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躺在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

那天，产房外的天光是灰白色的。

像一块洗了太多次，已经褪了色的旧棉布。

我躺在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

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一缕一缕的，狼狈得很。

护士抱着两个小小的襁褓走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恭喜啊，龙凤胎，哥哥七斤一两，妹妹六斤整，都特别健康。”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蜜罐里。

甜的，软的，满满当当的。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们。

可我的手在抖。

我的丈夫，陈阳，他先一步凑了过去，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哥哥的脸，又看了看妹妹的。

“都好，都好。”他喃喃自语，声音也带着颤。

门开了。

婆婆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护士怀里的两个孩子。

不，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其中一个。

那个蓝色的襁褓。

“是这个吗？是带把儿的吗？”她的声音尖而亮，划破了病房里温馨的宁静。

护士愣了一下，点点头：“阿姨，这个是男孩，那个是女孩。”

婆婆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巨大的菊花。

褶子层层叠叠，每一道都写满了得意和满足。

她一把就从护士手里接过了那个蓝色的襁。

抱得紧紧的，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低头，亲了又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大孙子，我的宝，可算把你盼来了。”

粉色的那个襁褓，还在护士的手里。

护士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又看看陈阳。

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

那蜜糖罐子，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陈阳碰了碰他妈妈的胳膊。

“妈，还有一个呢，这是妹妹。”

婆婆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道了。”

她的语气很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她抱着那个男孩，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旁若无人地逗弄着。

那个小小的，粉色的孩子，就那么被晾在了半空中。

我的女儿。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了，又酸又疼。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给我，把孩子给我。”我的声音嘶哑。

护士如蒙大赦，赶紧把粉色襁褓轻轻放在我的臂弯里。

她很小。

比我想象的还要小。

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我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

温的，软的，带着一股奶香。

我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粉色的襁褓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整个病房里，只有婆婆逗弄孙子的声音，和我无声的眼泪。

陈阳站在中间，看看他妈，又看看我。

他脸上的表情，很为难。

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您也抱抱妹妹啊，您看她多可爱。”他试图打圆场。

婆婆终于舍得从她的大孙子身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

那眼神，很复杂。

说不上是嫌弃，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爱。

就像在看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抱的。”

她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我的呼吸都停了。

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说了？我说错了吗？”婆婆把声音拔高了八度，“我们陈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带把儿的，我高兴高兴怎么了？丫头片子本来就是赔钱货！”

“你……”

我闭上眼睛，不想听他们争吵。

我只是把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身体那么小，那么软。

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掉一样。

出院那天，婆婆一大早就来了。

她带来了各种给婴儿准备的东西。

小衣服，小被子，奶瓶，尿不湿。

无一例外，全都是蓝色的。

没有一件是粉色的。

她指挥着陈阳，把那个蓝色襁褓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婴儿车里。

盖上柔软的小毯子，生怕他着凉。

我抱着女儿，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行了，我们回家了。”婆婆拍了拍手，一脸的喜气洋洋。

我愣住了。

“我们？”

“对啊，”她理所当然地说，“我带我大孙子回家，你身体不好，就在这儿让你妈照顾你吧。家里地方小，住不下那么多人。等孩子满月了，再办酒。”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先带我孙子回去了。”婆婆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你一个丫头片子，你自己带着呗。我们家可养不起两个。”

她说完，推着婴儿车，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

陈阳拉住她。

“妈，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的！两个都是我孩子！”

“什么你的我的！”婆婆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这个是陈家的种，那个，谁爱要谁要！陈阳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为了个丫头片子跟你妈我对着干，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她就那么推着车，走了。

毫不留情。

陈阳站在原地，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想追出去。

我叫住了他。

“别去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他回头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小晚，我……”

“你回去吧。”我说，“回去看着你儿子。”

他愣住了。

“那你和……和女儿呢？”

我低头，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孩子。

“我们，有我就够了。”

