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能穿着拖鞋和睡衣直接冲到林阿姨家,就为了吐槽刚看完的烂尾剧。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我妈妈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叫林芷君。
她们的关系有多铁?
我妈能穿着拖鞋和睡衣直接冲到林阿姨家,就为了吐槽刚看完的烂尾剧。
林阿姨也能突然打电话来,让我妈放下正揉的面团,陪她去看一场冷门的艺术展。
她们几乎每周都要约两三次,买菜、逛街、喝咖啡,形影不离。
我一直管她叫林阿姨。
林阿姨长得特别耐看,不是那种惊艳型的美,而是温婉柔和,像春日清晨的薄雾。
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嘴角总挂着笑意,看谁都带着点宠溺。
我妈常说,芷君这性格,就是让人想照顾她。
但她这辈子一直没结婚。
我爸叫江建国,是个普通国企中层,典型的务实中年男人。
他对妈妈和林阿姨的亲密关系,态度很明确——不反对,但也不参与。
每次林阿姨来家里吃饭,我爸都会表现得格外周到。
那种周到,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他会提前问:“芷君今天过来?那我去挑条新鲜的鱼。”
饭桌上,他主动给林阿姨夹菜,但话很少。
“芷君,这个你尝尝,朋友送的茶叶,味道还行。”
“最近还好吧?听秋华说你前阵子感冒了?”
沈秋华,是我妈的名字。
我爸叫林阿姨“芷君”。
叫我妈“秋华”。
听着挺正常,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种距离感是真实的,不是装出来的。
就像两个人站在河两岸,礼貌地交换着东西。
我妈毫无察觉,还会拍我爸一下:“建国,别光顾着照顾芷君,你自己也多吃点!”
然后转头对林阿姨笑:“别理他,他就这样,闷葫芦一个。”
林阿姨就笑着应:“建国哥一向细心。”
我爸听了,通常只是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我以前以为,我爸就是不喜欢林阿姨这种温柔安静的类型。
毕竟我妈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说话快,做事急,走路都带风。
而林阿姨,连倒杯水的动作都像在放慢镜头。
直到上周六。
那天妈妈和林阿姨约好去郊区泡温泉,一早就出门了。
我爸难得休息,说要彻底打扫下屋子。
我在房间打游戏,听着他在外面乒乒乓乓地忙活。
下午他喊我:“江淼,来搭把手。”
我摘下耳机走出去,看见他抱着个沉甸甸的纸箱站在书房门口。
“帮忙抬一下,把这箱旧东西搬去储藏室。”
箱子很重,积了厚厚一层灰。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搬到阳台尽头的储藏间。
就在他往上放的时候,箱子底部的胶带突然裂开,“刺啦”一声,东西全散落出来。
大多是些旧书,还有几张奖状和证件。
我爸“哎哟”了一声,赶紧蹲下去捡。
我也蹲下来帮忙。
然后,我看见了一本相册。
深红色绒面封面,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我爸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他盯着那本相册,眼神有点恍惚。
我顺手捡起来,随口问:“爸,这是你的老相册?”
他没回答,默默从我手里拿过去,迅速塞回箱子里。
动作太快,像是怕被谁看见。
但我看到了。
相册摔开时,正好翻到了一页。
那页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白衬衫,梳着两条辫子,笑容明媚。
那张脸我很熟。
是年轻时的林阿姨。
2
我爸的举动太反常了。
他把那本相册塞进箱子最底层,又用几本厚书死死压住。
整个过程,他没吭一声。
我就在旁边,假装整理杂物,用余光偷偷看他。
他的神情,怎么说呢?
像被人当场抓包,满脸都是慌乱和……心虚。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自己女儿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事情显然不对劲。
我没敢当面问。
我清楚我爸的脾气,他不想聊的事,你拿锤子都砸不开他的嘴。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张黑白照片。
年轻时的林阿姨,笑得那么灿烂,和现在那个总是一脸温柔安静的她,完全不一样。
那是种带着劲儿的、不管不顾的青春笑容。
更关键的是,这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我爸的私人相册里?
还是唯一一本被他藏得这么深的相册。
第二天是周日。
我爸妈都不在,我妈陪林阿姨去医院复查,我爸单位有急事,一早就出门了。
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心里像有猫在挠。
纠结了很久,我还是没忍住,去了储藏间。
我把纸箱搬下来,心跳得厉害。
找到了那本红色绒面相册。
我把它带回房间,关门,反锁。
坐在书桌前,我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手都有点抖。
第一页就是昨天我瞄到的那张黑白照。
照片下方有一行钢笔字,写得挺秀气,但有些褪色了。
“一九八八年,初秋,师范大学图书馆前。”
我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我整个人愣住了。
这本相册里,从头到尾,只出现一个人。
全是林阿姨。
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
有她在运动会上冲刺的瞬间。
有她穿裙子在公园里大笑的照片。
还有她系着围裙,像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每张照片下面,都用同样的笔迹,写着时间和地点。
照片里的人,从青涩的学生,渐渐变得成熟。
衣服在变,发型在变,但那张温婉的脸,始终没变。
我一页页翻着,心一点点往下坠。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相册。
这是一个男人,用照片为一个女人写下的,长达数年的沉默告白。
我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没有照片。
只有一行字。
字迹比前面潦草,像是写字的人情绪很激动。
“此生最爱,不敢触碰。”
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夏天。
我查了下我爸妈的结婚证,他们是九五年年底登记的。
也就是说,这句话写完没几个月,我爸就娶了我妈。
我瘫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荒谬却清晰的念头猛地冒出来。
我爸心里的人,一直是林阿姨。
那个我妈最亲的闺蜜。
那个我喊了二十多年“阿姨”的女人。
是他藏了半辈子,说不出口的执念。
那……我妈呢?我妈算什么?
