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递|作家方启华作品刊发于《扬子江诗刊《百花洲》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12 00:19 2

摘要:谢家往事1谢大将军走了,95岁,在谢家村算是高寿。他走的那天正下着雨,潮湿、阴暗房间不适合举行吊唁仪式,村主任和谢二伯商量,把他的灵堂设在谢家祠堂。这样一来,葬礼的气氛就热闹了很多,又多了几分庄重。我从县城回来第一时间就奔赴灵堂给大将军磕头。那会儿天已经晴了,

近期,我省作家方启华组诗《午后黑池坝》发表于《扬子江诗刊》2025年第5期;短篇小说《谢家往事》发表于《百花洲》2025年第5期。

作品欣赏

夜游赤阑桥老酒叫人微醺,月色和十字路口叫卖的砀山雪梨的香气同样惹人醉谈起笔记本里那些还未完成的诗夜色中又多了几分斑斓尤其是紫色的灯光,更容易制造幻境公园里几棵垂叶榕垒在一起站在桥上,远远看去变成一棵粗壮的千年古树树冠搭建出一座绿色城堡一个多情而落魄的诗人曾在树下等待他的心上人桥下的钓鱼人始终不语即使没钓到一条鱼仍有一河秋色及月光可钓而树的倒影在水中,是另一座隐形的城堡,河边两只池鹭道不清是谁的前世和今生想起那年冬天,诗人又把合肥写进诗中——一座浪漫的城市在泡沫般的思念中,成为一座孤岛白日月光那稀薄的身影多像你还未转身之前每多看一眼身上就多了一个窟窿蓝色镜面上仍闪耀几滴白色泪光始终相信这里的空气与别的地方不同乃至枯荷上的露珠和水中翠竹的倒影都有几分禅意且无论是否为我们所见山涧一直流淌“其声呜呜然”像你背对众人口述一部“当代生活简史”而后是漫长的沉默如朱备村的夜晚仅有的几只蟋蟀的窸窣的叫声被淹没在暗黄的路灯光线之中天亮后,月亮做山的另一个巅峰但仍要超越自身的高度叫你远远望去,身心疲惫蓝色普桑只有这座城市才有阜阳路高架北一环,车子在桥洞下向右拐就能转到另一个时代十字路口,下穿隧道支撑起一个平行的宇宙?我留下缩影,和那辆车同行九十年代末,一群穿着黄布衫的人围观起来,工地即将爆破于新建的财富广场一棵樱花树在两个阶层的裂缝中生长我的父亲,空有一身蛮力数次与某个城市结缘却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二亩四分棉花地里只得把我捏成纸团踢皮球似的狠狠地踹到去县城的拖拉机上现在,这辆车子在拖拉机前停下系上绳子,试图把它带回某个地方可我不信它有此蛮力车子晃动,轮胎原地打滑滑出弯曲的人生轨迹像被橡皮擦掉的错别字

谢家往事1谢大将军走了,95岁,在谢家村算是高寿。他走的那天正下着雨,潮湿、阴暗房间不适合举行吊唁仪式,村主任和谢二伯商量,把他的灵堂设在谢家祠堂。这样一来,葬礼的气氛就热闹了很多,又多了几分庄重。我从县城回来第一时间就奔赴灵堂给大将军磕头。那会儿天已经晴了,或许是谢大将军在天之灵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才叫阳光也像个小战士一般,突破云团的重重封锁,抵达人间。给谢大将军磕头,一点也不悲伤,我看谢二伯的情绪也很稳定,二伯也快七十了,孙子辈都有六个,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孩子们都随父母在城里住。谢大将军平日没少牵挂他们,但总是聚少离多,这次儿孙齐全,可谢大将军已经看不到了。谢家村人人都姓谢,这个处于皖南山麓的小山村,因为祖上出过谢安、谢石、谢玄、谢琰、谢灵运、谢朓等风云人物,而逐渐变成景点,游客从四面八方慕名前来。只是年轻人依旧出走家乡,剩下一些像谢大将军这样岁数的人在村里养鸡种菜,连谢二伯也被儿子接到省城去带孙子。好在谢家村非常团结,不管谁家有大事发生,邻里都会互相帮衬一把。像谢大将军过世这样的事,都是村主任亲自出面来安排葬礼的所有细节,他挨家挨户给在外地工作和生活的人打电话报丧,说谢大将军是村里的灵魂人物,是抗战老兵,是民族英雄,无论如何都要回村送他一程。吊唁过后,回去路上经过谢大将军的家,那个门口右侧挂着“抗战老兵之家”牌匾的三间瓦房,门槛也要比别人家低很多。我望着空荡荡的家门口,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将军将一条名叫“师长”的土狗拴在门前,然后对着院里的鸡、鸭喊:一排、二排集合了……三排报数……边说,边用木棍敲打着钢锅锅底,只见那些鸡、鸭,伸长脑袋,迈着迅捷的步伐冲到谢大将军跟前,叽叽呀呀地叫着,成为等待检阅的一个兵团。2谢大将军名叫谢福顺,1921年生,上过几年私塾,30年代初跟二叔谢德庆在四川入伍,分配至刘湘麾下的50军144师403团3营4连,“七七事变”之后,随军开赴淞沪抗日一线。