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史东山乃为谁何,如今知道的人怕是不多了。查其行迹,尽管于某些细节说法上不尽一致,但大体不差。史东山生于1902年,浙江海宁人,早年曾参与但杜宇和张光宇主办的上海晨光美术会,后又进入但杜宇主办的上海影戏公司任美工师,自此涉入电影业,并因天资和勤奋兼备,很快成为集
群山
史东山
中国电影出版社
1957年6月初版
说不清为什么,最近找出史东山所著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这册小书来读。
史东山乃为谁何,如今知道的人怕是不多了。查其行迹,尽管于某些细节说法上不尽一致,但大体不差。史东山生于1902年,浙江海宁人,早年曾参与但杜宇和张光宇主办的上海晨光美术会,后又进入但杜宇主办的上海影戏公司任美工师,自此涉入电影业,并因天资和勤奋兼备,很快成为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多面手。1925年,其因创作剧本《柳絮》而名声大振。之后,他又编导了《共赴国难》(与蔡楚生合作)《女人》《人之初》《长恨歌》《狂欢之夜》等多部电影,艺术上由原来的唯美倾向转向现实主义,思想和艺术更趋成熟。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先是编导了中国第一部反映抗日题材的影片《保卫我们的土地》,此后复编导《好丈夫》《胜利进行曲》,也曾导演曹禺、陈白尘、于伶等人著作的话剧,创作水平既臻巅峰。抗战胜利后,史东山迅即恢复因抗战而被迫停业的电影公司,集中精力、财力、物力、人力,编导出《八千里路云和月》,男女主角分别邀约陶金和白杨饰演,公映后引发观众强烈共鸣,一时好评如潮。有学者认为,《八千里路云和月》“堪称中国电影发展史上里程碑的电影,具有史诗的气魄”,甚至“成为中国电影舞台上长演不衰的经典影片”(引自散木著《旧日子,旧人物》)。
这册《八千里路云和月》,即是当年的同名电影剧本,完成于1946年8月下旬。1957年6月,中国电影出版社将其整理出版。据“出版者说明”云,这个本子原是其家属所藏的一种油印本,“大概是供摄制人员用的,注有镜头号数、种类及场景说明,也就是作者主张的分镜头文学剧本罢,前面一部分并经作者修订过。现在把它编印出来,删去了镜头号数、种类及场景说明,并作了个别文字修辞上的改动。”如此,省略了许许多多专业上的枝蔓,这对于我来说,则不啻一部“电影小说”了。
从日记中查到,我最初读这个电影剧本是在2012年3月。因为还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故自旧书摊淘来后便迫不及待“先睹为快”了。当时虽然只是被故事本身吸引,但我确实是怀着真诚的心态,把它当成一部小说来读的。读后印象很深,私以为它作为一部“小说”,或许称不上优秀,却是合格的。比如以家庭和小剧队的见闻折射抗战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以小剧队的投入抗战、被迫迁徙和流亡来编结曲折的故事情节,以富有个性的对话和行止表现人物的鲜明性格,等等。此外,以少量的方言表明故事的地域环境,比如,“让俚倷晓得晓得下淌勿要什更凶!”“个个啥个路道!”“个个小姑娘,心肠那哼什更好!”诸如此类穿插于文本中的“吴侬软语”,使故事显得生动、真实、可信。
时过十余载,虽已看过电影,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也已然定型,但今次再读却又别增一层体会。而揭叶即见的累累墨痕,更折射出自己当年读书时的态度。比如女主人公玲玉对其表兄借势大发国难财行为的谴责,几句话都被我在下边画了线,有的甚至加了着重号和“△”:
“这个世界,都像你们这样搞下去,还成世界?明敲暗诈,强夺民产,人人都在切齿痛恨你们,个个敢怒不敢言……”
“你们这样无法无天,时局怎么会不乱!你们再这样搞下去,祖宗传给我们几千年的基业又要被葬送了!许多人抗战八年的苦是白吃的了,千百万人的性命是冤枉牺牲的了。”
“这是人的世界,永远这么不拿别人当人,永远这么人吃人,这个世界是永远不得太平的!”
当时觉得这些台词,很可以表现玲玉的性格;但现在体会,这简直既是史东山借女主人公之口,对底层人民苦难发自肺腑的关切和同情,也是对腐败、反动政府直抒胸臆的怒吼和痛斥。此外,我又发现,这个剧本虽受体裁所限而不以细腻的人物心理刻画见长,但在借景抒情之处,也颇可见作者的文采,如:
“秋云朵朵,虫声唧唧,柳条已成条条细丝,随寒风吹动着。”
“河边落叶,一张张掉在水面上,随枯萍东流。”
“槐树上枯枝参天,又露出了点点鸟巢。”
书中这类“语象”还有不少,而在电影那些回闪腾挪的镜头中,我们均可以轻易找到它们对应的形象。这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说由剧本转换成影像可以称作文学的“图像化”,那么,图像是否也应该“文学化”,图像制作者的产品(当然包括书籍的封面、插图等),是否也应该能够引起读者的审美愉悦乃至“形而上”的思考?从史东山的艺术实践来看,他是深谙“图文互释”和“文图同源”这些原理的精义的。因又想,假设他果真作起小说来,那又是何等风光呢。
然而,历史不能假设。新中国成立后的1955年2月23日,时年53岁的史东山突然辞世。彼时的他,本在工作上有着大好前景,更曾因编导电影《新儿女英雄传》斩获国际大奖,这样的离去格外令人惋惜。
《大众电影》等报刊在报道中写道,史东山“因患肝疾,长期治疗无效,不幸于2月23日晨在北京医院逝世”;“数月前还曾往工厂搜集材料,准备写作剧本,不幸因病中止,而终至与世长辞了”(引自散木著《旧日子,旧人物》)。此后许多书籍(包括辞书)提到史东山死因时,大多语焉不详,且不无惋惜地说:正当史东山处于艺术创作巅峰时“溘然长逝了”。世间再无史东山,这实在是令人倍感痛惜之事。
从史东山先生正式涉足电影事业算起,历史的长河迄今已整整流过一百年;而他辞世至今也已整整七十年。多少年尘与土,云和月,风和浪,我都不认为它们会成为过眼烟云。(作者为专栏作家)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