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因为他的性格和身份,他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那几个跋扈惯了的皇子,每次遇到他都少不了一番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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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冷宫,是个冷宫公主。
十岁那年我在太液池抓鱼,碰见了个面如冠玉的少年。
他在池边哭得伤心,细小的抽噎声传进我耳中。
顿时,手里肥美的鱼儿也失了三分味道。
秉着书上说不使美人垂泪的原则,我决定过去安慰他一下。
1.
我一眼便认出是他,那个燕国的小质子。
他很特别,特别的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当然不止这。
他似乎对所有人和事都不在意,正如他一贯的神情,漠然安逸。
因为他的性格和身份,他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那几个跋扈惯了的皇子,每次遇到他都少不了一番羞辱。
小质子从不理会,面上无悲无喜。
这么个落入凡间的仙人,没想到竟在背地里偷偷哭鼻子。
我扔了手里的鱼网,朝着小质子走了过去。
悄默声的溜到他身边,扬着头问:「你怎么了?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少年眼眶红红的,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
他并没理我,只是见我来后抽噎的声音渐渐小了,望向湖面的眸子是化不开的悲伤。
我自小就对长得俊俏的人心生好感,看他哭,我不忍。
「你遇到什么事了,我可以帮你。」
他偏过头,声音倔强冰冷:「你们齐国皇宫里,没一个好人。」
我有些委屈,把笑容咧开的更大一些,努力让自己看着像个好人。
「我……我是好人,真的。」
为表诚心,我急切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桂花糕,用手绢仔细的裹着,递给了他。
少年不知为何突然很生气,抬手打掉了糕点。
「少来了!你们齐人惯会用这种小伎俩收买人心!」
他冷哼着,用余光打量了我一眼。
「看样子你也不像个宫女,说吧你是哪个宫的人,是谁派你来看我笑话的?」
顾不上他的质问,我心疼的看着地上碎成渣渣的糕点,眼里蓄了泪。
冷宫吃食短缺,十张绢帕才能换一块糕点,这是敬娘娘绣了好几个日夜的绢帕才向宫人给我换来的桂花糕。
这样的好东西,我没舍得吃,只闻了闻味道就装起来了。
弯下腰,趁蚂蚁还没爬上,我将混着泥土的糕点碎捡起来吃进了嘴里。
月光下,少年的身形明显一愣,神色微微错愕。
沾满泥土的桂花糕,还是甜滋滋的,这让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才没让泪珠子掉下。
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道:「我确实不是宫女,勉强算个公主,我没有专属的宫殿,要非问我住在哪……」
我手一指,「喏,最西处的那一片房子就是我的住处,它没有名字,但人们都叫它冷宫。」
片刻没有回应,周围静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捡起掉在泥缝里的糕点碎,放进了嘴里。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水汽滋润过的微哑。
「抱歉,我生气并不是对你」他道。
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含着懊悔歉意,我大方的摇了摇头。
视线往下却见他嘴角处挂着泥,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奇怪的是他并没羞恼,眼中也浮起了笑意,只是耳垂微微泛红,慌乱的错开了与我对视的眸子。
后来燕星川告诉我,那天他从燕国带来的随从死了,就溺死在太液池里,是被人用一块儿糕点引诱到湖边的。
我并未见过那小随从,自然体会不了他的伤感。
只是略有些惋惜,这一池子的鱼怕是不能再吃了。
但燕星川却说,太液池深不见底,鱼儿都是觅食那些失足落水的宫人的人肉,故而比旁处的鱼肥美。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你长得美说得都对。
2.
我在宫里难得有了玩伴,等不及把燕星川拉到冷宫向娘娘们显摆。
我没有母妃,是冷宫里的娘娘将我养大。
敬娘娘人长得最美,手也巧,总是想着法用枯草给我编一些小玩意儿哄我开心。
听人说她年轻时歌唱得好,皇上时常称赞,只是后来一碗汤药让她坏了嗓子再也不能唱了,这才失了宠到了冷宫。
崔娘娘出身骁勇世家,从小学得都是骑射数御,我猎鸟用的弹弓就是她送我的,可却有人说她行为鲁莽失了皇家体统,就被贬到冷宫。
还有一位珍娘娘,她父亲曾是钦天监,因不知占错了哪颗星惹恼了皇上,被贬入狱,而珍娘娘也被连累到了冷宫。
我将人带到冷宫时她们显然没有想到,围着燕星川打量了好几圈,啧啧赞他是个妙人儿。
崔娘娘抿嘴笑着,揶揄我道:「云阿笙你可真行,头回带人回来,还挑了个最俊的!」
燕星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了又红。
敬娘娘热络的拉着燕星川坐下,嘱咐说:「到这千万别拘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只有一些野果,你可别嫌弃。」
一旁的珍娘娘凑近燕星川耳边悄悄问他:「你生辰是何时?」
她曾跟她父亲耳濡目染过一些占星之术,能看人福祸吉凶,所以遇见谁都要问了生辰给人算上一算。
燕星川稍稍迟疑,然后告诉了珍娘娘。
珍娘娘听后,忽然大喜,看看燕星川又看看我,嘴里念叨着一些什么八字,合适,般配之类的一些话,然后看着燕星川的眼神越发慈爱了。
而我们就全当她又在发癫,捂嘴笑作一团。
娘娘们喜欢燕星川,也愿意我跟他在一处玩,只是嘱咐了一条,叫我们不要随意招惹宫里的贵人。
我痛快的一口答应下来,拉着燕星川跑了出去,但我却忘了问,若是贵人来招惹我们,又该如何?
3.
入秋后少有晴天,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琉璃瓦滴落到脚边,溅起丝丝凉意。
下午本该到上书房去等燕星川下学,因午睡起得晚些,我就去迟了。
撑着伞,刚过一个拐角宫门处,就见那个草包三皇子又在找燕星川麻烦。
燕星川白色的衣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沾染上些许泥土,下垂的眼眸透出暗淡,显得无限寂寥。
嘴角处鲜红的血迹闯入我的视线,我心如火焚,想也没想就拿出袖子里的弹弓朝三皇子射了出去。
他被我打得嗷嗷叫起来,跳着脚满地乱转。
「是谁!是谁敢打本皇子!」
燕星川见我走来,惊讶中带着担忧,几不可察冲我摇头。
我拉着他就要走,三皇子却横拦住我们。
「站住!打了本皇子还想走?」他有些气急败坏,命令着一旁给他打伞的太监,「把这两个人带到慎刑司,就说他们殴打皇子,赏他们五十大板!」
我眼中怒火溢出。
「三皇子想抓我们吗,有本事亲自来啊!」
手里的弹弓瞄得精准,拉满射出,把上前来的太监打得连连后退,三皇子见状抱头鼠窜,全没方才的嚣张,躲到了一边。
「放肆!」一道女声突然闯入。
我扭头看去,却见一身着紫色华服,步履凛然的少女。
我暗暗咬牙,她怎么来了?
