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3年暮秋，小麦刚播完种，草木枯黄，大地萧索。顾庄的崔孝田刚到了农闲时节就蠢蠢欲动，他这个人不爱吃喝，唯独沾有赌博的毛病。按理说赌博也不算天大的错，毕竟小赌怡情嘛。但是崔孝田与众不同，他总是妄想通过赌博一夜暴富。在顾庄的历史上，还没有人能够通过赌博来发家致

2013年暮秋，小麦刚播完种，草木枯黄，大地萧索。顾庄的崔孝田刚到了农闲时节就蠢蠢欲动，他这个人不爱吃喝，唯独沾有赌博的毛病。按理说赌博也不算天大的错，毕竟小赌怡情嘛。但是崔孝田与众不同，他总是妄想通过赌博一夜暴富。在顾庄的历史上，还没有人能够通过赌博来发家致富的，崔孝田偏偏不信邪。崔孝田今年已经三十七了，有赌瘾至少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他赢过钱没有？肯定赢过的，比如08年春节，他就时来运转，赢了将近三万块钱。这是他赌博这么多年赢得最多的一次，通过这次赢钱，崔孝田像是看到希望，更加痴迷于赌博。

崔孝田父母双亡，老婆见他赌博走火入魔，前些年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死活不跟他过了。崔孝田的二叔曾经劝过他，小田啊，甭赌了，这玩意害人不浅。好好种地，等农闲了就去建筑队踏踏实实打工，回头把老婆和孩子领回来，人啊，不能因为赌博把家赌零散了。崔孝田不以为然道，叔，那个女人我是死活不要了，看吧，只要侄儿发了财，有她后悔的一天。他二叔摇摇头道，不为她，你也为儿子想想啊，你看村里有谁像你过得这么狼狈啊？崔孝田不屑道，叔，有朝一日我发了财，娶个年轻漂亮的，让她给我多生几个孩子。他二叔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嘟囔道，小田啊，有你这小子后悔的一天。

崔孝田得二叔叫劝侄子没用，就去找顾庄村爱赌的人，要求他们不要再跟崔孝田赌博。大家毕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也就同意了。崔孝田在村里找不到赌友，就去外村赌。赌博这么多年，崔孝田哪里来的赌资？这点就不能不佩服崔孝田，这都是他省吃俭用挣得血汗钱。崔孝田不是没挣过钱，前些年他在建筑队打过工，也在地里种过蔬菜大棚，那是真的肯吃苦啊。崔孝田平日不修边幅，衣服都是几年前买的，不舍得添置。跟生活中的苛刻相比，崔孝田赌博从来不玩小的，他喜欢炸金花，压底一百，有时一把牌输赢轻轻松松几千块。

这几天，崔孝田手气不好，把刚收的玉米钱输光了，生活都成问题。他本想借钱，可大家知道他嗜赌成性，也没有人借钱给他。那怎么办呢？窘迫之下，崔孝田动起了歪心思，那就是去偷。当然，偷也有技巧，崔孝田把周边的人琢磨了一遍，决定去村东头的顾老轩。之所以偷顾老轩，崔孝田是这么考虑的。首先，顾老轩将近八十了，一个人生活。其次，甭看村里顾姓人多，可是顾老轩没有关系近的本家。第三，好长不见顾老轩了，他是不是被闺女接到市里享福了？鉴于这三点，崔孝田决定偷顾老轩。他也没奢望偷到钱，崔孝田认为偷点值钱的东西去买也行，唉，没办法，他真的穷疯了。

崔孝田是半夜翻墙到顾老轩家的，刚进到院子，他就闻到刺鼻的丑闻，崔孝田骂道，肯定是夜猫或者野狗死在这了。想到这，崔孝田捂住鼻子，肆无忌惮闯进屋里。他没带手电筒，靠着手机上的手电照亮，当崔孝田摸进顾老轩的卧室时，看到了他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画面，顾老轩耷拉着腿躺在床上，身体已经腐烂了，浑身发出刺鼻的臭气。随着崔孝田的惊叫声划破夜空，很快，顾老轩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老轩出生在解放前，家里以前还算过得去，因此他也算读过几年书。解放后土改，顾老轩家属于富农，也收到波及。还好顾家人态度端正，积极配合批斗。顾老轩62年结的婚，63年就有了他的大闺女秋枝，65年有了二闺女秋云。顾老轩老婆在生秋云时候，染上了妇科病，最终导致不能在怀孕。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顾老轩打小不喜欢秋云，而是更多的爱和精力倾注在秋枝身上。

