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治元年五月,长江南岸的黄梅刚谢,空气中还飘着潮湿的水汽,曾国荃率湘军吉字营两万余人,踏着泥泞的田埂抵达南京城外。队伍行至雨花台时,他勒住马缰,身后的士兵们也随之停下——前方那座被太平军改称“天京”的古都,像一头被铁链锁住却仍露獠牙的巨兽,沉沉卧在江南的平原上
十八画原创小说之《曾国藩传奇》(第71~75章,共100章)
第七十一章 围京艰且难
同治元年五月,长江南岸的黄梅刚谢,空气中还飘着潮湿的水汽,曾国荃率湘军吉字营两万余人,踏着泥泞的田埂抵达南京城外。队伍行至雨花台时,他勒住马缰,身后的士兵们也随之停下——前方那座被太平军改称“天京”的古都,像一头被铁链锁住却仍露獠牙的巨兽,沉沉卧在江南的平原上。
城墙高达三丈,用糯米石灰浆浇筑的墙面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连攻城的云梯都难以附着;城垛上密布的炮台有百余座,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湘军大营的方向,仿佛随时会吐出火舌;城头飘扬的“太平天囯”黄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天父天兄”字样,像一根刺,扎在曾国荃眼里——他想起这些年被太平军烧毁的书院、杀害的百姓,指节攥得发白。
“大人,这城怕是比武昌难攻十倍。”亲兵队长周福催马上前,低声说道。周福跟着曾国荃打了四年仗,从岳州的水战到武昌的攻坚战,什么样的城防都见过,可天京的坚固,还是让他心里发怵。曾国荃没说话,只是翻身下马,走到一块高地上远眺。他想起出发前大哥曾国藩在安庆总督衙署的叮嘱:“沅甫,天京乃贼之根本,城防必固,切不可急功近利。你需先固营垒,再寻战机,粮饷之事我自会统筹,万不可因贪功而冒进。”那时他还觉得大哥太过谨慎,此刻站在雨花台下,才懂“谨慎”二字背后,是对万余湘军性命的牵挂。
按照曾国藩的部署,吉字营当天就开始挖壕沟。第一道壕沟离大营三里,宽三丈、深两丈,沟外插满削尖的竹签——这些竹签都是士兵们亲手削的,竹尖淬了桐油,既防腐又锋利;沟内每隔五步埋一枚土雷,雷壳用生铁铸造,里面装满火药和碎石,专门防备太平军骑兵突袭。负责挖沟的是湘乡来的新兵陈二娃,他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就用布条裹住继续刨土。“二娃,歇会儿吧。”旁边的老兵李老栓递给他一块红薯,“这壕沟是咱们的命,得挖结实,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垮了。”陈二娃摇摇头,咬了口红薯:“栓叔,我爹就是被太平军杀的,我得多挖一锹,早一天破城,早一天给我爹报仇。”
第二道壕沟紧挨着大营,宽两丈、深一丈五,沟边搭建起五尺高的土垒,土垒上每隔十步架一挺洋枪,士兵们日夜在垒上值守。第三道壕沟则绕着粮囤和弹药库,沟边种上带刺的枳树,形成三重防御。江南的梅雨季来得早,没过几天就下起了连绵的雨,雨水泡软了泥土,士兵们跪在泥水里刨土,裤子和鞋子都沾满了泥,像裹了层铁壳,可没人叫苦——他们知道,这壕沟是挡住太平军的屏障,也是自己回家的希望。
可壕沟刚挖完一半,太平军就来了。同治元年六月初七夜里,月色被乌云遮住,天地间一片漆黑。李秀成派三千精锐夜袭湘军大营,这些士兵都是广西老兄弟,个个身手矫健,光着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手里的短刀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连呼吸都压得极轻。负责值守的陈二娃刚换岗,正靠在土垒上揉困眼,突然瞥见沟边有黑影晃动,他心里一紧,立刻握紧手里的洋枪,扯着嗓子喊:“有贼!有贼!”
喊杀声瞬间划破夜空。湘军士兵从帐篷里冲出来,有的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握着刀枪往外跑。周福带着亲兵点燃火把,火光里,太平军士兵正试图跳壕沟,却被竹签扎穿脚掌,疼得惨叫出声;有的刚跳进去,就踩中了土雷,“轰隆”一声巨响,碎石和血肉溅得到处都是。曾国荃站在大营中央的高台上,手里握着佩刀,目光如炬地盯着战场——他知道,这只是李秀成的试探,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激战到天快亮时,太平军才拖着数百具尸体撤退。曾国荃走到第一道壕沟边,看着沟里的尸体和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流,脸色铁青。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太平军士兵掉落的木牌,上面刻着“太平右营”四个字。“李秀成这是在探咱们的底。”他对周福说,“告诉兄弟们,夜里加倍值守,别给贼子可乘之机。”
首战虽胜,吉字营的困境却才露头。首先是粮饷。围困天京每月需粮三万石、银二十万两,曾国藩从江苏、江西调粮,可地方官员要么推诿“藩库空虚”,要么暗中克扣。江苏巡抚薛焕是旗人,素来轻视湘军,曾国藩派人去催粮,他却以“苏州刚收复,需留粮养民”为由,只给了一半;江西巡抚沈葆桢更甚,直接把湘军的粮船扣在九江,说“江西百姓也缺粮,不能都给湘军”。
同治元年八月,粮船迟到了整整二十天。湘军士兵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粥里连米粒都数得清,有的士兵饿得眼冒金星,连站都站不稳。曾国荃巡查营时,看到陈二娃趴在壕沟边,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红薯,身体已经凉了——是饿晕后掉进沟里淹死的。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蹲下身,把陈二娃手里的红薯轻轻放进他的怀里,眼眶通红。回到大营后,他让人把自己的口粮分给身边的士兵,声音沙哑:“兄弟们,委屈你们了。再等等,粮船很快就到了。我曾国荃若让你们饿着肚子打仗,天打雷劈!”
