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闻言,我将最后的实验数据输入电脑,才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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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几个月时间了。”
他姐姐给我打来电话,几近崩溃。
闻言,我将最后的实验数据输入电脑,才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然后呢?”
“你知道吗,他化疗上吐下泻,意识模糊的时候喊的还是你的名字,抱着你的衣服才能睡一会儿,算我求你了,过来看看他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缓声说道:“那就去死好了。”
01
我是宋惊唐的爱人。
或者换一种说法。
是他的舔狗。
话虽然很尖锐,每当朋友恨铁不成钢地点着我的脑袋说我时,其实我都能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但没办法,我很喜欢他。
我在大学的时候,他便闯入我的世界。
少年昳丽多情眉眼漂亮,在绚烂的色彩下无比鲜活灵动,只是一眼,便深深扎根于我苍白无趣的世界,蓦然开出花来。
在他身上,我投注了甚至与科研同等多的精力,随叫随到,随意使唤。
我将小心翼翼地那颗炽热赤诚的心捧到他面前,期望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我记得那一日,他一身酒味,被我从酒吧拽出去。
他在垃圾桶前吐得昏天黑地,我无奈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当他清醒一点,突然直愣愣盯着我。
那双清冽的眼睛与路灯的光重叠的刹那,夺目璀璨,让我想到了黄昏,日光,还有流萤。
他说:“在一起吧。”
我自以为用那一颗心打动了他。
若是故事可能就此落笔,让幸福美好的结局停留在“全文完”三个字的上方,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可惜,现实不是感性的文字,反而与实验数据有异曲同工之妙,冰冷且不容置喙。
当站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回望过去时,会发现事物的发展轨迹亦清晰可见。
立于三维世界的我们,正在时间的坐标系上迈进,无法避免地走向不可逆的未来。
02
将实验服放回衣柜,我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打开手机后,才发现无数条未接来电和短信,他的姐姐说,宋惊唐不见了。
是趁看护人员不注意,拔掉输液管,跑出了医院。
短信的最后,她说:“他后悔了。”
我盯了那句话半晌,唇齿中咀嚼这句话的含义,最后闭上眼睛,重重将手机丢回背包里。
片刻,我才有了动作,锁好门,离开这栋大楼。
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天暴雨,我们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他将我赶了出去。
我站在楼道中,声音沉肃:“这次我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他眼尾还泛着红,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重重地合上门。
我盯着紧紧闭合的门,深吸了一口气。
宋惊唐总是这样,仗着我对他的爱,一遍又一遍试探着我的底线,在激烈的争吵后我每一次低头中确定,我是真的爱他。
我去朋友家住了一晚,因为吹了冷风,心情又大起大落,发烧了。
那一场发烧,也让我没有接到重要的电话。
我因此失去了一切。
而今天也是风雨交加。
细细密密的雨线笼罩着世界,千万泪珠砸在这座沉默无声的城市,青灰色的凉意扑面而来。
我垂下眼睑,不自觉发了会呆,才紧紧衣领,抽出背包中的伞,抬脚走入雨幕。
当快走到家的时候,我蓦然发现楼道里有一个单薄的身影。
宋惊唐瘦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看来等了有段时间。
在漫长的等候中,他有些困倦,就那么蜷缩在楼道的角落,靠着墙壁假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外套。
那是我送他的礼物,当初他挺嫌弃的,现在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了。
他的胳膊上有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应该是扎针注射形成的。
与记忆中那个骄傲、鲜活的少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看起来那么狼狈又卑微,像一条狗一样,闻着我的气味追过来。
03
我还记得当初分手时,宋惊唐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还健康,身形没这么单薄,在研究所门口站着,应该是在等我。
当看见我的时候还能箭步上来拽住我的袖子,红着眼问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给他打电话,究竟去了哪。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记得我当时这么说。
少年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你真的要和我分手?”
他的力气很大,指关节捏到发白,“就因为我晚上赶你出去了一晚?你就不理我了,要和我分手?”
是呀,他在之前因为吵架,已经赶我多少次了。
每次我都熬一晚上,等到他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软声认错哄他,而他会冷着脸让出门来,让我进去。
餐桌上会有给我做的饭菜。
这是一棒子之后给的甜枣。
我在清醒中沉沦。
“嗯。”
我垂眸,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将他紧抓着我的衣袖的手掰开,没再说一句话,径直离开,任由他愣在原地,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
他喊了我的名字。
我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
04
人心善变,上一秒弃如敝履,下一秒爱得死去活来。
多巴胺操控人脑,那是二进制所无法推测的生物秘密。
当冲动的浪潮褪去,沙滩只留下心灵垃圾。
我盯他片刻,秉持着不让他死在楼道里面的想法兼人道主义,给他姐姐打了一个电话。
“我发给你定位了,来领你弟弟,尽快。”
我没等她说完话,便挂断了通话,绕开他,抬脚往里面走。
我听见他虚弱的声音,喊了我的名字。
“这里好黑啊。”他带着哭腔,还有些气音,问我,“你当初在楼道里面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黑?”
黑吗?
我背对着他,只是淡淡地说:“忘了,我已经通知了你姐姐,十分钟后能到这里来,赶紧走吧,别死在我楼道前,晦气。”
这么凌厉的话,如果是当初的他,肯定会一蹦三尺高同我理论。
但现在他只是沉默片刻,在我即将进入房门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陷入自我感动的人不需要回应。
我重重地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外。
一同隔绝在外的,还有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05
真是……令人感到厌烦。
救护车尖锐的嘶鸣声划破夜晚,无数人急匆匆从救护车上下来。
人群中,我看到了他的姐姐,雨滴溅射在她的肩上、发上,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或者说二者皆有,水与脂粉杂糅在一起,狼狈又憔悴,没有了当年高高在上的模样。
大雨没有想要停的意思。
我站在阳台上,双手插兜,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天空,随后慢慢转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尼古丁缓解了太阳穴的钝疼,也让我陷入回忆的思绪逐渐与肉体剥离,随着雨声,它变得轻飘飘的,任由雨线穿过透明的躯壳,慢慢朝空中飞去。
“不好意思。”
我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
我抖了抖烟,微微侧头,发现声音是从邻居的阳台传来的。
少年手中捧着橘黄色的灯,歪头看我:“暴雨天,为什么在外面抽烟呢?大姐,抽烟有害健康。”
我盯着暖橘色的光,这竟然是暴雨中被冲刷掉所有色彩的世界里唯一一点暖意。我的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一些,闻言干脆咬着烟说话,扬起眉峰,笑道:“因为有烦心事,但现在多亏你的灯,好了不少。”
少年直愣愣盯我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这个是日光灯,我买了好久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停电了,我就把它找出来了,没想到里面的电池还会用。”
“嗯,很好看。”
我已经移开目光,将烟按灭在栏杆上,留下灰黑色痕迹。
随后冲他点点头,没有继续与他闲聊,干脆利落结束了话题:“天色晚了,早睡。”
“哎——”
我听到了少年的挽留,但没有停下脚步,回到了客厅。
客厅和我的人生一样,简洁无趣。
我栽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只是有些疲惫,睡一觉就好了。
06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少年岁月。
那是一段灰暗的时光。
我的许多朋友们听过之后,都带着一半敬畏一半庆幸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早就自我了断了。”
“死亡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我笑着摇摇头,说道。
我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于是当看到宋惊唐的时候,就想要去守护这一抹亮色,让他在我贫瘠的花园里面生根发芽,成为最骄傲、最漂亮的花。
但他不理解我对于科研的执着,参不透数据之下波涛汹涌的物理曲线是多么漂亮,不认同我所做的一切与我的抱负。
或者说,他并不理解我这个人。
我能理智地看到我们人生的轨迹只有一寸相交,但彼时我想试一试反叛命运。
试试吧,要是……我能拥有色彩呢?