顾秋枝和顾秋云虽是一母同胞，但是性格迥然不同。顾秋枝打小聪颖，脑筋灵活，口齿伶俐，讨人喜欢。顾秋云恰恰相反，不仅笨嘴拙舌，而且脑子笨。读小学时候，顾秋枝可以说一学就会，成绩名列前茅。而顾秋云死活学不会，也不会撒谎，在学校不受老师待见，在家也不受爹娘待见。别人在顾老轩面前一直夸赞顾秋枝，说她人乖巧，长得漂亮，又学习好，前途不可限量。相反，大家对顾秋云只是摇头叹息，说顾家俩闺女，咋差距这么大咧，简直天上地下。

顾老轩没有关系近的本家，他的曾祖弟兄四个，但是祖父和父亲都是一脉相承，却不想到了他这，就要断了香火了。顾老轩不自觉的把怨气都撒在顾秋云身上，因此，对她过分苛刻和严厉。具体的，表现在学习上，当时的大学不是考的，而是推荐。顾秋枝读完初中，死活不读书了，说读来读去也是回家务农，纯属瞎折腾。顾老轩不以为然，他觉得中国早晚要恢复高考制度。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顾秋枝读了高中。而顾秋云辍学，也是顾老轩的主意，他认为顾秋云要天赋没天赋，与其读书耽误时间，还不如早点回生产队挣工分。

顾秋枝是82年考上大学的，她当时选择了本省的农业大学。以当时的家庭环境，供应大学生很困难，但是顾老轩很有执念，死活都要顾秋枝继续深造。顾秋云二十一岁就出嫁了，嫁到了八里之外的东董庄。顾老轩对顾秋云的婚事没怎么过问，全靠老婆一手张罗。直到顾秋云出嫁那天，临出门时，她跪在爹娘面前泪眼婆娑，顾老轩的心才有所触动。顾秋云嫁到东董庄不久，就当了民办教师。从此她不少帮衬爹娘，顾老轩倾尽所有供应顾秋枝，他有个心愿，要大女儿成为整个顾庄的骄傲。

顾老轩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多年后顾秋枝顺利读研读博，最后在千里迢迢的南方某省农科所当了骨干，顾秋云也在当了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后顺利转了正。如果有什么不完美的，那就是顾老轩的老婆在97年病逝了，她这辈子辛苦劳作，本来该享福的时候死了，也算没福气。

前些年，顾秋枝曾经把顾老轩接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是顾老轩在那待了没几天就回来了，原因有三个，首先顾老轩不习惯那里的气候，总是阴雨绵绵的。其次，顾老轩吃不惯那边的饭，顾老轩这辈子都是吃面，谁知南方人爱吃米饭。第三，顾老轩看不惯那个戴眼镜的女婿，尽管他没有对顾老轩说什么，但是顾老轩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轻蔑。就是那个十来岁的外孙，对顾老轩的态度也很冷漠，像是骨子里看不起他。顾老轩在那实在别扭，索性再不去了。

顾老轩随着年纪增大，身子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灵便。顾秋云几乎每三天都要过来一趟，来了给顾老轩洗衣服晒被子，偶尔也会给他剪脚趾甲，可以说关怀备至。有时候，顾老轩也很感慨，他没想到指望上的居然是这个从小不受待见的二闺女，而他始终引以为傲的大闺女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关怀。或许是工作忙，也或许是儿子读书分心的缘故，顾秋枝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了。顾老轩记得，他们上次回来，嫌弃家里破旧，而是选择去县城住了宾馆。说实话，顾老轩特别伤心，因为那次卫生是他和顾秋云打扫几天的成果。他们的辛苦付出，却被大闺女轻而易举否定了。

