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病床上的老伴,她的脸色比上个星期好了一点,但眼睛里的光还是那么暗淡。窗外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掉叶子,风一吹,“沙沙”地响,落在窗台上,积了一小堆。
住在医院的第四十天,天气转凉了。
我看着病床上的老伴,她的脸色比上个星期好了一点,但眼睛里的光还是那么暗淡。窗外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掉叶子,风一吹,“沙沙”地响,落在窗台上,积了一小堆。
“该扫一扫了。”我自言自语,伸手去拿放在墙角的扫帚,那是从家里带来的,医院的清洁工扫完地就走,窗台没人管。
老伴闭着眼,轻声说:“别扫了,听着挺好的。”
这是她这几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医院的走廊总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病房里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是没人来看望的时候。
我们有一个儿子,在省城工作,说是公司忙,来过一次,送了两千块钱。还有个女儿,嫁到了邻省,结婚后就很少回来,这次给老伴住院也只是打了个电话问问。
“爸,妈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别担心。”
“那就好,我这边孩子期中考试,走不开,等忙完这阵子我一定回去看妈。”
每次都是这样,等啊等,等到忘了这回事。
医院里的护士小张倒是挺照顾我们的,每次打针都小心翼翼,怕疼着老伴。她说我们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是两个人相依为命。
“大爷,您也该休息一下,天天守着,身体吃不消。”小张劝我。
“习惯了,六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我笑着回答。
从前老伴身体很好,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少不了她帮忙。做饭、洗碗、收拾,一样不落。去年冬天她摔了一跤,从那以后就慢慢不行了,一开始是腰痛,后来是走不动路,再后来连饭都吃不下。
检查出来是肺癌晚期,已经转移了。
当时我听了这个消息,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医生说能撑多久看运气,治疗只能减轻痛苦。我一直没敢告诉老伴实情,只说是肺部感染,住院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她好像也不太关心自己的病情,只是常常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老陈,你说咱们院子里的那棵石榴今年结果了没有?”她会突然这么问。
“结了,都红了,等你好了回去,正好摘下来吃。”
“那院子里的葱还活着吗?”
“活着呢,都长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都四十天没回家了。在医院的日子,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这天下午,我在走廊上散步,老伴睡了,药物让她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有人喊我:“陈师傅!”
回头一看,是王大妈,住在我们村子的东头,她丈夫前年去世了,一个人住。
“听说你老伴住院,我来看看。”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谢谢,谢谢,快进来坐。”
走进病房,王大妈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给陈嫂子带了点鸡汤,家里养的土鸡,炖了好几个小时。”
老伴刚好醒了,看到王大妈,眼睛亮了一下。
“哎呀,你还特意跑这一趟,太麻烦了。”老伴的声音很轻,但能听出来很高兴。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是邻居,几十年了。”王大妈拿出汤碗和调羹,要给老伴喂汤。
老伴推辞着:“我自己来吧,还能动。”
我看着老伴小心翼翼地喝着汤,一口一口,汤面上漂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飘着葱花和香菜的味道。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好喝,真好喝。”她说完这句话,突然眼睛湿润了。
王大妈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哭,好好的,喝完汤身体才有劲。”
“谢谢你,我已经好久没喝到家里的味道了。”老伴说。
我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王大妈走后,我问老伴:“汤好喝吗?”
“嗯,很好喝,比医院的饭菜香多了。”她点点头,“王大妈真是个好人,记得以前她丈夫生病的时候,我也常去帮忙,没想到现在轮到我生病,她还记得。”
说完,老伴又闭上眼睛,但这次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看见老伴精神好了很多,有些惊讶:“今天气色不错啊,是不是睡得好?”
