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3年夏天，河南省南阳市的一个小村庄里，蝉鸣声响彻整个午后。
01
1983年夏天，河南省南阳市的一个小村庄里，蝉鸣声响彻整个午后。
陈浩拿着刚刚送到的录取通知书，手都在发抖。
"爸，妈，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军校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眼中闪烁着泪光。
陈父放下手中的锄头，快步走过来，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好！我儿子争气！"陈父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
陈母从厨房跑出来，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就已经抱住了陈浩。
"我的儿啊，你真是我们家的骄傲！"陈母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那是激动的眼泪，是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希望终于实现的眼泪。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乡亲们纷纷跑来祝贺。
"老陈家出了个大学生！"
"还是军校呢，以后当军官的料！"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这下子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陈浩听着乡亲们的夸赞，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三天后，二姨王春花哭着跑到了陈家。
她的眼睛红肿，头发散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大嫂，你得帮帮我的军子啊！"王春花一进门就跪在了陈母面前，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陈父连忙把她扶起来，不解地问："春花，这是怎么了？军子不是在准备复读吗？"
王春花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他爸说了，如果今年再考不上，就让他去煤矿干活。"
"那孩子从小身体就弱，哪里受得了煤矿的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绝望。
陈母心软，赶紧倒了杯水递给她："别急，慢慢说。"
王春花喝了口水，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大嫂，浩子考上了军校，这是好事。可是军子他......"
她停了停，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浩，接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浩子的录取通知书，能不能让军子去？"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陈浩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陈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春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母也被这个要求吓到了。
王春花跪在地上不起来，哭着说："大嫂，我求求你了！军子如果不能上学，真的就毁了！"
"可是这是浩子考的，怎么能......"陈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浩打断了。
"不行！绝对不行！"陈浩的声音里带着愤怒，"这是我十二年寒窗苦读换来的！"
王春花看向陈浩，眼中带着哀求："浩子，你从小就聪明，就算这次不去，明年肯定还能考上更好的。"
"可是军子他不行，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卑微。
陈浩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二姨，这不公平！"他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含着泪水。
王春花继续跪在地上，目光转向陈父陈母："大哥大嫂，我们是一家人啊！"
"军子要是去了煤矿，这辈子就完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陈父陈母对视一眼，眼中都写满了为难。
02
当天晚上，家里来了很多亲戚。
七大姑八大姨围坐在炕上，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浩子啊，你表哥今年都二十了，再不上学就真的没机会了。"大姑开口了。
"你还年轻，明年再考一次，肯定能考得更好。"二舅也跟着说。
"这叫什么事啊？"陈浩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凭什么要把我的前途让给别人？"
三姨站了起来，指着陈浩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要互相帮助，你表哥现在需要帮助，你就应该伸手！"她的声音越来越高。
陈浩看向父母，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陈父低着头抽烟，一根接一根，整个房间里都是烟雾。
陈母坐在那里抹眼泪，不停地叹气。
"爸，妈，你们说句话啊！"陈浩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陈父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浩子，要不......"