永远拥有他的绚烂色彩,就如同星球上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现实给了我一个沉重的耳光,残存的理想主义被它扇到灰飞烟灭。
我想起了父亲。
当我学习成绩下滑后,他会让我跪在面前,随后一声不吭抽完一支烟。
随后将我拽入黑暗狭窄的房间,用一条卷好的皮带抽我的脸,直到我完全昏厥过去。
苏醒后,我便坐在房间里面,看着黑暗中唯一一扇小窗户,看它投射出来的光芒。
等待着没有被钟表驯服的时间流淌,还有那扇不知何时才能打开的门。
时间长了,我的眼睛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损伤,视野中间只能出现几种的色彩。
他说他是个天才,却养出了我这么废物的一个女儿。
他说他十六岁考上知名院校的少年班,我却学习慢吞吞的,只跳了三级,就跟不上初中的进度。
他说我是社会的残渣,会被所有人踩在脚下,出去只会给他丢脸,说我不配拥有任何的亲情。
如果他再有孩子的话,就把我赶出去。
随便丢在哪自生自灭,让狗吃了。
后来,我有了个弟弟,他是一个幸福的孩子,父母对他异常宽容。
而我则拎着小小的行李箱,成为了没有父母的孩子。
宋惊唐给我的耳光,则让我彻底认清了现实,也失去了最后的停泊港湾。
从此,我不过浮萍,在偌大的世界之中漂泊,再无归宿。
分明在之前,我还期望自己能有一个家。
宋惊唐笑着,曾说,“好啊,那就组个家,有一个孩子,是女孩的话,我给她扎小辫,是男生的话,你不得给他做几个唬人的实验?”
他说:“等下雪了,我们去看雪景,看小孩叽叽喳喳在院子里面跑。”
只可惜生活不会如数据一般,公式正确便可以高枕无忧。
连我们都没有等到再次下雪的时候。
07
醒来的时候,我脸上一片冰凉,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上午九点了。
今天不用去上班,闲下来我都不知道做些什么了。
翻了翻手机,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只不过父亲又给我发来了消息,让我关照一下弟弟,让他来我们这里跟着我学习,照顾他的一日三餐,顺便在导师面前让他混个脸熟。
多久没见过他了?
应该是看到卓越青年颁奖典礼,才知道我现在到哪了。
我面无表情把这个手机号拉黑,随后把母亲发过来卖惨的短信也删掉,才将手机丢在一边。
在沙发上睡就睡了,还在过程中栽在了地上,这让我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因为睡眠而改观。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揉着太阳穴看了看猫眼,发现是一个面生的人,手中还有一个灯。
灯?
我打开门:“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面部轮廓更像是外国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身英伦风大衣,宽肩长腿窄腰,脚蹬一双靴子,和我整一乱糟糟的颓废青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白无声的景象中,我看到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
他用那双碧蓝的眼睛看我,音质如玉,开口说道:“这么早,打扰您了,我的弟弟说想把这个送给您,但是瞪了半天不见您出现,他又要上学,便把这个任务托付给我了。”
我眯起眼睛,总觉得这个举止有礼说话妥帖的蓝眼睛青年在哪里见过,但脑袋像糊了浆糊一样,根本转不动,索性放弃,直接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笑容不变:“小姐,这样的搭讪已经过时了。”
我:“……”
“抱歉,我唐突了。”我揉揉太阳穴,指了指他递过来的灯,说,“无功不受禄,替我谢谢你的弟弟,但这个灯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恐怕不妥。”他笑着摇头,骨节分明的大手又往前伸了伸,“只是小孩的心意,还请您不要推辞。”
我:“……”
你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
我:“不需要,感谢,再见。”
说完,我面无表情关上了门。
然而,门却又一次锲而不舍的响了。
08
我厌烦不识时务不懂眼色的人。
我决定让他随便敲着。
于是,我拎起放在桌子上的资料,走入书房。
但上天没想让我闲着,导师的一个电话让我又得回一趟实验室。
我洗了把脸,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
苍白的脸上,只有漆黑的眼和眉,如同雪地里的一点枯枝,而因为眼型的原因,有人说当我抬眸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厌世感。
说的挺对的。
我平等地厌倦着每一个人。
包括我自己。
随手换了个外套,我便拎起包冲出去。
门外已经没有人了,谢天谢地。
但我在楼下又一次看见了他。
他打着电话,浓眉皱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左手还拿着一个小熊样式的日光灯,看起来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当我经过他的时候,他正好打完电话,似乎看到什么,开口喊住了我。
“小姐——”
“不要,闭嘴,感谢,再见。”
我面无表情冲出他的包围圈,抬腕看了下表。
“不是,我也要去A市物理研究所,目的应该和你一样,开一个会议。”他愣了片刻,仍旧带着良好的教养温和地说道:“我的名字是姜月,不过学术上用的比较多的是我的英文名——”
他还没说完,我了然地看了眼自己背的单位发的包,随后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外面带:“认识,时间紧,先走。”
“额,有司机来接我,小姐您可以……”
“可以,感谢。”
我关掉打车软件,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立于一边,对他露出第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
姜月。
量子物理和量子信息研究方向的大佬。
我们的研究领域有重叠,但我研究的重点不是他的领域内,因此在一些学术讨论会上只与他有一面之缘。
我说我怎么觉得他很熟悉。
“今年回来是为了学术讨论大会?”