是退而求其次的决定?还是一个备选?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凉。
我们家这二十多年的平静日子,难道全是假的?
都是我爸装出来的“可靠”?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把相册原样放回纸箱,把箱子搬回储藏间,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尽力抹掉所有我来过的痕迹。
但我知道,有些事,一旦看见,就再也装不了看不见了。
我的家,在我心里,裂开了一道口子。
3
那本相册,像根刺扎进了我的脑子。
从那天起,我看我爸的眼神就变了。
他还是那个江建国,准时出门上班,回家时手里拎着我妈爱吃的烤红薯。
我熬夜打游戏时,他会敲门提醒:“别熬太晚。”
饭桌上,他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跟我妈吐槽公司里的琐事。
可在我眼里,他所有举动都像在演戏。
他努力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而我,成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旁观者。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快疯了。
上周三,林阿姨又来家里吃饭。
和往常一样,我妈在厨房忙活,林阿姨在旁边帮忙切菜。
我爸坐在客厅沙发刷短视频。
我从房间出来接水,经过客厅。
他抬头说:“江淼,给你林阿姨倒杯水。”
我应了一声,拿着杯子进了厨房。
我妈正切着菜,见我进来就说:“别倒水了,马上开饭。去把你爸那罐好茶拿出来,给林阿姨泡一壶。”
我爸那罐“好茶”,是朋友从武夷山带回来的岩茶,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泡。
我刚拿出茶叶罐,林阿姨正好转过身,笑着说:“哎呀,又麻烦建国哥了。”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厨房门口,靠在墙边说:“说什么麻烦,好东西当然要和朋友一起喝。”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林阿姨身上。
那眼神,和平时完全不同。
没了那种刻意的距离感。
很温和。
甚至藏着一丝……我以前从没见过的,说不清的情绪。
就那么一瞬间。
等我再看时,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转头问我妈:“秋华,汤是不是淡了?”
我妈尝了口说:“不淡,刚好。”
他“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客厅。
一切都很平常。
如果我没见过那本相册,根本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在,这一幕在我眼里,像是被慢放的录像。
每一个对视,每一个表情,都有了别的意思。
我爸看林阿姨的眼神。
林阿姨叫他“建国哥”时的自然。
我妈毫无戒备的笑声。
三个人,像在演一出默剧。
饭后,我妈留林阿姨一起看电视。
她们挤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嗑着瓜子,追着电视剧里的家长里短。
我爸在阳台抽烟。
我走过去,也靠在栏杆上。
“爸,给我一支。”我说。
他愣了下,看了我一眼,还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过来。
帮我点上火。
我们俩就这样静静抽烟,看着楼下零星的车灯。
阳台门关着,听不清客厅里她们在笑什么,只能看见电视的光在她们脸上忽明忽暗。
“爸。”我终于开口。
“嗯?”
“你……和我妈,过得开心吗?”
问出口的瞬间,手心全是汗。
我爸抽烟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看我,望着远处的灯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烟。
烟雾飘散中,他的声音有些低。
他说:“你妈是个挺好的人。”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给了一个评价。
冷静的,像在谈论一个普通同事的评价。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储藏间,打开那个旧纸箱。
可这次翻开红色相册,里面全是我妈的照片。
她年轻时的模样,笑得比林阿姨还要灿烂。
相册最后一页,也有一行字。
写着:“余生有你,足矣。”
我醒过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4
我开始像查案一样,收集关于爸爸的线索。
我偷偷翻他书房的抽屉,想找点日记或者记录。
他从不写日记,只有一个工作本,上面全是会议纪要和行程安排。
我翻他的手机,看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
干净得离谱,像被彻底清理过。
他和林阿姨的聊天,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芷君,秋华手机没电了,她让你别等她,早点休息。”
“建国哥,麻烦你跟秋华说一声,画展的票我订好了,周六十点。”
全是替我妈传话。
客气,规矩,挑不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那本相册,我爸简直是个模范丈夫,一个懂得和妻子闺蜜保持距离的完美男人。
但我知道,越这样,越不对劲。
一个男人真没秘密,不会活得这么干净。
这已经不是分寸感,而是伪装。
是一种深入本能的、生怕暴露的伪装。
这周一,我妈单位组织外出培训,要三天才回来。
家里只剩我和我爸。
晚饭时,我装作随口一提。
“爸,林阿姨一个人住,我妈又不在,她晚饭是不是经常随便对付?”
