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摄影教育为切入点，探讨中国高等教育对科技与人文融合的新学科的接纳。通过梳理摄影系的历史发展以及摄影专业学科定位的演变发现，受外部环境和对摄影知识认知的限制，中国高等教育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对摄影的学科定位已不适应当下国情。基于 “ 新文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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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 本文以摄影教育为切入点，探讨中国高等教育对科技与人文融合的新学科的接纳。通过梳理摄影系的历史发展以及摄影专业学科定位的演变发现，受外部环境和对摄影知识认知的限制，中国高等教育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对摄影的学科定位已不适应当下国情。基于 “ 新文科 ” 理念，需要更多从科技与人文的融合而非对立来确定这一学科的位置。

[ 关键词 ] 高等教育 新文科 学科建设 艺术教育 摄影教育 科技与人文

1839 年，法国科学院宣布了达盖尔摄影术的诞生，科学院诞生的这项发明旋即在艺术领域引发争议，波德莱尔认为应将其视为类似印刷机一样的工具，排除在艺术之外。处于技术与艺术交叉地带的摄影，具有复杂的身份，带来了知识领域里的一个现代问题，对中国这类现代化的后进国家，更是一种挑战。

高校是构建学术社群、组织知识生产的核心机构，摄影进入高等教育是对这一新兴学科在知识领域中合法身份的一种承认， “ 摄影系 ” 的建立更是一种标志。不过， “ 摄影 ” 和其他一些具有现代身份的学科如 “ 设计 ” 都在中国经历了一个较为曲折的认知过程，摄影系摆放的位置甚至成为一个难题，参与创办南京师范大学首届摄影大专班的董介人就提过，他曾遭遇质疑， “ 搞照相的还办什么大学？ ”

如今，摄影在现代社会中的应用有着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摄影与人类文明的关系已经在技术的作用下推进到新的阶段，摄影虽已在中国高等教育中安身，却并未 “ 立命 ” ，摄影的学科身份在当下面临着再度审视。

“ 新文科 ” 倡议的提出，旨在解决文科在技术化的社会环境下的发展，这给了探讨摄影教育发展的一个契机，而摄影学科的发展历史，也为思考 “ 新文科 ” 在中国的建设提供了样本。

一、摄影系在中国的诞生

本文所指的摄影系，是高等院校里行政独立、课程体系完整的独立教学单位。摄影系有别于摄影课，后者的出现更具有偶然性、临时性和实用性。摄影系的存在意味着摄影被视为一个学科领域来看待，有利于构建一个持续发展的知识共同体。

摄影系诞生之前，摄影教育在中国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民国时期，产生了摄影教育的启蒙话语，主要是以留学生为代表的近代知识分子，以期刊书籍为载体，通过社团、展览等活动，把西方摄影技术引介至国内；二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开展了新闻摄影课程的建设，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逐步形成了较为系统的新闻摄影教育；三是改革开放之后，以摄影干部专修科为起点，在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促成之下，高校陆续开展了摄影的专科和本科教育，摄影系便是在此阶段正式诞生。

（一）一片空白地上诞生的摄影系

1979 年开始，中国摄影家协会将发展摄影教育作为最重要的议事事项，并在 1981 年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随后，中国摄影家协会委托中国人民大学一分校（ 1983 年）和江西大学（ 1984 年）开办摄影艺术专修班，两届学生接受了系统的摄影教育。

专修班是在高校展开摄影高等教育的一次试水，当时并无先例，董介人说自己是 “ 一个人唱独角戏，在一片空白地上筹办摄影艺术大专班 ” 。办班的困难还有生源复杂，刘渝南统计了某大学 1987 级艺术摄影班的生源资料：一共招生 110 人，其中文化宣传系统的有 44 人，工矿企业 26 人，机关事业单位 21 人，学校 9 人，照相馆 3 人，部队 3 人，其他 4 人。学生年龄中最大 43 岁，最小 17 岁，有的名义上是高中毕业，实际上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专业素质方面的差距也比较大，有的在专业岗位上工作了十几年，有的则缺乏必要的知识和文化基础。

