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响了起来,是小曾。"老同学,回来了,明晚老城牛肉馆摆酒,你必须来。"朋友老王却皱眉摇头:"他现在可是大老板,你别去。"
手机响了起来,是小曾。"老同学,回来了,明晚老城牛肉馆摆酒,你必须来。"朋友老王却皱眉摇头:"他现在可是大老板,你别去。"
那年头,我二十七岁,在东风机械厂当技术员。
小曾比我小两岁,是车间里的钳工,手上常年带着厚厚的老茧,但笑起来特别爽朗,车间里的姑娘们都偷偷喜欢他。
东风机械厂是县里的支柱企业,全盛时期有两千多工人,厂区大得像个小镇,每天早上七点半,广播站准时放《东方红》,工人们排着队进厂,那场面蔚为壮观。
九七年那场下岗潮来得突然,像一场无情的暴雨,淋得我们措手不及。
厂里的大喇叭天天播着"改革转型"、"减员增效",会议室里贴满了"解放思想,与时俱进"的大红标语,可我们心里明白,那是山雨欲来。
记得那是个周五的下午,车间主任宣布裁员名单时,我和小曾都在其中。
他把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往工具箱一扔就走了,连那本盖满了红戳的工作证都没要,我却在更衣室里傻坐了整整一个钟头,看着墙上"提高质量,增创效益"的标语发呆。
那时候,有个三室一厅的单位分房,有份铁饭碗的工作,就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下岗后,我靠在县城补习班教书糊口,每月工资比在厂里少了一半,连给孩子买双像样的球鞋都要犹豫再三。
而小曾背着个印着"红旗手"的帆布包南下了,说是去深圳闯一闯,走时拍着胸脯说:"杨师傅,等我发达了第一个找你!"
十一年过去,家乡的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县城的煤球炉烟囱不见了,多了几栋贴着瓷砖的高楼,小曾也从当初那个蹬着二八自行车的年轻人,变成了开着黑色奔驰的老板。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地睡不着。
从前些日子开始,县城全面整治违建,我在镇上补习班的临时工作也没了,那个老板甚至连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没给足。
四十岁的人,没存款,没稳定工作,只剩下老家那套祖传的青砖老宅,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
女儿今年读高二,成绩不错,儿子上初中,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躺在黑暗中,脑海里浮现出卢师傅、老张、小李那些同厂下岗的同事,现在都在干啥呢?
有人摆了地摊,有人去建筑队做小工,还有人跑起了三轮车。
人到中年,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
妻子侧卧着,呼吸平稳,睡得很熟。
她比我小三岁,原来在厂医院当护士,下岗后在镇卫生院找了份工作,每月九百块钱的工资,成了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我打开床头的台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皮饼干盒。
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九六年厂里篮球队的合影,我和小曾并排站着,穿着印有"东风机械厂"字样的蓝色运动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踌躇满志。
照片角落有些起了毛边,就像我们逐渐模糊的青春。
盒子里还有我的工作证、几枚"先进生产者"的小红花、一本发黄的《钳工技术手册》,这些老物件记录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老王家。
他家住在原来厂分的家属楼里,如今楼道破旧,墙皮剥落,楼下晾着的衣服在春风中摇摆。
老王在县建设局工作,比我们幸运,没赶上下岗那波浪潮。
他家客厅里摆着个二十一寸的彩电,茶几上堆着几本《读者》杂志,墙上挂着他和领导的合影。
"小曾这次回来是要在老城区建商业街,你家那块地正好在规划范围内。"老王往我茶杯里续了水,压低声音道,"这几年他在省城做工程,手段不干净。"
"啥意思?"我端起茶杯,感觉手有些抖。
"就是那种,拆迁的时候许诺得好,等拿了地,赔偿金就缩水,有老人不配合,他们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老王喝了口茶,瞥了一眼门外,"上次他在北区那个项目,蛮横拆了老宋家的房子,把老宋气得住了院。"
我心里一沉。
老宅虽破旧,却是爷爷留下的,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墙上还有我小时候的身高记录,小院的石板上有我骑三轮车留下的印记,院子里那棵枣树,是爷爷亲手栽的,每年秋天都会结满红枣。
那里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
"他要是问起你家的房子,千万别松口。"老王拍拍我的肩膀,"小心吃哑巴亏。"
中午回家,妻子正在择菜,见我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计问:"你见老王了?他咋说?"
我把老王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妻子听完,手里的菜叶都揉皱了:"那你打算咋办?去不去?"