爸爸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在判断什么。
“她自己会安排。”他说,语气很平静。
“要不你问问?别到时候林阿姨吃泡面,我妈回来怪你。”我继续试探。
爸爸没说话。
他放下筷子,盯着桌上的菜,沉默着。
大概过了一分钟,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时,他拿起了手机。
他拨了林阿姨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开了免提。
“喂,芷君。”
“建国哥?怎么了?秋华出什么事了吗?”林阿姨的声音依旧温和。
“没事,她挺好的。我就问问你,吃饭了吗?”爸爸的声音有点僵。
“吃了,刚吃完。你们呢?”
“在吃。江淼担心你一个人随便吃点,让我问问。”爸爸居然把我推了出去。
我差点被饭呛到。
电话那头的林阿姨轻笑了一声:“江淼这孩子,真贴心,还惦记着阿姨。你跟她说,我吃得很丰盛,别操心。”
“嗯,那你早点休息。”
“好,建国哥再见。”
电话挂断。
全程不到一分钟。
对话内容,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爸爸放下手机,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不悦。
“以后别管这些事。”
我低头扒饭,没应声。
但我心里非常清楚。
他撒谎了。
在他拨号之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根本不是通话界面。
而是一条写好却没发出的短信。
收件人是林阿姨。
内容只有几个字。
“晚上一起吃饭?”
他在犹豫。
而我的那句话,像一记外力,打破了他内心的平衡。
他放弃了更私密、更暧昧的邀约方式。
转而选择了一个公开、安全,甚至把我扯进来的理由。
他慌了。
他在防着我。
他可能已经感觉到,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没出来。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他房间门缝还透着光。
我悄悄走近,听见里面有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
爸爸平时几乎不咳嗽。
我贴在门边,想听清楚些。
然后,我听到了。
不是咳嗽。
是哭声。
一个中年男人,憋着声音,独自在哭。
5
我爸在哭。
这个念头像根冰针,刺得我心脏发紧。
二十多年来,我从没见过他流泪。
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他眼圈发红,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像堵墙,撑着这个家,撑着我妈,也撑着我。
可现在,他在书房里,像个无助的孩子,拼命压抑着抽泣。
因为什么?
因为我搅了那通电话?因为那顿没吃完的晚饭?
还是为了那个他藏了半辈子,只能叫一声“芷君”的人?
我不知道。
也不敢深想。
我悄悄退回房间,躺在床上,整夜睁着眼。
第二天,他跟平常一样,早早起床给我做早餐。
眼睛有点浮肿,但神情还算平静。
还调侃我:“昨晚又熬夜打游戏?瞧你这黑眼圈。”
我看着他,心里乱成一团。
一个能在深夜崩溃大哭,第二天又能笑着给你煎蛋的男人。
我该怨他,还是心疼他?
我妈是周三下午回来的。
她一进门,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她给我带了当地小吃,给他买了新领带。
她兴致勃勃讲着培训时的趣事,他坐在旁边安静听着,偶尔应一声。
一切如常。
晚上,林阿姨来了。
是我妈打电话叫来的,说给她带了礼物。
林阿姨到时,我爸正要出门,说单位临时有事。
他跟我妈打了招呼,换好鞋走到门口。
经过林阿姨身边时,脚步突然停了一瞬。
林阿姨正笑着跟我妈聊天,没注意到他。
他就那样站着,看了她一秒。
眼神里的情绪,我看不懂。
有渴望,有隐忍,有挣扎。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关上。
林阿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眼门,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被笑容盖住。
她对我妈说:“建国哥还是这么忙。”
我妈笑了笑:“是啊,他们单位事儿多。”
我坐在沙发上,看她们开心地拆礼物,心里憋得慌。
一个词突然冒出来。
共犯。
我爸和林阿姨,是彼此感情的共犯。
用二十多年的沉默和距离,守着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
而我妈,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最无辜的人。
至于我,像个误入现场的旁观者,现在也被卷了进去。
我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我问我妈:“妈,你和林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她正敷着面膜,声音含糊:“我们啊?大学同学,上下铺的闺蜜。”
“那……她跟我爸,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我假装随意地问。
“对啊。”她撕下面膜,拍拍脸,“你爸当年可是她们系的男神,追他的女生排长队。可惜你林阿姨那时只顾学习,谁都看不上。”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得意,像是在夸自己朋友的魅力。
我心里却一阵发冷。
她知道吗?
她知不知道,她口中那个“谁都看不上”的闺蜜,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那个人,正是后来娶了她的男人。
或者,我妈也是这场戏的一部分?
她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可能。
她那么单纯,要是真知道了,家里早炸了。
可万一呢?
万一她比我以为的,聪明得多呢?