那天，走廊里的风很大。

吹得窗户哐哐作响。

陈阳走了。

他一步三回头。

可他还是走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被他和他妈带走了。

留给我的这一半，只有这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却已经要用尽全力去保护的孩子。

我给她取名叫暖暖。

我希望她的生命里，能有很多很多的温暖。

即使，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坐月子的日子，是我妈来照顾我的。

她看着我怀里的暖暖，总是叹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笑笑，不说话。

说什么呢？

说我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男人，进了这么一个家庭吗？

没意义。

陈阳每天都会来。

带着各种补品，还有给暖暖的小衣服，小玩具。

粉色的。

他会笨拙地抱一会儿暖暖，然后就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我们。

大多数时候，我们俩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他想说什么，我知道。

但他妈的强势，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会给我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是那个男孩。

他们给他取名叫安安。

平安的安。

照片里的他，被包裹在最好的衣物里，躺在最贵的婴儿床上。

婆婆抱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每一次，我的心都会被刺痛一下。

不为别的。

只因为，那是暖暖的哥哥。

他们是双胞胎。

他们本该一起长大的。

出月子的那天，我抱着暖暖，回了我和陈阳的那个小家。

房子里很安静。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痕迹。

陈阳把我们送回来，待了一会儿，就接到了他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很大，我都能听见。

“安安哭了，你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

陈阳挂了电话，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歉意。

“小晚，我得走了。”

我点点头。

“嗯。”

他就这么，又走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暖暖。

带一个新生儿有多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白天，她睡了，我赶紧做家务，做饭。

晚上，她哭了，我得起来喂奶，换尿布。

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我的世界，被压缩成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我的时间，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

喂奶，拍嗝，换尿布，洗澡，哄睡。

无限循环。

有时候，抱着软软的暖暖，我会突然掉下眼泪。

我觉得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承受这些？

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抢走我的一个孩子，又对我另一个孩子弃如敝履？

可哭完了，擦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

暖暖是我的。

我得对她负责。

陈阳还是会来。

送钱，送东西。

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不说，我也不问。

关于那个家，那对母子，我一个字都不想提。

我知道，提了，就是争吵。

就是把他，往更远的地方推。

暖暖一天天长大。

她会笑了。

她会翻身了。

她会咿咿呀呀地叫“妈妈”了。

每一次，她小小的进步，都能让我开心一整天。

她是我的光。

是支撑我走过那段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一岁生日那天，我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插上了一根蜡烛。

我抱着她，唱生日快乐歌。

她拍着小手，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那天晚上，陈阳来了。

他带来一个很大的毛绒熊。

还有一张卡。

“小晚，这是给你的。”他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没接。

“我不要。”

“拿着吧，”他把卡塞进我手里，“我知道你辛苦。我……我对不起你们。”

他的眼圈红了。

我看着他。

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如今，只剩下了疲惫和无奈。

“陈阳，”我轻声说，“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不，我不同意！”他激动地站起来，“小晚，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你没错。”我打断他，“你只是，太孝顺了。”

孝顺到，可以容忍自己的母亲，把自己的家庭撕成两半。

孝顺到，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独自挣扎。

这不是他的错。

这是他的选择。

而我，也要做出我的选择。

那天，我们吵了很久。

他摔门而去。

那张卡，留在了桌子上。

我没有动。

我知道，一旦我动了，我和他就真的只剩下钱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地过着。

我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做的兼职，翻译一些文件。

收入不高，但足够我和暖暖的生活。

我很少出门。

也很少和人来往。

我的世界，简单到只有我和暖暖。

偶尔，我会从陈阳的朋友圈里，看到安安的照片。

他长得很快。

眉眼之间，和暖暖越来越像。

只是，他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不像暖暖，她的眼睛里，永远是亮晶晶的，像装满了星星。

安安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

看不真切。

照片里，他总是被各种昂贵的玩具包围着。

婆婆抱着他，依旧笑得灿烂。

可他，却很少笑。

即使笑了，也笑得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我心里，会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

暖暖两岁的时候，会说很多话了。

她很活泼，很爱笑。

小区里的叔叔阿姨都喜欢她。

说她像个小太阳。

有一天，她拿着一本图画书，指着上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朋友，问我：

“妈妈，我也有一个一样的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蹲下来，看着她清澈的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暖暖，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我做梦了，梦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小哥哥，他一直在哭，说他想我。”