我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去看看吧,毕竟是老同学,好歹听听他说啥。"
妻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你自己拿主意吧,别喝太多。"
晚上六点半,我站在牛肉馆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
牛肉馆在老城根儿底下,门脸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是那种老式四合院改建的,院子中间还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几张桌子,颇有些年代感。
小曾早到了,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他的下属。
见我进来,他一下站起来,大步迎上前,使劲拍我肩膀:"好兄弟,可想死我了!"
近看,小曾变了许多。
眼角有了细纹,身形略微发福,脸上写满世故。
他腕上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名表,衬衫袖口的袖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手上的老茧早已不见踪影。
"杨师傅,你咋还是这老样子!"小曾笑着说,用的是当年在厂里的称呼,那时候虽然我只比他大两岁,但因为是技术员,大家都叫我杨师傅。
"人老了呗。"我笑笑,在他对面坐下。
菜已经上了一大半,有红烧肘子、糖醋里脊、清蒸鲈鱼,还有几个时令小炒,中间摆着几瓶茅台。
"来,喝酒!"小曾倒了满满一杯,"咱哥俩多少年没见了,今天不醉不归!"
我们干了几杯,他问起我这些年的境况,我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咱哥俩儿什么交情,有困难找我啊!"小曾豪爽地说,眼睛却不停地扫向窗外停着的那辆奔驰车,仿佛是在向我展示他的成功。
"听说你在省城混得不错?"我夹了块肘子肉,问道。
"还行吧,做点小生意,马马虎虎。"小曾谦虚地说,但脸上掩不住得意,"在省城盖了栋小楼,一家老小住得宽敞。"
周围的年轻人立刻附和:"曾总可低调了,省城那个项目拿了今年的优质工程奖呢!"
又一个人接话:"是啊,下个月跟市里签那个开发项目,少说也得几个亿的投资。"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喝着酒,心里却在琢磨:小曾这次回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几个年轻人先行告退,包间里只剩下我和小曾。
他给我倒了杯酒,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老哥,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是想在老城区建个商业步行街,你家那片正好在规划中心位置。"
果然来了。
他举起酒杯,"房子我出高价,比市场价高三成,保证让你满意。这事要是成了,我还给你在新商业街留个铺面,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道:"老城区那么多人家,怎么偏偏看中了我家那块?"
"那地方风水好啊!"小曾笑着说,"而且你家那老宅子有百年历史了,正好可以做成古风商业区的核心,到时候改建成茶楼或者特色餐厅,准能吸引游客。"
夜深了,小曾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杨师傅,你是不知道,现在做工程,懂得变通的人,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变通是啥意思?"我装作不懂地问。
"就是该打点的地方打点,该疏通的地方疏通。"他冲我挤挤眼,"咱们老家这地方太死板,不像省城,懂得灵活嘛!"
看着他微醺的样子,我忽然想起厂里那个年轻的小曾,那时候他加班修一台坏机床,满头大汗也不喊累,说要给厂里省下修理费。
如今的他,油光满面,谈笑间尽是生意经和门道,那个淳朴的小伙子早已不见踪影。
回家的路上,初春的风有些凉。
我绕道走过老城区,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那些低矮的老房子。
有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
街边的槐树还没发芽,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这里的每一条街巷,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小时候,我在这些青石板路上跑过、闹过、追逐过风筝;年轻时,我和妻子在这里牵过手,看过露天电影;如今,儿女也在这些街巷中长大。
突然,我想起了爷爷。
他是个木匠,手艺在县里数一数二,老宅的门窗、桌椅板凳都是他亲手做的。
记得小时候,他常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给我讲故事。
"这房子啊,是你太爷爷建的,"爷爷抚摸着门楣上的木雕,眼中满是自豪,"咱家祖祖辈辈都在这住着,传下去就是根。"
第二天,我去了趟县志办,翻阅了些资料。
老城区确实有开发价值,尤其是近几年,周边县市的古城改造项目都取得了不错的效益。
又打听了小曾这些年的情况。
他确实做过一些争议性项目,曾经因为拆迁补偿问题闹过纠纷,有户人家不愿搬,他派人半夜把院墙给推了。
但我也意外得知,他悄悄资助了几个工厂老工友的孩子上大学,一年给的钱少说也有两三万。
还在老家村里捐建了一个阅览室,每年过年都给村里的老人发慰问金。
这个小曾,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中午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忙活,飘出阵阵葱花饼的香味。
