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我和堂弟便各骑一辆自行车，从黄布书院下出发，前往兴宁购买一把拔牙用的钳子。我们沿着乡间泥土路蜿蜒而行，转过牛屎坳，驶入当时的国道。说是国道，其实也不过是一条勉强容得下三车并行的沙土路。车轮碾过，沙沙作响，一路风尘仆仆。
五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我和堂弟便各骑一辆自行车，从黄布书院下出发，前往兴宁购买一把拔牙用的钳子。我们沿着乡间泥土路蜿蜒而行，转过牛屎坳，驶入当时的国道。说是国道，其实也不过是一条勉强容得下三车并行的沙土路。车轮碾过，沙沙作响，一路风尘仆仆。
登云桠顶是龙川与五华的交界山岭，据古籍所载，五华、兴宁皆属古龙川地界。这一带山势险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民间流传，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此地曾血流成河。虽只是传说，却也令人不由信了几分。
山路陡峭，我们索性脱去上衣和长裤，赤膊推车前行。偶有军车疾驰而过（这一带驻有野战军）卷起漫天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只得用衣袖捂住口鼻，一步一步艰难向上。终于抵达岭顶，只见一座凉亭立于垭口。凭栏远眺，五华岐岭尽收眼底，山峦起伏，如浪如涛。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顿时心旷神怡。
稍歇一刻钟，我们继续赶路。下坡时车速飞快，清风拂面，甚是畅快。堂弟的头发油亮，被风吹得飞扬，显得格外潇洒。我们哼着革命歌曲，路旁的油加利树嗦嗦地向后掠去。近午时分，终于抵达兴宁县城。
兴宁素有“小南京”之称，在粤东北一带颇有名气。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并无心欣赏城中景致，一切不过是擦肩而过的模糊印象。
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卖牙钳的商店。堂弟买了一把牙钳、一盒普鲁卡因麻醉药、一支注射器和一包药棉。余下三角七分钱，又掏出一斤面额的广东省粮票，在公共食堂买了一角钱的炒青菜和四两米饭。实话实说，当时肚子饿得发慌，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瓦钵比水洗过还要亮堂。
那点米饭实在不足以果腹，但在那个年代，七分饱已是奢侈。未曾经历过饥饿的人，恐怕难以体会个中滋味。
稍事休息后，给车胎打足气，便准备返程。离城不久，忽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来。我们急忙下车，将衣裤脱下包好物品，只穿着大裤衩，在雨中嘻嘻哈哈地狂奔。这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十来分钟便云收雨住。
雨过天晴，烈日复又当空。虽有大树遮荫，但夏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地上蒸汽氤氲，闷热难当。抵达五华岐岭时，夕阳西沉，残阳如血，霞光层叠。恍惚间，总觉得晚霞映照下的金鱼村近在眼前，其实还有二十多公里路程。
这一路，时而汗流浃背，时而淋得透湿。当我们仰望夜幕中的繁星时，仙女座的星子仿佛眨着眼睛，似乎在说：“你们总算到家了。”从启明星初现到酉时繁星满天，我们骑行一百二十多公里，却依然谈笑风生，不觉疲倦。年轻时的体力，当真令人怀念。
次日，堂弟便备齐工具，在黄布街边摆了一张旧桌，铺上红布，静候顾客。山区墟日人山人海，但真正做买卖的却寥寥无几。那时还是人民公社大集体时代，山里人没有什么多余的山货可卖，若不小心被扣上“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更是麻烦。因此大多数人赶墟，不过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日上三竿，终于来了一位来自猪輋的老伯，诉说大牙松动之苦，请求拔牙。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二元五角成交。堂弟这个自学成才的“牙医”在牙缝中注射了普鲁卡因，待药效发作，用铁钩挑开牙肉，钳住大牙。奈何牙根既大且长，摇晃多时仍不见松动。堂弟急中生智，反手夹住老伯的头，从裤兜掏出一把老虎钳，使劲摇晃那颗顽牙。老伯痛得双腿乱蹬，却因头部被固定无法动弹。最终，堂弟猛一用力，总算将这颗奇长的老牙拔了出来。老伯连漱几口血水，直呼痛彻心扉。堂弟不动声色地告诉他，这是颗特别顽固的长牙，痛过今晚便好，又赠予几片消炎止痛药，这第一桩生意才算圆满成功。
二元五角，在当时可谓巨款。生产队劳动一日工分仅一角六分，这笔钱能买不少东西。堂弟因此信心大增，认为老家发展空间有限，不久便决定前往中山闯荡。不出两年，他的生意越发红火，赚得人生第一桶金。俗话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他不仅因拔牙技艺成家立业，更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过后，随着父母得到平反，全家重返惠州城，人生从此翻开新篇章。后来他转行进入银行工作，凭借聪明才智，很快升任主任一职。我常觉得堂弟八字好，人生顺遂，因牙钳得妻儿，因家世得事业，着实令人羡慕。
漫漫人生路，我与堂弟结缘时间虽不长，情谊却很深。如今年至古稀，我们仍保持联系，时有往来。这段关于一把牙钳的往事，我永远不会忘记。虽然已过去半个世纪，一切却仍历历在目。他在惠州，我在省城，回首往事，当年骑行兴宁的情景时常浮现眼前，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感恩这段往事，尽管其中不乏艰辛。
最后还有一事不得不提。我当年所骑的自行车，是村里老书记的宝贝。当我将车归还时，他仔细检查后面露不悦，自言自语道：“这车给弄的，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哪儿都响，脚蹬掉了，钢珠丢了不少，泥板也脱落……”面对老书记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至今仍感到惭愧。这份愧疚，至今难忘。
2025年9月3日于广州市海珠区康乐园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