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土高原上的十月,风已是凛冽的刀子,卷起枯黄的草屑与沙尘,抽打在脸上生疼。童林牵着那匹与他一样疲惫、沾满泥尘的黄骠马,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踽踽独行。手背上那道被枯瘦怪人青灰毒爪划破的寸许伤口,虽经他以浑厚的混元真气竭力压制祛毒,敷上了随身携带的秘制金疮药,又以干
黄土高原上的十月,风已是凛冽的刀子,卷起枯黄的草屑与沙尘,抽打在脸上生疼。童林牵着那匹与他一样疲惫、沾满泥尘的黄骠马,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踽踽独行。手背上那道被枯瘦怪人青灰毒爪划破的寸许伤口,虽经他以浑厚的混元真气竭力压制祛毒,敷上了随身携带的秘制金疮药,又以干净布条层层缠裹,此刻隔着布条依然传来一阵阵麻木刺骨的隐痛,仿佛那条阴毒的爪痕已经蚀入了骨髓,时刻提醒着他那个神秘的“黄金敕字”敌人和其所代表的庞大阴影。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巨石——赵万奎,那个他视如己出、倾囊相授的弟子,竟可能与此阴影纠缠不清!此去汾州,寻访故交“铁臂苍猿”周侗打探消息,每一步都踏在疑虑与忧思之上。
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山坳里,一片稀疏的老槐树林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抖落着残存的几片黄叶。林子边缘,依着山壁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棚,茅草顶棚被风掀动,发出“噗噗”的响声。棚外支着两张破旧的条凳,一个须发花白、满面风霜的老者佝偻着背,守着炉火上黑黢黢的茶壶。
童林目光掠过茶棚,猛地一凝!棚子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极其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着,独自啜饮着粗陶碗里的茶水。那人身形挺拔,穿着半旧的靛蓝色劲装,腰间一条玄色腰带束得利落,露出一截黑鲨鱼皮鞘的刀柄。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那肩背的轮廓,那坐姿的习惯角度,尤其是那微微侧头时耳廓的弧度……如同烙铁般烫在童林的心上!
赵万奎!
连日奔波的疲惫,手背伤口的刺痛,还有心头那沉甸甸的疑虑与不愿深想的背叛感,瞬间被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背影搅得天翻地覆。童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黄骠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童林深吸一口气,那山间凛冽的空气带着沙土的腥味直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定了定神,牵着马,缓步走下斜坡,朝着茶棚走去。靴子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脚步声引起了棚内人的警觉。那人猛地转过头来,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敏捷。一张年轻、英气的脸庞映入童林眼帘——浓眉如墨,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硬朗,正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赵万奎!只是那双曾经明亮坦荡、充满少年锐气的眼睛里,此刻却混杂着浓重的惊愕、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慌乱,甚至……还有一抹迅速被强行压下的戾气!
“师……师父?!”赵万奎腾地站起身,手中的粗陶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地面。他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万奎。”童林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波澜,如同深潭之水。他将黄骠马的缰绳随意系在棚外一根歪斜的木柱上,迈步走进茶棚。那佝偻的卖茶老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住,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童林径直走到赵万奎刚才坐的桌子对面,拉过另一张条凳坐下,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在赵万奎脸上。他没有质问,没有怒骂,只是平静地问:“在此荒僻山道相遇,倒是巧了。你欲何往?”
这平静比雷霆更令人窒息。赵万奎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眼神躲闪飘忽,似乎在急速地编造理由:“弟子……弟子听闻晋南有帮邪匪劫掠商旅,欲去……欲去探查一番,若有机会,替天行道……”语速快而急躁,理由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心虚的干涩。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关节微微发白。
童林看着徒弟那只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的手,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赵万奎的心头:“替天行道?好一个替天行道!万奎,为师再问你一次,榆林堡外黄土峡谷,毒龙鞭下险死还生,那鞭梢淬着的‘九阴腐骨膏’,那枯瘦怪人胸前的‘黄金敕字’,你可知晓?” 他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赵万奎按在刀柄上的右手,最后定格在他腰间左侧——那里,悬挂着一枚不起眼的玄铁腰牌,边缘似乎有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泽一闪而过,正是与那神秘“敕”字印记材质相似的微光!这绝非巧合!刹那间,峡谷中那怪人怨毒的桀桀笑声、平安老店掌柜过分油滑的笑容、那枚诡异的“飞燕”暗器、还有眼前弟子闪烁的眼神……无数碎片瞬间在童林脑中拼凑出一个狰狞的轮廓!
“师父!”赵万奎骤然变色,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被戳破的惊怒和强行撕破脸的决绝,“弟子不知!弟子冤枉!”他口中喊着冤枉,身体却如受惊的猛兽般向后疾退一大步!只听“锵啷”一声龙吟,腰间那柄三尺七寸、刀身狭长略带弧度、寒光如水的雁翎刀已然出鞘!刀光映着他那张因惊怒而扭曲变形的年轻脸庞,眼中最后一点师徒情谊彻底泯灭,只剩下野兽搏命般的凶光!
“休要再提师恩!童林!你这老匹夫,事事压我一头!江湖扬名的是你童林!号令群豪的是你童林!我赵万奎一身本事,在你眼中算什么?!”怨恨如同毒蛇喷吐的毒液,嘶吼声中,赵万奎不再掩饰,身形暴起!雁翎刀化作一道惨白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辣绝伦地直劈童林面门!刀势迅猛,角度刁钻,正是童林昔日亲传的“追风十三式”中的杀招——“风卷残云”!只是此刻施展出来,刀光之中再无半分光明正大,反而充斥着阴狠怨毒的戾气!