南京失守后,该部奉命撤退至安徽芜湖、铜陵等地坚持抗战。自我记事起,我父亲就跟我提过谢大将军的光辉事迹,说他参加过抗日战争,退伍之后,和谢奶奶一起,靠自己的双手带大了一儿两女,在村里从不与人争吵,也因为他是村里唯一一个抗战老兵,村里人都以“大将军”称呼他,以示尊重。对了,爸爸还说谢大将军家里还有一把老式步枪,还配有子弹,但我从未见过……大将军的枪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那时我还没上学,我曾不止一次问他,家里有没有枪,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大将军说,有,但是不能给我看。我问为什么,大将军笑而不语。凭我怎么央求、哄骗,大将军始终不肯拿出他的枪给我一睹风采。后来,我有了点压岁钱,便买了一把塑料制的玩具枪,可装塑料子弹。我带着枪去找大将军,并故意在他跟前用枪打他家的鸡、鸭,有时还对着他的“师长”胡乱开枪,大将军倒也不生气,还看着我笑。我问他,能不能用我的枪换他的枪看看。大将军说,他没有枪,但我始终不信。大将军说要试试我的枪,我便把枪给了大将军。他叫我去找一只塑料瓶子装满水,放在五米开外,他对着塑料瓶开了一枪,竟在瓶子上打了一个洞,水柱从洞里流出来。大将军说,这枪威力不小,可不能对着人打,也不能对着鸡鸭牲畜打,我点头。那些年,我经常在他家蹭电视,看电影频道播放《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等抗战老片,我一次次攥着我手里的玩具枪,在心里大喊:同志们,冲啊……我记得有次我还问大将军:“你是不是像电视中那样打鬼子的?”大将军说:“像,又不大一样。”我问:“怎么不一样?”大将军说:“电视里的是八路军,他们在华北,我在南方。”我说:“那你打死过鬼子吗?”大将军回:“打过……”3谢大将军除了家里有一支枪外,跟其他爷爷没啥区别,同样是早上四五点就起床,喂鸡喂鸭,而后扛着一把锄头下地干活,谢奶奶负责打理自家菜园子,为大将军做饭,偶尔也跟大将军一起扛着扁担、锄头,这一前一后的两人背影,总叫我想起黄梅戏中唱的那句“夫妻双双把家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将军的名字从全村走到全镇,甚至引起县里重视。我记得那是我还在上大二的一个暑假。村子里忽然来了一辆车和两个人,直奔村主任家里,村主任又叫上我,让我准备好纸和笔,说他们采访谢大将军的时候,叫我也做一些记录。我们到将军家时,只有谢奶奶在家,村主任问奶奶,奶奶说大将军在后山剥笋,便到后山把大将军请了回来。大将军穿着有补丁的灰色的上衣,一双解放牌的军鞋已渐渐发白,鞋上还有补丁,补丁上还有后山的泥土。看到小屋来了几个陌生人,大将军未开笑颜,略显拘谨,表情稍微严肃。主任凑到大将军耳朵边讲:“这是县文化站王站长,还有晚报社的杨记者,他们想采访你。”大将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叫谢奶奶去烧点水。主任安排王站长和杨记者坐下之后,跟他们先做了简单的铺垫,把大将军何时参军、何时退伍,以及参加过的著名战役都说了一遍,王站长和杨记者连连点头。大将军洗了洗手,然后在柜子里翻出两只不一样的瓷杯,倒上开水。站长和记者接过水杯后,又放在桌子上。杨记者请大将军坐下聊,大将军这才搬了一只长板凳,面对面坐在他们跟前。杨记者又拿出一台录音机,捣鼓半天后,对着大将军说:“谢爷爷,您能跟我讲讲抗战的事情吗?”大将军眯着双眼,将耳朵凑近一些,喊出带着疑问的、第二声的“啊”字。杨记者放大音量说,“淞沪会战,在上海打日本鬼子……”大将军这回算是听到了,坐在板凳上,两只手搭在两条大腿之上,像个被问话的小学生一般,坐姿端正,只是嘴角微微颤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嘴巴张开又未发出声音,仿佛正在咀嚼一般,开始酝酿。4“好多人啊,黑压压的一片,向我军猛烈攻击……他们吃得好,喝得好,全副武装,不像我们一个个营养不良……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总攻了,我们全都顶住了,我叔叔说,千万不能在我们手里把防线给丢了……太惨了,死了好多人,有的人肠子都流出来了,断胳膊、断腿到处都是,满地都是血,有的人脸上被烟火熏得乌漆墨黑的,都分不清是谁……叔叔说,他们骄兵必败,我们只需要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就能一定胜利……”大将军奔战争主题,完全没有交代背景,但王站长和杨记者还是很认真地听,主任看大将军讲得正起兴,也未干扰。