此类面向成人的摄影教育发展速度很快，动辄招生上百人，从 1985 年开始至 1989 年，陆续有 20 多所学校开设此类专修班，名称有：摄影干部专修班、广告摄影专修科、艺术摄影专修科、摄影艺术干部班、应用摄影专修科等。

这种发展的势头，一方面是政策支持， 1980 年，教育部、国家计委、财政部联合发文《关于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举办干部专修科和干部培训班暂行办法的通知》，目标是培养专门人才提高各级干部的科学技术水平与管理水平。另一方面，摄影本身具有自娱性和实用性，加上 “ 摄影文凭 ” 的诱惑，加大了许多人的求学欲望。

不过，高校缺乏相应的办学条件， “ 教学内容、形式和方案都是依各地区自身现有条件为主 ” 。 1988 年，全国第三次摄影教育会议提到 5 年来摄影教育试水存在的问题：没有公认的权威教材；艺术课程没有摄影艺术的特点；师资匮乏，很多院校只有专业教师一两人；缺乏相应的器材和暗房设备。这一系列困难使得高校要把专科提升到本科相当困难。

在此情况下，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的成立具有开拓意义。鲁美的摄影教育也是从 1985 年的摄影干部专修班开始，参与招生的宿志刚回忆， “ 摄影界历来没有高等教育，社会上又聚集了大量从事摄影的人，都盼望着能来学校深造 ” ，招录 150 人的考试来了 500 人，影响很大。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展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

1987 年，鲁美正式申请建立摄影系，在全国高校艺术类高考范畴招收了三年制专科生 17 名； 1989 年，摄影系改为四年制本科。作为中国美术院校中第一个以摄影系为名的教学单位，鲁美试图在传统的艺术氛围中为摄影教育开拓新的领域，提出了从传统到现代 “ 三个过渡 ” 的教学原则： “ 由造型艺术的绘画基础向艺术摄影基本技能的自然性过渡，由摄影基础理论和基本技能向摄影艺术表现观念和技巧的强化性过渡，由摄影艺术传统理念向现代艺术思想观念和培养艺术个性的升华性过渡。 ”

建系之时，所有的教职人员都是鲁美毕业，学科背景为版画、工艺美术等专业，系主任赵大鹏从装潢专业毕业。仅凭自身的师资力量办摄影系是困难的，在随后的教学中，鲁美邀请国内以及海外高校的老师来讲学，把他们的授课作为稳定的课时计划纳入教学之中。全系教职工还于 1994 、 1995 年分两批到香港参观考察。

1991 年，赵大鹏首次招录摄影方向的研究生，试题内容包括 ⸺ 基础理论：名词解释，萨巴蒂效应；简答题：黑白摄影的影调调节的主要含义；问答题：电子闪光灯的同步速度范围内所用曝光时间的长短、与画面效果是否有关联，为什么？摄影创作：用反转片拍摄 “ 你印象、向往或认识中的鲁美 ” ；室内黑白摄影，拍摄静物和人像（拍摄结束之后还需要将胶卷冲印）。

鲁迅美术学院最早对系名的确定，曾短暂地定名为 “ 艺术摄影系 ” ，由此可见，尽管 20 世纪 80 年代开展摄影教育的院校中只有鲁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以及山东工艺美院等为美术院校，其他都是综合类大学，且以师范学院和理工科院校为主，但摄影系的诞生还是以 “ 艺术 ” 为名。

受制于经济条件，直到 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摄影领域实践贫弱、研究匮乏，因此，并非学科发展水到渠成，中国摄影教育的兴起是源自 “ 一个庞大的专业、业余摄影队伍自身知识结构不合理，文化素养和艺术修养相对薄弱，从而产生教育的需求，由中国摄影家协会为代表，寻求教育界的支持和结合，方才应运而生。 ”

（二） “ 半中半洋 ” 的教学计划

摄影系于 20 世纪 80 年代在中国开始建设，受到在中国较早发展的电影摄影及新闻摄影教育的影响。这些现代的视觉技术在中国都无先例可循，都有一个向西方学习并转化的过程。