四公主云庆婉站定到我跟前,伸手指着角落里的三皇子。
「是你打了我三皇兄?」
「就是我,有何不可?」我昂着头,摆出不输她的架势,「他仗势欺人,欺辱燕国质子,我打他又怎样?」
云庆婉这时才看向一旁脸上带着伤面目冷然的燕星川,眼中闪过寒光。
三皇子见来了帮手,立刻狗爬到云庆婉身后就开始告状。
「四妹妹,就是那两个狗杂碎打了我,还把我带的太监打伤了!」他叫嚣着,非要让云庆婉给我们好看!
让人没想到的是,云庆婉扬起右手便打了三皇子一耳光。
三皇子登时就住了嘴,捂着脸不可置信,虽怒却不敢言。
妹妹打了兄长,这要是寻常人家定是不能够的。
但打人的是云庆婉,宫里位份最高的娘娘林贵妃的女儿,皇上最疼爱的小公主。
而三皇子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儿子。
云庆婉紧绷着小脸,凛然质问:「三皇兄似乎忘记了庆婉的警告,你刚刚是如何称呼星川哥哥的?」
没等三皇子告罪,她像是感到厌恶又像是不想再见到三皇子。
摆了摆手道:「我看皇兄还是回永祥宫好好闭门思过去吧,我会禀告母妃叫她挑两个宫人再去教教皇兄规矩!」
三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不服气却也只能蔫巴巴的离开。
见此,我们也没打算再留,正准备走,云庆婉叫住了我们。
「方才三皇兄伤了星川哥哥,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她顿了顿道。
绕到跟前盯着我,嘴角勾起露出浅浅的弧度。
「可你方才也伤了我三皇兄,现在我自然也要给三皇兄讨个公道。」
燕星川此时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紧张。
我并没在意,反而也带起了微微笑意直视着云庆婉。
我和云庆婉虽算不上仇人,可也相互看不顺眼多年了,处处给我下绊子,想着不让我好过才是云庆婉一贯的风格。
若说她只是单纯的想帮我们,我反而要生疑。
云庆婉劈手打下来时我并没有躲,可让我意外的是,一旁的燕星川竟侧身向前替我挡下了这一巴掌。
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肿起五个红指印,透出斑斑血丝,落掌时那狠厉的声响似乎仍呼啸在耳边。
可见云庆婉这一下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星川哥哥,你为何要替她挡下?」
云庆婉的凌厉不见,只剩慌张,满目心疼的质问。
燕星川只是淡淡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向她行礼拱手。
「祸从我起,公主要教训,在下自然没有躲的道理。」
说完,转身拉着还在失神的我就离开了。
4.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下来,深蓝的的空中挂着弯月被云层半遮。
我总觉得胸口闷闷发痛,赌气得踢飞了路边好几块石子。
燕星川停下脚步,揉了揉我低垂的脑袋,温声道:「阿笙不必生气,我不疼的。」
看他受了伤还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心里越发窝火。
「他们这么嚣张,总是欺辱你,你怎不知还手!又为何不告诉皇上!」
燕星川微微一愣,面容苍白如雪,嘴角扯起的笑容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何必去节外生枝,若被一些有心小人听到难免引起齐燕两国嫌隙。」
「况且,若我真的告诉了皇上,那势必就会传到燕国,我不想我父皇母后因我而担心。」
我发觉他似乎很喜欢一个人故作坚强的扛下所有事。
就像刚才那巴掌本该是挨在我的脸上,他却为了避免我和云庆婉的冲突,生生替我挡下。
他越是这样,越让我忍不住想要去心疼他,心底的那股酸涩怎么也压不住,仓促的低下头,任眼泪砸到青砖地上。
对我突然的眼泪燕星川显得有些无措,犹豫了半晌伸出手,轻轻将我揽进怀中。
「阿笙不要替我觉得难过,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望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假如这样的生活是遇到你的前提,那我甘之如饴。」
我觉着他有些巧舌如簧,总能轻而易举就让我心头的阴雨密布转阴为晴。
一个燕国质子,一个冷宫公主,在这阴险遍布的后宫,能苟活已是不易,我们的确不能去争一时之气。
5.
第二日清晨云庆婉登门去找燕星川道歉,但燕星川拉着我一早就出了门,叫她扑了个空。
只是没想到云庆婉很是执着,等在了我们平时的必经之路上。
一见燕星川她打老远就迎上来。
「星川哥哥,你的伤好些了吗,方才去你宫里找你你都不在,叫庆婉担心好久。」
云庆婉热络关心的样子很难让人把昨天那个倨傲跋扈的她联想到一起。
燕星川朝后退一步,行了礼,冷漠的神情表示他并不想与云庆婉有太多交集。
我顺势走到二人中间,假模假式的屈膝行礼道:「多谢公主殿下手下留情,那一巴掌还死不了人,现下已经好全了!」
云庆婉对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是碍于燕星川在场,没好发作。
转而又软了声,有些讨好的望着燕星川。
「星川哥哥,庆婉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庆婉吧。」
她向后一伸手,叫宫女递来两个盒子。
「这是庆婉找母妃要来的一颗千年人参给你补身体,向你赔罪,还有天气冷了,我亲手做了一件冬衣给你。」
云庆婉满是期待的将东西递到了燕星川跟前。
我不禁感叹她出手还真是阔绰,千年的人参整个齐国也没两颗,珍稀的很。
只是燕星川并不领她的情,拒绝的得体疏离。
「在下伤已经好了,衣服也够穿,就不劳公主殿下挂心了。」
说完,径直绕过云庆婉向前走去。
因着我从未见过千年的人参,目光便从她手里的盒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先前敬娘娘被汤药坏了嗓子,一到寒冬腊月就咳嗽个不停,太医说要用人参才能养好,只是冷宫哪能得到这么金贵的东西。
云庆婉一副受伤的神情,望着燕星川的背影道:「星川哥哥不收我的礼,是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吗?」
燕星川住了脚,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并不是因为云庆婉的哀求,只是想看看我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见我视线停留在云庆婉手里的盒子上,他眼神微沉,神色未明。
随即折返回来,从云庆婉手中接下了装人参的盒子。
「如此,公主殿下可安心了吧。」
云庆婉破涕为笑,也没强求燕星川再收冬衣,欢喜的说让他好好养身体,下次再来找他。
瞧见人走远了,燕星川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我。
「阿笙喜欢就拿去吧。」
我有些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转念一想敬娘娘确实很需要这人参治病,我也没多跟他客气,抱着盒子一个人先回了冷宫。
有了这人参敬娘娘就终于不用再每日每夜咳得睡不着觉,咳得要吐一帕子血了。
我开心得连带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只是没想到云庆婉她并没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守株待兔。
她横跳出来的时候吓得我一惊。
视线落在我手里的盒子上,带着不甘的愠怒。
「好啊,我就说星川哥哥怎么突然这么痛快就收下了礼物,原来是你这贱人巴巴等着要呢!」
她一挥手,身旁的两个小宫女上来抢我手里的盒子。
我与她们争夺着,死不放手。
「云庆婉,你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本公主可不是送给你的!」她气势汹汹道。
那宫女力气很大得很,将我的手指都给抓破了。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还你,这人参我是真的有用!」我眼中露出哀求。
云庆婉神色微动,叫停了抢夺的宫人,挑眉问:「你是真想要这人参?」
我警惕的点点头。
她粲然一笑,眸光暗了几许。
「好啊,本公主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让我满意了,这人参我就施舍给你。」
我打不准她是不是又想着法子坑害我,但我决定赌一次。
6.