6
我决定去见林阿姨。
不叫上我妈,就我自己去。
我需要一个答案,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想亲手揭开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测。
我找了个理由,说电脑总出问题,想请林阿姨帮忙看看。
林阿姨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做技术主管,找她帮忙,理由很充分。
我妈听了还挺欣慰:“对,找你林阿姨准没错,她最靠谱了。你总算学会找对人了。”
我给林阿姨打了电话。
她一听就笑了:“你这小机灵鬼,终于想起阿姨的专业了?行,把电脑拿过来吧,我今天正好在家。”
我抱着笔记本,心里七上八下地去了她家。
她家离我们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是个安静的老式小区,她住一楼,有个小院子,种满了各种花草。
她开门时穿着一件米色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进来吧。”她接过我的电脑,“外头热吧?我刚榨了西瓜汁,给你倒一杯。”
屋里很整洁,装修是简约的木质风格,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她把电脑放在茶几上,让我坐下,然后去厨房拿饮料。
我坐在沙发上,有点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
没有我妈在中间调节气氛,感觉有点奇怪。
她端着果汁出来,递给我一杯。
“说说,电脑什么情况?”她坐在我对面,开始检查机器。
我随便编了个问题:“就是……有时候突然卡住,还会蓝屏。”
她点点头,熟练地操作着,一边问:“最近装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吗?”
“应该没有……”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话题全围着电脑打转。
她很专注,睫毛低垂,侧脸线条很柔和。
我看着她,脑子里却一直想着那本相册。
她知道那本相册的存在吗?
她知道我爸曾经那样迷恋过她吗?
大概半小时后,她修好了电脑。
“没什么大问题,系统垃圾有点多,我清理了一下。”她合上电脑,推到我面前。
“谢谢林阿姨。”
“别客气。”她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果汁喝了一口。
我觉得,时机到了。
我看着她,像是随口提起:“林阿姨,我前几天在家大扫除,翻到我爸一本旧相册。”
她握着杯子的手,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但表情没变,依旧温和:“哦?你爸那老古板,还留着那些老东西啊。”
“是啊。”我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那本相册里,全是您年轻时的照片。”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的笑,像被冻结了一样,僵在嘴角。
客厅里只剩下冰箱低低的运作声。
过了十几秒,她才缓缓放下杯子。
玻璃杯碰上木茶几,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她没看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她说:“他还留着啊?”
就这么一句。
没有否认,没有意外,没有反问。
只是一句带着叹息的、平静的回应。
我懂了。
她知道。
从一开始,她就全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相册,更清楚我爸对她的感情。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妈。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抖,“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
林阿姨慢慢抬头,看向我。
她的眼眶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她,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
她说:“江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追问。
“你妈……”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你妈,她也一直都知道。”
7
我妈……也知道?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进我脑子里。
我整个人僵住,愣愣地看着林阿姨。
“你……你刚才说什么?”
林阿姨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去擦,任由泪水往下淌。
“你以为你妈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女人吗?”她声音发颤,“她最清醒,什么都看得明白。”
“那……那她为什么……”我喉咙发堵,话都说不全。
“因为她爱他。”林阿姨低声说,“也因为她爱我。”
我彻底乱了。
这算什么?
爱我爸,所以接受他心里另有所属?
爱闺蜜,所以接受闺蜜是丈夫的初恋?
这逻辑太荒唐了。
“我不明白。”我摇头,感觉过去二十多年信的东西全塌了。
林阿姨看着我,眼神满是心疼。
“江淼,你先坐下,阿姨慢慢告诉你。”
她讲了一个很早以前的故事。
关于三个年轻人的故事。
江建国,沈秋华,林芷君。
他们是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江建国和林芷君,是当年校园里公认的般配一对。
他能力强,是学生会的风云人物。
她气质出众,是文艺社的焦点。
他们互相欣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在一起。
包括我妈,沈秋华。
我妈那时候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哥们”,是林芷君的死党,也是江建国的铁哥们。
她清楚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关系。
甚至,她还帮着我爸追过林阿姨。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怎么就没成?”
林阿姨望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很久远的记忆。
“因为我家出了事。”
林爷爷,也就是我从没见过的外公,当年是个小干部。
就在我爸准备表白的时候,林爷爷被人举报,卷进了政治风波。
一夜之间,林家从风光跌入谷底。
所有人都躲着他们家走。
“那时候,这种事能毁掉一个人。”林阿姨声音很轻,“谁靠近我,谁就会被牵连。”
“只有你爸,没躲。”
林爷爷出事后,只有江建国照常来找她。
帮她打饭,陪她上课,陪她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妈妈。
他什么都没说,但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不能拖累他。”林阿姨的眼泪又落下来,“他前途一片光明,不该因为我毁了一生。”
于是她开始躲着他。
拒绝他的关心,对他冷淡疏远。
她甚至求我妈,替她转告我爸——她从没喜欢过他。
“你妈那天回来,哭得比我还厉害。”林阿姨说,“她骂我,说我是全世界最笨的人。”
后来,林爷爷平反了,但身体已经垮了。
林阿姨毕业后,没留校也没去大城市,而是回了老家照顾父母。
我爸留在了这座城市。
两人就这么断了联系。
几年后,我妈不知从哪打听到林阿姨的消息,独自去了她老家。
那时,林爷爷林奶奶都走了。
林阿姨一个人守着老房子。
是我妈,硬把她从那个冷清的小城拉回来,带回了这座城市。
也是我妈,对她说:“江建国还是一个人,他一直在等你。”
“那我爸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娶了你妈,对吧?”林阿姨接过了我的话。
她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和他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我说,建国,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对我最好的姐妹好一点,替我照顾她。”
“你妈也去找了他。”
“她对他说,江建国,你要真有担当,就别再折磨芷君了。她为你,已经错过了太多。你要是真在乎她,就让她看到你过得好。你过得好,才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我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现在我才明白。
这其实是个关于成全和牺牲的,更深的痛。
8
从林阿姨家出来时,天几乎全黑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脚步也像踩在棉花上。
原来,我以为的真相,只是表面的一层。
原来,我妈不是单纯的受害者,我爸也不是虚伪的背叛者,林阿姨更不是插足婚姻的外人。
他们三个,被命运死死地绑在一起。
每个人都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爱,去付出,去成全别人。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结果是,三个人,半辈子都在痛苦里挣扎。
回到家,爸妈都在。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我妈见我进门,立刻喊:“江淼,跑哪去了?快去洗手吃饭!”