设立于 1956 年的北京电影学院电影摄影系，一直到 1978 年左右，图片摄影教学所占比重都很大，要学习一年半。电影学院教授穆德远提到，摄影系教学人员的教育背景非常多元： “ 杨霁明等来自上海的摄影师，当时是看着美国电影学习拍摄，现场工作都是讲英语，工作方式也是好莱坞工作方式。孙明经来自国统区的摄影师，是非常商业的拍摄模式。 …… 再就是吴印咸等来自延安的摄影师。还有一些摄影师在东北受过训练，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有一些日本模式参与进来 ” ；在教育模式上， “ 电影学院真正建立的时候，苏联专家又来了 ” 。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新闻摄影教育也有相同的情况。 1956 年建系之初，有来自延安的摄影师程默调入，短暂任职摄影教研室主任。人大新闻系的摄影教育还承继了燕京大学新闻系时期的教学思想，燕京大学新闻系主任黄宪昭从密苏里新闻学院毕业， 20 世纪 20 年代末就在燕京大学开设报纸图画课。

这些多个来源的摄影教育思想汇聚在一起的时候，需要经历一个本土化的过程，这一情况延续到 20 世纪 80 年代。董介人提到， 1985 年南京师范大学大专班开办之后，首先着手解决的就是修订草拟的教学计划， “ 因国内无成品可参考，就是半成品也没有，只好把手伸到国外去，费九牛二虎之力，材料到手后，一看不合乎我国国情。人家的计划是不错，可是我们的设备、师资、学生水平都跟不上，只能参考，搞我们的半洋半中的教学计划。经过反复地修改多少次也记不清了。 ”

值得一提的是中央美院摄影系的建立， 1998 年，中央美术学院与澳大利格里菲斯大学昆士兰艺术学院摄影系联合举办 “MAVA 视觉艺术 ( 摄影 ) 硕士研究生班 ” ，办学过程中的硬件建设以及课程建设也促成了中央美院摄影系的诞生。项目毕业之后有 5 个人直接留在美院任教，参与专业创办的马刚提到， “ 一个专业一次留校 5 人，这在美院历史上是没有的。 ” 留校任教展开专业建设的王川指出，澳大利亚的课程很好，但不能照搬，它们对于教学提供了一些内容上的帮助，但需要转化成能够在美院实施的教学手段，最初也是艰难的。

经过一定程度的本土实践， 2000 年初期一个较为固定的课程格局开始形成： “ 摄影技术方面的课程，包括照相机及其应用、感光材料、曝光技术与技巧、摄影滤光镜、暗房技术与技巧、电子摄影等；摄影艺术方面的课程，包括摄影构图、摄影的光线处理、摄影色彩构成、人像摄影、风光摄影、新闻摄影、广告摄影等；相关修养课程，包括艺术概论、摄影美学、绘画、中外摄影史、大众传播学、计算机、语文写作、外语等。这样一张课程表可以说在各大学的摄影专业课程中是大同小异的。 ” 这也是南京师范大学摄影专业早期摸索出的三个维度：提高文化素质类、提高艺术素质类、提高技能技巧类。这之后的发展中，课程的名称和内容有所变化，但结构基本如此。

师资方面也有 “ 半中半洋 ” 的特点。 2008 年杨晓光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中国和亚洲地区其他国家可能走了相似的道路，最初是为了学科建设快速发展的需要，一些没有受过系统摄影教育，或者是学习其他专业的人担任了主力师资，从国外留学学习摄影回来从事教育的人慢慢将这批人换掉了。

“ 半中半洋 ” 的体系诞生艰难，影响深远。电影学院的穆德远认为，电影学院的摄影系融合了各方面的体系，会随着社会发展增加新的课程内容，但不会轻易打破这个体系。这个体系是很多前辈积攒下来的心血。新千年伊始，电影学院教授杨恩璞曾提到， “ 我是 20 世纪 50 年代学习摄影的，最近出于好奇翻看了一些现用教材，我感到它们变革力度不大，只是在我们那时的教材基础上小修小补。 ”