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我抱住她，紧紧地。

“是的，暖暖，”我的声音哽咽了，“你有一个哥哥。他叫安安。”

“那哥哥呢？”

“哥哥……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和我们在一起？”

我该怎么说？

说他被奶奶抢走了吗？

说奶奶不喜欢你，只喜欢他吗？

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告诉她：“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大人的原因。”

从那天起，暖暖就总是念叨她的哥哥。

她会把自己的玩具分成两份。

一份给自己，一份留给哥哥。

她画画，会画两个手拉手的小朋友。

一个扎着小辫子，一个没有。

她说，这是她和哥哥。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都像是被针扎一样。

密密麻麻的，疼。

我开始恨。

我恨那个女人的自私和偏见。

是她，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是她，让两个本该最亲密的人，骨肉分离。

我甚至开始恨陈阳的软弱。

如果他当初能强硬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就在暖暖快三岁的时候。

陈阳突然在一个深夜，给我打了电话。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小晚，你快来！安安出事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

“他……他从幼儿园跑出去了，找不到了！”

我当时就懵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身边熟睡的暖暖，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我妈正好在我家。

我把暖暖托付给她，穿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我打车去了陈阳说的那个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围了很多人。

陈阳和他妈，都在。

婆婆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泪痕。

她瘫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打着地面。

“我的孙子啊！我的命根子啊！你到哪儿去了啊！”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爬过来抓住了我的裤脚。

“小晚！你来了！你快帮我找找安安！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

这个曾经那么不可一世，那么趾高气扬的女人。

此刻，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我甩开她的手，看着陈阳。

“到底怎么回事？”

陈阳的嘴唇都在哆嗦。

“老师说，今天下午，他……他突然就跑出去了。谁都拦不住。嘴里一直喊着，要去找妹妹，要去找暖暖。”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暖暖。

他要去的地方，是我这里。

我立刻就明白了。

我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陈阳也反应了过来，跟在我身后。

婆婆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跟了上来。

我们小区的门口。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蹲在花坛边上。

穿着蓝色的幼儿园校服。

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

肩膀一耸一耸的。

是安安。

我放慢了脚步。

心，跳得飞快。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我的儿子。

他和我，只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可这三年的时光，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婆婆尖叫着冲了过去。

“安安！我的大孙子！”

她一把抱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孩子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和暖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还有，深深的，化不开的孤独。

他看见了我。

他愣住了。

他推开他奶奶，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没有叫我。

他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充满了渴望和委屈。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跑到我面前，停下来。

他伸出小小的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

“你是妈妈吗？”

他的声音，怯生生的，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我蹲下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是，我是妈妈。”

我哭得泣不成声。

怀里的这个小身体，那么瘦，那么小。

他也在哭。

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我想要妹妹。”

“奶奶不让我找你们，她说妹妹是坏孩子。”

“妹妹不是坏孩子，我也不是。”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原来，这三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婆婆站在一边，脸色煞白。

陈阳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那天晚上，我把安安带回了家。

婆婆想拦。

被陈阳吼了回去。

“妈！你还嫌不够吗！你想逼死我们所有人吗！”

那是陈阳第一次，用那么重的语气，跟他妈说话。

婆婆愣住了。

她看着我怀里的安安，又看看陈阳。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家的门，第一次，为安安打开了。

暖暖被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当她看到安安的时候，她愣住了。

安安也看到了她。

两个孩子，就那么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看着。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他们的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惊讶和好奇。

暖暖先动了。

她走到安安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他。

“你是哥哥吗？”

安安点点头。

他的眼泪还没干，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是暖暖吗？”

暖暖也点点头。

她伸出手，拉住了安安的手。

“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安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反手握住暖暖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也是。”

我看着他们。

看着这两个小小的孩子。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即使分开了三年，即使从未谋面。

可他们之间，就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那种联系，是任何人都无法切断的。

那天晚上，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他们手拉着手。

睡得很安稳。

我坐在床边，看了一整夜。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有对未来的迷茫。

更多的，是对这两个孩子的，深深的愧疚。

第二天，婆婆来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她提着很多东西，都是给暖暖的。

漂亮的公主裙，精致的洋娃娃，还有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字的零食。

她站在门口，局促不安。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是我开的门。

我没让她进来。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我面前递了递。

“小晚，这个，是给暖暖的。”