更难熬的是士兵的疲惫。湘军围困天京近一年,士兵们日夜守在壕沟边,风吹日晒不说,还要提防太平军的突袭。江南的夏天又热又潮,军营里的茅草帐篷像蒸笼,不少人染上了疟疾,高烧不退,浑身发抖。军营里的草药早就用完了,只能靠姜汤续命,可姜汤哪能治病?每天都有士兵倒下,有的再也没起来。
李老栓跟着曾国荃从湖南出来,打了五年仗,胳膊上还留着武昌战役的箭伤。一天夜里,他拉着曾国荃的手,声音虚弱:“大人,我不怕死,就是想我那老婆子和娃。去年家书说娃考上了蒙馆,能认千字了,我还没见过他读书的样子……等破了城,您能让我回家看看吗?”曾国荃红了眼眶,拍着他的手说:“老栓,一定能。等破了城,我亲自送你回家,还让你娃去最好的书院读书。”
太平军的抵抗更是超出想象。李秀成深知天京一破,太平天国就完了,他不仅加固城防,还在城内挖了数十条地道,直通湘军大营。这些地道宽三尺、高五尺,能容两人并行,太平军士兵在地道里铺上木板,悄无声息地往前挖,连湘军的探听兵都没察觉。同治二年三月的一个深夜,太平军从三条地道里冲出数千人,直扑湘军的弹药库。
曾国荃正在中军帐议事,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抄起佩刀就冲了出去。月光下,太平军士兵已经冲进了弹药库,正往火药桶上扔火把。“快灭火!别让贼子烧了弹药!”曾国荃大喊着,挥刀砍向一个太平军士兵。混战中,一支流箭射中他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战袍,他却没顾上包扎,只顾着指挥士兵反击。直到把太平军赶回地道,他才靠在土墙上,感觉左臂又疼又麻——箭上淬了毒,伤口周围已经发黑。
事后,医生给曾国荃包扎伤口时,说再晚一步手臂就保不住了。他却笑着说:“只要能破城,丢条胳膊算什么。我这条命,早就跟湘军绑在一起了。”
消息传到安庆,曾国藩整夜睡不着。他站在书房里,对着墙上的地图发呆——天京周围的红点密密麻麻,都是太平军的据点;而湘军的粮道上,却画着一个个“阻”字。他派鲍超率霆字营驰援,可鲍超刚到芜湖,就被太平军李秀成的部将陈坤书拦住,陈坤书在芜湖城外挖了壕沟,筑起土垒,霆字营攻了半个月都没突破;再派多隆阿率军接应,多隆阿又在六安遭遇捻军骚扰,捻军骑兵来去如风,多隆阿的部队被拖在六安,迟迟不能前进。
曾国藩在日记里写道:“围京之难,甚于靖港、湖口。靖港败时,吾尚可投水自证;湖口险时,吾尚可退守南昌。今沅甫困于雨花台,粮饷不济,援军受阻,吾若退,湘军必溃,江南必乱,百姓再遭涂炭。然吾不能退,退则天下无太平之日。”
他给曾国荃写了封信,信里没说粮饷的困难,也没提援军的阻滞,只写了家里的事:“你嫂子寄来家书,说纪泽考上了秀才,去长沙参加府试时,还得了考官的夸奖;纪鸿也开始读《论语》了,昨天还问我‘仁’字是什么意思,我跟他说,‘仁’就是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父亲身体还好,就是总念着你,让你多保重,别总想着打仗,也想想家里的人。”他知道,弟弟在前线吃苦,不能再让他分心,家里的琐事,是最能安慰人心的良药。
曾国荃收到信时,正在帐篷里处理军务。他拆开信,看着大哥熟悉的字迹,眼泪忍不住掉在信纸上。他想起离家时,父亲拉着他的手说“打仗要小心,家里不用惦记”,想起妻子给他缝的棉袄,想起孩子们在门口送他时喊“爹早点回来”。他把信叠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然后走出帐外,对集合的士兵们说:“兄弟们,我大哥来信了,家里一切都好。纪泽考上了秀才,纪鸿也开始读书了。咱们再坚持一下,等破了城,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就能让天下的孩子都有书读,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安稳过日子!”