大将军继续说着。“叔叔说,打仗凭的就是一口气,敌人狠,你得比他更狠,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股气一旦上了身,就像一副无形的盔甲……叔叔还说孙子兵法……善攻者不知其所守,善守者不知其所攻……”说到这,杨记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断问:“叔叔?什么叔叔?”村主任像听懂了一样,跟王站长和杨记者解释说:“哦,我想起来了,他是跟他二叔一起在四川参军的,估计那时还都在一个部队里,他二叔叫谢德庆,49年去了台湾。”杨记者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哦。”大将军的讲述已被打断,显得有些错失和惶恐,嘴唇微微颤抖,花白的眼睛有些湿润。杨记者立马笑说:“爷爷,咱们能不能从头说,比如说什么时候到上海的,什么时候开始进入战场的?”大将军听了嘀咕道:“从头说,好,从头说……要上前线打仗,大家都慌了,其实心里也没底。对方号称百万大军,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而我们只有八万人,他们兵强马壮,久经百战;我们虽说也打了不少仗,但都是窝里斗。这八万人中,有些还是临时募集到的乡勇,面对这么强的敌人,这个仗怎么打?”我听到这,也犯了迷糊,虽然自己的历史知识不是很好,但也记得号称绞肉机的淞沪会战,日本方面投入9个师团22万人,我方算是调动了一切可调动的力量,前后投入兵力达80万,难道谢大将军说反了?我望着王站长和杨记者,他们的脸上好像也露出一丝难堪之色。大将军继续说道:“朝中还有很多投降派,有的要割地求和的,有的要迁都的,叔叔说这些人都是软蛋,他是坚定的主战派,四十岁了,还东山再起……那年九月初,敌人三路大军南下:西路七万水军从巴蜀顺流向东;一路从华北南下直取徐州;还有30万大军主力已经攻破阜阳,直指淮南。十月,敌人攻克寿县,两军在淝水形成对峙局面……”听到这,杨记者估计已经实在忍不住,便打断了大将军的话:“爷爷,我怎么听得有点迷糊,你说的是淞沪会战吗?”大将军点头:“嗯啊……会战。”杨记者说:“爷爷,我们能从头开始吗?”大将军有些着急:“我说到哪儿了?”杨记者说:“寿县。”大将军说:“对,寿县,淝水对峙。”杨记者又问:“爷爷,要不然你从头是哦,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出生年月,什么时候参军……”大将军说:“名字……我……你不知道啊,陈郡谢氏,左将军谢玄。尚书仆射、后将军谢安是我亲叔。”杨记者说:“你不是谢福顺吗?你说的是……淝水之战吧。”大将军点点头:“嗯……淝水之战。”5王站长和杨记者又诧异又好笑。又使个眼色给村主任,主任也是一头雾水。王站长这时候凑到大将军耳边说:“老人家,我们问的不是淝水之战,是抗战,打小日本鬼子,保卫上海的淞沪会战。”大将军斜眼看看王站长:“嗯,打鬼子。”王站长说:“对,1937年8月13日爆发的淞沪会战,你跟川军大部队一起打鬼子。”主任又补充说:“你和你二叔谢德庆,从四川打到上海,又从上海退守苏州,后来退守芜湖……”大将军忽然来了劲似的说:“我们陈郡谢氏,没有一个孬种,个个都是英雄豪杰,我叔叔谢安、谢石,我父亲谢奕那都是一等一的英雄;我兄弟们谢琰、谢靖、谢汪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百;我的大将刘牢之、桓伊、檀祗带领我的北府军专打前秦鬼子……”王站长看看大将军,又看看村主任,凑到主任面前小声地问:“老人家是不是都忘了?还是,还是……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村主任说:“不应该啊,我天天见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王站长说:“现在很多老人都得了那个叫什么阿尔茨海默病。”村主任说:“你讲的可是什么老年痴呆症,大将军不会也是得了这个病吧。”村主任又问谢奶奶,“大将军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特别的症状?”谢奶奶只说:“好……他好得很。”眼见问不到个结果,村主任和王站长、杨记者三人商量,是不是提到抗战,对老人产生心理创伤,记忆出现紊乱,所以才胡说八道。采访到这,没问出个结果,王站长也有点打退堂鼓。只是杨记者仍觉得意犹未尽。便跟站长商量,能不能让老人家继续讲一下,随便他讲。