"不要！"陈浩打断了父亲的话，"我不同意！"
王春花再次跪下，这次她跪在了陈浩面前："浩子，二姨求求你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你表哥吧！"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陈浩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如刀绞。
一边是自己十二年的努力，一边是家族的压力。
一边是自己的前途，一边是亲情的绑架。
最终，在所有人的压力下，陈父妥协了。
"浩子，你二姨说得也有道理......"陈父的声音很小，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爸！"陈浩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你明年再考一次，爸相信你能考得更好。"陈父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陈浩看着父亲，又看着母亲，最后看着满屋子的亲戚。
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同一个意思：你应该把机会让给表哥。
"好，我同意。"陈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王春花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军子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她拉着陈浩的手，眼中满是感激。
陈浩抽出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他一夜没睡。
窗外的星星很亮，就像他曾经的梦想一样亮。
可是现在，那些梦想都破碎了。
第二天一早，王军来到了陈家。
他穿着新衣服，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表弟，谢谢你！"王军拍着陈浩的肩膀，"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陈浩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军拿起桌上的录取通知书，仔细地看了看。
"我马上就要去军校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等我当了军官，一定会照顾你的！"王军对着陈浩说。
陈浩看着表哥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承载着他所有的梦想。
"照顾？"陈浩的声音里带着讽刺，"不用了。"
王军没有听出陈浩话中的含义，还在那里兴奋地说着未来的计划。
"表弟，等我毕业回来，我们一起干大事！"王军满脸笑容。
陈浩转身离开了，他不想再听这些虚假的承诺。
三天后，王军拿着陈浩的录取通知书离开了村子。
陈浩站在村口，看着那辆载着表哥的拖拉机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那一刻，他的心彻底死了。
当天晚上，陈浩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浩子，你要去哪里？"陈母紧张地问。
"出去闯闯。"陈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孩子，明年你可以再考一次的。"陈父试图挽留儿子。
陈浩摇摇头："我不会再考了。"
"为什么？"陈母的眼中满是不解。
"因为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背叛。"陈浩的话像刀子一样，深深地刺进了父母的心。
第二天清晨，陈浩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土地。
火车向南开去，带着一个十八岁少年破碎的心。
陈浩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
03
1983年8月，陈浩到达了深圳。
这座南方的城市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机会。
陈浩用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在城中村租了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
第二天，他就开始找工作。
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关系，他只能去工厂当流水线工人。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下班，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
工资很微薄，除去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几乎所剩无几。
陈浩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干劲。
别人在聊天的时候，他在学习。
别人在睡觉的时候，他在看书。
他用省下来的钱买了各种技术书籍，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字一句地啃读。
"这小子真拼命。"工友们都这样说他。
陈浩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变强。
只有变强了，才不会再被人欺负。
只有变强了，才能证明当初那些人都错了。
1988年，陈浩跳槽到了一家港资企业。
凭借着扎实的技术功底和拼命的工作态度，很快就从普通工人升为了班长。
1992年，公司扩张，陈浩被调到了管理部门。
他用十年的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青年，变成了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
他还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林雪。
林雪是公司的会计，大学毕业，温柔贤惠。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林雪曾经这样问过陈浩。
陈浩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因为我输不起。"
1996年，两人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公司的几个同事。
陈浩没有通知家里人，他不想让任何家乡的人参与他的新生活。
1998年，儿子出生了。
陈浩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眼中闪烁着泪光。
"儿子，爸爸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2010年，陈浩升任副总经理。
从一个十八岁的农村青年到企业的副总经理，他用了二十七年的时间。
这二十七年里，他从来没有回过家。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家乡，王军的人生轨迹却完全不同。