我们家的老房子在县城西南角,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正房三间,两厢各两间,院子不大,但格局周正。
房子虽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院子里种着几棵蔬菜,还有妻子喜欢的几盆月季,简单却温馨。
"怎么样,想好了吗?"妻子端上一盘刚出锅的葱花饼,问道。
我摇摇头:"还没完全想好。"
"我听隔壁张婶说,老城区要拆迁的事已经定了,就是不知道补偿标准怎么样。"妻子擦了擦手,坐到我对面,"如果价钱合适,咱也别犟着,毕竟孩子们还要上学呢。"
我知道她的担忧。
女儿明年高考,儿子也要读高中了,这些都是钱。
我们省吃俭用,但教育投入从来不含糊,为的就是让孩子们有出息,不像我们这一代人那样难。
"爸,听说咱家要拆迁了?"女儿放学回来,一进门就问。
她今年十七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性格像我,做事认真,却又带着几分倔强。
"谁跟你说的?"我问。
"学校里都传开了,说是要建什么商业街。"女儿放下书包,"我不想搬,我喜欢这个院子,喜欢那棵枣树。"
我摸摸她的头:"闺女,有些事不是咱能决定的。"
"那我的身高记录怎么办?爷爷的木工房怎么办?"女儿急了,眼圈都红了。
我一时语塞。
墙上那些身高记录,见证了孩子们的成长;爷爷的木工房里那些刨子、锯子、墨斗,是他留给我们的手艺传承;厨房的老灶台、院子里的枣树、门前的石阶......每一处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记忆。
晚上,我站在老宅院子里,望着头顶的星空。
枣树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晃,墙角的老井泛着微光。
这里有太多记忆:儿子第一次学走路是在这个院子里,女儿的作业常常是在堂屋的老方桌上写的,连墙上的裂缝都像是岁月留下的皱纹,熟悉而亲切。
可是,情怀归情怀,生活还得继续。
孩子们的学费、医药费、将来的婚事,哪一样不需要钱?
如果小曾真能给个好价钱,或许这是个机会?
但他那些"变通"的做法,又让我心里打鼓。
我拿出手机,给小曾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老宅见。"
回复很快就来了:"一定准时到!"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打扫了院子,把爷爷的木工房也收拾了一下。
那些老工具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上面积了一层薄灰,但形状依然完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十点整,小曾来了,换了一身便装,开的是辆普通轿车,不像昨晚那么高调。
他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檐角的木雕,用手摸着门框上斑驳的漆皮,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意外的敬意。
"好房子啊,这雕工,现在找不到了。"他轻声赞叹。
"小时候经常从这路过,就想,要是能住在这么有味道的老房子里该多好。"他轻声说,"那时候我家住在厂东边的筒子楼里,冬天冷,夏天热,哪有这青砖大院舒服。"
我给他泡了杯茶,是前年女儿从洛阳旅游给我带回来的信阳毛尖。
"真要拆了?"我问。
他转过身,叹了口气:"原计划是的。但这两天我想了想,这样的老宅越来越少了,拆了确实可惜。"
他从包里拿出一卷图纸,"我让设计院改了方案,想保留老宅的外观,内部可以改造成茶馆或者民宿,作为商业街的一部分。"
我展开图纸,看到上面标注着"东风记忆"几个字,旁边是老宅的轮廓,还有周围规划的商铺和小广场。
"东风?"我有些惊讶。
"对,就是咱们厂的名字。"小曾的眼里有了些许温度,"想让大家记住那段时光。那会儿虽然苦,但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厂里就像个大家庭。"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还记得这个吗?"
我一眼认出来,那是当年厂技术科的工作日志,上面记录着各种技术改进和创新方案。
"我前些日子收拾东西翻出来的,一直留着呢。"小曾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我的签名,"杨师傅,你那会儿可是我们车间的技术骨干,你那个提高钻头使用寿命的方案,让厂里省了不少钱。"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小事。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有了主意:"如果能保留老宅原貌,把内部改成工人文化展示中心或者培训教室呢?"
"培训教室?"小曾疑惑地看着我。
"对,可以培训那些下岗工人学习新技能。"我越说越兴奋,"我可以担任老师,教些电脑和基础技术知识。现在县里很多四五十岁的下岗工人,找工作处处碰壁,主要是技能跟不上。"
小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指着图纸上的空地,"这里可以做个小广场,摆几张旧厂里的照片,放一些老机床模型,让大家记得那段艰难又值得怀念的岁月。"
"咱们老家的工业底子厚,东风机械厂、纺织厂、化肥厂,那会儿多风光啊!"我继续说,"如今虽然不景气了,但那些工业记忆不能丢。"
小曾愣住了,随后眼睛亮了起来:"这主意好!我出资金,你负责运营,咱们合作。这不光是个产业项目,还是个人文项目!"
他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杨师傅有见识!现在搞旅游,光有商铺不行,得有文化内涵。这个工业记忆主题,绝对能吸引游客!"
"可是,光靠情怀吃不了饭啊。"我有些担忧,"这样的项目能赚钱吗?"
"放心,我做过市场调研。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