我给他递了一根烟。
他微笑着,摆摆手说:“不抽,是的,大概来年十月回英国。”
我:“……”我也没问你啥时候走。
“没想到我们竟然要开同一个讨论会。”他见冷场下来,说道。
我收回烟盒,见他不抽烟自己也没了抽烟的理由,忍着烦躁跟疼痛,慢慢“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我就说你看着眼熟。”
“抱歉,误会你了。”
男人笑起来,碧蓝的眼睛里面便荡起波光粼粼的潮汐。
我似乎没去过海边。
“没什么,我不在意。”我短暂失神,闻言有些困惑,回答道。
语言在对它毫不在意的人面前,没有任何用处。
但如果是在意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那就刀刀致命。
姜月只是十分有分寸地颔首,不再说话,将左手的日光灯放在右手,也望向外面。
车来了。
09
那天晚上我的梦里就出现了大海。
静默,深沉的大海。
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细细沙沙。
一弯新月悬于天际,玉白色在深蓝的海面上被层层反射,漾出光辉。
我赤足站立于沙滩上,看浪花溅起,脚趾冰凉。
风中有和大雨一样的味道,带来不知何处传来的歌声,悠长,渺茫。
我看到幼年时期的我,光头,期期艾艾地在沙滩上漫步。
为了避免剪发带来的没有用的时间与金钱的浪费,我的头发会长到肩头,随后被母亲毫不留情地全部剃掉,接下来等待下一次循环。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我,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弧度很小,带着小兽一般的犹疑和警惕。
我从兜中拿出一张纸巾,给她叠了一个千纸鹤。
那是奶奶喜欢送给我的。
奶奶文化程度很低,不会说话,每当我伤痕累累,或者带着泪痕回来的时候,她会着急的咿呀咿呀,最后给我叠一只小小的千纸鹤,放在我的手心。
可能是糖纸,可能是作业纸的残页。
那些被人抛弃的废品,都会从那双带着皱纹与风霜的黄黑色手上变出振翅欲飞的千纸鹤来,承载着我的希望飞向未来。
我曾给宋惊唐也叠过千纸鹤,但那些小巧的造物会在几天之后出现在垃圾桶,地面上,变得残破不堪,羽翼上印着灰扑扑的鞋印。
意义,让普通的事物变得珍贵起来,也让珍贵的东西,可以顷刻间失去所有价值。
比如纸鹤,比如宋惊唐。
幼年的我小心翼翼接过纸鹤,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最后开口问我:“海的尽头会是什么?”
“那里是生与死的界限,是月亮长眠的地方。”
我说。
物理的大厦不会存在于感性世界。
在梦境中,就随我信口胡诌,创造一个我希望存在的地方吧。
“它能带我飞过去吗?那里有人会爱我吗?”
小孩捧着千纸鹤,眸中带上了期望。
“会的,”我直起身,远远望向海平面,轻声说,“会的。”
用纸做的薄薄翅膀,会托起我们的灵魂,飞往海的尽头。
我只等待最后的时刻,清空肉身所有重量,将世界隐藏的秘密用一串串漂亮的数据公之于众,随后毫无挂碍与开始变得乏味的世界挥手作别。
10
有人在剧烈地踹着房门。
我从令人疲惫的梦境中苏醒,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睡着了。
当我看向猫眼的时候,知道这是阔别已久的父母。
父亲面色狰狞,抬脚,狠狠踹着防盗门。
而我的弟弟则垂眸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母亲哭天抹泪地哀嚎:“上天啊,收了这个没有良心的女儿吧,她真是个畜生啊!!连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爸妈都不管了!!”然后拍拍隔壁的门,一副不把左邻右舍都喊出来就不罢休的模样。
这是当初的高级知识分子吗?
我歪头想了想。
记不起来他们当初的模样了。
是谁把我的住址泄露出去?
不可能是研究所,我们的住址信息是完全保密的。
那就只可能是……宋惊唐的姐姐了。
心烦。
最近的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奶奶,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忍受着隐痛,有些烦躁,一下又一下,轻轻撞着冰凉的墙,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准备拨打110。
但是,剧烈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猫眼外,蓝眼的青年唇角微扬,眼神却如冰冷凛冽,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竟然三人面色难看地离开。
随后,他看向猫眼,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便转身回了隔壁房间。
我松了口气,关闭了手机。
又要搬家了。
按进程,这将会是最后一次搬家。
11
不知道为什么,工作群里面突然通知,从后天进入研究最后阶段,竟然去了顶尖的研究所中,那里还有漂亮的私人海域。
看着群中众人欢呼,我垂下眼帘。
还没来得及扣收到,宋惊唐姐姐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挂断,而是接起了电话。
对方似乎对我这种回应很意外:“我以为你还不会接。”
“我不喜欢回复废话,直说。”
“他要做一个性命攸关的大手术了,我希望在此之前你能来看看他。”女人的话仍旧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语气,“宋家可以勉强认你这个女人,资源和金钱,你都可以提要求。”
“刚刚那个是下马威吧?”
我声音淡然地问她。
“我只能采取这种手段了,如果你不愿意,宋家还有其他手段,比如你的奶奶。”
“嗯,我知道了,明天上午吧,我请假。”我轻笑一声,似是讽刺,“地址发给我,我会去的。”
京城多的是世家大族。
只手遮天,撼动研究进度。
百年前是,百年后同样是。
虽然不喜欢与他们产生交集,但是人情世故还是知晓一二。
“算你识相。”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生气,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意。
我挂断电话,面无表情站立在客厅中。
直到日暮四合,黑夜降临,我才动了动酸疼的腿,打开了灯。
应该是暖黄色的灯,但客厅仍旧是冷灰色调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姜月发来的消息——在交流会上,我们加了彼此的微信。
他说家里的饭菜做的多了,请我去他家吃饭。
他弟弟也在。
是该吃饭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盯着“一起吃饭”四个字片刻,竟然鬼迷心窍答应了。
虽然刚发过去就后悔了。
对方立刻回了一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这让我连撤回的机会都没有。
行吧。
我轻轻地笑了笑,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起家里最后——我思忖片刻,还是将啤酒留下,把果汁带了两大瓶过去。
12
我才敲了一下门,门就打开了。
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少年,见我来了,看起来十分惊讶,连忙接过我手中的果汁,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道:“我说哥哥今天为什么炒了这么多菜,原来是你要来呀,哥哥是个坏蛋,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有些惊讶,但没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少年耳尖有些红,小跑着将果汁放在茶几上,赶紧说:“姐姐你先坐沙发上,我去端饭。”
“我也来吧。”我想了想,觉得干坐在那里并不好,于是说。
“哎呀,就几副碗筷,你坐你坐。”
少年十分执着地摇摇头,将我推到了沙发边:“很快的!”