1983年9月，王军拿着陈浩的录取通知书进入了军校。
第一天报到，他就被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吓到了。
王军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
第一个月，他就想要退学。
"妈，我不想在这里了，太苦了。"王军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
王军咬牙坚持了下来，但成绩一直很差。
四年后，王军勉强毕业了。
他被分配到了西北边疆的一个偏远连队。
在部队的五年里，王军始终没有得到重用。
他缺乏真才实学，又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自然得不到领导的认可。
通过关系，他被安排到了县里的交通局。
1994年，王军结婚了。
1996年，儿子王小康出生了。
1998年，下岗潮席卷全国。
王军因为工作能力平庸，人际关系一般，成了第一批下岗人员。
妻子埋怨他没本事，岳父岳母也开始冷眼相待。
王军决定自己创业。
他用仅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饭馆。
刚开始生意还不错，王军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
谁知道好景不长，附近又开了几家饭馆，竞争激烈起来。
04
半年后，小饭馆关门了。
2001年，王军又尝试做服装生意。
但他对时尚潮流一窍不通，进的货都是些过时的款式。
结果亏得更惨。
妻子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提出了离婚。
"王军，我跟着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我受够了！"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军看着空荡荡的家，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从此以后，王军彻底沉沦了。
他开始酗酒，开始自暴自弃。
王军的积蓄全部花光了。
他不得不出来找工作。
但是谁会要一个四十多岁、没有技能、还有酗酒恶习的人呢？
王军到处碰壁，最后只能去建筑工地搬砖。
金融危机爆发，连建筑工地的活都不好找了。
王军失业了，他想去找前妻，希望能看看儿子。
前妻已经再婚了，对他避之不及。
"你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前妻隔着门大声说道。
王军透过门缝看到了儿子王小康。
孩子已经十二岁了，长得很高，很瘦。
"爸爸？"王小康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王军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前妻把门关上了，不让父子俩见面。
王军开始靠拉三轮车为生。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回家。
收入微薄，勉强能维持基本生活。
王小康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王军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儿子争气，难过的是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想给儿子一些钱，但前妻坚决不要。
"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想管孩子？"前妻的话句句如刀。
王军只能把钱偷偷塞给学校的老师，请老师转交给儿子。
2013年春节前，陈浩接到了公司的通知。
他被提升为总经理了。
这个消息让陈浩既兴奋又感慨。
三十年过去了，他终于站在了事业的顶峰。
那天晚上，陈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深圳的夜景。
霓虹灯闪烁，车流如织，这座城市见证了他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的全过程。
"我成功了。"陈浩对着空旷的办公室说道。
这句话他等了整整三十年。
回到家，妻子和儿子都为他高兴。
"爸爸，你真厉害！"儿子抱着他说。
"老公，我为你骄傲。"妻子的眼中满是崇拜。
陈浩笑了，这是三十年来他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当天晚上，陈浩做了一个决定。
"我想回老家看看。"他对妻子说。
林雪有些惊讶："你不是说过永远不回去吗？"
陈浩点点头："是的，但现在我想回去了。"
"为什么？"林雪不解地问。
陈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我想让那些人看看，当年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林雪看着丈夫，她知道丈夫心中一定有很深的创伤。
虽然他从来没有详细说过，但她能感觉到。
"那我陪你一起去。"林雪握住了陈浩的手。
陈浩摇摇头："不用，这是我必须一个人面对的。"
05
2013年2月，陈浩开着刚买的奥迪A6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是他离家三十年来第一次回乡。
一路上，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有期待，有恐惧，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当他看到村口那座熟悉的石桥时，眼泪差点掉下来。
三十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同样的土路，同样的房屋，同样的田野。
只是人老了，树高了，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了。
陈浩的车开进村子，立刻引起了轰动。
"这是谁啊？开这么好的车？"
"不知道，没见过。"
"会不会是哪个大老板？"
村民们围观着这辆豪车，议论纷纷。
陈浩从车上下来，村民们都愣住了。
"这不是老陈家的浩子吗？"
"天哪，真的是他！"
"三十年没回来，变化真大！"
陈浩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径直走向自己家的老房子。
父母已经去世了，房子已经很破旧。
陈浩推开门，里面积了厚厚的灰尘。
看着熟悉的一切，陈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爸，妈，我回来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消息很快传开了，村民们纷纷跑来看望这个"出息了的娃"。
"浩子，你真的发达了！"
"听说你在深圳当大老板？"
"我们都为你骄傲！"
陈浩礼貌地应付着大家，心中却在想着一个人。
王军，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天下午，陈浩在村口遇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正在用力蹬着三轮车，车上载着几袋化肥。
那个人的背影让陈浩觉得眼熟。