士兵们看着曾国荃手臂上的绷带,看着他眼里的坚定,齐声喊道:“愿随大人,破城杀贼!”
就这样,湘军凭着一股韧劲,在天京外围坚守了两年多。同治三年正月,天京城内终于断粮了。太平军士兵开始吃草根、树皮,甚至有人吃观音土,不少人饿倒在街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李秀成派人突围求援,可湘军的壕沟和洋炮像铁网一样,突围的士兵要么被打死,要么被俘虏;他想率军出城决战,可士兵们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有的士兵甚至跪在地上,求李秀成放他们一条生路。
曾国荃派斥候混入城内,得知消息后,连夜给曾国藩写了封信。他在油灯下写字,手都在抖——两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信纸上只有八个字:“城内生变,不日可破。”
曾国藩接到信时,正在安庆城头看长江。江水滚滚东流,像流不尽的岁月,也像流不尽的鲜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天京的方向,轻声说:“百姓们,快了,太平日子快到了。”风拂过他的衣角,带着长江的水汽,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七律·围京艰难
围困天京艰且难,城高池深守敌顽。
粮饷短缺士兵疲,多次进攻遭阻拦。
沅部伤亡多惨重,曾公坚持不放宽。
历经数载苦坚守,终见胜利曙光现。
第七十二章 克京功成名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午时,天京太平门附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湘军埋在地道里的三万斤炸药被点燃,轰鸣声震得地面发颤,连数里外的雨花台大营都能感觉到震动。烟尘像乌云一样冲天而起,遮住了半个天空,阳光透过烟尘,变成了暗红色,落在湘军士兵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血。
曾国荃站在大营前的高台上,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烟尘中,一道数丈宽的缺口出现在天京的城墙上,湘军士兵像潮水一样冲进去,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混在一起,顺着风传过来。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一天,他等了整整两年,从同治元年五月扎营雨花台,到今天炸塌城墙,七百多个日夜,多少兄弟埋骨江南,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最先冲进城里的是吉字营的先锋营,营官刘连捷举着湘军大旗,旗面上的“曾”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踩着瓦砾往里冲,靴子里灌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太平军的。士兵们跟着他,有的拿着刀,有的端着洋枪,眼里满是血丝。太平军士兵虽然饿了好几天,却仍凭着一股狠劲抵抗:一个太平军小兵,也就十五六岁,手里攥着一把断刀,朝着湘军士兵扑过来,却被一枪打倒;一个太平军将领,胸口插着箭,还靠在断墙上指挥,直到被湘军士兵砍倒,眼睛还瞪着前方。
巷战打了整整三天。天京的街道上,到处是尸体和瓦砾,鲜血顺着石板路往下流,在低洼处积成了小水洼,踩上去“咯吱”作响。曾国荃骑着马,缓缓走进城里,马蹄踏过血洼,溅起的血点落在他的战袍上。他看到一个太平军小兵,也就十三四岁,穿着不合身的军装,手里攥着一把断刀,躲在墙角发抖。小兵看到他,眼里满是恐惧,却还是咬着牙,喊了句“杀清妖”。
曾国荃叹了口气,对亲兵说:“把他带下去,给点吃的,别为难他。”他知道,这孩子也是苦命人,若不是太平军抓壮丁,他本该在学堂里读书,而不是在这里打仗。
直到六月十九日,天京的抵抗才彻底平息。李秀成带着幼天王洪天贵福,从城墙的缺口处突围。李秀成骑着马,把幼天王护在身后,手里的长枪挑翻了几个湘军士兵。可湘军士兵越来越多,把他们围在了中间。激战中,李秀成把战马让给幼天王,说:“幼主,你快逃,保住太平天国的根!”幼天王哭着摇头,不肯走。李秀成急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幼天王这才打马突围,李秀成则被湘军士兵俘虏。
曾国荃让人把李秀成关在囚笼里,送到中军帐。囚笼是用粗木做的,够一个人坐着,却站不直。李秀成坐在里面,头发凌乱,身上满是血污,却眼神平静。他看着曾国荃,说:“曾九帅,我败了,无话可说。但我有一个请求,天京百姓没罪,求你别杀他们。”
曾国荃没说话,心里却有些触动。他打了五年仗,和太平军交手无数次,见过太多太平军将领的凶残,可李秀成不一样——他在围困天京时,曾下令太平军不许抢掠百姓,还开仓放粮救济过饥民。“你放心,”曾国荃终于开口,“我不会杀百姓。”
消息传到安庆,曾国藩正在批阅公文。桌上堆着厚厚的奏折,有请求拨款的,有汇报地方灾情的,他刚拿起朱笔,准备批复,亲兵小李就拿着捷报,跑得满头大汗,冲进书房喊:“大人!大捷!天京攻克了!太平天国灭了!”