我爸坐在餐桌边,低头看手机新闻,没抬头。
我换好鞋,默默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我脸色发白,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之前那些愤怒,那些质问,那些自以为是的“讨回公道”,在他们埋藏了几十年的秘密面前,显得那么无知,那么可笑。
我凭什么去评判他们?
我连他们千分之一的煎熬都没经历过。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我妈察觉到我的异常。
“怎么了儿子?魂不守舍的,电脑修不好?我就说你林阿姨靠谱吧?”
我没吭声,只顾低头扒饭。
我爸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
然后对妈妈说:“秋华,明天休息,我们一起去看看芷君吧。”
我妈一愣,随即笑了:“行啊!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我前两天刚看到一件羊绒衫,挺适合她的。”
“嗯。”我爸应了声,给我夹了筷子青菜,“她最近身体不太稳定,多走动走动。”
他说得很自然。
我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他在告诉我,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今天去找了林阿姨。
他也清楚,林阿姨一定跟我谈了些什么。
他不再遮掩了。
或者说,他不再需要在我面前假装了。
那顿饭,我吃得毫无滋味。
晚上,我躺在床上,我妈推门进来了。
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坐到我床边,把果盘递给我。
“儿子,跟妈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和林阿姨闹不愉快了?”
我拿牙签戳了块苹果,摇摇头。
“没有。”
“那回来怎么蔫头耷脑的?”我妈盯着我,“你林阿姨心最软,别说了什么让她难过的。”
我看向她,她脸上满是担心。
我突然很想问出口。
妈,你后悔吗?
嫁给我爸,你后悔吗?
为了成全他们的感情,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你后悔吗?
可我问不出口。
我怕看到她强撑的笑容,也怕看见她忍不住的泪水。
我只能低声说:“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妈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淼,你长大了。”她轻声说,“大人的事,很复杂。你不用懂,你只要知道,爸爸妈妈,还有林阿姨,我们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的手很暖。
可她的话,却让我心里更堵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早就看穿了我这几天的反常。
她只是在配合我,在等我自己醒悟,或者,等我主动开口问她。
我们家,好像每个人都在演戏。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不去拆穿。
就这样,在一种脆弱的平衡里,小心翼翼地过了这么多年。
9
那件事,成了我们三个人之间谁也不提的秘密。
我爸,我妈,还有我。
谁都没有再开口。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节奏。
我爸依旧礼貌,我妈依旧开朗,林阿姨依旧温和。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变了。
我爸开始更常提起林阿姨。
买菜时会多带一份,让我妈顺路送过去。
看到养生信息,会转发给我妈,让她转告林阿姨注意身体。
他做得自然,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妈也配合得毫无破绽。
“行,知道了,你比我还上心芷君。”她会半开玩笑地说。
我爸只是笑笑,不接话。
他们像在演一场默契的双人戏。
台词、动作、眼神,全都精准到位。
而我,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沉默的见证者。
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这周,林阿姨病了。
急性阑尾炎,半夜送医,直接做了手术。
是我妈陪去的。
我第二天早上才得知消息。
到医院时,我妈正趴在病床边小憩,眼下泛着青黑。
林阿姨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白,手上挂着点滴。
见我来了,她勉强笑了笑:“江淼来了。”
“林阿姨,好些了吗?”
“没事,小手术而已。”
我妈被吵醒,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不放心。”我说。
她打了个哈欠:“行,你来了正好,我回去做点吃的,你在这儿陪着她。”
我妈走了。
病房里只剩我和林阿姨。
气氛有些沉默。
“江淼。”她忽然轻声叫我。
“嗯?”
“别怪你爸妈。”她说。
我一怔。
“我们那代人,和你们不一样。”她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有些事,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明白。”我的声音有点低。
“你爸是好人。”她继续说,“你妈,也是。”
“所以你们就让好人受苦,三个人一起煎熬吗?”我没忍住,语气有些硬。
林阿姨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是深深的无奈。
“不苦。”她摇头,“只要看到你们一家过得安稳,我就……挺满足的。”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这个女人,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她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对别人的成全。
下午,我爸来了。
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鱼汤。
他进门看到我,顿了一下。
然后把汤放在床头柜上,对我妈说:“你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我妈看了看他,又看看我,点点头。
“行,我回去眯会儿。江淼,你也让你爸歇会。”
我妈和我一起走出病房。
在医院走廊,她突然停下脚步。
问我:“江淼,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傻?”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告诉你,我不傻。”她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需要一个人全部的爱,我没那么贪心。”
“我要的是一个家。有他在,有你在,平平安安的家。”
“别的,都不重要。”
“林阿姨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都是。我希望她过得好,也希望你爸……心里踏实。”
“他的那份牵挂,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点破,不是看不出来,是不想让他难做,也不想让她难堪。”
“我们三个人,这样就很好。”
“你懂吗?”