宫里废弃的宫殿很多,许多罕人的角落都会埋着枯骨,而云庆婉带我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面前是一池粪水,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心下警铃大作。
「我记着你上次是用什么来着打的我三皇兄?」她道,「拿出来我看看。」
她虽这么说着,可她身边的宫女已经会意来上前搜我的身。
我想要挣扎,她却拿着千年人参的盒子道:「若你不听,这东西我就立刻扔到粪池里,化成粪水也不会给你!」
我咬牙道:「云庆婉,你想做什么就直接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云庆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态倨傲:「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宫女从我身上翻出弹弓交到云庆婉手上,她接过去看都没看,扬起胳膊使劲抛进了粪池里。
我气得推开一旁的宫女上前揪住了云庆婉的衣领,双眼冒着火光。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对上她那笑意盈盈的眸子,「我是有求于你,但不代表我要一直忍让你!」
云庆婉神色从容的掰开我的手,拉着我到了池子边。
「放心,我不会很为难你的。」她轻声慢道,笑得人畜无害,「你只需要跳进去,游到那一边再游回来,这人参我就赏你了!」
恶臭的粪池,里面漂浮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有蛆虫在里面偶尔爬出,池子不深,大概也就我这样十岁孩童的半人深浅,走到对面有五六丈的距离。
「怎么,不敢吗?」她讥讽着看着我,「像你这种下三滥货色不就该待在这种肮脏见不得人的地方吗,本公主特意给你选的地方。」
说完她开心得笑起来。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这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云庆婉带我来这的意图,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对她无足轻重的人参,而是我的自尊,我的傲骨,我即使生活在冷宫那样恶劣的地方,也不曾低下的头颅。
「云阿笙,我早就说过我们临华宫里的人看上的任何东西,旁人休想沾染分毫,可前有你那三个冷宫里不知死活的娘娘来觊觎我母妃的圣恩,现在又有你来觊觎我的星川哥哥!」
提起燕星川,云庆婉显得越发激动。
「为了星川哥哥,我连我三皇兄都敢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去靠近他!」
「今天带你来这个地方,就没想让你活着回去,你愿意跳进去也得跳,不愿意跳进去本公主就帮你一把!」
说完,云庆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使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我推下去。
没有防备的我一下子歪倒在一堆的污秽中,挣扎了几下才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云庆婉已经退离了岸边,捏着鼻子在远处畅意的笑起来。
「快啊!游过去再游回来,本公主定然赏给你这颗大大的人参!」
我木然站在粪池中,望着岸上恶作剧的云庆婉,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似乎沉坠到地狱,受着油煎火烤的愤痛。
其中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找了根粗树棍将我向池子深处扒拉,云庆婉在他身后忍不住赞他机灵。
只是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得意谢恩,就被突然出现的燕星川一拳打进了粪池里。
我望见了燕星川那双原本不染尘埃的双目已经满是赤红。
直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我从池子中拉出,我才从呆滞中渐渐回过神。
一件白色衣袍披到了我的身上。
「星川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云庆婉怫然不悦道,「平白无故伤了我的宫人总要给我个说法!」
这话虽是对着燕星川说的,可暗藏杀意的眼神却是死死盯着我。
燕星川戾气徒生,神色冷得看着叫人害怕。
「公主想要说法吗?好啊,那在下就给你个说法。」
燕星川捏握着我的手,似乎等待着我将云庆婉刚才的罪行揭露。
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或者说出来又能怎样呢,没有人会为两个无权无势的可怜虫主持公道的。
所以我只摇了摇头,避重就轻说道:「弹弓,崔娘娘送我的,被她扔了下去。」
燕星川眯了眯眼睛,望着我没再说话。
转头对着云庆婉似笑非笑道:「公主扔下去的自然要由公主在捡回来。」
云庆婉吃惊,「星川哥哥,你要我到那恶心污秽的粪池去找她那个破弹弓?」
「公主不愿?」燕星川眸光陌生而又危险,「那在下就只好帮公主一把。」
只见燕星川拽着云庆婉一把就丢进了粪池里。
事后退离池边,居高临下对着狼狈的云庆婉道:「天色暗了,公主好好找,在下回宫等待公主物归原主!」
7.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沉寂的皇宫如同一个正在张着血盆大口蛰伏的猛兽,宫道甬长蜿蜒如舌,渺小的人们行走其间,全然不知自己已是他人口中之物。
「先前我问你被欺辱时为何不反抗,你道为了齐燕和平,为了父母安心。」我问,「今日你怎就如此冲动?」
没有注意到燕星川的异常,我闷头向前走,继续自顾自道。
「你明知我们惹不起云庆婉,你今日把她丢进粪池,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喷嚏。
「那池子里又臭又冷,云庆婉娇贵成那样,必定会生病的。」
「云庆婉可是林贵妃的命根子,她要是生病了,林贵妃一定会让我们陪葬的。」
我越想越后怕,恨不得立刻拉着燕星川去和云庆婉道歉。
燕星川停了脚步,安静的站在原地。
我回过头时,发现他眼眶通红望着我,似乎有些生气,连带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冲。
「阿笙被丢进池子里的时候可有人问你冷不冷,可有人在意过你是不是会生病?」
「云庆婉死活与我何干?」
「她怎配和阿笙相提并论?」
8.