当那个人转过身来的时候，陈浩惊呆了。
那张脸他永远不会忘记，尽管已经被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
王军！
他的表哥王军！
王军也看到了陈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陈浩主动走了过去。
"表哥。"陈浩的声音很平静，但心中却波澜起伏。
王军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陈浩。
"表弟，你...你回来了。"王军的声音颤抖着。
陈浩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王军。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枯瘦如柴的中年男人。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中写满了疲惫和沧桑。
"你过得怎么样？"陈浩问道。
王军低着头，不敢回答。
这时候，王军的妹妹王秀赶了过来。
"哥，你怎么在这里？"王秀看到陈浩，也显得很尴尬。
"浩子，你回来了。"王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陈浩点点头："王秀，好久不见。"
王秀拉着王军的胳膊："哥，我们该走了。"
王军看了陈浩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妹妹匆匆离去。
陈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当天晚上，村民们围坐在陈浩的家里，听他讲在深圳的故事。
"浩子真是有出息，当了大老板。"
"想当年，他可是我们村最聪明的孩子。"
"可惜当年那件事......"一个老人欲言又止。
"什么事？"年轻的村民不知道内情。
老人们相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陈浩心中明白，他们说的是当年被顶替的事。
"王叔，您说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陈浩主动开口。
老人叹了口气："当年浩子考上军校，王军顶替了他的名额。"
"什么？还有这种事？"年轻人都惊呆了。
"王军现在怎么样？"陈浩问道。
"唉，别提了，过得很不好。"老人摇摇头。
"离了婚，靠拉三轮车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春花临终前还在念叨这件事，说对不起浩子。"
听到这里，陈浩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二姨已经去世了，她临终前说了什么？
06
第二天，陈浩开始打听王军的近况。
通过村民们的描述，他逐渐了解了王军这些年的经历。
从军校毕业到转业，从下岗到创业失败，从离婚到现在靠拉三轮车为生。
王军的人生轨迹和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有个儿子，叫王小康，今年十六岁了。"村民告诉陈浩。
"孩子很争气，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可能要辍学。"
听到这里，陈浩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要因为贫困而辍学，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当天下午，陈浩开车去了县城。
他想看看王军现在的生活状况。
在县城的一条街上，陈浩看到了王军的三轮车。
王军正在和几个城管争执，显得很狼狈。
"这里不准停车！"城管大声喝道。
"同志，我就停一会儿，马上就走。"王军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不行！立刻开走！"城管不容商量。
王军无奈地推着三轮车离开了。
陈浩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有报复的快感，也有说不出的悲凉。
当年那个夺走自己前途的人，现在过得如此凄惨。
这是报应吗？
陈浩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这一幕，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晚上，陈浩通过村民打听到了王军的住址。
他决定去找王军，当面把话说清楚。
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陈浩敲响了王军家的门。
门开了，王军看到陈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都在发抖。
"表弟，你...你怎么来了？"王军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浩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这间简陋的出租屋。
屋子很小，只有二十多平方米，家具陈旧，四处漏风。
墙上贴着几张奖状，都是王小康的。
"爸，是谁啊？"一个清秀的男孩从里屋走出来。
这就是王小康，王军的儿子。
孩子长得很像王军年轻时的样子，眼中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小康，这是你陈叔叔。"王军介绍道。
王小康很有礼貌地向陈浩打招呼："陈叔叔好。"
陈浩看着这个孩子，心中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好，小康。听说你学习很好？"陈浩温和地说道。
王小康点点头："还可以吧。"
"你继续学习，我和你爸爸聊聊。"陈浩说道。
王小康回到里屋，继续做作业。
陈浩和王军坐在客厅里，气氛异常尴尬。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陈浩平静地问道。
王军低着头，不敢直视陈浩："不太好。"
"我听说了一些。"陈浩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离婚了？"
王军点点头，眼中满是痛苦："她受不了这种生活。"
"孩子跟谁？"陈浩继续问。
"跟她妈，但是......"王军停顿了一下，"现在她妈生活也困难，不太管孩子了。"
"所以现在孩子跟着你？"陈浩问道。
王军点点头："我虽然穷，但不能不管自己的孩子。"
陈浩看着王军，这个曾经夺走自己前途的人，现在看起来如此的可怜和绝望。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陈浩直接问道。
王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开始冒汗。
"表弟，我......"王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很清楚。"陈浩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进王军的心里。
"1983年夏天，我考上了军校。"
"你母亲求我父母，让我把录取通知书给你。"
"我不同意，但是架不住家族的压力。"
"最后，你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去了军校，而我只能离家打工。"
