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里哪里,金爷谬赞,属下只是略通兵略罢了,暂时还当不得大家的美誉。”
二大片广袤水域,云卷云舒极为迅速,云海时不时破开
数个窟窿,宛如造就出一只雪白大筛子,金色的阳光透
过这把筛子,一条条光柱洒落在海面上,扬起无数金粉
碎屑。这期间夹杂着闷雷阵阵,如此惊人的天地异象,
让远在数干里之外的几个海岛仙府,人人都觉得道心
凝滞,呼吸不畅,心情自然烦闷异常,再无法进行修炼
课业,纷纷退出了道场,来到海岛视野开阔处,想要看
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可惜距离过于遥远,几位祖师
爷道力不济,无法给出一两个靠谱的猜想。
就像那不是正月里的市井坊间,隔壁邻居突然在大半
夜放爆竹,关键还不是一口气放完,放了几串就停手,
之后再放几串爆竹,这也太损了点,铁了心要扰人清
梦?
起先修士们误以为是成了精的鳌鱼翻背,掀掉了几座
海岛,抑或是的过境的海中蟒蛟,渡劫在即,行蜕皮升
境之举,用庞然身躯摩挲大岛石崖、撞击海底山脉引发
的动静。
后来发现那片遥远水域的光彩陆离,更像是一大拨山
巅修士各展神通,群殴斗法,才能共同造就出这等不见
记载、闻所未闻的传奇画面。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那几位老祖师神色变化,立即下令
让自家修士不得喧哗,与风驰电掣过境的一座“碧海潮
头”,遥遥掐诀礼敬,只见那潮头之上,甲胄、兵器反射
阳光,熠熠生辉。
几座海岛门派的当家人物,俱是低眉顺眼,朗声一句某
某门派恭迎东海水府禁卫巡查过境。
今时不同往日,昔年无人约束的浩然四海水域,各自都
有了名义上的主人。
东海这边,便是那位真龙出身的王朱,由文庙封正,担
任了水君,神位高崇,权势煊赫。
她成了这片无限海域的,所幸这尊东海水君,好像与道
家相亲,治理辖境修士,推崇无为而治,一视同仁,上
任之后并无假借建造府邸、大肆敛财的迹象,不过是与
各个海底水仙道场、岛屿门派,订立了三十年一次朝贡
觐见的宽规矩,至于品的类别、数总体价,
水府官吏也无任何暗示,只说随意。
得知可以“随意”朝贡,一众仙府却也忐忑,我们若是当
真随意了,届时水府会不会教我们何谓“上心”?
大开眼界,岛上少年少女们神采奕奕,日复一日年复一
年的修炼生涯,委实是寂寥枯燥,无论是远处海域的古
怪异象,还是潮头之上那般五颜六色、披甲执锐的热闹
嘛麻,谁不爱看。
原来远处海面,是东海水府一支精锐,兴师动众,浩浩
荡荡杀向那处水域。由一尊身高数丈的神将手持符牒,
奉旨调动水脉,驾驭碧波起潮头,如那点将台演武场,
上边堆满了车驾,旌旗猎猎,数百水裔精锐士卒披挂甲
胄,严阵以待,武将吹动海螺,黄巾力士擂鼓而行。
不知何方神圣,竟敢在自家辖境之内兴风作浪,闹出那
么大的动静,于公于私,都要去那边一探究竟,如此放
肆,定要缉拿归案,好让浩然陆地晓得东海水君府的规
矩,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在此撒野的。
居中一架装饰金碧辉煌、极为宽敞的车辇,四周垂挂碧
绿纱障,里边盘腿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美妇人,手持一
把古铜镜,正在对镜梳妆。
她身前摆案几,搁放一只极有年头的三山香炉,烟雾袅
袅,大修士细看之下,便要惊叹这种“水香”的玄妙,竟
能够显化出一处处水域的不同景象。
美妇人手边有一只堆满碧绿珠子的盒子,莹莹耀耀,它
们便是各地水运凝结而成、上供给水府的“香料”,只需
捡取一粒水珠,丢入香炉燃烧了,便会出现那边的风
貌。
香炉是古物,烧水香的手法也是失传已久的古法。
两边各跪坐一排姿容出挑的宫装侍女。俱是溺死的渔
家女,或是枉死于海上的女修。
她刚到东海水府,便与水君殿下求来的第一道旨令,就
是从各门各派当中大选“秀女”,准许她们自由脱离旧
籍,进入水府当差,给她们一口饭吃。若早有婚配的心
仪对象,只是被棒打鸳鸯了,或是被谁从中作梗坏了姻
缘,皆由她来做主,故而近期东海水府地界,俱是婚宴
不断,欢天喜地。
她大概是水府唯二知晓真相的人物,不过她也不说破,
只是由着麾下将卒去那边耀武扬威。
这位美妇人,正是从那中土大绶王朝脱困,得以重返东
海的金鲤。
她跟随王朱来到水府这边,第一件事就是悄然走四海,
到处招兵买马,聚拢旧部,可惜多是些或凋零或隐蔽的
道统香火,古旧好友的徒子徒孙,只剩下两位熟面孔,
一晃眼,三千年过去了,昔年东海水族势力凋零至此,
让她不胜感伤,不过好歹替公主殿下增添了一些人手。
有那雄心壮志不减当年的“扈从”,试探性以心声询问
金鲤,“金爷,咱们这是要广积粮缓称王,只等兵强马
壮,时机成熟了,众志成城,就要打上陆地、攻破文庙
吗?”
