那种肌肉被撕扯的酸痛,常常让我疼出一身冷汗。
七点,吃完简单的早餐,就开始语言训练。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卷舌、发音,从“a、o、e”开始,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是雷打不动的肢体康复时间。
扶着墙,练习站立、抬腿、迈步。从一步,到两步,再到能颤颤巍巍地在客厅里走一个来回。每一步,都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抓握训练更是一种折磨。从一个乒乓球开始,到一颗玻璃弹珠,再到一根针。无数次地掉落,无数次地弯腰去捡,直到右手的手指能微微地蜷缩,做出一个笨拙的抓握动作。
汗水湿透了我的衣衫,肌肉的酸痛像烈火在灼烧。
有好几次,我都累得趴在地上,想就这么放弃算了。
可一想到陈国强那轻蔑的眼神,和儿女们那冰冷的嘴脸,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就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张丽华,你不能认输!
你认输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下午,我会坐社区的便民车,去康复中心。
那里的理疗师会用专业的仪器帮我做电疗和按摩,指导我做更精细的康复动作。
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的“战友”。
有因为车祸失去一条腿的大哥,有同样是中风后遗症的阿姨,还有一个年仅二十岁、因为运动损伤坐上轮椅的小伙子。
我们在一起,不说丧气话,只分享康复的经验,互相加油打气。
“张姐,你今天走路又稳了好多!”
“王大哥,你这个假肢用得越来越溜了!”
“小李,你今天能站起来十秒了,真棒!”
那种抱团取暖的力量,给了我巨大的支撑。
夜晚,是一个人最难熬的时候。
万籁俱寂,孤独和对过往的回忆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会想起曾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想起陈国强也曾对我说过的甜言蜜语,眼泪还是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但哭过之后,我会拿出我的康复日记本。
用我那只还不太灵光的右手,歪歪扭扭地记录下今天的每一个微小进步。
“今天,可以独立行走五分钟了。”
“今天,可以用右手拿起一个杯子了。”
“今天,能完整地念出一首唐诗了。”
看着本子上那些丑陋却充满力量的字迹,我知道,我在一点点地,把我失去的人生,亲手夺回来。
三个月后,我扔掉了拐杖。虽然走路还有点跛,但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去超市,去公园。
半年后,我的右手基本恢复了七八成的功能。我已经能熟练地用筷子吃饭,能写出工整的字,甚至能自己做一顿简单的饭菜。
语言能力,也几乎完全恢复了。
去医院复查的时候,连我的主治医生都啧啧称奇。
“张女士,您的恢复速度,简直是个奇迹。我见过这么多脑梗病人,您绝对是最有毅力、最坚强的一个。”
我对着医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不是坚强,医生。这只是……不想认命。”
康复中心旁边,有一所区办的老年大学。
一天下午,我做完理疗,路过那里,被门口宣传栏里的一幅书法作品吸引了。
那幅字写的是苏轼的《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笔触,苍劲有力,潇洒飘逸,看得我入了迷。
“大姐,喜欢书法啊?”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笑呵呵地问我。
“是啊,写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想学吗?我们书法班正好在招新学员。不光有书法,还有国画、合唱、舞蹈,可热闹了。”老先生热情地介绍着。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我的后半生,不应该只有康复和过日子,我应该去寻找一些新的、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东西。
就这样,我走进了老年大学的报名处,给自己报了书法班和国画班。
重新拿起毛笔的那一刻,我的手还是会微微颤抖。
但当笔尖饱蘸墨汁,落在宣纸上的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平静和专注,将我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书法,锻炼了我的手部控制能力。
国画,则让我学会了静心和观察。
教我们国画的,是一位退休的美院老教授,姓林。林教授温文尔雅,极有耐心。
他知道我的情况后,对我格外关照,总是手把手地教我如何运笔,如何调色。
班上的同学,也都是些和蔼可亲的退休老人。大家在一起,不聊家庭的烦心事,只谈论笔墨丹青,分享生活中的趣事。
我渐渐发现,我在绘画上,似乎真的有一点天赋。
尤其是在画花鸟上,我的用色和构图,总能得到林教授的夸奖。
“丽华啊,你的画,有股子韧劲儿。像那悬崖上的松,风雨里开的花,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硬着呢!”林教授不止一次这样评价我的画。
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画纸上。
我画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梅花,画破土而出的春笋,画逆流而上的锦鲤。
每一笔,都是我和命运的抗争。
每一色,都是我重生的喜悦。
半年后,老年大学要举办一次年度学员作品展。
我的三幅水彩画,《迎春》、《听雨》和《新生》,都被林教授推荐,选中参展了。
画展那天,我特意穿上了一件新买的、淡紫色的旗袍。
我站在自己的画作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参观者,听着他们对我的画发出的声声赞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骄傲。
老同事王芳也来了,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眼睛都红了。
“丽华,你现在……真好。比以前,还要好。”
是啊。
我现在很好。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展厅的入口。
是陈明。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头发有些凌乱,西装也皱巴巴的,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他径直向我走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画。
“妈。”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我看到老年大学的公众号了,才知道您在这里有画展。”他有些局促地解释着。
“有事吗?”我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他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妈,我……我和李倩,上个月离婚了。”
李倩是他的妻子,我的前儿媳。
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她说我太自私,太冷血,连自己的亲妈都能那样对待,根本不是个男人。她说……跟我过下去,让她觉得恶心。”陈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淡淡地说道。
“不,跟您有关。”他抬起头,眼睛里泛着红丝,“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那时候,就是个混蛋!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
他突然“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展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们身上。
“妈,您原谅我吧!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立刻去扶他。
我只是轻声地问:“如果,我今天没有站在这里,没有开这个画展,而是依旧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你还会来找我,说这些话吗?”