云庆婉一身狼狈的被宫人送回临华宫时,林贵妃恼怒得砸碎了满屋子的琉璃盏。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林贵妃梨花带雨哭到皇上身边,恳请皇上给他们的小公主讨一个公道。
皇上是天子,天子一怒,即使没有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怎么样也是要有人人头落地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伺候在云庆婉身边的所有宫女太监,护主不力,均被处以极刑。
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罪魁祸首了。
皇上先是派使臣给燕国传信,将燕星川的所作所为逐一告知,还问燕国皇帝燕星川此举是否是他授意,是不是意图挑衅齐国皇室威严,要让燕国给个说法。
至于如何处罚我们二人,皇上犯了难,最后去请示太后。
太后久居慈宁宫吃斋念佛,听了此事,难得动怒。
原因无他,竟是斥责皇上荒唐昏聩,孩子间的打闹竟上升到两国之间,还想要问罪燕国质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后来太后又命人去彻查,这才发现燕星川在后宫遭受欺凌许久,一怒之下将三皇子和云庆婉还有之前欺负过燕星川的皇子一并叫到慈宁宫,各罚了二十手板禁足一月。
最后太后怒斥皇上道:「后宫之事不察,燕国质子在后宫受几个皇子欺凌这么久,竟然半点不知,假若燕国质子一纸家书送回燕国说我们齐国苛待,那岂非落人话柄,叫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小国有了讨伐齐国的机会!」
皇上听后如醍醐灌顶,连连告罪。
这件事后,那个一直吵着要为自己女儿讨公道的林贵妃,被太后以失察之罪撤去了协理六宫之权。
而燕星川这边,太后虽嘴上没说什么,却派人赏了好多东西,也算表示安慰。
意外的是,我也收到了太后的慰问礼。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就连常年没出过冷宫的娘娘们都听说了。
敬娘娘听完一阵后怕,心疼的问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告诉她们。
而崔娘娘则是拿出她祖传的短刃,一下子扎在桌子上,恨得咬牙切齿,暗骂二十手板真是便宜了云庆婉。
只有珍娘娘默默不语用木棍在土地上写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伸出手来掐指一算,面色显得异常凝重。
9.
林贵妃协理六宫多年,中宫位置空闲已久,她算得上是半个皇后,能让她栽跟头的人不是没出生,就是已经被她的手段弄死了。
这回在我们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她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可事关燕国质子,她就算气极也知道不能对燕星川做什么,加上云庆婉的挑唆,最后林贵妃就全将矛头对准了我。
我料想到林贵妃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我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下午没看见燕星川,听说他被皇上身边的大总管请去了勤政殿。
我心下一惊,生怕是因为上次的事皇上要秋后算账,于是找到了御前的小太监,旁敲侧击问了问。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燕国皇帝派人来接燕星川回燕国,说是离五年之期还差三年,但燕国皇帝知道了燕星川在齐国行为冒失闯下祸事,特地用南地十座城池来换燕星川提早回国,以免再在齐国惹出麻烦。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能回家,不用再寄人篱下受人欺辱,这是我所期盼的,可一想到或许从此我们就不会再见,心里就总觉得有些空空落落的,有些想哭。
10.
从前殿回来,我情绪低落的闷头走着路,越近冷宫发现来往的宫人越多。
按道理说冷宫附近,少有宫人经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拦下一个面善的宫女上前询问:「前面冷宫怎么突然这么些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小宫女有些慌张,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死……死人了,冷宫里的人冲撞了林贵妃娘娘,林贵妃下令将人全都处死了!」
脑袋嗡得一下炸开,忙不迭朝冷宫飞奔回去,心绪不宁连路都没有看清,好容易快到冷宫门前,却一脚跌出去半米远。
再抬起头,就见三张遮着白布的破席子从冷宫里被抬了出来,所经之地全都是鲜血……
或许是跌得太狠了,我恨自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痛苦的目视着她们渐行渐远。
咯咯愉悦的笑声从冷宫门内传来,云庆婉笑得天真无邪,笑得畅快得意。
她走过来围着跌倒在地的我打量了一圈,满是讥笑的眼中不加掩饰着鄙夷。
「没想到你这蹄子回来得挺快,我母妃刚处置完那三个贱人你后脚就回来了。」
她啧啧两声,虚假得流露出几分惋惜。
「若不是你挑衅我们临华宫的威严,她们也不必因你而死。」
云庆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你是没看见,她们临死前的表情是有多痛苦,嘴里大口大口往外冒着血鲜血,还不停替你求情,让我母妃饶你一命呢!」
逐渐收紧的拳已经被指甲刺破了手心,很疼,想必娘娘们受刑的时候也肯定很痛吧。
「杖毙之刑,那场面简直是血肉模糊,你可知打死她们各用了几杖?」
她恶趣味的坏笑,恨不得将娘娘们的惨状极尽描述给我听,生怕我的心不会痛,生怕我能有一口喘息之气。
「云阿笙,你后悔吗?」云庆婉得意洋洋道,「后悔没有早些听我的劝告,离我的星川哥哥远一些吗?」
归根究底,她还是因为燕星川。
我沙哑着声音实话实说。
「无用的,燕星川他不喜欢你。」
云庆婉神色一敛,变得狠厉起来,揪着我的领口将我抵到墙上。
「那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从中挑唆!」
「都是因为你星川哥哥才会那样对我,都是因为你我被罚了二十手板,都是因为你太后娘娘撤了我母妃协理六宫之权,!」
她恨得咬牙切齿,对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看着我是如何得到星川哥哥的!」
我从没想过一张美艳动人的脸蛋也会如此面目可憎,垂下头低声笑了起来。
云庆婉看着我的样子,心底莫名发虚。
「你个贱人在笑什么!」
我扬起头望着她,却发现她是如此的可怜,使尽手段,就为了得到一个不爱她的人。
「你没机会了,燕星川要回燕国了,他要走了。」
云庆婉先前的淡定不复存在。
「你胡说!明明是五年之期,这才两年!」
「燕国已经派人来接了,最富饶的南地十座城池,换一个没什么用的质子提早回国,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不可能,不可能,父皇答应过我的!」
她低头喃喃自语,然后恶狠狠的一把松开我,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跑去。
11.
宫人清洗过的青石砖地已经不见一丝血迹,冷宫的大门仍是虚掩着,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就好像它一直都是如此。
只有我知道,那里面曾住着我的亲人,我们就在那样荒凉的院子里住了十年。
娘娘们曾说:阿笙,冷宫这样难熬的日子,若是没有你,我们在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什么可留的念头了,娘娘们的这些年能苟活下来,全是因你。
有了我,她们有了生的盼头,所以为我取名阿笙。
她们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好好活着,甚至临死前还在为我求一条生路。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我还是没有勇气迈进冷宫,就一直坐在墙下,望着冷宫的大门,幻想着她们还安然无恙的生活在里面。
一席素衣白袍迎着月辉出现在视野里,他走路总是没有声响。
燕星川微微垂下头看着我。
「阿笙怎么坐在这,为何不进去?」
想来他刚从勤政殿出来,还不知道冷宫发生的事。
这样很好。
我托着下巴扬起头,望向这个我心仪的少年,眸如辰星,眉目如画,十三岁的少年已初见如玉公子的模样。
「你要回燕国了吧,什么时候走?」
面对我时,燕星川眼角总是会染着淡淡笑意,恍若桃林开在眼中,微风一吹,花开烂漫。
「阿笙在这,我要回哪里去?」他反问我。
「这里是齐国,不是你的家,你自然是要回到你家里去。」强忍着声音中的哽咽。
半晌沉默,燕星川俯身握着我微微发冷的手。
「阿笙可愿跟我回家?」
他语调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是说,我有法子让阿笙跟我一起离开,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你赶紧走吧,齐国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回燕国去,你走的那天我是不会去送你的!」
说完,我像逃离似得两步迈进冷宫大门,嘭得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皇宫这个地方,到处都充满了阴险算计,我爱的少年他如星月璀璨,就不应该沾染上后宫中血的腥臭。
而我不会离开,我不会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
亲人冷骨葬荒山,仇人暖帐享天伦。
这不能够!