王军听着陈浩的述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表弟，我对不起你。"王军的声音哽咽了。
"三十年了，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但是我不敢。"
"我知道我毁了你的前途，我该死。"王军说着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陈浩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军，心中的愤怒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起来吧。"陈浩说道。
王军没有起来，还是跪在那里。
"表弟，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军突然抬起头，眼中写满了痛苦。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显然保存了很多年。
陈浩看到这封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如遭雷击："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07
这封信是他十八岁时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他记得很清楚，这封信应该在他的日记本里。
王军怎么会有这封信？
王军看着陈浩震惊的表情，眼中满是痛苦和愧疚。
"表弟，这封信......"王军的声音颤抖着，"是我从你房间里偷出来的。"
陈浩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时候？"陈浩艰难地问道。
"就在我去军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王军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恨我。"
"你当时是怎么进我房间的？"陈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
王军低下头，羞愧地说："你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睡得很死。"
"我趁着半夜偷偷溜进你房间，本来只是想看看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看到了你放在枕头下面的日记本。"
"我打开一看，发现了这封信。"
陈浩的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起。
"你还看了我的日记？"
王军点了点头，眼泪开始往下流。
"我看到你在日记里写的每一天的计划，每一个对未来的憧憬。"
"你写你要在军校里刻苦训练，要成为最优秀的学员。"
"你写你要报效祖国，要让家里人为你骄傲。"
"你甚至详细规划了毕业后的发展路线。"
听到这些，陈浩的心如刀绞。
那些青春岁月里最纯真的梦想，竟然被人这样偷窥。
"你看完之后为什么不归还？"陈浩质问道。
王军擦了擦眼泪："我想过要还给你，真的想过。"
"但是我害怕，我怕你会恨我一辈子。"
"我以为拿走这封信，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记忆。"
"可是我错了，我只是在逃避自己的罪恶感。"
陈浩的手在颤抖，他接过那封信，缓缓打开。
那是他十八岁时写下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刺痛着他的心：
"未来的我，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军官......"
"我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在军队里有所作为......"
"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农村的孩子也能有出息......"
看着这些充满理想和激情的文字，陈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他十八岁时的梦想，纯真而美好的梦想。
"你看了这封信之后，心里是什么感受？"陈浩问道。
王军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我毁掉了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的前途。"
"我拿走的不仅仅是一张录取通知书，更是你的梦想。"
陈浩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三十年来，我一直保存着这封信。"王军继续说道，"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封信。"
"我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报应，都是我应得的。"
"当年在军校的第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拿出这封信看。"
"看着你的字，听着教官的训斥，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写了一封信准备寄给你。"
"但是信写了撕，撕了又写，最后还是没有寄出去。"
王军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哽咽。
"毕业分配的时候，我本来可以留在省里的，条件好很多。"
"但是我主动申请去了最偏远的地方，我觉得这样才能减轻一点罪恶感。"
"在部队的那五年，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但从来没有寄出过。"
"我写了几十封信，全部藏在床底下。"
"转业的时候，我把那些信全部烧掉了，只留下了你这一封。"
08
陈浩听着王军的叙述，心情越来越复杂。
"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陈浩问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王军的声音很小。
"下岗以后，我尝试过很多次给你写信，甚至打听过你的地址。"
"但是每次提笔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说对不起？太轻了。"
"说我愿意补偿你？我又有什么能力补偿？"
"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
王军抬起头看着陈浩。
"表弟，我知道你现在发达了，过上了好日子。"
"说实话，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你没有被当年的事情打垮，反而变得更强。"
"难过的是我没有资格为你高兴。"
陈浩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生活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心中的愤怒慢慢消散了。
"可是这些年来，我最对不起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的儿子。"