这位替车辇护驾的水府大将,脚下踩着被仙家誉为“兜
罗绵”的神异云头,是个容貌粗犷的魁梧修士,满脸络
腮胡,蟒纹文武袖,白甲彩袍,单手按剑,两眼金光熠
熠。
金鲤讶异道:“三千年不见,不曾想当年只会嗷嗷叫、打
头阵的莽道人,都学会了兵法,成了大家啊?”
得了金爷的褒奖,那武将神色颇为自得,豪爽笑道:“哪
里哪里,金爷谬赞,属下只是略通兵略罢了,暂时还当不得大家的美誉。”
金鲤语气玩味道:“罗绣,你晓得那两位犯禁人物的身
份?”
莽道人摇摇头,“回金爷话,属下哪里晓得这些花拳绣
腿的武把式。说出来也不怕金爷笑话,前些年被那恶邻
居的渌水坑肥婆姨,排挤得厉害了,死活出不得头,只
能带着几个徒儿,一起躲在洞府当缩头乌龟。”
“根据先后三封谍报显示,在那边干架的,好像是两个
拳脚不俗的武夫,巡检司将士竟是不敢靠近太多,托词
一大堆,什么拳罡浓稠得跟水银似的,金爷你听听,是
人话吗?尽是些出工不出力的酒囊饭袋,回头属下定要
治一治他们。”
“对了,金爷,好像咱们水君刚刚走了一趟宝瓶洲海岸
接壤处,从一位身份不明的白骨道人手上,抢得了一件
极厉害的重宝?”
金鲤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她也不与这出了名的莽夫细说真相,免得他一张大嘴
巴到处宣扬。
暂时由他掌管着东海水府巡检司,此外单独领一支精
锐禁卫,负责水府重地的治安,不谈脑子的话,只说忠
心二字,寻常当官的是放在嘴上或是文章里边的,莽道
人却是实实在在刻在道心上边的。
等到这道碧水潮头愈发临近那处战场,还隔着大概七
八百里水域,便已经能够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天
风,蕴藉着惊人的精纯拳意,那大纛旗杆随之弯曲,咯
吱作响,立于潮头前边的一众将卒脸上就跟刮刀子似
的,几位校尉模样的水族武将,身上甲胄竟是溅起一阵
阵火星。
莽道人心中震惊不已,伸手遮在眉间,凝神远眺,定睛
一瞧,顿时大吃一惊,本该纤毫毕现的画面,怎的如此视线模糊?
莽道人再不敢掉以轻心,立即配合一篇本命水法道诀,
伸手取了一些飞溅海水在掌心,再施展开来掌观山河
的神通,才算稍稍看清了这座占地方圆干里、而且还会
移动的演武场,只见里边那两位捉对逞凶的武夫,一青
一白,瞧着年岁都不大,一座小小宝瓶洲,几时有这等
拳脚无敌的豪杰了?思量一番,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
淮王宋长镜去了蛮荒战场,裴钱和周海镜都是婆娘,鱼
虹是个糟老头子.
而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不都说他在剑气长城的
一截城头,喜好常年身穿一件鲜红法袍?
金鲤拿起一枝鲜红如血的极长珊瑚,身体前倾,轻巧挑
开碧纱障,淡然道:“停辇。”
潮头立即停下,莽道人已经站在车辇正前方,伸手攥住
剑柄,神色凝重起来,“金爷,那俩瞧着都是武功绝顶的
豪横之辈,若是金爷想要擒拿了他们,属下恐怕也会大
煞风景与金爷斗胆谏言一句,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金鲤咦了一声,“莽道人行事变得这般稳重了?”
这位莽道人,是古蜀国地界一尾大泽巨蟒走渎入海的
大道根脚。
当年跟着她一起试图攻上中土神洲陆地,莽道人罗绣
就是玉璞境巅峰,整整三千年过去了,也才刚刚熬出了
个仙人。他建造在海底的那座道场,是某位上古真人炼
水丹的遗迹,榜额“飞仙观”。那座洞府盘曲深大,易守
难攻,至于莽道人这厮的城府,是半点没有的。
远远看了那边的动静片刻,莽道人内心惴惴,神色尴尬
道:“金爷,看他们实力,委实是强横得不讲道理了,简
直无敌,属下估摸着智取亦是不得事了。”
金鲤伸出一根洁白如玉的手指,挠了挠额头,莽道人就
这气性,都不好骂他什么。
这憨货三千年来,就是一个避字诀。既不趋炎附势,与
那渌水坑勾三搭四,也不肯开宗立派割据一方,就只是
收了十几个亲传弟子,师徒们耐着性子躲在水府之内,
不问世事,只管潜灵修真。
显然是会错了意,莽道人心一横,神色肃穆道:“若是金
爷有心招徕他们,属下也愿打头阵,去会一会他们。”
只要金爷回了东海,他们这些老家伙,就有了主心骨。
水君王朱,当然身份尊贵无双,只是他莽道人又能贪图
她什么?