王站长和村主任也都没有反对,便跟大将军说,叫他继续讲。大将军的嘴像自来水水龙头被拧开了,滔滔不绝地叙述着,说到动人之处,大将军手脚并用,还跟大伙比画着。“其实苻坚那家伙,很早就想出兵,但他的军师王猛不让,王猛死了后,苻坚才决心南下,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想当年曹操80万大军南下,也败给了周瑜……苻坚是铁了心要开战,在西线,苻坚派苻丕、苟苌等率17万大军三面围攻襄阳,襄阳守将朱序死守了一年,最终还是投降了,但他是诈降,苻坚上当了。那年10月,两军在寿春对峙,我军由胡彬率领的5000人退守在八公山一带,苻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吃掉这股小部队,还叫朱序来劝降。朱序劝降是假,还把前秦的布防滴水不漏地告诉我军,而且他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苻坚也来到了寿春。我们装着不知道,还写信给苻融,要他往后退一退,我们过了河再决一死战。苻坚本想趁我们渡河渡到一半然后发起总攻,叫我们进退两难。当我们渡河时,朱序在后方大叫,前线的秦军败了。秦军阵脚大乱,我军一鼓作气,斩杀苻融,射伤苻坚……。”大将军说到这,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到兴头,大将军拍了下板凳说:“以8万对100万,还打得他们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这不光是北府军的荣耀,也是我们陈郡谢氏的荣耀。”6记者听了大将军绘声绘色地讲述,逻辑清晰,有条有理。仍不相信谢大将军真的忘了抗战所有的细节,对着大将军竖起大拇指说:“老人家,淝水之战讲得非常好。可能再给我们讲讲怎么打鬼子?”大将军直愣地回:“打鬼子?什么鬼子?”杨记者说:“日本鬼子。”大将军说:“在哪儿?哪有日本鬼子?”杨记者试图再次提醒说:“1937年你跟随川军一起到上海打鬼子。”大将军说:“仗打得好,皇上高兴,还封我做冠军将军、东兴县侯。你看,现在全村人都叫我大将军。”王站长听了,看了看杨记者,摇了摇手,意为,算了,问不出个结果。杨记者只好作罢。这时候王站长却说:“老人家,不管你听得懂,或是听不懂。我只想跟你说,你是战斗英雄,也是人民英雄,你为国家,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衷心地感谢你,祝福你,也希望你们保重身体,我们会常来看你的。”说着王站长紧握大将军的手,大将军不知所措。此时,谢奶奶却不知道从哪房间走出来说:“看什么看,我们就是最普通农民,他去打仗,那是保家卫国,又不是杀人放火……”村主任看了看谢奶奶,一脸尴尬,只说道:“奶奶别生气,大家是来看望和感谢大将军的,没有别的意思。”大将军哆哆嗦嗦,好像在说什么,但又听不清。主任只得带着王站长和杨记者无功而返。我还以为大将军真的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回去还跟我爸妈说,谢大将军怕是精神出问题了。爸爸打断我说,可不能乱说,谢大将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受过别人不曾受过的苦,也经历过别人不曾经历的难。大将军确实没有得病。王站长和杨记者走后,大将军仍过得好好的,即使到了九十多岁,仍是生活自理,从未让儿孙伺候。但自那后,大将军的经历也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时,当地还给他家门前挂上了“抗战老兵之家”的牌匾,并给大将军颁发了一个纪念勋章。7大将军的葬礼办得风光又热闹,不光是谢家村,周围很多村子都来吊唁谢大将军,花圈摆满了谢家祠堂。谢家村为大将军摆了五十多桌,请厨师上门办酒席,一桌二十多个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来宾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谢二伯忙得不可开交。那晚,当亲朋好友都走得差不多时,我看谢二伯累得瘫倒在地上,蜷缩着双腿,像跪姿又不是,他头上戴着孝,腰间系着麻绳,独自给老人烧着纸钱。我也走到灵堂前,给大将军续上纸钱。谢二伯看看我,说了一些客套话,大致是破费了,又耽误我们工作时间等等,我试图安慰谢二伯,聊些大将军生平,聊着聊着,忽然想到大将军的枪,我便问谢二伯:“大将军是不是有一支枪?”谢二伯说:“有,是有一支枪。”