曾国藩手里的朱笔“啪”地掉在纸上,红墨晕开,像一朵血花。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安庆的阳光很亮,照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石榴花正开得艳。他突然觉得眼睛发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从咸丰三年办团练到现在,整整十二年,他经历了靖港投水——那时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清廷的信任,对不起跟着他的士兵;经历了湖口遇险——座船被太平军夺走,他差点被俘,躲在小船里,看着太平军的旗帜,觉得自己要完了;经历了三河之痛——李续宾战死,湘军精锐覆没,他在书房里哭了三天,觉得平定太平天国无望。可现在,终于成功了。
他立刻启程去天京。刚进城,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和焦糊味——那是尸体腐烂和房屋烧毁的味道。街道上,百姓们蜷缩在断墙下,有的在哭,有的在找失散的亲人。一个老妇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儿,你怎么就走了……”曾国藩走过去,让亲兵拿了块干粮给她,说:“老人家,别怕,以后不会再打仗了。”老妇人接过干粮,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谢大人,谢大人。”
曾国荃正在指挥士兵掩埋尸体,看到曾国藩来,连忙迎上去:“大哥,天京已破,李秀成被俘,幼天王逃了,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城里的百姓我已经安顿了,开了粮仓放粮,还派人去医治受伤的百姓。”
曾国藩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街道:“做得好。记住,咱们打仗,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不是为了杀戮。对太平军的降兵,也别杀,愿意回家的,给点盘缠;愿意当兵的,编入防军,好好管教。”
当天下午,曾国藩提审了李秀成。李秀成坐在囚笼里,看到曾国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囚笼挡住。“曾中堂,”他说,“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但我想求你,把我的供词写下来,让后人知道,太平天国不是乱贼,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只是后来……后来走偏了。”
曾国藩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他知道,李秀成说的是实话——太平天国初期,确实提出了“有田同耕,有饭同食”的口号,吸引了很多穷苦百姓。可后来,杨秀清、韦昌辉等人内讧,太平天国越来越腐败,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你的供词,我会让人记下来。”曾国藩说,“但天京的百姓,我会护着,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克天京的消息传到北京,慈禧太后大喜过望,下旨嘉奖:“曾国藩调度有方,赏加太子太保衔,封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曾国荃赏穿黄马褂,封一等威毅伯;鲍超、多隆阿等将领各升一级。”旨意传到天京时,湘军大营里一片欢腾,士兵们敲锣打鼓,有的甚至把酒坛摔在地上,庆祝胜利。
湘军将领们也纷纷来道贺,有的带着酒,有的带着绸缎。水师统领彭玉麟端着酒杯,对曾国藩说:“涤生(曾国藩字),咱们终于成功了!现在你功高盖世,天下百姓都服你,不如……”他话没说完,却做了个“称帝”的手势。
其他将领也跟着附和:“大人,清廷腐朽,早就该推翻了!您登基称帝,咱们跟着您,再创一个太平盛世!”
曾国藩听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把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溅了一地。“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他厉声说,“我办湘军,是为了平定大乱,护百姓安宁,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当年先帝信任我,让我办团练,我若反了,就是不忠;兄弟们跟着我,是为了杀贼,我若反了,就是利用他们的忠心,是不义!再说,清廷虽有不足,可一旦天下再乱,受苦的还是百姓!你们要是再敢说这话,就别认我这个大哥!”
将领们见他动了怒,都不敢再提。曾国藩心里却清楚,“功高震主”是为官最大的忌讳。湘军现在有十余万兵力,占据江南半壁江山,清廷肯定不放心。当晚,他就召集幕僚赵烈文、薛福成等人,在中军帐议事。
“现在乱平了,湘军也该裁撤了。”曾国藩开门见山,“留着这么多兵,不仅粮饷负担重,还会遭朝廷猜忌。咱们不能做韩信、岳飞那样的人,要知进退,懂分寸。”
赵烈文皱了皱眉:“大人,现在太平军残余势力还在福建、广东一带活动,捻军又在北方作乱,此时裁兵,恐兵力不足。而且,士兵们跟着您多年,突然裁撤,怕他们不满,甚至哗变。”
薛福成也附和:“赵兄说得对。地方官员对湘军本就有意见,若裁兵时出了乱子,他们肯定会借机弹劾大人。不如等局势再稳定些,或者先裁部分老弱,保留精锐,这样既给了清廷交代,也能应对突发情况。”
曾国藩摇了摇头:“兵力不足,可以留三万精锐,分别驻守江苏、安徽、江西,负责地方防务,足够应对残余势力。士兵不满,就给足抚恤,让他们回乡能安居乐业。裁兵之事,必须办,而且要快——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他特意找曾国荃谈话。曾国荃听说要裁撤吉字营,有些想不通:“大哥,吉字营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从衡州练兵到攻克天京,流了多少血?现在说裁就裁,你让他们去哪里?”