制度主义社会学提出，在一个组织场域中，环境、制度和行动者之间存在着同构、认知与积淀逻辑。 2000 年后，摄影专业在中国有一个蓬勃发展，但在中国现代化发展初期产生，以胶片摄影为基础的教学计划却一直变化不大，摄影专业数量上的增加是随环境变化的同构逻辑，但摄影系应该怎样办的认知逻辑，以及摄影系建设的沉淀逻辑都并没有较大进步。这多少是摄影在学科体系中的尴尬位置所造就的。

二、不确定的位置：学科体系中的外来者

（一）本科专业目录里的摄影专业

由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以下简称 “ 目录 ” ），是中国高等院校学科划分和专业设置的基本理据。目录具有很强的政策指导性，摄影系在高校中能独立存在和目录对摄影的阐释有密切的关系。中国从晚清设立学科至改革开放，目录划分主要以行业特点为依据，改革开放以后则按知识体系进行划分。由此，摄影出现在目录中，不仅是对摄影学科身份的一种认证，同时也体现出教育界在知识体系里安置摄影的态度。

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正式由国家统一制定的目录出现在 1963 年，它是此后专业目录的雏形，这份目录里并没有摄影。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目录经过了四次比较大的调整，摄影专业从无到有，并且每次都有变动。

“ 摄影 ” 一词首次出现是在 1987 版目录，名为 “ 新闻摄影 ” 专业，设立在新闻传播类（标注为 “ 试办 ” ）。目录对 “ 新闻摄影 ” 专业的内涵有如下表述： “ 培养能从事报刊、画报、图片社以及其他宣传出版部门的新闻摄影、图片编辑等实际工作的德才兼备的高级专门人才。 ” 目录中摄影相关课程有：新闻摄影理论、摄影史、新闻摄影采访、摄影技术（含暗室技术）、新闻摄影表现技巧、图像处理与图片传递、图片编辑、摄影业务实习等。在这份目录所介绍的专业分布情况中， “ 新闻摄影 ” 专业只在中国人民大学设置。

“ 新闻摄影 ” 在 1987 版目录中短暂存在， 1993 年版目录就没有了新闻摄影，但出现 “ 影像工程 ” 专业，隶属文学门类下的艺术类。这是一个跨学科专业，可以授予文学或工学学士学位。这个专业名称的提出直接导致了一些高校摄影系的更名，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 1997 年就曾更名为影像工程系。目录对影像工程的描述为 “ 培养能在电影制片厂、胶片制造厂和各图片社从事感光材料加工指导和影像技术研究的高级专门人才。 ” 专业课程有摄影过程原理、视觉与色度计量、静态影像制作技术、视频技术、化工原理等。

1998 年，名称为 “ 摄影 ” 的专业正式出现在目录中，位于文学门类的艺术类之下。此时，摄影和其他的艺术专业方向，如绘画、音乐学、表演等专业并列。 1999 年，鲁美也改回了 “ 摄影系 ” 。不过，目录将摄影放在影视摄影的技术应用范畴，对其的描述为： “ 本专业培养具备广泛的科学文化和艺术理论知识，具备电影、电视、广告、图片摄影摄像能力，能在电影厂、电视制作部门、广告宣传部门、音像出版部门从事摄影艺术创作、教学和研究工作的高级专门人才。 ” 课程体系里主修课是：美术基础、美术欣赏、照明技术、摄影技术与技巧、摄影构图、特技摄影、非线性编辑、摄影造型、广告摄影等。

2012 年，目录出现了一个较大的调整，艺术学从文学门类中的一级学科独立出来，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学科种类中的一个门类。不过，摄影并未如一些人所期待升格到一级学科，而是变成美术类之下的一个二级学科，与绘画、雕塑、书法、中国画等专业并列。这一定位一直延续至今。不过，位置发生改变，培养要求却和之前作为影视技术的摄影大致相同。

学科定位、社会需求、知识发展、院系情况被认为是影响 “ 目录 ” 制定的几个关键因素。 “ 摄影 ” 在目录中的位置，也体现出它在这几个维度制衡下的发展变化。 （见表一）

