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明前三日的晨光还未咬破云絮，卧龙湖已泛起一层青灰色的薄雾。康平的老船工赵大爷蹲在柳木船头抽旱烟，忽见东北角的天际线颤了颤，像谁往青瓷盘里泼了碗银针茶——原是今春头一拨北归的豆雁掠过湖心了。

清明前三日的晨光还未咬破云絮，卧龙湖已泛起一层青灰色的薄雾。康平的老船工赵大爷蹲在柳木船头抽旱烟，忽见东北角的天际线颤了颤，像谁往青瓷盘里泼了碗银针茶——原是今春头一拨北归的豆雁掠过湖心了。

"这阵仗，比六三年那场开湖鱼汛还热闹！"赵大爷的烟锅子在晨风里明明灭灭。他说的不差，此刻西岸的芦苇荡簌簌作响，惊起的绿头鸭群在空中画了个弧，倒似给偌大的水幕戏台撩开了翠色帘栊。摄影爱好者老周支着三脚架直跺脚："快看！快看！白琵鹭那长喙划出的水纹，活脱是《洛神赋》里的惊鸿一瞥啊！"

正午时分，天忽然暗了三分。观鸟亭里的孩子们齐刷刷仰头，但见东北方涌来片翻卷的"云浪"，细看竟是数万只红嘴鸥组成的飞行矩阵。这些银翼精灵时而聚作纺锤，时而散若流萤，最妙是掠过湖心岛时突然急转，翅尖激起的雾沫在阳光下织就七彩虹绡——恰应了庄子那句"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申时将尽的光景最是奇幻。灰鹤群自雁泊湖方向迤逦而来，长颈引吭的姿势让人想起汉画像砖上的羽人升仙图。忽然，上万只鸬鹚从月亮湾破水而出，黑羽带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水晶帘幕。穿绛色冲锋衣的鸟类学家激动得镜片起雾："这分明是《逍遥游》里的鲲鹏化鸟！北冥有鱼，咱们卧龙湖有龙啊！"

暮色浸染湖面时，我跟着护林员老吴钻进观鸟塔。这位与候鸟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汉突然压低声音："听，大天鹅在调音呢！"果然，远处苇丛传来浑厚的鸣唱，高低音错落如编钟磬鼓。话音未落，数百只苍鹭自落日方向扶摇直上，金红的翼展把云霞剪成《山海经》里的比翼鸟图谱。

最摄人心魄的当属月下鹤舞。子夜时分，湖面浮起淡蓝的雾霭，丹顶鹤家族开始了求偶仪式。修长的脖颈弯作心形，朱冠在月光下跳动着玛瑙般的光泽，素白的尾羽扫过水面时，惊醒了沉睡的星斗。穿汉服直播的姑娘忘了台词，弹幕却早已炸开锅："这不就是庄周梦蝶的真人版？""快看那只领舞的，分明是云中君下凡！"

翌日破晓，我在湖心岛遇见早起的赵大爷。老人正往水里撒高粱米，说这是跟候鸟们的老规矩："五八年闹饥荒，这群扁毛畜生还往俺们村口丢过鱼呢！"朝阳跃出地平线时，昨日的"云海鹏游"再度上演，数万只候鸟振翅的声浪里，我忽然听懂了赵大爷烟锅里的絮叨——原来天地大美，从来都是生灵共写的逍遥游。

归途经过辽金时期的烽火台遗址，残垣上的野桃花开得正艳。几位写生的美院学生争论着该用石青还是赭石表现鸟群，我却想起老吴昨夜说的秘辛：每年春分，总有只跛脚白鹤在鸟群里领航。护鸟站档案记载，那是零三年救下的伤鹤，痊愈后竟成了迁徙队伍的活罗盘。这故事让我心头一热——原来逍遥游的真谛，不在垂天之云，而在相濡以沫的人间暖意。

回望卧龙湖，最后一拨蓑羽鹤正掠过辽代佛塔的残影。塔铃叮咚声里，恍惚听见两千年前的漆园吏在云端吟哦："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此刻的康平湿地，早春的冰凌花钻出腐殖土，嫩黄的花苞朝着鸟群远去的方向颔首——这天地大戏，原是永不停歇的逍遥游。

来源：唐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