“她不需要。”

“我……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哀求，“你看在安安的面子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把暖暖，当成亲孙女一样疼。”

我笑了。

笑得很冷。

“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这三年的伤害吗？”

“你觉得，你现在买的这些东西，就能弥补暖暖缺失的父爱和亲情吗？”

“你带走安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因为没有妈妈和妹妹，而变得孤僻，不快乐？”

“你把暖暖丢给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会有多难？”

我一句一句地问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我心里，剜出来的。

她的脸，越来越白。

身体，摇摇欲坠。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哭了起来，“小晚，我求求你，你让我看看孩子吧，让我看看他们。”

“不可能。”

我关上了门。

把她的哭声，隔绝在了门外。

我靠在门上，身体无力地滑落。

我以为，我会很痛快。

可我没有。

我的心里，堵得更难受了。

陈阳来了。

他坐在我身边，什么也没说。

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我妈她……她昨晚一夜没睡。今天早上，她把家里所有安安的东西，都分成了两份。她说，这些，本来就该有暖暖的一半。”

“她还说，她想把她名下的那套房子，过户给暖暖，算是补偿。”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陈阳，你觉得，这些能补偿吗？”

他摇摇头。

“不能。”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他的眼神，很坚定，“我要搬回来住。我要陪着你，陪着暖暖，陪着安安。我们才是一家人。”

“那你妈呢？”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他说，“我会尽一个儿子该尽的孝道，但我不会再让她，来干涉我们的生活。”

我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和三年前那个懦弱无能的他，不太一样了。

他的脊梁，好像挺直了。

可是，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我不知道。

那段时间，家里很热闹。

两个孩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游戏。

安安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暖暖，还是那个小太阳。

只是，她的阳光里，多了一个人分享。

陈阳真的搬了回来。

他开始学着做一个父亲。

给孩子们讲故事，陪他们搭积木，带他们去公园。

他笨拙，但是很努力。

他也会学着，照顾我的情绪。

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菜。

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捏捏肩膀。

我们之间，依然有隔阂。

那三年的伤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愈合的。

但，我们都在努力。

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自己。

婆婆没有再来。

她只是，每天都会在小区的门口，远远地看着。

看着安安和暖暖，手拉手地去上幼儿园。

她不靠近，也不说话。

就那么站着。

风吹乱了她的白发，她也不在意。

有一次，下雨了。

我去接孩子。

看到她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

衣服都湿了半边。

安安看见了她。

他拉了拉我的衣角。

“妈妈，是奶奶。”

我没说话。

暖暖也看见了。

她从我的身后，探出小脑袋。

看着那个，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单的老人。

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

她跑到婆婆面前，把巧克力塞进她手里。

“奶奶，给你吃。”

婆婆愣住了。

她看着手里的巧克力，又看看暖暖。

她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她蹲下来，想抱抱暖暖。

可她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她不敢。

暖暖却主动，用她的小手，擦了擦婆婆脸上的泪水。

“奶奶，不哭。”