金爷百般好干般好,有一好是最好,从不坑骗算计他们
半点,遥想当年,每每大胜而归,庆功宴上,得了任何
好处,大伙儿一起分账,金爷至多就是挑些剩下的,意
思意思。她总会端起酒碗,邀请大伙儿一起满饮。
休要与我说什么空泛道理,什么水君不水君真龙不真
龙的,咱这辈子只认金爷!
金鲤当然道力最高,将那场演武看得相对最为真切,心
不在焉与莽道人敷衍一句,“免了,你冲过去了,只会白
白送颗头颅当见面礼。”
莽道人悻悻然。
金鲤长久沉默。
潮头这边已经祭出层层阵法,如中流砥柱,将两边海潮
汹涌强行分开,周边掀起阵阵惊涛骇浪,能够站在潮
头、跟随莽道人一起,哪个不是天生精通水法之辈,见
此惊险场景,亦有被“淹死”之忧虑。巡检司邸报内容,
所言不虚,确实是难以靠近,跟胆大胆小没关系。
莽道人轻声道:“属下就只想着跟着金爷,大碗喝酒大
块吃肉。”
金鲤自嘲道:“让你失望了。”
莽道人怔怔出神,蓦然伤心起来,哽咽道:“金爷到底是遭了什么劫难,竟然已经如此落魄了,如今连那酒肉都
吃喝不起了?”
难道是正如兵书所说,金爷功高震主,遭了水君的猜
忌?
金鲤揉着眉心。
莽道人扯开嗓子说道:“去我那,去我那,属下今日便将
水府腾空,与孩儿辈们搬去别处开辟道场,水府让给金
爷,莫要嫌弃,委屈了金爷。”
附近莽道人那几位跟着升官的亲传弟子,也是与师尊
一般的单纯心思,无非是额外多出一种与有荣焉。只有
个飞仙观唯一的三代弟子,是个道龄很短的年轻金丹,
心思有异,金鲤便多看了她一眼,看看能不能好好栽培
一番,能否将莽道人这条法脉给发扬光大。
那些车辇内外的东海水府诸司神女官吏,俱是面面相
觑,各有各的心思,脸色微妙。
只因为根据先前水府谍报,占据了飞仙观遗址的莽道
人,是个油盐不进的阴沉角色,只是一味依仗资历,凭
恃一身强横的水法神通,行事极为跋扈,已经让水府使
节吃了多次闭门羹,任你手持水府某大司玉牒,依旧一
面都未能见到口称闭关概不待客的莽道人。
而王朱那几位心腹扈从当中,玉道人黄幔,他也是仙
人,虽说在水中与那莽道人斗法,肯定不占优势,可是
就如崔东山所说,黄幔手段奇多,也不惧莽道人占尽地
利。何况还有个九境武夫的溪蛮压阵,黄幔就有了擒拿
莽道人、扫荡飞仙观的心思。
只是水君王朱无所谓这些个,才没有让他们两位率领
数万水裔兵马去“敲门”。
就在此时,又是异象横生。+
白衣青年被那光膀子的男子给一拳,砸到了潮头这边,身形如一枝床子弩撞向这道碧波海水。
后背紧贴着“峭壁”的白衣青年,以手肘轻轻一磕潮头,
御风重返战场,不忘转头与莽道人他们致歉一句,“得
罪。”
莽道人与那白衣背影点头致意,不缺礼数,客气一句,
“不打紧。”
他只是消息闭塞,懒得理会道场外边的纷争,却也不是
蠢笨之辈,已经认出了这位青年宗师的身份,跟人打架
就没有输过拳的那个曹慈。
莽道人再一想,道心一震,莫非那个与曹慈演武的家
伙,且不论这场问拳的输赢,容貌气度都已经输给曹慈
一大截的光脚男子,是那个
莽道人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愤懑不已,他与弟子们再不
问世事,好歹也是个占据一处上古仙迹的得道仙人,再
加上渌水坑澹澹夫人滚到了陆地去,以及出现了一条
条归墟通道、水神押镖的盛况,便或多或少听闻了一些
山水故事,例如昔年那些去过倒悬山春幡斋的渡船管
事、船主,这些年,一个个说得玄乎,不都讲剑气长城
的那位末代隐官,丰神玉朗,风采皎如明月,素有急
智,言笑戏谑,确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飘飘有出尘之
表,堪称神仙画卷中人?