陈明猛地一震,抬起头,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答案,不言而喻。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让人看笑话。”
“妈,您……”
“陈明,”我打断了他,“‘对不起’这三个字,你真正该去说的,是李倩。至于我,我没有原谅你,但也……不恨你了。”
“因为,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的生活里,有画,有朋友,有阳光。我不想再被过去的那些怨恨,拖住脚步了。”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了我的朋友们。
林教授和王芳他们,都用一种担忧又敬佩的目光看着我。
我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那一刻,阳光透过展厅的玻璃窗,洒在我的身上,温暖而又明亮。
我知道,我的人生画卷,才刚刚展开最精彩的一页。而画笔,就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画展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我的画在区里的展览上得了个二等奖,这不大不小的荣誉,让我在老年大学里成了个小名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我,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们一起研究绘画,一起去郊外写生,甚至组了个小小的旅行团,去了趟苏杭。
看着西湖的潋滟水光,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如此开阔和自由。
这期间,女儿陈莉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电话里的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耐烦的语气,而是变得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讨好。
她会问我身体怎么样,康复有没有按时做,钱够不够花。
我知道,陈明的下跪,肯定给她带去了不小的震动。
对于她的示好,我既不热络,也不冷拒,只是保持着一种淡然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她带着哭腔打来电话。
“妈……呜呜……小宝发高烧,肺炎住院了……我一个人在医院,快要崩溃了……”
我沉默了片刻。
“哪个医院?几号病房?”
问清楚地址后,我放下电话,去厨房煲了一锅她小时候最爱喝的排骨汤,然后打车去了医院。
当我提着保温桶出现在病房门口时,陈莉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双眼红肿,满脸憔ें,看到我的那一刻,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妈……”
她冲过来抱住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好了,多大的人了。快去洗把脸,我看着小宝,你去喝点汤,吃点东西。”
那几天,我在医院陪着她。
看着她为孩子忙前忙后,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孩子病愈出院那天,陈莉送我回家。
在楼下,她拉着我的手,郑重地向我道歉。
“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混蛋。直到我自己当了妈,才明白您的不容易。我……我真不是人。”
我看着她满是愧疚的脸,心里那块最后的坚冰,也悄然融化了。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她的手,“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带孩子。”
她走后,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我明白,有些伤害,留下了疤痕,永远不会消失。但选择原谅,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放过我自己。
生活,似乎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没想到,陈国强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天,我正在老年大学的画室里画画,王芳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丽华,不好了!你……你快去中心医院看看吧!陈国强……他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赶到医院时,陈国强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地吊起。
而那个叫王娟的女人,正叉着腰,在病床边指着他破口大骂。
“陈国强!你个没用的老东西!说好的给我买套房,现在钱呢?钱呢!你居然敢把钱转给你那个狐狸精女儿!你是不是当我死的?”
“我……那是我女儿,她孩子生病了……”陈国强虚弱地辩解着。
“你女儿?你女儿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跟你这两年,白跟了?我告诉你,没钱就赶紧让你儿子女儿拿!不然这医药费,你自己想办法!老娘不伺候了!”
女人骂完,拎起她的名牌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就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躺在床上的陈国强。
他看见了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祈求。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一个客户喝酒,喝多了,下楼梯时滚了下去,摔断了腿,还伴有轻微的脑震荡。
而他和王娟,日子也早就过得一地鸡毛。那个女人图的不过是他的钱,当他生意上出现一点周转不灵时,便立刻翻了脸。两人天天吵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陈明和陈莉也赶来了。
看着病床上狼狈不堪的父亲,他们的表情都很冷漠。
交了住院费后,陈明对我说:“妈,您先回去吧。这里……我们来处理。”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麻烦事。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去收拾那个男人留下的烂摊子。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就该由他自己,去承受所有的后果。
又过了几个月,林教授找到我,带来了一个让我惊喜万分的消息。
市里要举办一个美术作品联展,他的一个老朋友是评委之一。他看了我的画,非常欣赏,想邀请我,也送几幅作品去参展。
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和肯定。
我精心挑选了三幅我最满意的作品——《涅槃》、《破晓》和《暖阳》。
画展那天,我邀请了所有我在乎的朋友。王芳,康复中心的理疗师,老年大学的同学们……陈莉也带着外孙来了。
我的画,被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很多人驻足在我的画前,轻声地讨论着。
“这画真有生命力,你看那颜色,多热烈。”
“是啊,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个业余爱好者之手。”
我站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赞美,内心平静而又充实。
这时,林教授走到我身边,笑着递给我一杯香槟。
“丽华,祝贺你。”
“林教授,谢谢您。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由衷地感谢他。
“不。”他摇了摇头,目光温和而又真诚,“是你自己,成就了你自己。你的画,就像你的人一样,经历过风雨,却依然向着太阳。”
我们相视一笑,轻轻地碰了下杯。
展厅的灯光,明亮而又温暖。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朋友们祝福的笑脸,看到了女儿和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
不远处,我仿佛还看到了那个曾经在绝望中挣扎,却最终选择拿起画笔,为自己的人生重新上色的自己。
我知道,我失去过很多。
但现在,我拥有的,更多。
我的后半生,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我,只是张丽华。
一个画画的,快乐的,自由的,张丽华。
这就够了。
来源:快乐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