曾国藩拉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说:“沅甫,你还记得韩信的故事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咱们现在功成名就,若手握重兵,清廷怎么会放心?去年咱们攻克安庆后,清廷就想调你去陕西,其实就是想把你和吉字营分开。现在天京破了,他们更不会容忍吉字营留在江南。咱们裁兵,不是放弃,是保全——保全自己,也保全兄弟们。”
他拿出一封奏折,递给曾国荃:“这是我给朝廷的奏折,请求裁撤吉字营两万余人,剩下的两万,改编为江宁防军,由你统领,驻守江宁。这样既裁了主力,又保留了你的部队,清廷那边也能交代。”
曾国荃接过奏折,看着上面的字,手微微发抖。他想起同治元年围困天京时,吉字营缺粮,士兵们吃草根度日,却没人叛逃;想起同治二年太平军地道突袭,兄弟们跟着他拼命反击,死了上千人也没后退;想起陈二娃饿死在壕沟边,手里还攥着半块红薯;想起李老栓想回家看娃,眼里的期盼。现在要让这些兄弟回家,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大哥,”他声音沙哑,“兄弟们跟着我,不是为了银子,是为了跟着我杀贼,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现在贼灭了,他们回家能好好过日子吗?”
“能。”曾国藩肯定地说,“我已经派人回湖南,和巡抚毛鸿宾商量好了,给每个回乡的士兵分五亩良田,还免三年赋税。抚恤银子也给足了,老弱士兵每人五十两,精锐每人八十两,受伤的再加五十两。他们回家后,能种地,能做生意,日子肯定比当兵好。”
曾国荃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大哥,我听你的。但我要亲自给兄弟们说,亲自送他们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曾国藩一边安排天京的战后重建——修复被烧毁的房屋,尤其是书院和寺庙;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还派人去上海购买药材,医治受伤的百姓;减免天京周边三年的赋税,让百姓能安心种地——一边着手裁撤湘军。他制定了详细的抚恤标准,还派人回湖南,和地方官员一起丈量土地,确保每个回乡的士兵都能拿到田地。为了防止士兵们在路上出事,他还安排湘军的军官护送,直到把士兵们送到家门口。
同治三年十月,裁兵正式开始。吉字营的士兵们整齐地站在大营前的操场上,四万余人,穿着统一的军装,手里拿着武器,却没有了往日的杀气,眼里满是不舍。曾国荃穿着战袍,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脸——有跟着他从湖南出来的老乡,有在武昌战役中救过他的士兵,有在雨花台坚守时一起吃草根的兄弟。
“兄弟们,”曾国荃的声音哽咽,“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件事要告诉大家。天京破了,太平天国灭了,天下太平了。朝廷决定,裁撤部分湘军,让大家回家和家人团聚。”
下面一片安静,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喊道:“大人,我们不想回家!我们想跟着您!跟着您,我们能杀贼,能保百姓!”
“对!我们想跟着大人!”其他士兵也跟着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周围的帐篷都在抖。
曾国荃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兄弟们,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们。但天下太平了,你们该回家了,家里的爹娘、老婆、孩子还在等着你们。你们的爹娘,盼着你们回家尽孝;你们的老婆,盼着你们回家团圆;你们的孩子,盼着你们回家教他们读书。朝廷给了抚恤,每人都有银子,回家后还有田地,能好好过日子。要是以后国家需要,我曾国荃一句话,你们还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士兵们沉默了,有的红了眼眶,有的擦了擦眼泪。李老栓从队伍里走出来,走到高台下,说:“大人,我回家。我想我老婆子,想我娃。要是国家需要,我还来!”
“我也回家。”“我也回家。”士兵们纷纷说道,声音里满是不舍,却也有对家的期盼。
曾国荃看着这一幕,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下令:“开始发放抚恤银子!按章程来,一人都不能少!”
士兵们排着队,领取银子和遣散证明。有的士兵拿到银子,对着曾国荃磕了个头;有的握着军官的手,说“以后常联系”;有的则站在原地,看着大营,久久不愿离开。曾国藩站在远处的土坡上,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湘军的辉煌就此落幕了,但这是最好的结局——兄弟们能回家,百姓能太平,这就够了。
他在日记里写道:“功成名就,当知进退。吾虽为‘中兴名臣’,却不敢有丝毫骄傲。谦谨二字,当终身奉行。若恃功而骄,必遭天谴;若恋权而不退,必遭人忌。吾此生所求,不过‘心安’二字。”
七律·克京成名