多黑心,才能说出这般昧良心的混账言语?!岸上的修
道人,果然尽是些睁眼说瞎话的狗东西。
金鲤将那枝纤长珊瑚交给一位鹤氅侍女负责卷帘,她
只是自顾自大饱眼福,啧,有些馋他的身子了。
她惊叹不已,曹慈果然是拳法无敌的。
只见陈平安被曹慈伸手拽住脚踝,抡了一圈,还以颜
色,也给狠狠摔向了碧波潮头这边。
身形如一枝床子弩激射向车辇这边,裹挟着雄浑无四的拳罡,以至于他需要运转真气,在半空数次减速,才
没有直接将潮头炸碎。
背对着车辇、莽道人他们,落在潮头之上,身形踉跄,
光脚男子在甲士队列缝隙之间,不断后撤滑步,如游鱼
穿梭,哪怕此人已经将一身拳意收敛到了极致,水府精
锐身上的铁甲依然铮铮作响。
而那些披挂重甲的水府将卒,就像被施展了定身法,一
个个动弹不得,体内灵气凝滞如被冰冻,想要开口言语
都是难事。
这家伙一直退到了车辇附近才堪堪停下身形。
境界高如仙人境的莽道人,不也纹丝不动,只是保持一
手缩袖掐诀、单手按剑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
误会是问拳,或是问剑。
一众水府女官花容失色,唯有车辇内的金鲤毫不惊讶,
只是掩嘴娇笑不已,媚眼如丝道:“陈国师,这么巧,又
见面啦,为何闹出好大阵仗,莫非是生怕我听不着,不
立即赶来这边殷勤待客么。”
陈平安只是目视前方,刚好与远处曹慈各自换了一口
纯粹真气,笑了笑,“是很巧,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
处不相逢。”
车辇里边那位持珊瑚枝卷帘的侍女,宛若羊脂美玉的
手腕微颤,碧纱帐幕随之微微飘晃。
莽道人望向那精悍男子的背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这位隐官大人原来与金爷是旧识。
若是道力足够深厚,便能敏锐发现男人背后隐约有些
痕迹,如崖刻榜书无数。
这一幕诡谲画面,看得这位也曾见过大风大浪的莽道
大,颗道心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男人身上那一股股交错的古老苍茫气息,好像都被他二力镇压,降服,压胜了。
爷们!
回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真假难辨的传闻事迹,莽道人一
下子就改变了阵营,曹慈的武学再无敌,到底是只会让
莽道人敬而远之,不如这厮更加对胃口,想要请他面对
面豪饮醇酒。
此人就像比那托月山大祖跟名副其实的万妖之祖,拥
有粹然神性,高居王座,俯瞰着蛮荒的蝼蚁。
就像一头从无穷迷雾中走出的野兽,身躯庞然,半神半
人,大地震动,一步一步,从万年之前走到了万年之
后。
陈平安刚要挪步动身,莽道人壮起胆子快速自我介绍
一番,“隐官,我叫罗绣,道号莽道人,幸会。”
陈平安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幸会。”
再视线上挑几分,看向车辇那边的金鲤,陈平安微笑提
醒道:“一帘之隔,与一线之隔,也就只是一字之差,金
鲤道友悠着点。”
车辇上边的卷帘侍女被吓得松开手,被金鲤探身伸手
接住珊瑚枝,嫣然笑道:“省得。”
招兵买马,充实东海水府底蕴。同样一件事,既可以是
忠心辅佐水君王朱,争个四海水府第一的名次,也可以
是她金鲤私心作祟,密谋造反。
连那碧霄洞主都现身浩然了,金鲤便知大势已去,再无
法怂恿公主殿下图谋更多了。
金鲤心中有数,碧霄洞主大驾光临,并非是帮助陈隐
官、陈国师一把,与那白骨道人不对付,翻旧账。
而是老道人亲自验证了十事,
饱受战争之苦的浩然天
下,已经由大乱之世步入了升平之世。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如此了,她又何必奢求单凭一己
之力逆转大势,不如退一步,用浩然的规矩,文庙的规
矩,借助公主殿下,为天下蛟龙之属、无数水裔,名正
言顺谋求一份正当的福祉。
道心念头一转,天地便如新天地,金鲤调侃道:“莽道
人,将来我们若是揭竿而起,再次反攻陆地,隐官大人
站在岸边,挡住我们这拨反贼的去路,你还敢不敢冲锋
陷阵?”
莽道人一个头两个大,转身望向车辇,他眼神疑惑,这
种要命的问题,不该是私底下询问?金爷是何缘故,要
我毙命当场?
隐官的拳脚功夫,兴许打不赢曹慈,打杀一个莽道人,
还不是顺手为之?
陈平安本以为莽道人是与胖子庾谨差不多的城府人
物,心机深沉,步步为营,是那耐心极好、借机趁势而
起的一方乱世枭雄,如今看来,才知误会,这厮是真
莽。
金鲤再次明确了莽道人的心志,笑道:“不必造反了。你
我各自竭尽心力辅佐水君,求个东海辖境的太平世道
吧。”
陈平安说道:“劳烦你们后撤五百里。”
莽道人看了眼金爷,得了眼神授意,立即抬臂说道:“诸
将听令,速速往后撤出六百里,再鸣鼓收兵,打道回
府。”
金鲤乐不可支,哎呦,真会兵法啊。
陈平安脚尖一点,掠出潮头,伸手一招,笑道:“暂借诸
位宝剑一用。”
不必莽道人麾下驾驭水法调动碧波浪头,这座点兵点
将台自行向后移动五百余里。
五六十把长剑铿然出鞘,好似飞剑当空,剑尖跟随身形
一起朝向曹慈那边。
陈平安随便攥了一把长剑在手,正好是莽道人那把铭
文“上霄”的佩剑。
跻身了十一境,许多武夫“定例”就成了旧例,陈平安就
明白了为何姜赦会使用那杆长枪。
赤手空拳,当然远胜止境武夫,如果用了一二趁手兵
器,原来更有妙用。
也就顺便理解了青冥天下的“林师”,他为何会明明有
剑却不用,原来是在等跻身十一境。
曹慈那边,见陈平安用了剑术,也环顾四周,伸手从附
近海底深处,随意抓取一把锈迹斑斑的古旧长枪,伸手
抹掉锈痕,再轻轻一抖手腕,长枪之上拳意如水波流
转,霎时间雪亮如新。
陈平安手持长剑,御风前冲,身边一把水府秘制制式长
剑,品秩寻常,只算是山上灵器,它倏忽消失,带起一
条凌厉剑光,海上顿时震起一道尖锐刺耳的轰鸣。
剑光如龙跃波,直冲曹慈。飞剑去势极快,刹那之间就
靠近了白衣长枪那边,简直就像江湖武夫的当面一镖。
依稀可见,飞剑被长枪一挑即碎,高空又是略显滞后的
一串炸雷声响,厚重云海再次破开一个巨大窟窿,洒落
海面的金光更多。
随后一把把“飞剑”,被拳意牵引,剑光作一线,笔直而
去。
武夫手段,却有那份“飞剑干里斩头颅”的精彩神意。
莽道人震惊道:“金爷,隐官这是什么手法?可还在武道
范畴之内?还是打红了眼便...作弊,用上了剑仙手
段?”