王军看向里屋正在做作业的王小康，眼中满是愧疚。
"他是个好孩子，学习成绩很好，很懂事。"
"但是因为我没本事，他可能要辍学了。"
"小康从小就很乖，从来不问我要买玩具买零食。"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他从来不说羡慕。"
"上个月，学校要交资料费，五百块钱。"
"我拉了一个星期的三轮车才凑够。"
"交钱的时候，我看到其他家长都是随手掏出钱，只有我数了好几遍才敢给老师。"
"小康站在旁边，脸都红了。"
王军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前几天，他的班主任找到我，说小康的成绩很好，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
"但是现在高中的费用都快承担不起了，更别说大学。"
"老师建议让孩子报考师范类院校，毕业后包分配，学费也便宜。"
"可是小康的梦想是当律师，他说要为那些受冤屈的人辩护。"
"我听了心里像刀割一样，我连儿子的梦想都保护不了。"
陈浩听到这里，看了一眼里屋的王小康。
孩子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做作业，神情专注认真。
"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吗？"陈浩问道。
"多少知道一些，但我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王军说道。
"我只是说爸爸工作不顺利，所以日子过得紧一些。"
"但是这孩子太懂事了，他经常偷偷帮我干活。"
"有时候我拉三轮车，他就跑过来帮我推车。"
"我心疼他，不让他干，他就说要锻炼身体。"
"去年他生日的时候，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他说什么都不要，只要爸爸身体健康就行。"
"听到这话，我躲在厕所里哭了半天。"
王军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上个月，他的同学们都买了新的参考书，要一百多块钱一套。"
"小康也想要，但是不敢跟我说。"
"我是从他同桌那里听说的，那孩子无意中提到小康总是借别人的书看。"
"我当时就决定，砸锅卖铁也要给他买那套书。"
"可是等我凑够钱去书店的时候，发现那套书已经卖完了。"
"我跑遍了县城所有的书店都没有找到。"
"最后只能托人从市里买，光运费就花了五十块。"
"当我把书递给小康的时候，他高兴得跳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他就问我这书多少钱，是不是太贵了。"
"我撒谎说是打折买的，只要五十块钱。"
"他信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09
王军的话让陈浩的心一阵阵地疼。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本来应该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却要为家里的经济状况担忧。
"表弟，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王军的声音哽咽了，"帮帮我的孩子吧。"
"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是无辜的。"
"他不应该为我的罪过买单。"
"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年的愚蠢，也许你现在已经是高级军官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无能，小康也不会过这种苦日子。"
"我这一生已经毁了，但是我不能让孩子的前途也毁在我手里。"
陈浩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军，又看看里屋那个正在认真学习的孩子。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三十年的恩怨，三十年的痛苦，原来都可以在这一刻释然。
不是因为宽恕，而是因为理解。
理解命运的无常，理解人性的复杂，理解生活的残酷。
王军确实夺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但是生活给了王军更残酷的惩罚。
而自己，虽然当年受到了不公的对待，但是这种不公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如果当年他真的去了军校，也许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转业军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正是因为那次挫折，他才会有今天的成就。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王小康那双清澈的眼睛。
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而让一个孩子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起来吧。"陈浩伸出手，扶起了王军。
王军不敢相信，陈浩竟然会扶他起来。
"表弟，你......"王军的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陈浩的声音很平静，但其中包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
"我不会帮你，但是我会帮小康。"陈浩说道，"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有才华的孩子因为贫困而失学。"
王军听到这话，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谢谢，谢谢你表弟。"王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我说了，起来。"陈浩的声音有些严厉，"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孩子。"
王军颤抖着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感激。
这时候，王小康从里屋走了出来。
"爸，发生什么事了？"孩子关切地问道。
王军擦了擦眼泪，对儿子说："小康，陈叔叔说要资助你上学。"
王小康看向陈浩，眼中既有感激，也有疑惑。
"陈叔叔，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孩子很直接地问道。
陈浩看着这个清秀的孩子，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因为每个孩子都应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陈浩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王军紧张地问道。
"你必须告诉孩子当年发生的事。"陈浩说道，"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将来不明不白地接受我的帮助。"