门外的人依旧没有走,透过门缝传来独属他的清润声音。
「阿笙要好好长大,将来我会光明正大把阿笙接走的。」
12.
燕星川离开得很仓促,皇上同意的第二天,燕国派来的马车就接他驶离了京城。
我真的没有去送他,我想他对我那么好,应该不会怪我吧。
毕竟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慈宁宫内,铜丝罩下银骨炭烧得正旺盛。
太后头戴凤珠凤冠,着一身深暗色金丝凤袍,高贵雍容,一脸慈祥中依稀可见当年风华。
我跪在下首行礼问安。
「这佛经,是你抄写的?」太后问我。
血字佛经,手腕上不知割了多少个口子,才将将抄写完这一本。
我道:「先前太后娘娘着人送来了礼,我心下感念却不知如何谢恩才好,听人说太后娘娘素爱礼佛,又闻佛经是要用鲜血抄写才显心诚,所以依着自己的蠢心思,抄写了一本给太后送来,还望太后不要嫌弃。」
我谦卑有礼,将一片赤忱孝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太后笑得一脸慈爱,忙叫旁边的嬷嬷给我赐座。
「听温嬷嬷说你是冷宫出来的,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云阿笙,十岁了。」
太后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旁的温嬷嬷道:「冷宫里的废妃听说都已病逝了?」
温嬷嬷回道:「林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来是这样说的。」
太后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然后又转过头和蔼的对我说道:「既然冷宫已无人,你也不要再回去了,哀家身旁还缺个陪伴左右的人,你就留下来吧。」
我受宠若惊的叩头谢恩,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
13.
侍奉太后左右可比当冷宫公主强得多,虽然太后并未承认我公主的身份,但衣食住行全都按照公主的规格给我安排。
身份而已,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握在手里的权利到底有多少。
背靠大树好乘凉,云庆婉的嚣张跋扈靠得是她位同副后的母妃,而如今我的这棵大树,要比她的更加牢固稳靠。
我知道太后不喜欢太过张扬的孩子,就如同不喜欢云庆婉那样,所以在太后面前我一直都是乖顺依从的模样。
直到太后对我越发信任,她告诉我,后宫女子活得本就比寻常人更加不易,假若总是活成别人喜欢的模样,真真是委屈了自己的一生。
她说:阿笙在哀家身旁,可以像孩子一样,即使你如庆婉那般刁蛮任性,哀家也不会不喜,哀家知道你本性纯良。
我眨着眼睛对太后笑得一脸天真,心底却泛起无限酸涩。
能让我活得像孩子一样的人她们已经不在了,他已经离开了。
我不能再像个孩子永远天真烂漫,现在的阿笙心里装了算计与仇恨,有的只是步步为营。
慈宁宫事务少,闲暇时间我就顺便帮太后抄抄经书,太后怕我犯傻,特意叮嘱不许再抄血字佛经,为此她会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盯着我抄,夏日在一旁用扇子替我扇风,冬日就续了暖炉替我暖手。
她还会叫人在桌上常备好糕点蜜饯,她说孩子嘛,总是喜欢这些甜得腻牙的东西,她就不喜欢,然后趁我不注意偷捏一个放进自己嘴里,顺便再喂我一个,掩着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14.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才过了春节,太后就为我准备起及笄礼,但因下个月皇上要过四十整寿,需大肆操办,所以我的事就先搁下了。
皇上这几年是越发沉迷酒色荒废政业,对于自己的四十寿宴他显得非常上心,还派使臣去邀请各国来出使齐国参加他的宴席,如此以示各国友好。
实际上皇上是怕了,从前的皇上从不屑与这些小国结交,只是近几年他的不理朝政使国力衰退加上燕国逐渐的强盛,皇上有了危机感,若说从前齐国一家独大,那现在就已经有弱于燕国的苗头了。
太后近来身体也不太好,时常卧病在床,不过每回我去找她的时候她都会精神头十足的陪我聊上两三个钟头。
我仍旧不是公主,但宫里上下连同一些位份较低的小主娘娘都会尊敬的叫我一声阿笙姑娘。
皇上寿宴前一日,我去给太后问安,饭后坐在案前替太后抄写佛经,太后卧在塌上与温嬷嬷闲聊。
「皇上派人给各国送去帖子,可有回应了?」太后问。
「各国都已派了使臣前来。」温嬷嬷道,「梁国派的是左卿大夫,燕国派了当朝太子,其他一些小国都派了各自王爷前来,现下均在勤政殿面圣,等稍晚些再安排到驿站歇息。」
太后听后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温嬷嬷见状立刻上前替她拍背,见太后好些,温嬷嬷又道:「听说,这燕太子从前就来过齐国,就是先前被燕国接走的那个质子。」
正在抄经书的我手一顿,墨滴到纸上平白脏了两个字。
燕星川,是他来了吗?
我忽得站起来,太后见状好奇的看着我,片刻后又心下了然。
「也罢,你就代替哀家去前殿看看,切记不可莽撞。」
我感激的朝太后行了个礼,撂下笔就往前殿跑去。
跑得太过匆忙,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以至于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你瞎了吗,竟然往本公主身上撞?」云庆婉紧拧着眉心。
我暗骂冤家路窄,但一心急着去前殿也不愿跟她多纠缠,于是微微一笑。
「公主恕罪,我走得太急,没看清。」
云庆婉不依不饶:「你以为一句没看清就完了?」
「那你还想怎样?」我有些愠怒。
她高昂起脖子,藐视着我。
「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你有眼无珠冲撞本公主,实在罪该万死,恳请本公主原谅你。」
我气得险些与她争吵起来。
罢了罢了,谁让我还要抓紧去前殿呢,去晚了恐怕人就出宫了。
我撩开裙摆正准备跪下,身后一只大手托着我的胳膊猛然把我拉起,我回过头去看,只见一身月白衣袍,玉冠束发的燕星川望着我浅笑晏晏。
我有些微微发愣。
「星川哥哥!」云庆婉见到燕星川眼睛都直了,全然忘记要与我作对。
上前就要去拉燕星川的衣袖,却被燕星川立刻后退一大步躲开。
路上宫人人来人往,云庆婉尴尬的手僵在空中。
燕星川转头对我说道:「本殿下正要去齐国太后的宫中请安,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带路?」
我快速点点头。
燕星川拱手向云庆婉告辞,然后让我上前带路。
15.