婆婆终于，忍不住了。

她抱着暖暖，嚎啕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我在不远处站着，看着这一幕。

心里，那块坚硬的冰，好像，融化了一角。

也许，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无法被原谅。

尤其是，当这份原谅，是以孩子的善良和纯真为名义的时候。

那天之后，婆我家的门，对婆婆，有条件地敞开了。

她可以来看孩子。

但不能过夜。

她可以给孩子买东西。

但必须是两份。

她可以和孩子说话。

但不能再说那些，偏见伤人的话。

她都答应了。

她变得，小心翼翼。

她会给暖暖梳辫子，会给安安讲故事。

她会蹲下来，听他们说那些，天马行空的童言童语。

她的脸上，有了笑。

那种，很温和，很慈祥的笑。

不再是三年前那种，带着优越和得意的笑。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

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给两个孩子削苹果。

她把苹果皮，削成一长条，不断。

她把苹果，切成小兔子形状。

一份给安安，一份给暖暖。

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

这个画面，好像也挺

我心中的恨，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日常的温暖，一点点地冲淡了。

我没有原谅她。

我只是，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我放下的，不是仇恨。

而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带给我的枷锁。

我和陈阳，也慢慢地，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我们开始，像正常的夫妻一样。

会聊天，会开玩笑，会偶尔地，拌拌嘴。

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聊起那空白的三年。

他说，那三年，他过得像个行尸走肉。

一边，是强势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儿子。

一边，是心怀愧疚的妻子和素未谋面的女儿。

他被夹在中间，快要窒息。

他说，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安安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像暖暖了。

也太像我了。

那里面，有他还不清的债。

他说，他想过无数次，要冲破这一切。

但是，他没有勇气。

直到安安走失的那天。

他看着那个在小区门口，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他才明白，他的懦弱，伤害的，不只是我，还有他的孩子。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听着，没有说话。

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转眼，孩子们五岁了。

幼儿园要开亲子运动会。

老师要求，爸爸妈妈必须都到场。

我和陈阳，自然是都去了。

婆婆也想去。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

买了好几身新衣服，在镜子前比来比去。

还是被我拒绝了。

“妈，那是亲子运动会，爷爷奶奶，是不参加的。”

她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哦，好。”

她没再坚持。

运动会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微风不燥。

安安和暖暖，穿着一样的运动服。

手拉着手，兴奋地在操场上跑来跑去。

我和陈阳，跟在他们身后。

帮他们拿着水和毛巾。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们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个项目，是家庭接力跑。

第一棒是孩子，第二棒是妈妈，第三棒是爸爸。

安安和暖暖，商量了一下。

决定，让暖暖跑第一棒。

因为，暖暖跑得比较快。

比赛开始了。

暖暖像一只小鹿，飞快地冲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把其他小朋友都甩在了后面。

她把接力棒，交到我手里。

我用尽全力，往前跑。

我听到了，两个孩子在身后，给我加油的声音。

“妈妈加油！妈妈最棒！”

我把接一棒，交给了陈阳。

陈阳接过去，像一阵风一样，冲向了终点。

我们得了第一名。

两个孩子欢呼着，跳着，扑进了我们的怀里。

一人抱住一个。

我和陈阳，相视一笑。

阳光下，他的笑容，很耀眼。

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操场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婆婆。

她就站在铁丝网外面，远远地看着我们。

她的手里，还拿着两个小小的水壶。

一个蓝色，一个粉色。

她看到我们赢了，也跟着笑。

笑得，眼角都湿了。

安安也看到了她。

他拉着暖暖，跑了过去。

“奶奶！”

婆婆赶紧擦了擦眼睛，把水壶递给他们。

“快喝点水，看你们，跑得满头大汗的。”

两个孩子，咕咚咕咚地喝着水。

婆婆就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眼神里，充满了满足和……一丝愧疚。

我知道，那份愧疚，会伴随她一生。

就像那道伤疤，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一样。

它不会消失。

但，我们可以，带着它，继续往前走。

运动会结束了。

我们一家四口，手拉着手，往家走。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安安突然说：“妈妈，我今天好开心。”

暖暖也说：“我也是！我们是第一名！”

陈阳笑着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就要齐心协力。”

一家人。

是啊。

我们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一家人。

这个过程，走了太多的弯路，流了太多的眼泪。

但好在，结局，是

回到家。

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

是我没见过的。

我拿起来看。

里面，是一张照片。

是今天在运动会上，别人帮我们拍的。

照片上，安安和暖暖，举着奖牌，笑得像两朵太阳花。

我和陈阳，站在他们身后。

也笑得很开心。

阳光，洒在我们四个人的身上。

温暖，而明亮。

在相框的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是婆婆的字迹。

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写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

我把相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我知道，这才是我们家，最该有的样子。

不是金钱，不是偏见，不是传宗接代的执念。

而是爱。

是包容。

是无论发生什么，都紧紧相连的，那份血脉亲情。

是暖暖。

是安安。

是我和陈阳。

是我们，历经千帆，终于完整的，一个家。

来源：池边弄柳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