攻克天京功成名,平定大乱定太平。
书生变作统帅将,儒家理想得践行。
权倾朝野名远播,谨慎谦虚不骄盈。
主动裁兵避猜忌,过人智慧显胸襟。
第七十三章 裁兵避猜忌
同治三年七月,天京的暑气还没消退,正午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连风吹过来都带着热气。可曾国藩却在两江总督衙门的书房里,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手里的那张湘军兵力分布图。
图上用红点标注着散布在江苏、安徽、江西等地的湘军部队,总数超过十万:吉字营四万余人驻守江宁,霆字营两万余人驻守芜湖,水师一万余人驻守长江沿线,还有三万余人分别驻守安庆、九江、苏州等地。他手指划过这些红点,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现在,这些红点却成了清廷眼中的“威胁”。
几天前,慈禧太后派来的钦差大臣文祥抵达江宁。文祥是满洲正红旗人,深得慈禧信任,此次前来,名义上是“慰问湘军将士”,实则是探查湘军的虚实。在接风宴上,文祥看似闲聊,却反复问:“曾大人,如今太平天国已灭,湘军下一步是否要调回湖南?”“曾大人对北方防务有何看法?是否需要湘军北上支援?”话里的试探像针一样,扎得曾国藩心里发紧。
他知道,清廷对湘军的猜忌,从湘军组建时就没断过。咸丰四年,湘军攻克武昌,咸丰帝原本想任命他为湖北巡抚,可后来听了军机大臣祁寯藻的话——“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百应,恐非国家之福”——就收回了任命,只给了他一个“兵部侍郎衔”。现在湘军攻克天京,功高盖世,清廷的猜忌只会更重。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史记》,翻到《淮阴侯列传》。书页已经泛黄,上面有他年轻时批注的痕迹。“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韩信的故事他从小就熟,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重量。韩信为刘邦打下半壁江山,最终却被吕后杀害;岳飞精忠报国,却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他不能做韩信、岳飞,更不能让湘军将士跟着他遭殃。
当天晚上,他召集赵烈文、薛福成、容闳等核心幕僚。书房里的烛火跳动着,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曾国藩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却没动一口。“诸位,”他开口,声音低沉,“天京已破,太平天国灭亡,湘军的使命完成了。现在清廷对咱们多有猜忌,若不主动裁撤,恐有不测。今天请诸位来,就是商量裁兵的事。”
赵烈文第一个开口,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大人,裁兵之事需谨慎。湘军将士多是湖南子弟,跟着您多年,不少人家里没了田地,全靠当兵养家。若裁兵时抚恤不够,恐生哗变。而且,太平军残余势力还在福建、广东一带活动,捻军又在北方作乱,此时裁兵,万一有事,怕来不及应对。”
薛福成也附和:“赵兄说得对。而且,地方官员对湘军本就有意见——江苏的薛焕、江西的沈葆桢,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若裁兵时出了乱子,他们肯定会借机弹劾大人,说您‘治军无方’。不如等局势再稳定些,或者先裁部分老弱,保留精锐,这样既给了清廷交代,也能应对突发情况。”
容闳是留美归来的,想法更务实:“大人,我觉得裁兵可行,但要做好安置。士兵们回乡后,若没有生计,还是会出事。不如从两江藩库拨款,在湖南、湖北等地开办工厂,让士兵们进厂做工,既能解决生计,也能为日后的洋务运动储备人才。”
曾国藩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你们说的我都考虑过。抚恤的事,我会从两江藩库拨款,确保每个士兵都能拿到足够的银子回家;容先生说的开办工厂,是个好主意,我会让人去筹备。残余的太平军和捻军,我会留三万精锐,分别驻守江苏、安徽、江西,负责地方防务,应该能应对。但主力必须裁,而且要先裁吉字营。”
“裁吉字营?”众人都愣住了。吉字营是曾国荃的嫡系,也是湘军的主力,兵力有四万余人,战斗力最强。裁掉吉字营,相当于砍了湘军的“胳膊”。
曾国藩解释道:“吉字营是清廷最关注的部队,也是沅甫的部队。先裁吉字营,既能表明我的态度,让清廷放心,也能堵住地方官员的嘴——他们不是说咱们‘拥兵自重’吗?咱们就裁掉最精锐的部队,让他们无话可说。沅甫那边,我会去说。”
消息传到曾国荃的大营,曾国荃当天就从江宁赶到南京(此时天京已恢复旧称南京)。他冲进曾国藩的书房,脸色通红,额头上满是汗——他是骑着马赶来的,一路跑了三十多里。“大哥,你为什么要裁吉字营?”他声音激动,“吉字营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从衡州练兵到攻克天京,兄弟们流了多少血?陈二娃饿死在壕沟里,李老栓想回家看娃,他们跟着我,不是为了银子,是为了杀贼!现在说裁就裁,你让他们去哪里?”