眼看快到慈宁宫,一路上我们二人均未言语,直到穿过一扇宫门,路上没了宫人,燕星川在后面猛地拉住我的手拐到一个小巷中。
他双手撑在墙上,将我圈在其间,眼眶微红略带委屈望着我。
「阿笙,你与我生分了。」
他这副模样看得我莫名有些心虚,眼神闪躲干笑了两声道:「怎么会呢,只是你变化有些大,一时没认出来而已。」
这个解释我自己都觉得牵强,不过我仍面上笑得得体。
「阿笙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不善于撒谎。」他毫不客气揭了我的短。
我脸一红,忙岔开话题。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问完我又觉得自己愚蠢,他来当然是为了参加皇上的寿宴啊!
燕星川眼中露出焦急:「我临走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我呆愣的望着他,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说:阿笙要好好长大,将来我会光明正大把阿笙接走的。
我没忘,只是以为他会忘。
「阿笙,当年我离开的太匆忙,根本不知当时娘娘们已经……」浓浓的自责与懊悔充斥在他的话语间,「若我早知当时那种情况,断然不会舍下你一个人回燕国的,对不起阿笙……」
燕星川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耷拉着眼角染着水汽,睫毛轻轻颤动,挫败的垮着一张脸,好像如果主人不原谅他,他就会一直这样自责懊悔下去。
我眼中染过笑意,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变。
难过时会红着眼眶,紧张时会说话结巴,在别人看来他遇事从容淡然,待人温和守礼,在我看来他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我踮着脚将他抱住,堪堪能让他靠在我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道:「燕星川,我没忘。」
燕星川伸手反拥我在怀,好像再也不想撒手。
「阿笙,我回来了。」
16.
带燕星川去向太后请安,太后顺便留了他吃晚饭,吃饭时谈起明天皇上的宴席。
燕星川道:「星川已多年未到齐国,不知齐国后宫的规矩是否有变,怕明日宴席闹出笑话惹齐国皇帝不悦,特请太后开恩,让阿笙姑娘明日陪我一起赴宴,好在一旁关照一二。」
太后筷子一滞,望向我,似在询问我的意思,见我就差把愿意二字写在脸上,惹得她暗戳戳赏了我一个白眼。
随后太后大方答应,只道要把人平安带回来。
皇帝寿宴开在皇宫面积最大建筑最华丽的宫殿,长乐殿。
客人们穿过御花园,随处可见高楼榭池,烟柳花树,径直往前再过一个游廊便是长乐殿。
参加宫宴的皇亲国戚谋士大臣陆续都已落座,大殿内欢声笑语贺声不断,丝竹管弦之音绕梁盘旋。
燕星川的座位位于皇上左手第一排的中间,我垂手立在他身后,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
只是有一道视线过于炙热,坐在林贵妃身旁的云庆婉眼睛差点粘在燕星川身上。
太后凤体欠安没来宴会,待皇上一落座,大殿上客人自觉收了声音,全都举杯起身恭贺皇上寿辰。
皇上高兴得大手一挥,吩咐宾客不必拘礼,就当家宴,而后大殿上又热闹起来。
宴会至半,坐在对面的林贵妃突然起身举起酒杯向皇上敬酒,她恭贺之词说完,酒却未喝。
只听她面含春色娓娓道来:「臣妾有喜,已三月有余。」
听到这个消息,我原本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望向林贵妃,细看眼中溢着恨,指尖发颤。
林贵妃已位至贵妃,尊贵无比,假若她此胎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地位更上一层楼,说不定皇后之位就是她的了。
那我替娘娘们报仇就更加无望了。
四周恭贺之声响起。
燕星川回头看我,发现我脸色不好,低声道:「阿笙若是累了就到殿外等我吧,我随后就去找你。」
我心里发闷,正好可以出去透口气,于是从后门退了出去。
17.
离宴会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溜达了一会儿。
心里装着事儿,平白看花都少了几分颜色。
五年的时间,我努力让自己在宫里活出个人样,不用再受旁人欺辱,可却迟迟没能替娘娘们报仇。
仇人非但活得逍遥快活,眼见还要更上一层楼。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绝不能等到林贵妃生下皇子母凭子贵,那样我就再无还手之力了。
心里做下决定,我开始往大殿方向去。
经过长乐殿的西偏殿时,殿内传来一道惊恐的女声。
「啊!」
我暗感不妙,忙加快步子赶过去,却见屏风后云庆婉衣衫凌乱缩在宫女怀里,手指颤抖指向屏风外面一脸坦然的燕星川。
宴席上一些贵客闻声也赶了过来,皇上也在众人的陪同下进了偏殿内。
云庆婉委屈的模样差点哭出来,伺候在她身旁的宫女义愤填膺。
「我们公主正在偏殿换衣服呢,燕太子不知何时一声不吭的就进入了殿内,只怕是将公主的身子都看光了!」
皇上听后登时恼怒,大声呵斥那个小宫女道:「事关公主和燕太子清誉,你个小小宫女岂敢胡言乱语!」
这时不知是哪国的一个使臣跟着掺和道:「听说在你们齐国,若是男子看了一个女子的身子,那就要娶对方为妻啊。」
一旁的林贵妃哭哭啼啼上前一把抱住云庆婉,冲着皇上垂泪道:「皇上定要为臣妾的女儿做主啊!」
在场所有人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都默默噤声看向燕星川这个当事人,而却他恍若置身事外。
燕星川并未理会众人追问的眼神,只是站在我身边似乎怕我有所误会,小心的问:「阿笙可信我?」
我视线扫过整个屋子,最后落到云庆婉身上,那欲语还休,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了真是让人忍不住去心疼三分。
我回过头冲燕星川一笑:「我自然是信你。」
换做旁人见了云庆婉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定然是要被她所迷惑,我可太了解云庆婉了,她那哪里是要哭啊,分明是喜得都快笑出来了。
眼下这一出,恐怕是林贵妃母女二人早就盘算好的,为得就是让燕星川掉入圈套,好得偿所愿的把云庆婉嫁给燕星川。
燕星川看我没有误会,放下心来,对着一屋子人道:「我从正殿出来想找个地方散散酒气,一个小太监二话没说便将我引到此处,待我发觉不对劲时,他便跑没了踪迹,而庆婉公主就突然从屏风后面冒出,非说我看了她的身子。」
他像是有些想不通,话语直白道:「我不知庆婉公主身子到底有何异于常人,非要让我一观?」
燕星川这话说完,差点没把林贵妃母女气死,只见那母女二人脸色青了又白。
之后燕星川像个没事人似的,对着皇上拱手:「齐国皇上,在下已经把你们想知道的事实说完了,若还有疑惑,恐怕就只能庆婉公主亲自给你们解释了。」
「在下临出来时向太后借了人,现在时间到了,该把人给太后带回去了。」
说完,他又行一礼,拉着我出了侧殿。
林贵妃母女本想借着寿宴唱一出大戏,好赶鸭子上架让皇上敲定云庆婉和亲燕国的婚事,可惜戏的男主角燕星川并不配合,白白搭了个那么大的戏台子,最后也只能雷声大雨点小的收场了。
可这事儿在我这没完。
她们母女二人一个不高兴便玩弄权势杀掉我珍爱的娘娘们,如今又凭着她们自己的一厢情愿设计陷阱圈害燕星川。
她们总想染指我在意的人,让我生厌,那我就只好砍掉她们的指。
18.