说完,三步并两步跑进了厨房。
我只得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是一个十分温馨的地方,有少年随意放置的模型和足球,也有姜月的书籍和资料。
“来了?”
姜月从厨房走出来,手中端着菜盘,袖子被他卷起,露出带着力量感的小臂来。
“给你添麻烦了。”
我感到几分局促,说道。
“哪有什么麻烦,我也不想对着姜河吃饭。”姜月笑了笑,“姜河,快点!”
“哎呦,催什么催!”
姜河粗声粗气回应,将碗筷放在桌子上,随后又拉来凳子,“姐姐,你的。”
“啊,谢谢。”我情不自禁地扬起了点唇角,起身过去,坐在姜月对面,缓声说道。
“不,不客气。”姜河抿嘴笑了。
“我不经常做菜,有些简陋,还希望不要介意。”姜月将已经倒好的果汁推了过来,笑道“谢谢你的果汁,小河一直想喝可乐,但我觉得不健康,差点让他得逞了。”
“哥哥——”
姜河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
“已经很丰盛了,谢谢你们。”我看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有些怀疑自己和他对简陋的定义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他摇摇头,碧蓝色的眼睛之中流淌出温柔的笑意:“客气了。”
“哎呀,别扯那么多场面话啦,我快饿死啦!!”姜河率先动了筷子,“我哥可不是那种天天做饭的人,我都求了好几天了,姐姐,快吃,真的很好吃!”
“别听他嘴碎,吃饭吧。”
姜月无奈道。
他并没有问我的父母。
隐痛、疲惫、烦躁……
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
我垂眸,不由自主地扬起浅浅的笑意。
哪怕只是隐隐约约透来的光亮,转瞬即逝。
这样的感觉……
真好啊。
13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没有做梦。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按着宋惊唐的姐姐发来的地址,我来到了一所私人医院门前。
那个女人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今天的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也没有那么狼狈。
看到我的到来,她才松了一口气,神色微缓,上前一步,又觉得不符合自己的地位,随后就站在原地,双手抱臂等我过来。
“来的挺准时。”
她冷笑一声。
“嗯。”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还有其他废话吗?”
“你——!”她咬了咬红唇,将挖苦的话咽了下去,“走吧,跟我进去,记得说点好听的话,否则……”
“你知道威胁不到我,我什么都没有。”我点了支烟,“介意吗?”
“介意。”
她皱起眉,“当初惊唐跟你说了多少遍戒烟戒烟,一身烟味难闻死了。”
“所以现在已经分手了。”我颔首,面无表情咬着烟回答,“我在外面抽一支,离九点还有点时间,到时候上去。”
“……行吧,你抓紧点啊,把烟味散一散。”她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我则站在大院里,抬头看着树木,慢慢抽完了一支烟。
和他面对面沟通,我的内心也不是毫无波澜。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有快乐的时光。
他会带我去一些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带我去看日出,带我感受世界的脉搏。
那段时间,我第一次觉得与这个世界建立了隐隐约约的联系,没有了那些困扰我的精神疾病,世界敞亮起来。
快乐。
我想起来父母说的话。
我这种,冷漠,愚笨,不被人喜欢,注定蜷缩在黑暗中的人,竟然还短暂拥有过快乐。
上天看到了,便随手收了回去。
现实在告诉我,我命中注定不会拥有快乐。
既然永远要带在黑暗里,那么便不要看到光明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支烟已经到了尽头。
我掐灭它,丢入垃圾桶中,又呆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身上没了烟味,才走进去。
他姐姐正在病房门口准备给我打电话,见我来了,才将手机又收回去:“……怎么还有烟味,算了,你进去看一看吧,一会儿就得做手术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说点好听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推门进入了病房。
宋惊唐半坐在病床上,正呆呆望着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病床边围了好多衣服,像一只鸟堆砌成的巢穴。都是我的衣服。
听到动静,他才带着几分烦躁说:“我说了,我不想做手术——你,你来了?”
他有些惊讶,就像拔掉输液管站起来。
“坐着。”
我就站在门口,淡淡地开口。
“是,是我姐姐让你来的吗?对不起,我已经跟她说了不要麻烦你,你,你吃饭了吗?”他瘦的有些脱相,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还能告诉我,他曾经是多么俊逸的少年。
“没有色彩了。”
我盯他片刻,自言自语。
他在我眼里,没有任何色彩了。
只是黑白灰堆砌成的形状。
“我,没有色彩了?”