我看着我妈,她脸上没有怨恨,只有平静。
我一直以为,她是这段关系里最受伤的那个。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她或许才是最清醒,也最坚韧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想要的生活。
10
林阿姨出院那天,是我和我爸去接的。
我妈在家炖了汤,准备了一桌菜,说要给她“冲冲运气”。
车上,林阿姨坐在后排,我爸开车,我坐在副驾。
一路谁也没开口。
气氛安静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爸把车停下,对我说:“江淼,你先扶林阿姨上去,我去找车位。”
我下车,扶着林阿姨慢慢往楼里走。
她身子还很虚,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到了她家门口,我帮她开门。
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味迎面飘来。
我扶她坐到沙发上。
“江淼,辛苦你了。”
“跟阿姨还用这么见外吗。”
她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
“你爸……他有没有跟你聊过什么?”她忽然问。
我摇摇头:“没提什么。”
“那就好。”她像是松了口气。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林阿-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时候……”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轻轻打断了。
“没有如果。”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人生没法重来,江淼。选了哪条路,就得走到底。”
“可那条路,未必是你心里真正想走的。”
“真正想走的?”她苦笑了一下,“真心这东西,搁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低着头,没说话。
是啊,真心。
我爸的真心,我妈的真心,还有她的真心。
三个人的感情缠了这么多年,最后落了个什么结果?
一个表面完整、内里全是裂痕的现在。
我爸停好车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袋子,里面全是补品。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对林阿姨说:“好好调养,别想太多。”
林阿姨点点头:“嗯,我明白。”
三个人又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我爸开了口。
他对我讲:“走吧,别让你妈等久了。”
我和我爸一起离开林阿姨家。
走在楼下的小路上,他突然叫了我一声。
“江淼。”
“嗯。”
“以后……别一个人来找林阿姨了。”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他语气很硬,“她需要休息,别去打扰。”
我知道,这只是个理由。
他真正怕的是我。
怕我打破这个摇摇欲坠的平衡,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掀开不该碰的过去。
他想把所有事,重新锁进那个叫“过去”的盒子里。
“爸。”我看着他,“你累不累?”
他怔了一下。
“每天这样活着,你不觉得累吗?”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这不是活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就是生活。”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往前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挺拔,却又透着深深的孤独和倦意。
是啊,生活。
也许对他们那代人来说,生活从来就不是选择,而是一场必须演下去的戏。
而剧本的开头,从来就不在他们自己手里。
11
我妈说,她和林阿姨是睡上下铺的闺蜜。
这话没错。
但她没提的是,当年睡在林阿姨上铺的,是她自己。
而跟我爸同住一个宿舍楼的,也是林芷君。
我妈叫沈秋华。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像个小太阳,热情开朗,活得没心没肺。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直到她遇见了林芷君和江建国。
她第一次见林芷君,是在新生报到那天的宿舍里。
林芷君穿着一条白裙子,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书。
阳光从窗边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像一幅静物画。
沈秋华当时就想,这姑娘真像从书里走出来的。
她第一次见江建国,是在迎新晚会上。
江建国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衬衫熨得平整,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沉稳。
沈秋华坐在台下,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她喜欢上江建国了。
是一眼心动。
但她很快发现,江建国心里也装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的室友,她最好的朋友——林芷君。
沈秋华心里难受。
可她是谁?
她是沈秋华。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幸福。
她看得出,江建国和林芷君,是彼此最配的那一个。
于是,她把那份刚冒头的心动,狠狠压了下去。
她开始帮江建国追林芷君。
出主意,制造偶遇,帮忙递情书。
她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看着江建国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她觉得自己做对了。
可她没想到,命运会突然翻脸。
林家出了事。
林芷君整个人变了,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她见到江建国,就像见到危险一样躲开。
江建国急得不行,跑来找她问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两边跑,一边安慰江建国,一边劝林芷君。
她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
直到林芷君让她去告诉江建国:她从没喜欢过他。
沈秋华拒绝了。
她和林芷君大吵一架。
那是她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翻脸。
“你这是在推开他!你这是在糟蹋他的真心!”她冲林芷君吼。
林芷君只是哭:“我不能连累他。”
沈秋华看着发抖的闺蜜,心像被撕开。
最后,她还是去了。
她对江建国撒了谎。
她看着那个骄傲的男生,在她面前一点点低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那一刻,她恨透了自己。
毕业后,林芷君回了老家。
江建国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城市。
沈秋华也留了下来。
她想,她得看着江建国。
她怕他想不开。
也怕他,永远走不出林芷君的影子。
几年过去,江建国一直单身。
别人介绍对象,他都推掉了。
沈秋华知道,他心里那个人,始终没换。
她坐不住了。
她去了林芷君的老家。
看到林芷君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像与世隔绝。
她又跟她吵了一架。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你以为这是为他好?这是自私!”