他并非剑修,佩剑只是装饰,否则被人随便取走长剑,
不得拼命?至少也该大骂几句,腹诽一番。
金鲤显然见解更高明,说道:“就是纯粹的武夫手段,没
有施展任何术法神通。”
莽道人愈发好奇问道:“金爷,隐官这一手,相当于剑修
啥境界的倾力一剑?仙人?总不能是飞升吧?”
金鲤懒洋洋笑道:“不好说,我也好奇,不如你去以肉身
扛上一记飞剑,便知强弱。”
莽道人笑容尴尬,“犯不着,真心犯不着。反正金爷与他
是好友,回头找机会一问便知。”
一听“好友”就别扭,金鲤没好气道:“好友?真是什么好
友,我与这位陈国师会有那场杀机四伏的问答?答错
了,你看他会不会登上车辇,顺手摘掉我的头颅。这会
儿你就该捧着我的脑袋,哇哇大哭了。
金鲤将作为卷钩杆的珊瑚枝搁放在案几上边,重新
放下了碧纱帘幕。
莽道人小声道:“属下肩上扛着的这颗脑袋,只会比金
爷先滚落在地。”
金鲤气笑道:“借你吉言啊。”
莽道人连忙挥挥手,“金爷,正值大好时节,正是道心振
奋、大展拳脚的关头,咱俩都不说晦气话。”
隐官,陈先生,陈剑仙,陈国师…….不同的称呼,大概
就意味着不同的心态。
比如北俱芦洲已经去过剑气长城和遗憾未曾去过剑气
长城的剑修,对上陈平安,都会喊隐官。
此外浩然天下本土妖族出身,不也习惯一口一个隐官?
至于蛮荒,大概不用怀疑,如今名气最大的,甚至不是
天下共主斐然,不是那些新旧王座大妖,而是这位“看门”的未代隐官。
说起来只是见了那位隐官一面,莽道人如同劫后余生,
感慨不已,“走了条断头路的武夫,也能如此玄玄通神
吗?”
金鲤笑道:“不然你以为?”
莽道人重新驾驭起那朵兜罗绵的云彩,毕恭毕敬立于
车辇一旁,至于那把佩剑,就当赠礼。暂什么借?跟曹
慈对上,就算“上霄”这等半仙兵品秩的利器,淬炼得再
是坚韧,恐怕都难逃折断崩碎的下场吧。罢了罢了,都
是身外物,何况等到将来这场问拳天下尽知了,在酒宴
上,自己也好与新朋旧友们询问一句,你们可曾知晓,
当时隐官手持长剑,是与谁借的?
莽道人一想到这个,便忍不住笑呵呵出声,以掌心拍了
拍腰间那把空了的剑鞘,不曾辱没了你。
车辇另一边,也有一双璧人似的少年少女,随驾出巡。
金鲤说道:“玉国,青虬,你们师徒俩来辇上闲聊几句。
发髻作珥蛇状,道号玉国的“少年”,实则道龄已经六百
载,他是莽道人的小弟子,前边还有十几个师兄师姐,
却是他收了唯—一位弟子,为她赐下道号“青虬”,成为
了莽道人唯一的徒孙。
好一位碧海水国路,白皙少年人。翩翩佳公子,艳于十
五女。
莽道人一直是以这位小弟子为傲的,就玉国这相貌,这
皮囊,能愁道侣?只会挑花了眼!
而那个徒孙,也是作男子装束,出门在外,总能赢得几
句类似“宝剑珠袍美少年”的赞叹。
莽道人立即嘱咐一番:“你们侥幸登上车辇,与金爷当
面奏对,不要失态,切记说话得体。”
他们师徒领命,隔着案几,毕恭毕敬,屏气凝神,与那
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金爷相对而坐。
金鲤笑道:“玉国,青虬,你们说说看,陈国师为何要借
走那些实属鸡肋的长剑?”