顾老轩的幸福再08年戛然而止，因为那一年顾秋云因为乳腺癌死了。临死前，顾秋云迈着衰弱之躯来顾庄看顾老轩，泪水涟涟道，爹，估计闺女不能再来看你了，今后你要多保重身体啊。那一刻。顾老轩拉着顾秋云的手老泪纵横，他觉得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不受待见的闺女。自打顾秋云死后，顾老轩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这就有年纪的原因，也有悲伤过度的原因。

顾秋枝已经七八年没回来过了，她的理由很多，比如工作忙，比如儿子要考大学，儿子要找工作，儿子要结婚等等。说实话，对这些理由，顾老轩已经麻木了。最初，顾秋枝每隔十天半月还会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时间长了，一个月也不打一个电话。不过顾秋枝不少打钱，几乎每个月都会打来几百块钱。这些钱一直在银行卡里卧着，顾老轩动也没动。因为他十分清楚，他需要不是钱，而是陪伴。顾老轩习惯独处，人也变得沉默了。好在各家都有各家的事，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崔孝田发现了顾老轩的死，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听到大街上被碾死一条狗一样稀松平常。倒是村主任崔鼎钧跑前跑后张罗后事。没办法，作为村主任，遇到这种情况，决不能置之不理。当顾秋枝得到消息，出奇地冷静，对崔鼎钧道，崔主任，我要为俺爹风光大葬。

顾秋枝回来已是两天后，陪她一起来的有她的丈夫和儿子。他们照旧住在县城宾馆里，崔鼎钧道，秋枝姑，你们不为俺轩爷守灵吗？顾秋枝一脸平静道，他们是南方人，不习惯这边的陈规陋俗，索性免了吧！崔鼎钧继续问道，秋枝姑，那你呢？顾秋枝看看破败的房子，说道，崔主任，我真的有点不习惯。你看这样吧，你给我发动几个人过来守灵，每人每夜三百块咋样？崔鼎钧无奈道，好吧，我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

好在大家听说有三百块可拿，争先恐后报名，最后崔鼎钧选了六个人。第二天顾秋枝找到崔鼎钧说道，既然我要给俺爹风光大葬，不能没有戏。这样吧，我要给俺爹唱三天戏，而且俺爹的棺材不能低于一万的。具体的我也不懂，崔主任，你就费心了，需要钱的时候对我说。说实话，崔鼎钧非常反感这事，毕竟这是顾家的事，可是遇到顾老轩这样的特殊情况，他又不能置身事外。

在崔鼎钧大力帮助下，顾老轩的葬礼特别排场，除了三天大戏，还请来了响器班吹吹打打。特别出殡当天，请来了几个专业哭灵的，凄凄惨惨，一片哀嚎。围观的人很多，都夸顾秋枝孝顺。顾秋枝的丈夫和儿子漠然地跟着送葬队伍，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不耐烦。倒是顾秋枝的哭声在众多哭灵声里特别突出，有种接不上气的感觉。大家都在议论，如果这辈子摊上像顾秋枝孝顺的闺女，咋死都是值得的。

出殡的当天下午，顾秋枝私下对崔鼎钧说，崔主任，我们的所里还有紧急的事，我们今天必须回去。你看俺爹俺娘都不在了，这片宅基地再要也没有意思了，你能不能帮我卖了？钱不在多少，主要荒着挺可惜的。崔鼎钧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还有人这么急着抹平记忆，于是淡淡道，秋枝姑，放心吧，咱村好久不规划宅基地了，许多人挣着要呢，只要价格合适，我跟你商量。顾秋枝客气道，真谢谢崔主任了，你真是个好干部。

崔鼎钧故意拖了半年，期间，顾秋枝打来两次电话，问宅基地卖了没？崔鼎钧撒谎道，因为刚死了人，院子一下子不好卖，等等吧，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最后，崔鼎钧散布出去消息，三天内有十几个人找到崔鼎钧买院子。崔鼎钧经过和顾秋枝反复的协商，最终以七万块的价格卖给了牛大楞，牛大楞有俩儿子，却只有一处宅基地，为了孩子结婚，不得不买宅基地。买了宅基地的第二年，牛大楞就把旧房子全拆了，接着，盖起了三间的洋楼。从此，顾老轩一家人在顾庄生活过的痕迹再没有了。

来源：酒酣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