时间

目录中

摄影专业

的名称

学校

定位

学科

定位

社会

需求

知识

发展

1987

综合

大学

新闻

学院

新闻

工作者

作为内容载体的摄影

理工

学院

影视

艺术

及技术

摄影

技术人才

作为技术

的摄影

艺术

学院/

传媒

学院

影视

艺术

艺术

学院

美术学

作为艺术

的摄影

表一：摄影专业在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中的发展变化

作为一门新兴学科，摄影进入目录时间较晚，名称和位置不断变动。 “ 新闻摄影 ”“ 影像工程 ” 的提出，是把摄影视为一种专门化的技术，旨在为社会培养高级技术人才。当时的时代背景是，由于技术门槛的限制，照相机只被少部分新闻媒体和新闻宣传工作者拥有，这使得 “ 现实主义 ” 和 “ 实用主义 ” 成为对摄影专业的主要社会需求。

对摄影知识的态度比较重要的转变是 2000 年以后，关键因素在于摄影技术在中国的普及以及数字摄影技术的出现。技术的因素隐退了，人文的因素逐渐得到重视，社会也出现了对创意人才的需求。由此，摄影被归置到纯艺术的领域，作为二级学科，与绘画、雕塑等专业并列。

目录对摄影专业位置的确定，体现了一种自上而下的认知，是权衡摄影知识的发展以及摄影的社会需求所做出的改变。这一推动是外部性的，摄影专业进入高校是行业发展的要求和政策响应；为社会发展建设而设置学科是中国早期学习苏联 “ 以任务为经，以学科为纬，以任务带学科 ” 的理念的体现。此模式的弊端在于 “ 在某些时期或多或少会弱化对学科的基础建设，倾向于将任务作为学科发展的目标，忽略了科研力量在学科与任务之间的分配与平衡，从而导致对学科的基础建设着力不足，甚至产生制约科学发展的学科短板。 ”2019 年，李沛沛对 9 所 “ 双一流 ” 高校摄影史论教学进行研究，发现其史论课程基本上只有两三门，最多的只有四门，没有形成专业的摄影史论知识学科。

（二）大学以及学院里的摄影专业

中国的美术学院基本上都开设有摄影专业 （见表二） 。从开设时间上来看，这些摄影专业多数都在 2000 年之后设立，但罕见开设于摄影系，而是隶属设计、实验艺术、影视动画以及跨媒体学院，只有少数院校会在学院里再设置 “ 摄影系 ”“ 摄影教研室 ”“ 摄影工作室 ” 。

院校

鲁迅美术

学院

1985

影像艺术

学院

影视摄影与制作专业、

戏剧影视导演专业

西安美术

学院

影视

动画系

动画、

影视摄影与制作、

戏剧影视美术设计、

数字媒体艺术

中央美术

学院

设计学院

视觉传达设计、

工业设计、

艺术设计学等

设计学科相关专业

中国美术

学院

广播电视编导、

影视摄影与制作专业、

戏剧影视美术设计、

录音艺术

四川美术

学院

实验艺术

学院

实验艺术

湖北美术

学院

视觉艺术

设计学院

视觉传达设计

清华大学

美术学院

信息艺术

设计系

艺术与科技、动画

表二：摄影专业在部分美术院校开设情况（资料来源于各高校网站）

摄影专业还存在于综合性大学（师范类为主）、理工学院和传媒学院。同样，独立的摄影系也寥寥无几，摄影专业开设于美术学院、艺术学院、新闻与传媒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院、艺术设计学院等，与摄影共存的专业为戏剧影视和设计类专业。

摄影专业在高校中的位置较为凌乱。首先表现为摄影系的缺失，罕见摄影专业在摄影系里展开教学。摄影专业的培养和目录所确定的学科领域不同。目录将摄影专业归为美术学之下，与绘画、雕塑这些传统的艺术门类并列，却少有院校按照此学科目录来安置摄影系以及摄影专业的位置。中国较早成立摄影专业的南京师范大学，摄影系放在美术学院里与雕塑和绘画专业为邻，但近些年以招收研究生为主。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曾为独立教学单位，与绘画、雕塑等教学单位并列，其在 2021 年更名为影像艺术学院，同时开设影视摄影与制作专业、戏剧影视导演专业。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则在 2025 年 6 月与视听传媒学院合并，成立影像传媒学院。