玉国认真思量片刻,回答道:“陈国师是大剑仙,武学通
神,能够将剑道与武道融会贯通,对上曹慈,就有额外
的胜算。”
道号青虬的少女眉眼低垂,轻声道:“金爷,我与师父是
一样的见解。”
金鲤笑道:“青虬,也无外人,说心里话。不要把我当成
是与你师爷、师父一样的蠢汉。
少女跪坐在地,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她垂首更多,神色
惶恐,颤声道:“不敢欺瞒智珠在握的金爷,就是奴婢的
真心话。”
金鲤提起一只手掌,轻轻挥动香炉的烟雾,朝师徒二人
那边飘去,笑道:“小妮子不老实。再这么含糊其辞,想
要蒙混过关,小心我就要让你师父动手,用家法,剖开
你的胸膛,见一见‘真心’了。
抬起头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错过了,你就要投胎下辈子再与我们相见了。”
少女缓缓抬起头,眼神清澈明亮,并无任何惧怕神色,
她也不再继续藏拙,开口说道:“岸上修士总喜欢说人
以群分,物以类聚。陈国师信不过重返东海的金爷,也
信不过奴婢的师公,所以他才会顺手而为,存心想要见
一见莽道人的修道路数。”
金鲤点头微笑道:“继续。”
少女说道:“既然莽道人此次复出,再次跟随金爷,公然
佩剑示人,就先看莽道人是不是一位藏藏掖掖的仙人境剑修,若是剑修,说明三千年那场舍生忘死的登岸
役,打头阵的莽道人就不老实。陈国师便是在提醒金
爷,小心身边所谓的心腹了。”
“假设师公真是藏头藏尾的剑修,陈国师强行借剑,师
公便有两种心态,全然无所谓,便非惜剑如命的纯粹剑
修,有所谓,但是脸上假装淡然,更是用心阴险之辈,
不管是哪种心态,相信陈国师‘还剑’之时,便是东海莽
道人授首之际。”
“到时候金爷也讨不了半点好,定会被翻旧账。说不得
整座东海水府,都要被连累。至于我,师父,师伯们,
更是一个都别想逃,都会被陈国师派人仔细翻检道心,
搜刮记忆,勘验真伪,确定早年是否勾结蛮荒妖族。”
金鲤看似笑容和蔼,语气柔和道:“心思缜密,飞仙观旧
址的这条道脉,终于出人才了。”
车辇外边的莽道人呆滞无言,我家徒孙,如此机灵?
莽道人大喜过望,洋洋得意,岂不是祖坟冒烟、拣着宝
了?!只是莽道人再一想,不能说是什么祖坟,自己这
位祖师爷还活着呢。
莽道人此刻的心情,就像岸上陆地的市井人家,世代农
耕,终于出了个有希望金榜题名的读书种子。
车辇内,此刻就坐在徒弟身边,元婴境的“少年”玉国,
他这个给人当师父、传道多年的,却是皱眉不已,心情
郁郁。
少女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眼神直视那位金爷,“师爷
他们总说金爷英雄盖世,待人诚挚,不拘小节。我却觉
得金爷心思如发,算无遗策。”
玉国低声道:“青虬,可以了。金爷不曾问的,你不要借
题发挥。”
他这嫡传弟子,除了道号青虬,师尊还赐下一个姓氏,陆。所以少女的名字就叫陆青虬。
寓意倒也简单,她之上的两代人,一来祖师爷莽道人出
身陆地大泽,再者他们都希望她将来能够登上陆地,将
飞仙观这条淹没于海底数干载的上古道脉重见天日,
开枝散叶,才算报答了那位不知名上古仙人“留下一座
道场赠予后世有缘人”的大恩大德。
少女坚持己见,假装没有听懂师父的善意提醒,她继续
说道:“金爷与那位隐官大人是一路人,我与金爷也勉
强能算沾点边,所以我们都信不过人心。”
“海底飞仙观一脉,师公是有赤子之心的古真人,所以
才能够入主那座禁制重重的道观。
师父师伯们皆是老实的求道人,所以从不愿意掺和外
边的打打杀杀,他们总觉人心不古随波逐流,终非道人
本分。到了我这位三代弟子,却是精明有余,智慧不
足,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到这里,少女眼神坚毅,“我也不怕。陆青虬问心无
愧,将来飞仙观想要在陆地站稳脚跟,总不能只靠一片
诚心。岸上修士,人心机巧,变态万方,我绝不愿意师
公、师父他们处处碰壁,束手无策,郁郁不得志,心灰
意冷重返海中。”
莽道人面有惭色,自己这师公当得还不如一个徒孙有
远见。
玉国想了想,说道:“金爷,青虬口无遮拦,恳请不要怪
罪。要怪也怪我这传道人失责。”
金鲤置若罔闻,只是奇怪询问一句,“如何?”
车辇附近,响起一个温醇嗓音,“善。”
莽道人大惊失色,隐官隐匿在何处?不是去与曹慈问拳
了吗?远处海上动静,都是明证啊。
少女哪里能够想到这种事情,瞬间满脸涨红。
之后那嗓音如水脉绵延,温柔萦绕车辇四周,留下一句
寄予厚望的言语。
“将来飞仙观一脉谱牒修士到了陆地,欲想光耀门楣,
重振道场,就去宝瓶洲大骊国师府找国师。”
金鲤站起身,笑容灿烂,施了个万福,“替飞仙观一脉三
代学道人,在此谢过陈先生厚爱。”
不要只是奢求强者一味缝补人心,让他们如拖拽一艘
名为人间的虚舟,带着世道一起往上走。
偶尔也要以一二百折不挠的纯粹道心,主动给予他人
的真诚善意,与之作山水回响,强者跟随强者,庇护弱
者,一起上行!!