他神色有些慌乱。
我曾经告诉过他,在我眼里,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只有在他身上的时候才会绚烂起来。
他是我眼中的独一无二。
“嗯。”我点点头,走到了床边,拉过一个板凳,坐了下来,“怎么样最近。”
他有些不安,一只手紧紧拽着被子,声若蚊咛:“……没,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我走了。”
我闻言,觉得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准备起身离开。
青年连忙趴过来拽住了我的衣袖,动作太大,针头溢出血液,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别,别,求求你,再坐一会儿,好不好。”
他颤抖的声音中带着祈求,眼中又一次蓄满泪水。
“我,我不想做手术,我很怕,我很怕就死在上面。”
“我怕,就见不到你了。”
我垂眸看着他的手,苍白到几近透明,上面青灰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宋惊唐连忙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走的动作,而是说:“没什么好见面的。”
“见面,要见的!”他有些激动,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才……”
“巧了,我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和你讲个故事吧。”
我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放在膝盖处,打断了他的忏悔,目光望向窗外,有飞鸟倏然飞过。
“讲一个,我的故事。”
14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我从高烧中醒来,意识昏昏沉沉。
我下意识想去拿手机,却没有找到。
眯起眼睛,在黑白色的世界里面艰难寻找,我好像找到了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手能动,我艰难地伸长手臂,想去勾到手机。
我好慌啊,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
我的手臂断了。
鲜血流了出来,我不知所措。
这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奶奶。
奶奶温柔地将我的手臂接了回来,将手机放到了我的手上,就这么眉眼弯弯看着我。
一个小老太婆,第一次穿的那么漂亮。
我看过这一身衣服,奶奶指了指那张和爷爷的结婚照,又眷恋地摸了摸那身衣服,就落下泪来。
她看了我好长时间,才开口说道:“囡囡,奶奶要到了那月亮的地方了。”
那是很好听,很柔和的声音。
她将最后的千纸鹤放到了我的床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囡囡要快点长大哦。”
我的梦醒了。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忙脚乱翻找到自己的手机。
十多通未接通话中,我找到了我奶奶的手机号码。
一个八十多老眼昏花的老太婆,在深夜十分给我打得电话。
当我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忙音。
不安感将我高高抛在空中,扼住我的喉咙,我一边拿起外套往外面跑,一边继续打着电话。
酸涩与恐慌在没有得到回音的时间中逐渐发酵,我希望着快点接电话,又希望不要接电话。我开着车,就要上高速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是一个没有听到过的男声。
他说,“你奶奶走了。
她走之前,想给你打电话。
但是你没有接到。
她走的时候,眼睛还看着手机。
没有闭上。”
世界啊,总是这样,总能找到我还细软的血肉,一刀下去,被捅的血肉模糊。
我浑身酸软,抱着方向盘失声痛哭,仿佛置身于记忆中那个黑暗的,冰冷的小屋中。
天却万里晴空,人们一片欢声笑语。
只有我一个人面对铺天盖地的黑暗与暴雨。
十二岁,我背着破烂的书包,来到了那小小的茅草屋里,奶奶小跑着从房间里面出来,咿咿呀呀几声,用自己的袖子帮我擦掉脸上的泪痕,拿树叶折了一只小小的飞鹤。
我小心翼翼拿着纸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二十八岁,死神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她,她甚至还没有再一次听到我的声音,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本来周末回家的。
我每周末都要回家的。
我没有家了。
我回不去家了。
15
“……对不起。”
他咬唇,面露痛苦与难过。
我声音也有些哽咽,酸涩蔓延上来,像是如刀割着喉咙,随后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世界中唯一的绚烂色彩。”
“也是你,将我又一次推回黑白世界。”
“这次来见你,是我对于你最后的责任。”我站起身来,垂下眼睑看着他。
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度,伸了伸手又怯懦地缩了回去,没有再一次抓住我,另外一只手已经挣脱了输液管,鲜血滴落在洁白的病床上。
脆弱,可怜。
像一只被抛弃在路边的兽。
“对不起。”
他低声喃喃,垂下了头,浑身都带着细细的颤抖。
“这也有我的错误,所以我会背负永恒的歉疚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将脸侧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淡,“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和我一样背负着它,直至死亡。”
“不要再见了。”
我冲他颔首,转身离开。
警报声随之响起,他重重倒在地上。
我双手插兜,慢慢向前走。人流逆着我朝里面的人涌去,光为他们镀上边缘模糊的毛边,在黑白色的世界里面便成为了默片中的剪影,着急的叫喊声,医疗器材的响声混杂在消毒水特有的气味中,入肺冰凉。
站在医院门口,打火机开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盯着那小小的烛火,随后合上它。
抬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际。
今天也是一个晴天啊。
而我心中的暴雨,却不曾停歇。
16
我看到了他们。
在我准备开门的时候。
父亲健步从楼下冲上来,已经拦在了我面前,一拳头上来了。
头晕。
有些疼。
耳鸣声伴着目眩,让我跌坐在地上,半天才从重影中分辨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不把我们当你爸妈了是吧?真是翅膀硬了!我们生你养你,你干大了就不认我们了?想的美!!儿子,去,把钥匙拿过来!”
高瘦的小孩将我手中攥的钥匙使劲夺了过来,冷笑一声:“你是姐姐不是应该的?真小气。”
“从今天起,我们就住在你家了,在寸土寸金的地方买的房子花了不少钱吧?把银行卡也给我,你个女孩天天花钱大手大脚的,不知道理财,爸妈帮你把持着,里面也有你弟弟的一份!”
我猛地晃了晃头,眼前的视野清晰起来。
而他们的面容,也更加面目可憎了。
“我们没有关系,奶奶去世之后,那个户口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只是我生理意义上的父母罢了,奶奶死了,我们都是陌生人,滚出去!”
我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紧急呼叫按钮上,拨打了110.
“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到老了我们还指望你来养老!你现在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一刀两断!”女人尖叫着,上来甩了我一巴掌。
楼道很安静。
越显得这巴掌声响亮。
“爸爸!她报警了。”男孩从我手中抽出手机,有些慌张。
“报、报警又能怎么样!这是我的家事!我管教是我的女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男人慌了一瞬,又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走,先把她拖进来!”
不,不能被拖进去!
我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被踹倒。
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像要散架一般。
我从小体质就不好,有他们的原因,只是又摔了一下,我便彻底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疼。
好疼。
“儿子,把她拖进来!”
男人打开门,命令道。
我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腿,就要将我拉进去。
无措,悲伤,惊慌,绝望。
在此刻涌上心头。
我艰难地扣着地面,双手在摩擦中渗出鲜血,却没有任何作用。
邻居的门紧紧闭着,姜河没有放学,姜月应该在实验室。
果然……又要回到深渊了……
“——!”