她硬是把林芷君拉回了这座城市。
她想,她要把这两个拧巴的人,重新凑到一起。
可她失败了。
林芷君坚决不嫁。
江建国心灰意冷,也不再主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沈秋华看着都着急。
有一天,她喝了点酒,鼓起勇气去找江建国。
她说:“江建国,你娶我吧。”
江建国愣住了。
沈秋华借着酒劲,把话说开了。
“我知道你爱的是芷君,我都懂。”
“可她不会嫁给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这样耗着,是三个人都痛苦。”
“你娶我,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把芷君当最好的朋友。”
“你让她看到你过得好,让她安心,行不行?”
“就当……我求你了。”
江建国看着她,看了很久。
最后,他点头。
他说:“好。”
结婚那天,林芷君来了。
她穿了件红风衣,给沈秋华当伴娘。
她笑着,闹着,看起来比谁都开心。
可沈秋华敬酒时,看见她躲在角落,悄悄擦眼泪。
沈秋华也想哭。
但她不能。
她是新娘。
她得笑。
她得让所有人相信,她和江建国,真的很幸福。
洞房那晚。
江建国喝多了。
他抱着沈秋华,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芷君……”
沈秋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没事的。”她轻声说,“都会过去的。”
她知道,有些事,过不去。
一旦刻在心里,就是一辈子。
但她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要的,只是一个家。
一个有他,有芷君影子的,安稳的家。
这就够了。
12
林阿姨的葬礼那天,天气阴沉。
天空灰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布。
她走得突然,在睡梦里,突发心梗。
医生说,过程很快,没受什么罪。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幸运。
来送她的人不多。
只有她单位的几个同事,还有我们一家三口。
我妈几乎哭到站不住,全程靠着我爸搀扶。
我爸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没掉一滴眼泪,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只是默默张罗着,接待客人,处理杂事。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根不会弯的铁棍。
可我知道,他心里早就塌了半边。
我看见他双手捧着林阿姨的骨灰盒。
动作特别轻,特别小心。
好像他抱着的,是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那本相册的最后一页。
“此生最爱,不敢触碰。”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她。
却是以这种,永远无法再见的方式。
真是讽刺。
葬礼结束,我爸做了个决定。
他要把林阿姨的骨灰,送回她的老家。
他说,她在城里孤身一人太久了,该回家了。
我妈没反对,只是红着眼点头。
周末,我爸独自开车,带着骨灰,去了那个我从没去过的小镇。
他不让我们跟着。
说想一个人,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他走了三天。
那几天,家里安静得像被冻住。
我妈几乎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打扫,把林阿姨送她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反复擦拭。
一个八音盒,一条围巾,一个瓷娃娃。
她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知道,她失去的不只是个闺蜜。
更是支撑她婚姻二十多年的,一个看不见的“搭档”。
她们俩,像是某种奇怪的共生关系。
彼此都明白,对方是自己生命里绕不开的存在。
现在,一个走了。
另一个,也空了。
我爸回来那天,是傍晚。
他看上去特别累,胡子没刮,眼神黯淡,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对我妈说:“弄完了。”
我妈轻声“嗯”了一下。
他走进屋,坐在沙发上,盯着空荡的客厅,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开口:“江淼,你过来。”
我走过去坐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很旧的一把,铜绿斑斑。
“她老房子的钥匙。”他说,“收拾东西时找到的。”
“她在抽屉里,留了封信。”
“是写给你的。”
13
一封信。
是写给我的。
我接过那把冰冷的钥匙,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说不清的情绪。
“去吧。”他低声说,“她可能……有话想告诉你。”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我开着他的车,按着他给的地址,导航开往那个陌生的小城。
开了三个多小时。
天完全黑下来时,我到了。
那是个安静得近乎冷清的小镇,街上几乎没人。
林阿姨的老屋藏在一条窄巷深处。
青砖平房,灰瓦屋顶,院墙爬满了干枯的藤蔓。
我用钥匙拧开那扇老旧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院子里杂草丛生,荒得不像有人住过。
屋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尘味。
借着手机的手电光,我找到了书房。
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信封。
上面是林阿姨熟悉的字迹:
“江淼亲启。”
我撕开信封,抽出几张叠好的信纸。
“江淼: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
别为我难过。
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一种释怀。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关于我,关于你爸,也关于你妈。
那天在你家,我没说完的话,现在写给你。
有些真相,当面说太伤人,写下来反而容易些。
你妈说得没错,她不笨。
当年你爸娶她,其实是我的主意。
你爸这人,太执拗,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如果我不先放手,他可能真的会孤独终老。
我不想他那样。
我希望他有家,有孩子,有平凡的幸福。
而能给他这些的,只有你妈。
她爱他,比谁都坚定,比谁都彻底。
她可以为他放弃一切。
而我,做不到。
我有太多放不下的包袱,家庭、过往、责任。
我给不了他一个清白的未来。
所以,我把机会让给了你妈。
我以为,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成全。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回到老家。