东海水府主殿门外,身穿一件龙袍礼服的王朱,手托砚
台,站在台阶顶部。
她用鸡足山石材炼制的砚台承载一滴甘露,将那位白
骨道人的紫色法袍给抢夺过来,万干远古蛟龙之属的
虚弱精魂,得了一处栖身之所,王朱回到了水府,就不
惜拆毁了那件仙兵品秩的法袍,直接将它们放出,自寻
出路、各奔前程去吧,附一粒真灵于海中水裔,开窍化
形重新修道亦可,想要留在东海水府亦可,王朱自会帮
它们寻找一张符箓法身,暂时客居其中。如果不再眷恋
人间,那就随水飘散,为后世点燃一盏光阴长河里的灯
火,宛如盏盏莲花灯。
丹陛下方,有十数位水府神女负责记录在册,选择留下
的,点点光彩,就聚在她们身边。
王朱没有去看那场十一境武夫的巅峰问拳,金鲤说由
她打着水府旗号,率军外出巡视,才好与沿途仙府门派
抖搂威风,震慑屑小之辈。王朱对这些庶务并不上心,
由着金鲤折腾去。
离开大殿这边,独自穿廊过道,王朱闲来无事,一路上
都是披甲禁卫武卒齐刷刷的注目礼,水府官吏侧身口
称水君殿下,或是娇艳宫女们跪地磕头的沉闷动静,王
朱漫不经心敷衍过去,都是金鲤来到水府之后新订立
的繁琐规矩,王朱漫无目的闲庭信步,却也烦闷,实在
无聊啊。
至于那杆大戟的下落,坠海之地,因为位于毋庸置疑的
东海辖境之内,其余三尊大海水君,休想在这件事上捣
浆糊做文章。
金鲤出门之前,询问公主殿下如何处置,自己需不需要
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其带回水府??省得那些闻讯赶来
的修道之人勾心斗角,说不定就要打打杀杀,一个个把
脑浆子都打得到处飞溅。
王朱只说这种神物,从古至今有缘者得,我们水府不用
争夺重宝,秘密派遣供奉暗中监督,担任水府官吏的,
谁敢擅自谋求此物,不惜坏了外乡修士的性命,斩立决
便是了。
金鲤是见过大世面的,倒也不至于痛心疾首,只说公主
殿下大义之类的,溜须拍马一通。
王朱最后还补了几句,“若是地仙之流得宝,水府就礼
送出境。”
“如果是大修士强取豪夺,滥杀一通,你先出手拦阻他
们离境,再与我知会一声。”
“地仙之下,无论谱牒还是野修,允许他们在东海水域
隐匿一段岁月,在这期间,他们若是无缘无故暴毙了,
我也不找别人问责,就找你。”
金鲤笑问一句,“如果他们愿意主动将这件神兵卖于咱
们水府,换取一大笔神仙钱或是几部珍贵道书呢?”
王朱淡然道:“那就花重金买下啊,你有什么可含糊的。
若是他们担心出现什么意外,钱货两讫之后,怀疑水府心存歹念,暗中调动‘野修’去将他们给杀人越货劫财
了,到头来水府再‘秉公行事’,为他们报仇之类的。你
可以直接封官赏爵,给他们一个中土文庙都认可的水
府官身,就算他们信不过你我,总可以相信如今儒家和
文庙的手段。”
金鲤闻言赞叹不已,“公主殿下愈发老道了。”
王朱讥笑道:“我被困铁锁井多年,所见人心何尝少了。
只是当年懒得动脑子做事情罢了。”
当时金鲤装模作样在那儿伤心伤肺道:“是极是极,公
主殿下偏居一隅,受苦了。”
王朱双手笼袖,打了个哈欠,呵,拙劣的演技。
此时,刚好有宫女前来禀报,说有一位客人登门求见,
是那桐叶洲青萍剑宗的供奉裘渎。
若是早年的脾气,王朱就让她这种陆地龙宫旧属赶紧
滚蛋了。
王朱让宫女去领着裘渎来这边见上一面。身份悬殊,叙
旧无意思,说些新鲜事,总是可以的。
老妪裘渎,私自来这边觐见东海水君,是为了求一个未
来桐叶洲大渎走水的珍贵名额。
大渎通海,水君王朱说要让谁走水,或者不让谁走水!
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王朱立即来了兴致,神色玩味,戏谑问道:“你是在那青
萍剑宗祖师堂有座位的供奉,这种事,不求他,反来求
我?”
裘渎轻声道:“陈山主行事公道,一向光明磊落,皆以大
局为重,定然不肯假公济私,坏了规矩。”
王朱看了老奴片刻,只是不言语。
裘渎背脊发寒,他们这些蛟龙之属根脚的道人,面对真
龙王朱,便是如此境地了,半点豪气不得。
王朱冷笑道:“你没有胆子跟我谈什么买卖。说吧,是谁
替你出的馊主意,崔东山?”