“昨天邻居送来了一碗鸡汤,喝完就感觉舒服多了。”老伴回答。
医生拿听筒在她胸口和后背听了听,又看了看检查单,笑着说:“看来这碗汤比吃药都管用啊,病人的心情很重要,有时候一碗家乡的汤,比什么药都好。”
我心里一动,是啊,老伴住院这么久,除了冰冷的药物和无味的医院饭菜,什么都没有。我们被困在这白色的房间里,仿佛与外界隔绝。一碗邻居送来的汤,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牵挂和温暖。
当天晚上,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爸,怎么了?妈没事吧?”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你妈挺好的,就是…”我停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你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爸,我这边真的很忙,这个月底有个大项目,实在走不开。”
“你妈很想你,就算来一天也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等我忙完这阵子吧,下个月一定回去。”
挂了电话,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窗外的灯光,心里空落落的。
第三天,王大妈又来了,还是带着保温桶,这次是骨头汤。
“陈师傅,我前天去你家看了看,院子里的那棵石榴结了不少果子,都红了,我给你们摘了几个。”她从包里掏出两个石榴,皮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红宝石一样的籽。
老伴看到石榴,眼睛一亮:“真的是我们家的?”
“当然是,我还给你们浇了水,葱也长得很好,我掐了几根回去炒菜了。”
老伴听了,笑得像个孩子,伸手摸着石榴的裂缝:“裂开了,说明甜。”
王大妈每天都会来,有时候带汤,有时候带一些蔬菜水果,还会带来村里的新闻。
“李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全村都知道了。”
“张家的狗生了三只小狗,可爱着呢。”
“村口那棵老槐树开始掉叶子了,风一吹,满地都是。”
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却让病房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老伴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连医生都说她恢复得不错。
一个星期后,王大妈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你们村子东头那几户人家要拆迁了,要盖新的小区。”
“我们家呢?”我问。
“你们那边暂时没动静,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让我们都有些惊讶。老伴半开玩笑地说:“等我出院了,说不定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王大妈点点头:“是啊,到时候我们还是邻居,我可以天天给你送汤。”
老伴笑了:“那我得赶紧好起来,不能总麻烦你。”
就这样,在王大妈的照顾和陪伴下,老伴的状态越来越好,医生甚至说可以考虑出院了,在家休养。
“真的可以回家了吗?”老伴惊喜地问,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医生点点头:“可以的,你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了,在家也能调养,定期来复查就行。”
就在我们准备出院的前一天,儿子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一大袋水果。
“妈,我来看你了。”他走到床前,有些尴尬地笑着。
老伴看到儿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但又缩了回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很忙吗?”
“项目提前结束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儿子坐在床边,看着老伴消瘦的脸,眼圈有些红。
“你妈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在一旁说。
儿子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新手机:“妈,给你买了个手机,以后我们可以视频,这样就算我不在身边,也能看到你。”
老伴接过手机,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我不会用这个…”
“我教你,很简单的。”儿子耐心地教她怎么开机,怎么接听视频电话。
这时,王大妈来了,看到儿子也在,愣了一下:“这是你儿子回来了?”
我介绍道:“这是王大妈,这些天一直照顾你妈,每天送汤来。”
儿子连忙站起来:“谢谢您,让您费心了。”
王大妈摆摆手:“不用谢,都是邻居,应该的。”
儿子看着保温桶,问:“就是您送的汤吗?医生说我妈喝了您的汤,比吃药还管用。”
王大妈笑了:“哪里有那么神奇,不过是家里的味道罢了。”
老伴突然说:“就是家里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日子,每天早上鸡鸣狗叫,晚上蛐蛐叫,村口的大槐树下乘凉,那种感觉是任何药都代替不了的。”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儿子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二天,我们办好了出院手续。儿子提着老伴的行李,王大妈也来送我们。
“以后有空常来坐坐。”王大妈对老伴说。
老伴点点头:“一定的,等我身体好一点,我来给你包饺子吃,我包的猪肉韭菜馅,你不是最爱吃吗?”