生辰宴会发生了小插曲,皇上的结交之意没能顺利传达,于是皇上特意留了各国使臣多住些时日,说是游览一下齐国京城的风光。
燕星川私下向太后进贡了两只燕国特有的雪狐,毛色雪白无一丝杂毛。
他是这样跟太后说的:假若太后喜爱可留下来养着玩乐,若是不喜也可叫宫人宰了取其狐皮做个坎肩。
这话听的太后直皱眉,手里的佛珠差点盘飞了,口里念着善哉善哉。
正如我们所料,太后没留下狐狸,而我则名正言顺替太后接管了这两只狐狸。
野生雪狐,机灵,认主,有野性,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高调的抱着两只狐狸在临华宫前乱转,特意跟来往的宫人说这是燕太子弄来的。
要问孩子能否套得住狼,这我不清楚,但提燕星川,一定能套得出云庆婉。
这不,我刚在这站了半刻钟,云庆婉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看着我怀里两个雪白发亮的小狐狸,云庆婉趾高气昂对我道:「劝你识相点乖乖送到本公主手里,别逼本公主动手。」
这一次我没有和她针锋相对,反而胆小顾忌的说道:「公主殿下,这狐狸是燕太子进贡给太后的。」
云庆婉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
「你少蒙我,太后最不喜宠物家禽,你别打量我不知道!」
见我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她沉下脸瞪着眼睛道:「本公主说要的东西那就是我的!」
说完她欲上手打我,我佯装害怕一把松开怀里的两只狐狸,撒腿跑了。
至此之后,云庆婉走哪都要带着这两只狐狸,逢人便说这是她新豢养的宠物,燕国特有的雪狐,燕国哦,是燕太子的那个燕!
好像生怕别人不怀疑她和燕星川有点什么似的。
19.
一晃林贵妃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她将养得好,每日好吃好喝的送去,到让她的肚子看起来比正常五个月的稍大些。
正因如此,林贵妃肚皮上已经有了长纹的趋势,她最是在意这些,所以花了大把银子去番邦买来了什么除纹的香膏,每日睡前都要在肚皮上涂上厚厚一层。
这些东西最要小心,尤其她怀着身孕,每样用的都要经过太后亲自检查后才会送到临华宫。
这日晚饭后,内务府照例把要送去临华宫的香膏,安胎药拿到太后这来检查,因来送东西的内务总管临时有事被叫走了,东西检查完半天也没人送走,于是我主动请缨去临华宫跑一趟。
太后摆了摆手,就让我送去了。
要说番邦的香膏就是好,隔着老远都能让人闻见淡淡的香味,我这一路走进临华宫,嬉戏在院子里的两只雪狐都被这味道吸引来了,只是我轻声呵止,才让它们停止跟上来。
一见是我,林贵妃和云庆婉少不了一顿言语讥讽,我今天格外好性,听她们怎么咒骂也只微笑不语。
骂累了,云庆婉向林贵妃跪安休息去了,我留下来伺候林贵妃涂好香膏,喝干净安胎药,最后等她一声令下,这才从临华宫退了出来。
月上枝头,夜深人静,空中了了几颗星子发出阵阵微光。
我守在临华宫门外并未离去,等人都睡熟了,我蹑手蹑脚打开了林贵妃的窗子。
忍耐许久的雪狐们终于逮着机会,一跃进了屋内,屋子里的人睡颜安稳,像是沉睡在自己的美梦中久久不愿醒来。
直到两只雪狐跳上了床,我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临华宫。
20.
第二日清晨,林贵妃一尸两命殁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宫中上下。
原因是庆婉公主养的两只雪狐野性难驯,极度噬肉,趁人熟睡跳进屋子撕咬破林贵妃的肚皮,吃了人肉。
此事一出,人人都知是云庆婉害死了自己的母妃,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云庆婉一下成了众矢之的,境遇大不如前,就连皇上也对这个曾经心爱的女儿失望至极。
林贵妃母女一夜之间倒台了。
趁着各宫宫人在临华宫前院吊唁,我默默退出去。
到后院看了一眼被处死的那两只雪狐,挖开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将它们埋了进去。
它们的命,换林贵妃的命,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是没人知道林贵妃生前最爱的香膏在那晚被加进了鹿血,狐狸最爱血腥气,而她每晚必喝的安胎药也被换成了十足剂量的安神药,故而即使被啃咬撕裂她也毫无知觉。
21.
太后经此一事如受重创,卧在床上少有清醒的时候,皇上已命内务府备下寿材了。
在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命温嬷嬷将我叫去了。
太后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一如初见她时和蔼慈祥。
「阿笙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只可惜哀家没办法亲眼见到你的及笄礼。」
我垂下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眼中的难过。
「哀家与你的缘分便到此,以后的路只有你自己走。」她每说几句话,都要停下来大喘几口气,「万万要谨慎小心,不可鲁莽大意,叫旁人抓了把柄。」
这句话说完,我发现太后往我手机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那盒加了鹿血的香膏。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还纵容着我的胡作非为。
「你去歇着吧,哀家也累了。」她长叹一声,深深望着我,艰难的露出慈祥的笑,「回去吧,哀家看着你走。」
温嬷嬷送我到门口,我转头又跑回床边,重重的抱了一下这个已经骨瘦如柴的老人。
「皇祖母,好好睡一觉吧,睡醒,天就亮了。」
22.
太后私下留了一道懿旨让温嬷嬷交给我。
而她自己睡着,就再也没有醒来。
临华宫刚撤下的白布又在慈宁宫挂了起来,繁忙的宫人哭完了那头,又打着哈欠来哭这头。
燕星川也来吊唁了。
夜晚我没有在大殿守灵,一个人走在甬长的宫道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冷宫。
月光下,我望见一席素衣白袍伫立在冷宫门前。
学着燕星川一贯无声的脚步,走到他身后,可他还是发现了我。
我瘪瘪嘴,上前与他并排站在冷宫门前。
「你怎么在这?」
「想到你会来,所以提前来等你。」燕星川道。
「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我偏过头望他,他也正好望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他与我一样,纵使万般思念,也不敢迈进这尘封的大门一步,我们都是胆小鬼。
许久后,我看向弯月从东边的树梢升到中央,才又喃喃开口。
「我呀,是真的坏了……真的变得很坏很坏。」
燕星川悄悄握住我发凉的手指,似乎想要尽他全力给我安慰。
「阿笙还是阿笙,从未变过。」
「阿笙不是坏人,只是一个想好好活下去,想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我早说过他巧舌如簧,如今随着年岁增长,他是用得越发熟练。
23.