曾国藩看着弟弟激动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起身给曾国荃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沅甫,你坐。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想想,吉字营有四万多人,都是你的嫡系,清廷能放心吗?去年咱们攻克安庆后,清廷就想调你去陕西,其实就是想把你和吉字营分开。现在天京破了,他们更不会容忍吉字营留在江南。咱们裁兵,是为了保全——保全自己,也保全兄弟们。”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奏折,递给曾国荃:“这是我给朝廷的奏折,请求裁撤吉字营两万余人,剩下的两万,改编为江宁防军,由你统领,驻守江宁。这样既裁了主力,又保留了你的部队,清廷那边也能交代。而且,我已经和湖南巡抚毛鸿宾商量好了,给每个回乡的士兵分五亩良田,免三年赋税,抚恤银子也给足了,老弱每人五十两,精锐每人八十两,受伤的再加五十两。他们回家后,能好好过日子。”
曾国荃接过奏折,看着上面的字,手微微发抖。他想起同治元年围困天京时,吉字营缺粮,士兵们吃草根度日,却没人叛逃;想起同治二年太平军地道突袭,兄弟们跟着他拼命反击,死了上千人也没后退;想起裁兵仪式上,李老栓说“大人,我回家,要是国家需要,我还来”。现在要让这些兄弟回家,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大哥,”他声音沙哑,“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我就是舍不得。这些兄弟,都是我的亲人啊。”
曾国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懂。可亲人,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跟着咱们打仗,不是为了一辈子当兵,是为了能回家,能和家人团聚,能让孩子读书。现在天下太平了,咱们该让他们回家了。”
曾国荃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大哥,我听你的。但我要亲自送兄弟们回家,要看着他们拿到田地,看着他们和家人团聚,我才放心。”
裁兵的准备工作很快展开。曾国藩亲自制定了《湘军裁撤章程》,详细规定了抚恤标准、遣散流程、回乡安置办法。章程里写着:“凡湘军士兵,服役三年以上者,发抚恤银五十两;五年以上者,发八十两;受伤致残者,加发五十两;阵亡士兵家属,发抚恤金一百两,另分良田十亩。”他还派专人到湖南,和地方官员一起丈量土地,划分田亩,确保每个回乡的士兵都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为了防止士兵们在路上出事,曾国藩还安排湘军的军官护送。每个护送队有一名军官、十名士兵,负责把回乡的士兵送到家门口。军官手里拿着名册,上面记录着士兵的姓名、家乡地址、田地位置,送到家后,还要和当地的保长一起,确认士兵拿到田地和抚恤金,才算完成任务。
同治三年十月初八,裁兵仪式在江宁城外的吉字营大营举行。四万余名士兵整齐地站在操场上,穿着统一的军装,手里拿着遣散证明和抚恤金。曾国荃穿着战袍,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声音哽咽:“兄弟们,谢谢你们跟着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在天下太平了,你们该回家了。我已经派人把你们的田地准备好了,回家后,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要是国家需要,我曾国荃一句话,你们还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士兵们齐声喊:“愿意!”声音里满是不舍,却也有对家的期盼。
李老栓拿着抚恤金和遣散证明,走到高台下,对曾国荃说:“大人,我回家了。我会好好种地,教娃读书。要是国家需要,我肯定来!”
曾国荃点了点头,说:“好。回家后,替我给你老婆子问好。”
士兵们排着队,跟着护送队离开大营。有的士兵回头看了看大营,眼里满是不舍;有的则加快了脚步,脸上带着对家的期待。曾国藩站在远处的土坡上,看着士兵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湘军的时代结束了,但这些士兵,会带着湘军的精神,回到家乡,好好过日子,这就够了。
裁兵的消息传到北京,慈禧太后大喜过望,下旨表扬曾国藩“忠君爱国,深明大义”,还赏了他一件黄马褂。旨意里写着:“曾国藩办湘军,平定太平天国,厥功甚伟。今主动裁撤重兵,以示忠君之心,朕心甚慰。着赏黄马褂一件,加太子太保衔,仍任两江总督,督办江南善后事宜。”
清廷对曾国藩的猜忌也渐渐消除,不仅让他继续担任两江总督,还让他负责江南地区的战后重建。可曾国藩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清廷的信任是暂时的,唯有始终保持谦谨,才能长久。他继续逐步裁撤其他湘军部队:霆字营裁撤一万余人,水师裁撤五千余人,驻守安庆、九江的部队也各裁撤一部分。到同治四年初,湘军从十余万减至三万余人,而且都是驻守地方的防军,不再对清廷构成威胁。
有一次,幕僚容闳劝他:“大人,您现在功成名就,不如向朝廷请求赏赐,给家人和部下谋些官职。比如,让九帅去做个巡抚,或者让赵兄、薛兄去做个知府。这样既能让部下安心,也能巩固您的地位。”
曾国藩摇了摇头,说:“不可。我已蒙朝廷厚恩,封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这已经够了。若再求赏赐,恐遭人非议,说我‘贪得无厌’。做人要知满足,为官要知进退。沅甫性子急,做地方官容易出事,让他驻守江宁,管好防务就好;赵兄、薛兄有才华,以后自然有机会,不用我去求。朝廷信任我,我更要谨守本分,不能让朝廷失望。”