王大妈笑了:“好,我等着。”
回到家,推开院子的门,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红石榴,葱长得很茂盛,院子的角落里,那个生锈的铁锅里还种着老伴最爱的月季,已经开了几朵。
“还以为都枯了呢,没想到还活着。”老伴摸着月季的花瓣,露出满足的笑容。
儿子看着这一切,突然说:“爸,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我和老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想把你们接到省城去住,那边医疗条件好,有什么事也方便照顾。”儿子的语气很认真。
我和老伴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儿子继续说:“我已经看好了一套房子,就在我家附近,两室一厅,阳台很大,可以种花种菜。”
老伴摇摇头:“不用了,我们住在这里挺好的,习惯了。”
“可是妈,你的病…”
“我知道,”老伴打断了他的话,“医生都告诉我了,我的病不会好了,但在家里,有你爸陪着,有王大妈常来,有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我觉得很幸福。”
儿子愣住了:“医生告诉你了?”
“一开始没说,是我自己问的。”老伴的声音很平静,“我不怕,每个人都有这一天,能在熟悉的地方,有人陪着,就很好了。”
我看着老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些天,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出来,怕我担心。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那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老伴笑了,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长大了,懂事了,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过得挺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老伴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王大妈几乎每天都会来,有时候带着汤,有时候空手来,就坐在院子里和老伴聊天。
儿子也比以前回来得勤了,有时候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给我们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还给我们装了个视频电话,可以随时看到他。
一个月后,老伴的病情开始恶化,她的呼吸变得困难,医生建议再住院。但老伴坚持要在家里。
“我想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她说。
我们尊重她的决定,把床移到了窗边,这样她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王大妈每天都会来,即使老伴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她还是会带来一些清淡的汤水。
“就算喝不了,闻闻香味也好。”王大妈说。
有一天,老伴突然对我说:“老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回忆着:“记得,那时候你在村口的井边打水,我去帮你提水桶。”
老伴微笑着点点头:“你那时候多壮啊,一手就能提起两桶水。”
我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笑了:“现在老了,提不动了。”
“这辈子,我很满足。”老伴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有你陪着,有儿女,还有好邻居,我没有遗憾了。”
我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天晚上,王大妈送来了一碗鸡汤,说是用老母鸡炖的,加了很多料,还特意放了老伴爱吃的香菜。
老伴已经不能坐起来了,只是轻轻地尝了一口,说:“真好喝,比药还管用。”
王大妈笑了,眼里含着泪:“那你多喝点,喝了就有力气了。”
老伴喝了几口,就睡着了。那晚,她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葬礼很简单,按照老伴的遗愿,葬在了村子后面的山上,可以看到我们的房子。儿子、女儿都回来了,村里的乡亲们也来送她最后一程。
王大妈全程陪着我,她说:“陈师傅,你一个人住,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我点点头,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老伴走后,儿子再次提出要接我去省城住。这次,我答应了,但有个条件。
“我想等到村子拆迁后再走,可以吗?”
儿子同意了:“当然可以,爸,你想怎样都行。”
我继续住在那个老房子里,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又谢,石榴树结了又落,院子的角落里,葱长得比以前还茂盛。
王大妈有时候会来,给我送点菜或者汤,陪我聊聊天。
“陈师傅,拆迁的事情有消息了吗?”她问。
“听说年底就会开始动工,到时候我就搬到儿子那里去。”我回答。
王大妈点点头:“那你要常回来看看。”
“一定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来了,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了,只有石榴树的枝桠顽强地伸出雪面。
儿子打电话来,说他下周来接我去省城过年。
“好。”我简单地回答。
放下电话,我走到院子里,看着被雪覆盖的一切,突然明白了老伴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爱。
爱这片土地,爱这个村子,爱这些邻里,爱这个承载了我们一生记忆的家。
我蹲下身,从雪下挖出几根葱,准备去王大妈家。
“王大妈,来,给你送点葱,我院子里的,长得可好了。”
王大妈开门,看见我,笑了:“正好,我今天炖了鸡汤,来尝尝?”
我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桌上的保温桶冒着热气,散发出熟悉的香味。
“真香,比吃药都管用。”我说。
王大妈笑了:“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的秘方,专治思念病。”
我们相视一笑,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