第二，摄影专业的归属不稳定。摄影系或者专业的建设曾助力院校科技与艺术融合的新学科发展和建设，重庆师范大学在 1985 年开办的摄影专业培训班的基础上发展建立了新闻与传媒学院。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其前身为 1978 年成立的应用摄影美术专业和广告与影像技术系；大连医科大学的艺术学院也是从其 1993 年建立的摄影系基础上建立的。但在发展和扩张过程中，摄影专业也被边缘化并且不断发生位置变动。广州美术学院的摄影专业，发端于 1990 年在美术教育系建设的摄影实验室，随后转换到跨媒体系。西安美术学院的摄影专业最初在版画系，目前在影视动画系。 2000 年以前，在安置摄影专业的时候，对其位置还有一些基于摄影自身性质的考虑，如西安美术学院设计系原系主任杨锋曾提到， “ 版画与其他画种相比专业技术上有一定量的 ‘ 机械 ’ 与 ‘ 化学 ’ 应用，印刷制版过程与图片有一定联系，因此摄影存在于版画系，全系师生都觉得是自然的事情，没有陌生和不协调。 ” 但 2000 年后，高校更多是根据师资、教学资源甚至是招生的需要，视摄影为一项技能，将摄影专业 “ 见缝插针 ” 地和影视制作、动画、设计以及新闻传播这类侧重新技术实践的专业结合起来。

第三，摄影专业的生源不稳定。由于摄影专业的培养所在系科包含其他专业 ⸺ 以影视、设计和动画专业为多，一些学校是按照大类招生，经过一定的基础教育之后再分专业方向，学生不情愿地被 “ 分配 ” 到摄影专业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艺术类考生也视摄影为边缘学科，西安美术学院摄影专业教研室原主任谢爱军在问到对艺术考生有什么叮咛时，曾提道： “ 一是，你首先要喜欢摄影，二是不要以为自己中学功课不好才学画画，画得不好才想到考摄影专业。 ”

摄影系位置的混乱，这种情况在摄影教育比较发达的美国也有发生。 1989 年，从教近 20 年的美国学者 A.D. 科尔曼（ A.D.Coleman ） 提出，摄影教育正遭遇身份危机，尽管高校的摄影教育声名远播，但很多年轻摄影师实际所受的教育是通过个人努力拼凑而成，并非通过高等教育获得。

三、新文科与新摄影系

摄影系的诞生、摄影在学科目录中的出现，以及摄影系当下在高校中的位置，都反映出一种对待摄影知识的不确定性甚至是任意性。

同样被归为艺术门类之下的设计学，也遇到和摄影类似的问题。有学者认为，不能从传统艺术的概念解释设计，并且可以说，设计并非艺术，它在实践方式上具有非手工性，社会功能具有实用性，文化意义体现为大众文化，因此是一种具有现代身份和现代价值的新学科。设计在学科目录原本和美术放在一起，最后因为工学门类下 “ 工业设计 ” 的问题，从而设计成为一级学科被单列。

因此，摄影到底是文科还是理科，是技术实践还是人文智慧？讨论摄影系的位置，也是对中国高等教育如何接纳科技与艺术融合的新学科的讨论。如果说摄影系出现在高校最开始还是一种权宜之计，以半中半洋的方式展开教学，随着中国的科技水平、社会经济的发展，摄影的学科位置应该予以进一步的反思。

（一）摄影的学科规训

根据伊曼纽尔 · 华勒斯坦（ Immanuel Wallerstein ）等学者对学科规训制度（ disciplinarity ）的研究，某种知识或技能进入学科体系，是 “ 知识－权力 ” 机制运作的结果。因此，摄影的学科身份，不仅有赖于其内部知识结构的发展，同时也是外部环境对其认知和规范的结果。这一结果有正反两方面效应：一方面，一个研究范围最终构成一个学科，证明其已经形成了普遍接受的方法和真理，具有自主自持的素质；但另一方面，一种新知识进入学科制度，要对其进行话语收编，受到已有学科体系的影响。