我跟谢二伯提到了我小时候的心结,一直想看大将军的枪,却始终未能如愿。谢二伯说:“那很正常,一开始是有一支枪的,他在床底下挖了一个洞,藏着那把老步枪和子弹29发。后来国家严打,我越想越害怕,才说服他把枪上交给了国家,政府对他主动缴枪的行为表示赞许,当作典型,还发了奖状,也没追究责任。”我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老将军还是蛮诚实的,至少他没有撒谎。忽然想到那次采访,我又问起谢二伯他可知道这回事。谢二伯说,他知道那次采访,那时他还在城里打工。后来过年回家,谢二伯代替了大将军接受了采访。大将军一生坎坷,经历太多斗争。那次看到城里来人,心里没谱,啥都不敢说,也不善于撒谎,就瞎扯了一堆淝水之战的事情。谢二伯说道:“当年大将军原本是跟二叔出门学做茶叶生意,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茶叶生意搞得血本无归,便投身行伍。抗战全面爆发后,川军抗战热情高涨,却处处被排挤,刘湘活着的时候,川军打得有模有样,王铭章死守藤县,饶国华血战广德,都是川军的英勇事迹,刘湘死后,川军就成无主的魂儿,成为国民党派系斗争的牺牲品,144师的命运就是这样。大将军跟部队从四川经郑州到太湖,在上兴埠和日军血战,由于实力悬殊没打多久部队遭遇了失败。1938年1月,上级让这支部队反攻驻扎在芜湖的日寇精锐,说白了,这是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其实就是让他们去送死。但军令如山,大将军和很多战友都是仍穿着出川时穿的单衣和草鞋,冒着冰天雪地和日寇激战。在白马山经过6天的血战后,144师伤亡过半,不得已撤出战斗。大将军也是在这场战役中受伤,左腿中了一枪,子弹穿肉而过,所幸未伤到骨头,二叔谢德庆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两个人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后来这支部队驻扎在安徽,也算是命途多舛。在郭勋祺担任师长期间,144师和新四军关系融洽,引起上级不满。皖南事变中,新四军的部队就在144师的防区突围。这让顾祝同大为恼火,撤了师长的职。准备让自己的人柏良出任师长,谁知川军出身的张德昌在运作后担任代理师长,这位代理师长既不想国军吃掉,又不想带着队伍加入新四军去抗日,便带着144师投靠了日寇,自己当了汉奸不说,144师也成为抗战中唯一一支有建制的投降部队。”说到这,谢二伯默默叹了口气。而后又继续说道:“不是所有官兵都当了汉奸。大将军所在的4连就是一个例子,连长在知道张德昌投敌后非常愤怒,决定就地解散4连,他和叔叔去了国民党的部队,大将军本想回老家种地,后来机缘巧合加入了新四军,又参加了解放战争直至退伍。”我说:“大将军没得选,但也没做错啊。”谢二伯说:“是啊,一个人的荣辱得失,在一个时代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是没错,错就错在当兵的时候进错了部队,投降之师成为他的人生污点。”想想又感到后怕,我问谢二伯:“大将军退伍后,应该受了不少苦吧。”谢二伯说道:“因为师部投降和叔叔去台湾的原因,那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到了晚年才逐渐恢复“抗战老兵”的名誉。可能也在这个原因,那天接受采访,他稀里糊涂乱说一通,以为又要交代什么问题,又怕自己说错……”“他有把枪,从来没拿出来过,连我都不让碰。”谢二伯想了一下,又跟我说:“对了,你还记得我家以前那条狗叫什么名字吗?”“对,叫师长。”我从前也疑惑过,为啥大将军叫一条狗为师长,现在才懂。谢二伯笑。我也笑一笑说:“他这一辈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困难没经历过,只是什么都看透了,难得他心中安逸,种菜耕地,多少人想过这样普通的生活都过不上哩。”

作者简介

方启华,1986年生于安徽无为,现居合肥,安徽省文学艺术院签约作家。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江南诗》《广西文学》《百花洲》等。曾参加第三届长三角青年诗人改稿会,安徽青年诗人改稿会,长三角青年作家创作大会(2024)。

来源:一品姑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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