今夜的冷宫门前格外的热闹,连有日子不见的云庆婉不知为何也找到了这里。
她走得有些急,停住以后喘着粗气。
「你果然在这里。」
难得她一眼看见的是我不是燕星川。
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来看你的笑话,太后那个老太婆死了,想必你一定很难过吧。」
她期待的目光扫过我的脸,试图找出我心痛的痕迹。
坦然走到她面前,任她打量。
「那你有看出什么吗?」
她失落的低下头,怔怔摇了摇。
「你可真是没有感情的恶魔,太后对你那么好,她死了你竟然一点也不难过。」
她到底是站在什么角度来指责我的?
云庆婉猛然对着我身后的燕星川大喊:「星川哥哥,你还没看清吗,她就是个恶魔啊!」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完全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利用太后,利用一切她能利用的人,为了给冷宫里的三个女人报仇,她杀了我母妃啊!」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啊!」
最后一句话她像是在低声自语。
就在我以为燕星川根本不会理疯癫的云庆婉时,他竟然很认真的回答了她。
「我喜欢阿笙,不论她是人是魔,喜欢就是喜欢,如何都骗不了自己的心。」
「就算阿笙杀尽天下人,手染重重鲜血,我喜欢她,也只会觉得那是天下人该死。」
他朗朗声音,似每句都带着千金重量,一下一下砸进我的心头,一点一点填补上我空落落的心。
寂寥的宫道上传来燕星川有些虚渺的声音。
「雪狐,鹿血,安神汤都是我着人去做的。」
云庆婉像是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呆愣间才猛然明白了一切。
眼中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占据,她痛得弯下了腰,指着燕星川又指了我。
「好啊,杀尽天下人,好一个杀尽天下人!」
「你去替她杀尽天下人,替她手染鲜血,星川哥哥,你可当是……」爱她。
我知道她没说完的那半句是什么,只是她执着了那么多年,如何能亲口承认。
云庆婉望着燕星川不住摇头,满是失望,随即眼中的泪水随着癫狂的笑声一起迸发而出。
看吧,这深宫寂寂真的很可怕。
它像是会吸精食魂的妖魔,把好人变成坏人,把坏人变成疯子,把疯子变成白骨。
白骨零落碾碎,变成一抔黄土,随风沙浸透皮囊,吸进胸腔,饮入腹中,孕育出下一个可悲的魂灵。
24.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我手握太后放我出宫的懿旨,站在神武门下,等待着守门的侍卫搬开重重的门闸,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我仰起头问身旁的燕星川。
「你与各国合谋的怎么样了?」
他示意我安心。
「早已准备妥当了,只差一个时机。」
我点点头。
此时恰巧侍卫打开了宫门,原本身处阴影中的我们逐渐被照射进来的光柱笼罩全身。
不疾不徐,我们牵手并行,往光照射进来的方向走去。
25.
齐国至德二十一年,因皇帝昏聩无能,倦怠朝政,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同年五月,燕国联合梁,夏,以及部落各国,以为天下民生为由讨伐齐国,各国对齐大战一触即发。
同年十月,齐国都城失守,燕国率先举兵攻入城内,拿下齐国皇帝人头,将其尸首吊于城门示众。
至此各国对齐的讨伐大战,以齐国覆灭为结局,齐国领地由燕国占领大半后其余边地被一些小国割裂划分。
燕国一跃成为各国中的第一大国,改国号为燕启,定太子登基之年为燕启元和元年。
26.
战火过后,百姓终能休生养息,街道也逐渐热闹起来。
街尾一户不起眼的屋舍前,莫名站了许多官兵,街坊邻居们探头看着议论纷纷。
门前停着的锦轿上下来一位华服男子,一席月白衣袍似有流光闪过,衣袂飘飘独自行至屋前。
我坐在院中嗑着瓜子,翘腿瞧着花圃间的两只猫儿打架。
来人盯了我半晌,见我始终未曾理他,委屈得像个孩子,红着眼眶嗫嚅道。
「阿笙何时才肯与我回宫?」
我打眼一扫,有些头疼,我最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也罢,我将手中瓜子扔回盘子里,起身走到他面前。
「燕星川,我先前跟你说我不喜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你竟然放出消息,说太子身患隐疾,不能人道,害得众多大臣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把女儿送进后宫。」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愤愤道。
「这不正好吗,后宫从此只有阿笙一人。」他说的信誓旦旦。
我气得跳脚,恨不得哐哐给他两拳。
「你都不能人道了,我还怎么嫁给你啊,虽然这是假的,但你让那些世人怎么看我!」
燕星川看我炸毛,好心的替我捋了捋秀发。
「阿笙不怕,大不了到时候我再对外宣布,只有你一人能治好我的隐疾。」
好好好,他一个人脑子傻,就觉得天下人都像他一样傻。
对于他的这种天真,我有些无奈,就像是狠狠轮出去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燕星川,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很认真的问他。
我从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却也总是不甚明白,因为我实在不知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为我做这么多。
我总觉得爱一个人是要理由的,就像多年前我就问过云庆婉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燕星川。
她像是不屑与我谈论一般,丢下一句反问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的人谁会不喜?」
是啊,这样的人我也喜欢,可我真正爱上燕星川,是从发觉他也爱我那一刻开始的。
那燕星川呢,是从哪一刻开始爱上我的?
燕星川盯着我眉心微皱,似在思考。
半晌却摇摇头,然后蓦然伸手指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知道,但我只记得每次见到阿笙,我都忍不住会心疼你。」
「这种感觉不好受。」
「我父皇说,爱的过程并不都是享受,有的时候也会心痛。」
「他不忍让我母后心痛,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力排众议,最后只娶了我母后一人。」
说到此处他有些为他的父皇得意。
「我身患隐疾的这个办法就是父皇教给我的。」
「父皇说,爱就是痛并快乐着!」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咋舌。
好吧,原来燕星川的傻气是父系遗传的。
燕星川目光灼灼如湖潭般清澈见底,昭示着一汪深情。
「看到你我会心疼,但我很快乐,所以我爱你阿笙。」
我面上浮起一抹红霞,猜想定是天边的落日余晖映上的。
早就说他巧舌如簧了,看他三两句就把我撩拨得像个傻子似的,低着头边扣手边傻乐。
也罢,有人陪着一起傻总好过一个人犯傻。
我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决定再也不放开。
「傻子,我跟你回宫。」
完
来源:木瓜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