摄影术发明初期被认为是一种自然科学，拍摄照片是对图像的 “ 捕获 ” 和 “ 采集 ” ，并不需要人类发挥能动性。随着照相机工业及感光材料的发展，摄影逐渐成为一种应用技术，技术作为摄影的本体精神被认知，并予以严肃对待。不过，照片始终是人与照相机协作的产物，随着摄影技术难度和复杂性的减弱，摄影师的技术掌控能力提高，并开始建构自己的主体身份。摄影作品的美学地位在图像领域逐渐被接受，摄影的人文属性逐渐被认可。摄影的知识图谱还有一个侧面，是其在社会科学中的位置。 20 世纪 20 年代的画报大发展，摄影在大众传播领域的应用深度不断加强。正如本雅明所观察到的，摄影不仅仅是具有审美功能，关注其社会功能或许可以让我们对它的认知达到飞跃。

从整体上看，摄影从技术、美学和传播这几个角度进入文化领域，体现了摄影知识领域的复杂性和广阔性。正如美国学者桑德 · 拉莫瑞蒂（ Sandra Moriarty ）等人对视觉传播研究所观察到的，其中的知识脉络并非一种垂直生长的橡树 ⸺ 传统学术领域自下而上的知识树范式，而是一簇簇的竹林，其知识谱系纵横交错，呈现一种复杂性和动态性。

可以说，摄影的知识领域是科技与人文交叉的，但要进入学科体系，就要面对 19 世纪开始在西方形成的泾渭分明的学科体系，而其实质是 “ 科学与人文的对立，规律科学和描述性学问的分野，人与自然之间的本体论区分 ” 。 这进一步 “ 引导大学的学科知识往实用的政策导向发展，科学主义逐渐取得主导地位，这种强调探求事物普遍规律的学问法则，使精确度和实证性成为度量一切知识的标尺 ” ， 最终造成了一种重理工轻人文的现象。摄影在学科体系中的发展历程就体现了这些特征，它不得不在泾渭分明的文理分科之间摇摆。摄影最初被大学学科体系接纳，是因为它的科学身份，被归于理工科，但随着技术的便捷，尤其是数字技术和手机摄影重塑影像的生产和传播，摄影难以有原来的地位，于是被仓促地归于艺术。实践中，在高等教育以专业教育为导向的状况下，摄影更为常见的是以一种应用文体的方式存在，如商业摄影、广告摄影、建筑摄影、新闻摄影，甚至是艺术摄影，都只不过是把摄影作为一种工具和其他学科嫁接。

就中国本土的情况而言，摄影最初进入高等教育是少数摄影从业者和行业协会确立身份的需要，要用 “ 艺术 ” 话语来排除摄影只是一个 “ 照相的 ” 这种对技术的偏见。而当下，社交媒体已经让影像成为一种几乎人人都在使用的语言工具，行业共同体对摄影的认知已经无法延续，也在束缚摄影的多元性。简言之，今天的摄影专业教育已经不符合当下摄影在当代社会中的使用语境。对摄影的学科规训造成了摄影教育与时代的脱节。

（二）新文科视野中的摄影系

近年来教育界提倡的新文科建设，带来了重审摄影学科地位的机会。新文科面向科学文化打开文科的边界， “ 新文科的教育观念，是在专业教育中使受教育者以现代思维方式建构现代的科学世界图景、以现代的价值观念规范现代的行为方式、以现代的审美意识探寻现代的生活旨趣，成为有教养的现代人。 ”

事实上，早期在中国甚至可以说有些仓促建立起来的摄影系，也有一些想要探索摄影现代属性的决心。鲁美第一任摄影系主任赵大鹏，就提出要把摄影视作一种新兴艺术专业，不但是 “ 科技与艺术的综合体 ” ，也是 “ 信息载体 ” ，并且已经成为 “ 现代生活中一种特定的图像艺术 ” ，因此设有几个教学环节：一是美育，培育学生如何把技术与艺术结合，用艺术表现意识来牵动技术技能的提高；二是设计思维，用现代视觉艺术表现观念；三是将摄影材料（如彩色反转片）视作一种信息工具，拓展表达的范畴提升专业性；四是观察力，包括客体的观察感受、灵敏的感觉培养，因为摄影是靠科技器材的使用过程来创作艺术作品。经由摄影艺术教育，最终目的是让学生们科学的、艺术的头脑熔炼在现代摄影洪流的升腾里。 ”