裘渎想起崔宗主那句“若被当场揭穿、卖了宗主便是”
的……锦囊妙计。
老妪硬着头皮点头道:“确实是崔宗主的授意,老婢才
敢来此觐见水君,说这些不讨喜的胡话。”
王朱脸色隐隐作怒,说道:“滚回你的青萍剑宗。”
老妪下意识就低头弯腰,后退数步,突然停下,壮起胆
子说道:“崔宗主还交待过一句话,他那位曹师弟是板
上钉钉的下任宗主人选,所以他这个首任宗主,总要替
师弟早早谋划出一位大道亲水的护山供奉。”
王朱犹豫了一下,“你先回桐叶洲,此事结果如何,你在
山中等待通知。”
老妪连连致谢,弓腰倒退而行,再不敢逗留片刻。
又有一位位高权重的水府女官前来禀报,说是其余三
海水君联袂造访边境,询问他们能否入境观拳,说是已
经得到了中土文庙的跨海许可。
王朱勃然大怒,阴恻恻道:“让他们几个都滚蛋!!记住
了,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告知他们。”
东海边界线,三位水君并肩而立,从那位返回报信的东
海水君府的神女嘴中,听到了那句一听就是东海水君
王朱的原话,他们好像早有预料,也不羞恼,其中一位
男子水君,只是与那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
东海礼制司神女,道过一声谢,说辛苦了。
他笑问道:“怎样?说了都别声张,偷摸过去看那场问拳
就是了。”
渌水坑澹澹夫人升官最多,一举成为了掌管陆地水运
之主。此外疆域广袤、犹胜中土神洲版图的四海水君,
南海水君李邺侯,神号“皎月”。西海“碧元”水君刘柔
玺,北海神号“鸿运”的魏填庭。
刘柔玺问道:“现在该如何??”
李邺侯笑道:“还能如何,打道回府各回各家。总不能抗
旨前行,伤了同僚和气吧。”
魏填庭忍住笑,“实在不行,就绕道去我那边的两海边
境观战,再看不真切,也好过在这边发呆。”
李邺侯摇摇头,“如此一来,又要跟文庙欠人情,算了。”
刘柔玺恋恋不舍,举目远眺东海那片水域,大为惋惜
道:“十一境武夫的演武,到底是干载难逢的机会啊。今
日错过这桩盛事,不知下次要等多久。皎月神君不去,
我却是要绕道去西海的。”
李邺侯提醒道:“这场青白之争的巅峰问拳,其实以他
们双方的武学境界,本该持续更久,但就是因为多出了
我们这些越多越多在旁看戏的,估计很快就要落幕了。
碧元水君,你还是不要白跑一趟了。”
刘柔玺无奈道:“王朱这脾气。”
李邺侯虽然心知肚明,却未明言,也不单是那位同僚脾
气不好的事情啊。
缓缓趋于平静的海面上,两位武夫盘腿坐在碧波镜面
之上,一望无垠海天间两同年。
光膀子的那位,伸手捂住腰部,那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鲜
血窟窿,是被一枪捅穿身躯,还被对手搅了搅,如果不
是一手斩断长枪,再被对方的枪身上挑几分,呵,连同
心脏跟小半片身体就要被当场割裂开来了。
他笑脸,浑身浴血,身躯裂纹无数,伸手掬水冲洗血
迹,对于伤势不以为意,嘴上却是埋怨道:“你是真下死手啊。”
衣衫褴褛的白衣男子,坐在一旁,不知为何,只是沉
默,并不说话。
陈平安沉默片刻,虽然极其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
一句,“是我输了。”
第五场输拳,输了五场拳。
这也是他为何没有着急返回国师府养伤的缘故之一。
不过后半段的切磋,曹慈确实动了杀心,当然,双方都
一样,不如此问拳,就没劲道了。
打到最后,好像君子如玉的曹慈也有了一场意气之争。
我曹慈谁能都输,就是不能输给陈平安这个毫无武德
可言的王八蛋。
陈平安咳嗽几声,伸手捂住嘴巴,鲜血渗出手指,再被
他随手摔向海中。
那把“上霄”长剑,已经被陈平安抛还给了莽道人。
而且陈平安的发髻依旧完整,这场架从头到尾,并没有
披头散发。
陈平安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笑道:“没
事,还有第六场,对吧,曹慈?”
曹慈默不作声,只是转过头一边去,吐出一口血水。
他伸手揉着脸颊,又转头,不知是又吐了口鲜血,还是
吐了口唾沫。
曹慈始终不说话就是了。
陈平安笑骂道:“姓曹的,老子跟你说话呢,赢了拳的人
是你,还搁这儿跟我装聋作哑?”
曹慈只是抬起手,用掌心轻轻揉搓着脸颊和额头,擦拭
源源不断流淌而出的鼻血。
大概是实在气不过,曹慈一拳突然偷袭递出,被陈平安
大笑着挡下了,“武德呢。”
两两沉默。
天地间仿佛唯有自言自语的海潮声。
同年武夫,好像他们既是互为苦手,也是莫逆于心的知
己。
不是他们双方,大概很难理解吧。
“曹慈,你一定要活得久一点。武道路上,我不想太寂
寞。”
“好。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陈平安永远只会是第二。”
“哈哈,求之不得!”
来源:运筹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