我以为时间会抹平一切。
可我错了。
我每天都在想他。
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笑过。
几年后,你妈找到了我。
她当面痛骂我,说我自私、懦弱。
她说:“林芷君,你以为这是成全?你这是在折磨我们三个。”
她说:“你回来。”
她说:“我们三个,还能像从前一样。”
我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回来后才发现,一切看似没变,其实早已不同。
他结婚了,有了你。
你妈,依然是我最亲的姐妹。
我们三人,陷入了一种诡异却牢固的平衡。
你妈对我毫无防备,什么都愿意分享。
包括你爸在梦里,无意识喊出的名字。
你爸对我,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待我像一个需要照顾的老朋友的妹妹。
他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也躲着他的目光。
就这样,我们在同一屋檐下吃饭、说话。
心照不宣地,演着一场漫长的戏。
一场演给别人,也骗自己的戏。
演得久了,连我都快忘了真相。
我以为,我们能这样过完一生。
直到你发现了那本相册。
你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我们死水般的生活。
我知道,再也演不下去了。
江淼,我明白你恨你爸。
你觉得他背叛了你妈,也欺骗了你。
但你不知道,这些年他有多煎熬。
他守着一个深爱他、却不是他所爱的妻子。
守着一个他深爱、却无法靠近的女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那本相册,是他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他不是个完美的丈夫,但他是个善良的人。
请你试着,去理解他。
也请你,好好疼爱你妈妈。
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坚强,也最无辜的人。
她用一生,爱着两个无法圆满的人。
一个,是她得不到的心。
一个,是她舍不得割舍的姐妹。
至于我……
忘了我吧。
就当我是你妈妈的一个普通朋友。
一个路过她生命,又悄然离开的,普通人。
林芷君 绝笔”
14
我坐在那张布满灰尘的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信。
直到窗外的天空渐渐发亮。
我终于懂了全部。
没有谁对谁错。
他们只是三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普通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各自做了当时觉得最好的决定。
然后用余生,默默承受那些决定带来的结果。
我简单收拾了房间。
在床底一个老旧的木箱里,翻出不少东西。
有林阿姨年轻时画的画。
画里总是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我爸。
我还发现了一个日记本。
里面只有一句话,反复写了几十遍。
“建国,祝你幸福。”
我把那封信和日记本都收了起来。
锁好门,我离开了那栋老房子。
开车回家的路上,思绪一直没停。
我在想,爱到底是什么?
是占有,是得到?
还是像他们那样,是放手,是守护,是一辈子的沉默。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回到家,爸妈都在客厅坐着。
他们一整晚都没睡。
我把那把铜钥匙,轻轻放在爸爸面前。
“爸,这东西,还是你留着吧。”
爸爸盯着钥匙,伸手又收回。
最后,是妈妈,拿起了钥匙。
她放进爸爸掌心,再用自己的手,把他的手合住。
“建国。”她看着他,眼里没有责怪,只有心疼,“都过去了。”
爸爸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
像一个走丢很久的孩子,终于回到家。
他反手握住妈妈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掌心。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
妈妈抱着他的头,一下下轻拍他的背。
我也忍不住哭了。
不是难过。
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轻松。
我们家的裂痕,或许从未真正消失。
但它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填满了。
那种东西,叫“家人”。
是经历风雨后,重新长出来的,更牢固的情感。
我们三个人,终于不用再假装了。
15
林阿姨走后的第二年,我爸办了提前退休。
他不再是那个整天开会的江处长了。
开始学着摆弄花草,研究钓鱼,还照着菜谱给我妈做她爱吃的红烧排骨。
他变得健谈了些,甚至会跟我互损几句。
好像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我妈呢?
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沈秋华。
但她不再硬拉我爸去参加各种应酬了。
她会陪他去花市挑绿植,坐在河边等他钓上一条小鱼。
他们之间,似乎找到了新的节奏。
不像恋人,更像……一起走过半生的搭档。
上周末,是林阿姨的祭日。
我们一家三口去了那个小镇。
她的墓在后山松林里,很清静。
墓碑前有一束刚放的栀子花。
不知道是谁带来的。
我们三人站在那儿,很久都没说话。
下山时,我爸走在前面,我妈跟在他后面。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我落在最后。
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林阿姨信里那句话。
“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伟大也最无辜的人。”
以前我觉得,我妈是输家。
用一生守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可现在,看着她平静的脸,我突然觉得,她才是赢家。
她得到了她真正想要的。
一个完整的、安稳的家。
一个虽有过动摇,但最终选择陪她到老的人。
还有一个,明白一切却依然站在这边的儿子。
至于爱情……
也许当热烈褪去,剩下的就是这些平凡又真实的陪伴吧。
我爸忽然停下,回头朝我妈伸出手。
我妈怔了一下,笑着把手放进他手里。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阳光落在他们花白的发丝上,温柔又宁静。
我的故事说完了。
关于我爸,我妈,还有我妈闺蜜的故事。
关于爱而不得的故事。
关于选择与责任的故事。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对错?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剧本里,尽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结尾要升华一下。
他们都没拥有完美的爱情,却都触到了某种永恒。
什么是圆满?带着一点遗憾,才叫圆满。
好了,收工。
来源:霜霜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