我听到有人喊我名字。
仿佛一道惊雷,炸在耳边。
我看到了那双,碧蓝如汪洋的眼睛。
17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与医院总是有不解之缘。
我慢慢坐起身来,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医生包扎过了。
怔忡片刻,我弓起身,将脸埋到了手中。
快要窒息。
如同坠入碧蓝色的汪洋,海面正逐渐离我远去。
四周一片寂静,水流注视着我静静沉入海底。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响在耳边。
我猛地回过神来,抬头望去。
青年站在门口,唇角带着笑意,说:“我敲门了。”
“请坐。”我缓缓摇头,表明自己不介意这些事情。
他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才坐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好一点了吗?我跟林教授请了假,我们可以晚几天一同过去。”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我真心实意地感谢。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那个小区的安保最近太懈怠了,什么人都往里放。你的父……他现在还在派出所,警察问你是否愿意接受调解。”他咳嗽一声,十分善解人意跳过了父亲这个词汇。
“不。”我声音十分平淡,“行政案件还不够,这会成为一起损害国家重要高新技术人才生命安全的刑事案件,一会儿我会去做伤情鉴定,我需要让他的档案背上一笔。”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不再见他们,一切都会过去。
他们是他们幸福的三口之家,我是我自己。
但目前看来,他们不愿意这么做。
就像鬣狗一样,闻到了血腥味,便不肯放弃。
那,杀死鬣狗吧。
咬断它们的脖颈。
不,切断它们的四肢,让秃鹫盘旋在上空,生生撕下它们的血肉,受尽所有折磨,痛苦中死亡。
“再帮我个忙吧。”
我轻轻笑了,看着他,抬手抚在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的地方。
“我需要,向我的弟弟取回一些东西。”
这是小时候我就铺下来的引线,我不希望有点燃的那一天。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用那双清澈的蓝眸凝视着我,里面一片柔和:“好。”他什么都没有问。
这让我内心升起的戾气陡然灰飞烟灭,眼中只剩下那一片大海。
“只需要去一趟他们学校就可以。”
我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给他发送了一个文件。
姜月看了那个文件半晌,最后点点头:“好。”
“麻烦你了。”我道。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他有了许多虚假的荣耀与掌声,光环呆的久了,就摘不下来。
要是有人将它硬生生摘下来,接下来那个‘天才’会面临什么呢?
我抬手撑着下颌,目送姜月离开。
我们,
拭目以待。
18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与姜月一起坐上了飞机。
研究的最后收尾工作,需要两个领域的人共同努力。
身为比较重要的科研人员,我们的缺席也让研究组有些不安。
今天要尽快抵达,不然不能开启研究。
“你在看什么?”
姜月神色微动,侧头问我。
我收回视线,轻轻笑了笑:“没什么。”
“这次是封闭式作业。”他也朝我望的地方瞥了一眼,只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那是你的朋友吗?”
“不认识,只是觉得车好看。”我闻言,笑答。
“嗯,这车形体确实不错,但是我家有几台更好的。”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弯眼笑道,“很酷,下一次我开来你可以玩一玩。”
“……如果有下次的话。”我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又一次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他微微弯腰,神色一顿,却坚定地摇摇头:“没有。”
“嗯。”
看来他并不想告诉我。
我并不是好奇心很大的人,在第二次询问之后,我已经放下了询问的心思,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对他笑道:“走吧,进去了。”
“好。”
我随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车,拖着行李箱,踏入我最后的征程。
19
当全身心投入到实验中,我仿佛再一次活过来。
生命之火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开始摇曳,闪烁。
暴雨声也逐渐震耳欲聋,一遍又一遍邀请我步入黑夜中的雨幕。
“我有些困了。”
我看着兴奋的同事们,放下筷子,只和导师说了一声。
导师慈爱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多亏有你,辛苦了,那今晚早点休息吧,我得多骂骂那堆沉不住气的臭小子。”
“我应该做的。”我笑了笑,“感谢您的不舍弃。”
“小兔崽子,说什么呢!”导师笑骂,目光温暖,眼尾的每一道皱纹里面都是暖光,“我不会放弃我任何一个学生的,你瞧,你现在做的不是很好吗?好啦,我不和你煽情了,赶紧休息去吧。”
我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抬头便和一双碧蓝的眼睛对上视线。
我举起酒杯,遥遥举杯,敬了他一杯酒。
他弯了眉眼,眸中也尽是暖意,用口型说了“恭喜”,也举杯,一饮而尽。
做完了一切,我拿起手机,一边翻看着消息,一边往外走去。
手机里多了好多谩骂的短信。
绝望,癫狂,到最后苦苦哀求。
我的父亲说:“放过我,放过我的儿子。他是个天才,你这样会埋没他的。”
冷风将身上的热气全部吹散,我注视着这些字眼,轻笑一声,拨打了他的电话。
在响的第三声时,终于被对方接起。
“晚上好。”
我将手机夹在肩膀上,点上了一根烟,轻笑着问候。
“……晚、晚上好。”男人没有了原先趾高气昂的声音,反而带上了几分畏惧。
新月高悬在暗蓝色天鹅绒幕布之上,沉甸甸的云在无穷远的地方与海面交接,海风潮湿腥咸,卷着浪潮声与我的发尾纠缠。
“你,你放过你的弟弟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哦?”我吐出一口烟,抬头凝望新月,“我只是把我给他的东西,都收回了而已。你一直都知道,却和年轻的时候一样,自欺欺人罢了,披上一层皮,不代表我们都是人。”
“把十六岁的荣光在往后余生说了又说,你才是那个失败者,上不孝父母,下溺爱儿子,不过是个对社会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物。”
“现在你把这种行为套在了你的儿子身上,那么我可以现在告诉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大海已近在咫尺。
我看着温柔的海水,弯下身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冰凉的海水。
那头已经疯了,开始了谩骂,其中混杂了女人尖叫的,反复无常的声音。
“你是畜生——!”
“那可是你亲弟弟啊!!”
“你忍心让他的国奖毁于一旦!不过是你的设计,那有怎么了?!你们亲姐弟还要分你我吗?!”
“他的前途,未来,大学!都没有了!就因为你的自私!”
“不只是他哦。”我直起身来,随手掐灭了烟,笑道,“还有你们的。”
随后,平静地往海里走去。
“我说,你以为,我真的替你们交完了高利贷吗?你以为我的房子,在我死后就是你们的了吗?”
海水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小腿,风衣的尾端已经变得沉甸甸的,我呼吸仿佛都放缓了,轻声问。
“你以为,你们的谋杀,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不用担心未来,你们将在我安排的道路上走向死亡,我会成为你们的命运。”
海水已经漫到大腿,我听着他们陷入癫狂的诅咒,慵懒地笑道,“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会名留青史,受人敬仰,而你们会在肮脏的角落里面腐烂,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我将手机丢回了海岸,继续往前走。
那弯新月仍旧高悬天边,我听到来自海底的声音,低哑、缠绵、连绵不绝,就像是我脑海中一直下的那场暴雨。
我花了那么多年,一次又一次耐心地拒绝暴雨。
如今,我终于接受了呼唤,慢慢走入雨夜。
我会在这片海域沉睡,到月亮长眠的地方。
那里会有鲸鱼,海妖,还有奶奶。
我会,
和奶奶幸福地生活着。
永远,永远不会分开。
“——!”
我听到有人喊我名字。
我回头,看到了姜月。
他有些狼狈,朝我这里奔跑。
“你不该拦我。”
我食指按着自己的唇,对他说。
浪潮声轻微,我的声音足够他听见。
他已经踏入了海里,听到我的话,钉在了原地:“……你,你为什么?!”
