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报表上的赤字,而是来自一个父亲本能的预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我正在看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
屏幕上跳动的,是儿子乐乐班主任张老师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报表上的赤字,而是来自一个父亲本能的预感。
「喂,张老师。」
「乐乐爸爸吗?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学校?」张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还夹杂着一丝不自然的客气。
「出什么事了?乐乐受伤了吗?」我立刻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角的解压球。
「没有没有,」她立刻否认,但语速太快,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就是……乐乐跟班里的庄壮同学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庄壮的妈妈已经到学校了。」
「小矛盾?」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心里那块石头却越悬越高。
张老师在那头含糊其辞:「总之……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我们当面沟通一下,有利于解决问题。」
「好,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一股凝滞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的儿子陈乐,那个平时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孩子,此刻正一个人站在墙角,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异样。
在他的左边脸颊上,一片清晰的、突兀的红,五个指印的轮廓若隐若现。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办公室的另一边,沙发上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香水味浓得刺鼻。
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应该就是庄壮。
男孩正把头埋在女人怀里,发出夸张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但我瞥见他裸露的手臂上,只有一道 едва可见的、像被指甲划过的细细红痕。
班主任张老师站在办公桌旁,一脸的疲惫和为难,像一根被两边拉扯的皮筋。
「乐乐爸爸,你来了。」张老师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乐乐面前,蹲下身,轻轻捧起他的脸。
「乐乐,告诉爸爸,怎么了?」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乐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但他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害怕,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羞愧。
「还问怎么了?」沙发上的女人开口了,语气尖酸刻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儿子把我儿子推倒了,你看看我家乐乐的手臂,都破皮了!」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从乐乐脸上的指痕,移到那个女人的脸上。
「我儿子的手臂破了皮,」我一字一顿地问,「那我儿子的脸,是谁打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女人抱着胳膊,嗤笑一声,脸上没有丝毫愧疚。
「我打的,怎么了?」她理直气壮地承认,「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你这个当爹的教育教育他,有什么问题吗?」
「教育?」我气极反笑,胸中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你凭什么打我的孩子?」
「凭他先动手!凭他把我儿子弄哭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我转向张老师,目光如炬:「张老师,是这样吗?」
张老师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哎呀,乐乐爸爸,你先别激动。」她开始打圆场,这是我最熟悉也最厌恶的「和稀泥」式开场白。
「孩子们之间嘛,就是争一个玩具,推了一下,都是小事。」
「庄壮妈妈呢,也是爱子心切,一时情急,手重了点。」
「手重了点?」我指着乐乐的脸,「这是一个成年人对一个七岁孩子下的手,你管这叫手重了点?」
「这是校园暴力,是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故意伤害!」我加重了语气。
那个姓庄的女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打断我:「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上纲上线?不就一巴掌吗?你儿子是金子做的,碰不得?」
「我儿子不是金子做的,」我冷冷地回应,「但他是个人,有尊严,受法律保护,不是谁都能上来扇一耳光的。」
张老师见状,赶紧站到我们中间,试图将我们隔开。
「好了好了,两位家长都消消气,我们今天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好啊,那你说怎么解决。」我看着她,等待她的「解决方案」。
张老师深吸一口气,露出了她心中早已盘算好的计划。
「我看这样吧,」她小心翼翼地措辞,「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乐乐先推了庄壮,他是有错在先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所以,你看,能不能让乐乐先给庄壮道个歉?」
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
我看着墙角的儿子,他小小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又是一颤。
「让我的儿子,一个被成年人掌掴的受害者,去给对方道歉?」我确认道。
「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张老师仿佛看到了解决的曙光,继续说道,「然后呢,乐乐爸爸,庄壮妈妈也确实是冲动了,但你儿子也让她费心了,要不……你也跟庄壮妈妈说声『对不起』,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这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孩子们明天还能做好朋友,多好。」
她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赞同和感激。
庄壮的妈妈则是一副「你看,老师都这么说」的胜利者姿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我沉默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愤怒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我的理智。
我看到乐乐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他在看我,看他的父亲,看他唯一的依靠,会在这种指鹿为马的荒谬时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忽然明白,今天我如果点了这个头,说的这句「对不起」,那么打在乐乐脸上的这一巴掌,将会在他心里留下一辈子的烙印。
它会告诉他,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公理可以被随意扭曲,受到伤害是自己的错。
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张老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和稀泥』这个词,现代网络释义是什么吗?」
张老师愣住了,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
「它指的是,在有明确是非对错的冲突中,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求双方各退一步,看似公平,实则是对过错方的纵容,和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最典型的『和稀泥』。」
张老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乐乐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打断她,「你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得罪这位『有背景』的家长,选择牺牲我儿子的尊严和公道。」