王军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他转向儿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康，爸爸要告诉你一件事。"王军的声音很沉重。
10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王军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儿子。
从陈浩考上军校，到家族施压，到自己顶替，到偷看日记和信件，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隐瞒。
王小康听完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看父亲，又看看陈浩，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过了很长时间，王小康才开口说话。
"陈叔叔，对不起。"王小康向陈浩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不是你的错。"陈浩说道，"你不需要为父亲的行为道歉。"
"但是你要记住，今天你得到的帮助是来之不易的。"
"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王小康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陈浩看着王小康，"你恨你父亲吗？"
王小康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不恨他。"孩子的声音很坚定，"他虽然做错了事，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照顾我。"
"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就是为了让我能继续上学。"
"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很后悔。"
"如果恨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就被自己的恨意折磨死了。"
陈浩听到这个十六岁孩子说出这样成熟的话，心中很是震撼。
"那你对我有什么想法？"陈浩继续问道。
"我很敬佩您。"王小康认真地说道，"您有理由恨我们一辈子，但是您选择了宽恕。"
"这说明您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我希望将来也能成为像您这样的人。"
陈浩从钱包里掏出十万块钱，放在桌子上。
"这些钱够小康读完大学了。"陈浩说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们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王军和王小康都点了点头。
"另外，我会帮你找一份工作。"陈浩对王军说道，"县城里的一家公司需要保安，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比拉三轮车强。"
王军感激地看着陈浩，眼中满是泪水。
"表弟，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王军哽咽着说道。
"报答我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孩子。"陈浩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王军和王小康送陈浩到门口。
"陈叔叔，我以后可以给您写信吗？"王小康问道。
陈浩想了想，写下了自己的地址递给孩子。
"可以，但是只能汇报学习情况，不要说其他的。"陈浩说道。
王小康小心地接过纸条，如获至宝。
陈浩走出了那个简陋的小屋，走进了夜色中。
这一夜，他彻底释怀了。
三十年的恩怨，三十年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强者不是战胜敌人，而是战胜自己心中的仇恨。
第二天，陈浩就要离开家乡了。
临走前，他去父母的坟前祭拜。
"爸，妈，我原谅你们了。"陈浩对着墓碑说道，"当年的选择也许是对的，如果没有那次挫折，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
一年后，陈浩收到了王小康的第一封信。
信中说，他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大学，专业是法律。
王军也找到了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是生活稳定了。
两年后，王小康又写信告诉陈浩，他在大学里表现优秀，获得了国家奖学金。
王军也在工作岗位上表现出色，被提升为保安队长。
11
三年后，王小康大学毕业了，他考上了公务员，被分配到了县法院工作。
王军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他甚至有了新的女朋友。
四年后，王小康写信告诉陈浩，他要结婚了。
新娘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
他们邀请陈浩参加婚礼。
陈浩没有去，但是送了一份厚重的礼金。
五年后，王小康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信中告诉陈浩，他给孩子起名叫王恩浩。
"恩"代表感恩，"浩"代表对陈浩的敬意。
陈浩看到这个名字，眼中涌出了泪水。
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名字。
从那以后，陈浩就很少再想起当年的事了。
他知道，那段痛苦的记忆已经变成了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它教会了他坚强，教会了他宽容，教会了他什么是真正的成功。
真正的成功不是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而是在别人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
有一天，陈浩在整理书房的时候，发现了那封当年王军还给他的信。
他重新读了一遍，发现那个十八岁的自己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单纯。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陈浩想了想，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正是那次挫折，成就了今天的他。
而今天的他，有能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陈浩把那封信重新收好，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外面，夕阳西下，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完
来源：苹果味的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