不过，这种现代意识并未得到深入贯彻，也尚未经过对摄影本体的深入讨论，就迅速进入了将摄影作为工具的 21 世纪。戴翔指出， “ 对摄影的概念、功用分类以及评价体系认知的含糊，使得各院校的专业定位和课程设置存在一定的矛盾 ”“ 甚至让摄影专业学生沦为专业产业化的牺牲品。 ”

今天的摄影系需要回到起点，重拾当年的思考。摄影处于技术与艺术话语的交叉地带，并且其概念和性质随着技术的发展还在发生变化。英国学者 C.P. 诺斯所提出的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和融合的 “ 诺斯命题 ” ，由于工业革命而造成的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分野，两种知识的对立，在当代仍需要审视。 “ 斯诺命题 ” 也是摄影需要不断去调和的矛盾。

通过以上的分析，本文认为，第一，基于 “ 新文科 ” 理念，要承认摄影的跨学科属性，摄影教育的重心应该从 “ 技术－工具 ” 发展到 “ 知识－理念 ” 。西班牙摄影教育家胡安 · 封库贝尔塔（ Joan Fontcuberta ）指出，图像不仅是对世界的再现，它们已然成了世界本身，摄影是当今最强大的媒介，构成了当代视觉文化的形而上学。图像世界是 “ 后人类 ” 的一种生存环境，摄影的科技和人文话语应统一起来，摄影教育应旨在帮助当代的受教育者学习在图像世界里生存。

第二，基于新文科的理念，摄影不应简单归于美术学之下。对摄影的学科归属向来有不同的意见，江北战认为， “ 比较科学的分类应该把摄影专业归入传播学科，这样比较符合学科特点、比较符合经济发展和社会需求，比较有利于摄影教育的发展。 ” 封库贝尔塔提出图像的意义是在扩散和流通环节产生的，因此摄影比其他任何科目都更应该放在政治学系来教授。台湾教育家吴嘉宝指出， “ 摄影学 ” 必须包括 “ 视觉 ”“ 摄影 ”“ 传播 ” 三项理论、技术、材料的知识，才算 “ 完整的摄影学 ” 。这实际是把摄影视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语言工具，而非只是针对想成为摄影师的人。

科尔曼曾提出的一个构想或可作为参考，他将高等摄影教育分成三个层级 （见表三） 四种辅助形式 （见表四） ，把针对新闻摄影记者、商业广告摄影师、影视工作者的技能培训放到辅助教育里，大学则基于其不同定位，从技术、艺术理论和哲学几个层面，专注纯粹的摄影研究。

机构性质

大学或学院

艺术学院

理工学院

辅助教育性质

职业培训

社区教育

成人/继续教育

工作坊

表四：摄影教育的四种辅助形式

假如做大胆假设，在我看来，摄影系在当代应该有中文系的同等位置，如同中文系培养有文字素养的公民，由于人人皆在使用摄影进行表达，摄影系在这里旨在培养有视觉素养的公民。摄影系讨论的问题是现代人如何观看，如何通过观看交流，如何认知视觉机器的图像生产。

最后，我们应该再度回到一些基本问题，新文科的核心是科技和人文的关系不再对立和分裂，现代科技的学习是为了使受教育者成为 “ 全人 ” 。从摄影教育在中国的发展过程中，也看到了将这种理念践行的难度，但这条路值得探索下去，正如把摄影视为 “ 新视觉 ” 的摄影教育先驱莫霍利 · 纳吉所提到的， “ 只有当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得到全面发展的时候，专业化教育才会显得有意义，只有感觉清晰和认识明确的人，才能调整自己以适应复杂的需求，处理好个人在社会上的位置 ” ， “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与技术相随，使得受教育者通过技术获得自由，自如地运用创造能力获得平衡的生活。因为，教育的最终目标不是产品而是人。 ”

任悦，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注释从略，本文首发于《中国摄影》2025年第9期专题“沉淀，再出发——2025中国高校摄影教育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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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芳子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