刀光及体的瞬间,童林动了!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从凳子上站起来!只在间不容发之际,腰身如柳枝般向后一折,动作幅度极小,却妙到毫巅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刀!刀锋擦着他胸前破碎的衣襟掠过,凌厉的刀风激起地上尘土!
一击落空,赵万奎更是狂怒,手腕急转,雁翎刀由劈转削,顺势横扫童林腰腹!刀光如匹练横空!“横扫千军”!又是童家刀法精髓!童林眼中痛色一闪,脚下生根,上身诡异一拧,如同风中残荷,险之又险地再次闪过。刀锋削断了他几根飘起的发丝。
“孽障!竟将师门刀法,用作弑师屠刀!”一声沉雷般的怒喝终于从童林喉中迸发!怒其不争,哀其入魔!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破旧木桌上!那看起来还算坚实的松木桌面,竟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哗啦”一声四分五裂!碎木残片四散激射!童林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形已如展翅大鹏般腾空而起!
身在半空,呛啷一声龙吟!一道匹练般的青光骤然亮起,仿佛将昏暗的茶棚都映亮了一瞬!童林终于拔剑!那柄古朴无华、剑身隐泛青幽冷光的三尺青锋——青霜剑!剑光如水,寒气森然!
童林身形下落,青霜剑幻化出三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影,笼罩赵万奎上中下三路!剑势堂堂正正,恢弘大气,正是童家根基剑法“云山雾隐三叠浪”!层层剑浪铺天盖地,蕴含着如山岳崩塌般的沉重压力!此刻使出,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
赵万奎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师父终究是师父!他狂吼一声,将一身功力催发到极致,雁翎刀舞得泼水不进,使出浑身解数,“叮叮当当”一阵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他狼狈地格挡着这三记蕴含童林痛心与愤怒的剑浪,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道震得双臂发麻,踉跄着连连后退,双脚在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直退到茶棚边缘!
“老匹夫!看看这招!”赵万奎被逼到绝境,眼中凶光爆射!他似乎孤注一掷,猛地使出一记“力劈华山”,雁翎刀高举过顶,凝聚全身力道,作势欲向童林当头劈下,气势惨烈绝伦!
就在刀势将落未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赵万奎嘴角却陡然扯出一抹阴毒至极的诡笑!他高举的手臂猛然一沉一翻,那看似力劈华山的刀势竟在不可能处骤然一变!刀光由直劈诡异地转为斜掠!更恐怖的是,他空着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从腰间一抹一带!三道乌光无声无息、角度极其刁钻阴毒地射出!直取童林因剑势用老而露出的胸腹空门!那乌光细若牛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股腥甜刺鼻的恶臭——正是江湖中歹毒无比、专破内家真气的“破罡透骨钉”!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以师门刀法为幌,行偷袭暗算之实!阴险狠辣,无耻至极!卖茶老者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孽徒!!!”童林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那声音里蕴含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的深切痛楚与心死!面对这阴毒卑鄙的突袭,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熄灭!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得如同万载玄冰!
就在乌光及体的刹那,童林身体仿佛违反了物理常理,凭空横移半尺!三道致命的“破罡透骨钉”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夺夺夺”三声闷响,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土坯墙上!
与此同时,童林手中青霜剑光暴涨!不再是“云山雾隐”的宏大,而是凝聚成一道细若游丝、却亮得刺目的青色光线!这一剑,摒弃了所有虚招变化,舍弃了所有防御闪避,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快!准!狠!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精气神,以及那痛彻心扉的决绝!后发先至!剑光一闪!
“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赵万奎手中那柄正待趁势再攻的雁翎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尘土里。他僵立在原地,脸上凶狠狰狞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茫然,如同坠入最深沉的噩梦。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看向自己的右肩——那里,一条齐肩而断的创口平滑如镜!一道血线先是细细渗出,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暗红色的鲜血瞬间狂喷而出!喷溅在他靛蓝色的劲装上,也染红了脚下的黄土!
“啊……啊……我的手!”剧烈的迟来的痛楚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赵万奎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左手死死捂住喷血的断肩伤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跪在地,蜷缩在血泊之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冰冷迅速吞噬着他的意识,那张年轻的脸因痛苦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
童林持剑而立,青霜剑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温热的鲜血,正沿着冰冷的剑锋缓缓滑落,砸在尘土里,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他挺拔的身躯像一尊风雪中的石雕,冷硬,孤绝。寒风吹拂着他散乱的鬓发和破碎的衣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看着血泊中痛苦抽搐、眼神涣散的昔日爱徒,那张曾经朝气蓬勃、充满孺慕之情的年轻脸庞,此刻已被绝望和怨毒占据。
一丝冰冷的湿意落在童林的鼻尖。
他缓缓抬起头。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累积,密集的雪粒开始簌簌落下,起初细碎,转眼间便连成一片,天地间顿时苍茫一片。
旧情恩怨,仅余森森寒刃;江湖路远,唯余风雪漫天。
童林默默收剑归鞘。冰冷的剑柄入手没有丝毫温度,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再也没有看地上那曾经的爱徒一眼,解开黄骠马的缰绳。
他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老马嘶鸣一声,驮着沉默的主人,踏入越来越密的雪幕之中。风雪很快模糊了他的背影,连同那茶棚、那血泊、那痛苦的呜咽,一起被苍茫的白色吞噬干净。
身后,只有风雪肆虐的呜咽,如同天地奏响的一曲亘古悲歌。
来源:快乐哥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