“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我歪头,轻声回答,“谜底已经被揭开,我的任务完成了。”
男人张了张嘴,看到我的神色,说不出话来,最后急急忙忙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将手伸得笔直,因为着急,语速很快地说着英语。
他说,这个实验还没有结束。
他说,量子对这个实验还有另外一个解法,触碰世界真实的一把钥匙。
他说,这是一项会改变世界的科研项目。
姜月头发凌乱,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包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就那么固执地看着我,仿佛穿透了这层皮囊,看到了我内里倦怠疲惫的灵魂。
我站在原地,从怀中拿出火机,点了几下,都没有将已经被海水泡湿的烟点燃,随后,我索性就这么咬着烟,挑眼看他。
他唇色惨白,似乎终于找回了理智,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一只蝴蝶:“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在冗长的沉默后。
我蓦然笑了一声:“你赢了。”
(正文完)
番外一:姜月
姜月在28岁与吴念相逢。
吴念变化很大。
她瘦高,长发,瞳色很深,一身黑色风衣,静默立于人群之中,却仿佛与世隔绝。
这让姜月想到了遥遥挂于天际的一弯新月,孤独,锋利,世人不可触碰。
或者是黑夜下带有波澜的墨色海面,深邃,沉默,难以捉摸。
他们并不同岁,却曾在同一个班级中,做过同桌。
那时候吴念很小,很瘦,比他小三岁。
但是,吴念似乎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不是一段好的记忆,他也不愿意让她再想起来。
在30岁时,吴念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所有人都在赞叹一颗冉冉升起的天才之星,年轻,前途无量。
而只有他知道,这颗新星已经在毁灭的边缘,物质在碰撞分裂,而那光,将会是死亡前最后的闪亮。
她曾经说:“就如同小行星的爆炸一样,我希望我的光,多少亿年后,都能被人观测到,随后说,‘瞧,多漂亮的星星’。”
在颁奖典礼上,他听到吴念的获奖致辞。
吴念感谢了国家,感谢了团队。
只有简简单单五句话,最后以“我得到了所有答案”为结尾。
人们都以为这是天才科学家特有的怪脾气。
却不知道,在感谢词里,她也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而是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郑重告别。
在颁奖典礼之后,姜月拽住了她的衣袖。
女人停住了步伐,侧头弯着眼睛,笑着问:“怎么了?”
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来阻止她的步伐。
牙齿在打架,肌肉在收缩,眼眶发酸,声音颤抖。
要拿什么才能留住她?
他说:“我送你回去。”
他不应该拦她。
她太累了。
连说话,呼吸,静静地看着别人,姜月都能够感受到她的疲惫,来自那个已经破碎,勉强维持着人型的灵魂。
与她搭档的这段时间内,她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还要靠安眠药才能强制进入深眠状态,抽烟抽得狠,工作也不要命。
只有几次被同事们强迫休息。
姜月看她有些烦躁,便拿了酒,与她一边喝,一边闲聊。
过了一会儿,没人吱声了,他疑惑地看过去后才发现,吴念一个人抱膝坐在沙发上,呆愣愣地看着桌子。
她醉了。
“吴念?”
姜月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嗯?”她慢慢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他。
突然,伸出了手。
“你想要什么?”
姜月有些困惑,把自己兜里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举到她面前问。
“要抱抱。”
吴念眯着眼睛,轻声说。
鬼使神差一般,他走了过去,她旁边,伸出手:“好。”
吴念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这让姜月脸有些红,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流露出来同龄人应该有的生气。
“除了奶奶,没有人会抱我。”
“没有人喜欢我。”
“我想奶奶了。”
“我好累啊。”
“小熊,你回来了,当初被弟弟剪的时候疼不疼?对不起,我没有能救下你。”
吴念用很软,又轻的腔调,十分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过往。
她不在乎自己遭遇了什么,她却清楚地记得一只小熊被弟弟毁掉了。
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了。
在现如今,与吴念对视,他又一次后悔。
如果,能够早一点相遇,会不会就能守护好她濒临破碎的灵魂?
但是时间只能一往无前,却不能回到过去。
他看着那双极黑的双眸,深邃如夜空,却看不到半点星光,知晓最后的结局。
“谢谢,但不用了。”
即将坠入深渊的人看着援助的双手,却摇了摇头,拒绝被拯救。
姜月有一时恍惚,想到了初中。
瘦小的吴念脸上还有伤疤,在看到刚转校过来的他时,那双漆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他,最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扯出一个笑容说:“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细若蚊咛。
当时他时怎么说的呢?
“谢谢,但不用了。”
他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在每一个地方,都被众星捧月的簇拥着。面对那样一个女孩,又丑又脏,他不喜欢。
“好,好的。”吴念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垂下眼睑,不再说一句话。
后来,是什么时候改观的呢?
兴许是她竟然一周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开始留意这个有些古怪的女生,发现她每天身上脸上都会新增一些伤疤,但她从来没有提过那些伤疤的来历,女生写得一手好字,还永远占据着全班第一的位置。
初中,总有人慕强,他发现自己对女生投注了过多的注意力。
他试图与吴念搭话。
吴念不经常说话,但讲题很细致,每个人来问她,她都会仔仔细细将错误点分析一边,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即便是曾经说不和她做朋友的姜月,她也会认真给他讲题。
声音清冷,带着细微的颗粒感。
很好听。
近一些看她,似乎……也很好看。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想对吴念说,想和她做朋友。
但是吴念一直是这么淡淡的,没有再提过,少年心气让他也不愿意就这么低下头道歉。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少年当时那么骄傲地想着。
但是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安,好像吴念并不喜欢他。
吴念夸过许多人,漂亮的栗色长发,好看的衣服,却没有夸过他。
很多人都赞美过他蓝色的眼睛,他们说是一生中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少年别别扭扭,在某次课间小心翼翼地问,觉得他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吗?
女生闻言,困惑地摇摇头,便继续自己的学习,甚至没有将余光分他一点。
他气急,决定与吴念冷战。
而吴念真的一整天都没有搭理他。
他委屈地放学回家,坐在管家接送的车里,却忍不住想,明天给她带些什么好吃的,她太瘦了,得多吃点。
可惜,从那之后,姜月再也没有见过吴念。
老师说她转学了,却不知道转到了哪。
她的朋友们,都收到了一张小小的告别卡片,但他没有。
因为,他不是她的朋友。
所以,她不在乎他。
而就算到了现在,姜月觉得,他似乎还不是吴念的朋友。
“你……哭了?”吴念的表情出现一丝变化,从衣兜中拿出纸巾,伸手递了过来。
哭了吗?