庄壮妈妈脸色一变,冷哼道:「你说话注意点!我先生是学校家委会的副会长,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你留面子!」
「家委会副会长?」我笑了,「好大的官威。」
「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打了我儿子,这是事实,必须道歉。学校处理不公,老师颠倒黑白,这也是事实,必须有个说法。」
我不再看她们,我走到乐乐身边,把他拉到我身后。
然后,我当着她们的面,掏出了我的手机。
张老师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一边在通讯录里查找号码,一边说,「既然学校解决不了问题,老师也解决不了问题,那我就找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乐乐爸爸,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张老师慌了,作势要来抢我的手机。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
「我就是在好好说。」我的手指停在了「市教育局纪检监督科」的号码上。
庄壮妈妈起初还抱着胳膊看好戏,此刻也变了脸色。「你吓唬谁呢?打了也是白打,你以为有人会管这种小事?」
「是吗?」我看着她,按下了拨号键,并且开启了免提功能。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嘟……嘟……」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末日审判的钟声。
张老师的脸色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喂,您好,市教育局纪检监督科。」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您好,」我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我要实名举报。」
「我要举报,青苗实验小学,一年级三班,我儿子陈乐,今天在学校内,被同班同学庄壮的母亲,当着班主任张老师的面,掌掴面部。」
「事后,班主任张老师不仅不追究打人者的责任,反而要求我,作为受害者的父亲,向打人者道歉,并要求我儿子向对方道歉。」
「我认为,打人者的行为涉嫌违法,而校方和老师的处理方式严重失当,颠倒黑白,对我儿子的身心造成了巨大伤害。」
「我要求教育局立刻介入调查,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我每说一句,张老师的身体就抖一下,庄壮妈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那个男声变得严肃起来:「这位家长,请您不要挂断电话,您反映的情况非常严重,我们极为重视。」
「请您告知您的姓名,以及学校的具体地址。我们会立即派调查员前往核实情况。请您务必留在现场,保护好您的孩子和相关证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
是校长。
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一路跑过来的。
「陈先生!陈先生!误会,都是误会!」校长一边喘气一边摆手,看到我手机开着免提,脸都绿了。
我对着电话说:「校长来了。地址是……」我报上了学校的详细地址。
「好的,我们已经记录。请您放心,我们绝不姑息任何伤害学生、包庇违规的行为。调查员十五分钟内到达。」
我挂断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校长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张老师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庄壮的妈妈,那位不可一世的家委会副会长夫人,此刻脸上血色尽失,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她怀里的庄壮,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假哭,好奇地看着大人们。
我走到校长面前,平静地说:「校长,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如何『解决问题』了。」
「第一,我要查看走廊的监控录像。」
「第二,打人者,必须向我的儿子,当面、正式地道歉。」
「第三,对于处理不公的老师,学校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
「第四,这件事,我保留报警的权利。」
校长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定一定,陈先生您放心,学校绝不推卸责任!」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老师,又看了一眼庄壮妈妈,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懊恼。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捂不住了。
教育局的调查员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两名工作人员,一男一女,表情严肃,直接出示了证件。
监控录像被调取出来,在校长的电脑上播放。
画面清晰地记录了一切。
乐乐和庄壮在抢一个变形金刚,乐乐抢过来,庄壮去夺,拉扯中,庄壮自己没站稳,向后坐倒在地,手臂被旁边桌角划了一下。
紧接着,庄壮妈妈冲进画面,一把推开我儿子,然后扬起手,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乐乐脸上。
乐乐当场就懵了,捂着脸,不知所措。
真相大白,无可辩驳。
庄壮妈妈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她那个所谓的家委会副会长丈夫也被叫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一进门就想打官腔,但在看到调查员和监控录像后,立刻就蔫了。
最终,在校长和教育局调查员的监督下,庄壮妈妈站到了我和乐乐面前。
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声音干涩:「对不起,陈先生,我不该冲动打您的孩子,我错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乐乐向前推了一步。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蹲下身,看着乐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乐小朋友,阿姨对不起你,阿姨不该打你,请你原谅我。」
乐乐看了看我,我对他点了点头。
孩子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躲闪。
至于张老师,教育局给出的初步意见是,暂停其班主任工作,接受进一步的师德师风调查,全校通报批评。
校长代表学校,向我递交了一份书面道歉信,并承诺会加强校园安全管理和教师队伍建设。
我接受了道歉,但保留了报警的权利,我告诉他们,如果后续还有任何不公正的对待,警方的电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拨通。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
我牵着乐乐的手,一路沉默。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爸,」乐乐忽然开口,声音很小,「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我停下脚步,蹲下来,与他平视。
「乐乐,你记住,你没有惹麻烦。做错事的人,才叫惹麻烦。你只是在维护自己的东西,你没有错。」
「那……那个阿姨打我,是我错了吗?」他眼里还有一丝迷茫。
「当然不是。」我摸着他还有些微红的脸颊,心疼不已,「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权利无缘无故地伤害你。如果有人这么做了,那就是他们错了,百分之百的错。」
「爸爸今天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要告诉你,也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受到了欺负,就要勇敢地站出来说『不』。」
「我们不惹事,但绝不怕事。你的尊严,比任何人的面子都重要。爸爸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保护你。」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用小小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脖子。
「爸爸,我懂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赢得的,不是一场与无理之人的争吵,而是一个孩子对世界最初的、关于公平和正义的信念。
我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他的手很小,很软,但握得很紧。
我知道,今天这堂课,比学校里教的任何知识,都更加重要。
来源:雨幕欣然漫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