好丢人。
但却控制不住。
他接过纸巾,轻声道了谢。
“不客气。”吴念表示不介意,“我要回去了。”
“你……”他又哽咽了。
吴念见他的样子,哭笑不得,又拿出一张纸,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工作太长时间了,我想去四处走走,环游世界。”
“啊,是、是吗?”
“是的。”
她点点头,掏出手机,展示了自己机票:“四处逛逛,散散心。”
“我也陪你去吧,去哪都行。”姜月语无伦次地说,祈求面前的人将他也带上。
无论去哪都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不要让这颗酸楚的心在空中久悬不下。
“噗嗤。”
女人笑了起来,下意识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刚叼到嘴里,却又想起来姜月不抽烟,便又将打火机塞了回去,说:“一个人,不用担心。”
又被拒绝了。
他有些挫败,看她将手中的纸丢入垃圾箱中,冲他颔首,转身离开。
吴念在马路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风将她的黑发扬起,她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真挚,灿烂。
万物在此刻寂静。
光影交叠,黑与白在她身上便是最为浓烈的色彩,让姜月有一瞬间恍惚,只看到暗红色的火焰在她唇边,瞳中,灼灼燃烧。
下一秒,她已经在人群里面,消失不见。
就像水溶于水一般。
从那以后,姜月未曾见过吴念。
全世界都未曾再见过吴念。
这上了新闻头条,又在人们新鲜感过去之后被遗忘在角落。
但吴念的名字,却会与未来任何量子研究的实验中出现,每到那时,总有人会感叹,一颗璀璨的人类之星坠落,也总会有人记得这位杰出女性的光彩。
即便没有人真正触摸到她的灵魂。
番外二:宋惊唐
你太过勇敢安静,我都忘了你正在承受痛苦。——海明威
宋惊唐最后一次见吴念,是在新闻发布会上。
她站在聚光灯下,眸色深邃,笑容浅淡。
男人凝视着这个画面,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
可惜,她已经不会回过头,弯起眼睛,用柔软的目光看自己。
也不会无奈地伸出手,用温和的语调,轻声回应:“嗯?喊我干嘛?”
当看到自己的难过,也不会再将他抱入怀里,略带服软地说道:“好了,是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嗯?”
他听到吴念说:“我得到了所有答案。”
声音坚定,缓和,如同大提琴演奏到最末端,正为音乐收尾。
在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吴念眼中闪着光,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陡然迸发出年轻人应有的鲜活。
镜头一转,他看到了坐在前方的男人。
那个儒雅随和的男人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正面带微笑,一眨不眨看着吴念。
即便他不听,不看,都知道,外面都在传这一对天才搭档是相伴走来的情侣。
没有人会知道他。
宋惊唐关掉电视,慢慢躺回病床上。
“吴念。”
他虔诚地念着他爱人的名字,仿佛就能从中汲取到继续活下去的力量,他幻想着,只要他不睁眼,爱人其实就在身边,正坐在病床旁,在温和的阳光下垂首看书。
“再对我笑一笑吧……”
透明的液体从眼角划过,他多少次在这病床上流下眼泪。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再笑一笑吧。
求求你。
伴随着细密的疼痛,他闭上眼睛,陷入缠绵的梦境之中。
他和吴念在他大二的时候相遇。
在此之前,宋惊唐只在朋友们的口口相传和物理学院的传说之中知道这一位传奇人物的吉光片羽,十六岁考上顶尖高校,二十岁到他们学校的顶尖物理研究所继续深造。
未来新星,前途不可估量。
是一个人物。
惊叹过后,宋惊唐便将她遗忘。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她。
那时候的吴念还没有这么消瘦,身着黑色风衣,左手拿着两三个档案袋,右手拿着手机,拨打电话。她是单眼皮,眼中黑白得分明,站在树下打电话,风一吹,金黄的树叶便有几片落在了发梢上。
一种坚韧,又带着脆弱与破碎感的气质。
他不由自主凝望着女人,直到她感受到了灼灼目光,微微侧头看过来。
对视时间很短又很长,随后,她慢慢地对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是所有纠葛的开端。
因为她太过优秀,让宋惊唐总觉得这样的爱那么不贴合实际。
每一次的吵架,赌气的分手,看到她一次又一次的放下身段来道歉、和好,他才能够感受到这份爱情正被自己抓在手上。
直到,她眼中最后的温柔也被消耗殆尽。
甩开了他的手。
电话被拉黑,消息也不回。
他那天很早很早就守在了研究所的门口,想要得到吴念的答案。
她说:“我们分手了。”
她不再对他笑,而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方式,与他划清了界限。
心被细密的针一遍又一遍扎穿,他却在想,这一天终于来了。
没关系,谁离了谁都能活。
刚开始,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总会在整理完屋子之后对着手机发呆,下意识等着吴念的消息,等着她告诉自己几点回来。
会在睡觉的时候想要伸臂抱住身边的人,将她紧紧箍在自己的怀里,每一次都只揽到了冰凉的空气。
会去买自己完全看不懂的物理研究报刊,然后规规整整放在书房里,有时候还会将其中一本铺开,平放在书桌上,造成一种吴念并没有离开的错觉。
会和空气说话,会去一些吴念没有带走的衣服中嗅她的味道。
真是……
疯了。
当自己被诊断患了癌症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自己的遗产要怎么才能留给吴念。
多想……
再见一面。
多想再让她对着自己笑笑。
但是他已经知道,吴念回不来了。
就算再怎么放低姿态,她都已经回不来了。
当吴念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对他说自己经历的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曾经得到的爱是多么的稀有,多么的真挚……
吴念什么都没有了,但他还有自己的姐姐。
他才知道,那一个瘦弱的身躯,曾经承受过什么。
那就好好背负上惩罚吧。
尽可能去延长自己的生命,也让这份惩罚变得更加沉重。
宋惊唐已经写好了遗书,既然自己无法在她身边陪伴她走过往后余生的话,他希望总有一些东西能留在她的身边。
接下来,会是在痛苦中漫长的等待。
等待死神的镰刀划破脖颈,生命慢慢从左胸前的空洞中消失殆尽,等待赎清浑身业障,苦尽甘来。
与她在黄泉路口相逢。
这也算得上是,
殊途同归。
来源:冬瓜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