容闳看着曾国藩,心里满是敬佩。他知道,曾国藩不是不想为家人和部下谋福利,而是不想因小失大——他要保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整个湘军的名声,还有江南百姓的太平。
就这样,在曾国藩的谨慎安排下,湘军顺利完成了裁撤。没有哗变,没有乱子,湖南子弟们拿着银子和田地,回到了家乡。有的士兵回家后,种起了田地,过上了安稳日子;有的则进了曾国藩开办的工厂,学习技术,成了工人;还有的,在地方上做了保长,帮着管理乡里。
曾国藩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写道:“吾一生所求,不过‘心安’二字。裁兵之事,虽有不舍,却能让清廷放心,让将士安心,让百姓安宁,吾心足矣。做人当知进退,为官当知本分,若恃功而骄,必遭天谴。你日后读书做官,也要记住‘谦谨’二字,不可忘本。”
七律·裁兵避祸
功成名就握重兵,清廷猜忌渐心生。
深知“鸟尽弓藏”理,主动裁兵避祸行。
先撤沅部以身作则,消除疑虑保安宁。
保全自身与家族,湘军忠义美名扬。
第七十四章 剿捻遇困境
同治四年四月,北方的春风还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曾国藩带着几名幕僚,登上了北上的战船。船行在运河上,两岸的杨柳刚抽新绿,嫩黄的芽尖在风中摇曳,可他却没心思欣赏这春日美景——清廷下旨,让他督办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军务,负责剿捻。
临行前,他站在江宁的码头上,看着前来送行的曾国荃。曾国荃穿着江宁防军的军装,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棉袍,递到他手里:“大哥,北方冷,你多保重。捻军不比太平军,他们来去如风,擅长骑射,你要小心。要是实在不行,就早点回来,别硬撑。”
曾国藩接过棉袍,心里暖暖的,却也更觉沉重。他知道,剿捻比平定太平天国还要难。太平军有固定的根据地,湘军可以围而攻之;可捻军不一样,他们是流寇,没有固定的地盘,骑着马,带着干粮,今天在山东,明天就到河南,后天可能又去了安徽,清军根本追不上。而且,捻军擅长骑射,湘军多是南方步兵,不善骑马,这又是一个劣势。
“沅甫,我走后,江宁的防务就交给你了。”曾国藩说,“江南刚安定,百姓们还没从战争中恢复过来,你要好好管着士兵,别让他们扰民。要是有太平军残余势力闹事,就及时派兵镇压,别让乱子扩大。”
曾国荃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会管好江宁的。你在北方,也要多写信回来,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战船缓缓驶离码头,曾国藩站在甲板上,看着江宁的城墙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满是牵挂——有对家人的牵挂,有对江南百姓的牵挂,也有对剿捻前途的担忧。
四月底,曾国藩抵达直隶保定。保定是直隶的省会,也是京畿重地,清廷在这里驻扎了大量八旗兵。他刚到总督衙署,就召集当地官员开会,了解捻军的情况。直隶布政使崇厚是满洲镶黄旗人,对湘军素来轻视,开会时,他跷着二郎腿,说:“曾大人,捻军就是一群流寇,没什么可怕的。咱们只要派八旗兵去剿,很快就能平定。”
曾国藩皱了皱眉,说:“崇大人,捻军虽说是流寇,却有十余万兵力,擅长骑射,来去如风。八旗兵久不习武,恐难应对。我看,还是要制定详细的策略,才能平定捻军。”
他制定的策略,是“以静制动,画河圈地”——在捻军活动的区域,沿着黄河、运河、淮河修筑长墙,开挖壕沟,把捻军围困在固定的区域里,然后派重兵围剿。他觉得,只要能把捻军困住,不让他们到处流窜,就能慢慢消灭他们。
可刚实施没多久,他就遇到了麻烦。捻军在赖文光的率领下,分成了东、西两部:东捻军由赖文光亲自带领,活动于山东、江苏、安徽一带;西捻军由张宗禹带领,进攻陕西,牵制清军兵力。曾国藩的“画河圈地”需要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协同配合,可地方官员却各自为政,根本不听他的调度。
他首先找山东巡抚阎敬铭,商量在运河沿岸修筑长墙的事。阎敬铭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以节俭著称,听说是要花钱修墙,立刻摇头:“曾大人,不是我不配合,山东连年遭灾,先是旱灾,后是蝗灾,藩库早就空了,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实在没钱修墙啊。”
曾国藩知道他在找借口——山东是产粮大省,就算遭灾,也不至于连修墙的钱都没有。可他这个“督办”虽然管着三省军务,却没有实权,不能强迫地方官员出钱。无奈之下,他只能从两江藩库调拨了二十万两银子,派人到山东招募民工,自己动手修筑长墙。
民工大多是山东的农民,因为遭灾没了活路,来修墙赚点工钱。曾国藩让人给民工们发足了口粮,每天两顿饭,每顿都有馒头和咸菜,还按月发工钱,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民工们都很卖力,可捻军却不给他们时间——长墙还没修完,东捻军就突破了山东的防线。
同治四年六月,赖文光率领东捻军,从山东菏泽出发,一路打到直隶沧州,离北京只有两百多里。清廷得知消息,大为震惊,慈禧太后下旨严厉斥责曾国藩“剿捻不力,致贼逼近京畿”,还派了恭亲王奕訢到保定督战。
奕訢到保定后,当着众多官员的面,把曾国藩批评了一顿:“曾大人,你是中兴名臣,平定了太平天国,怎么连一群流寇都对付不了?现在捻军逼近北京,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曾国藩低着头,没说话。他心里又委屈又焦虑——不是他的策略不对,而是地方官员不配合,湘军又不适应北方的环境,实在难以应对。他在日记里写道:“捻军如流寇,来去无踪,吾之‘画河圈地’,需三省协同,然地方官员多推诿,或阳奉阴违,事倍功半。吾虽尽力调度,却难见成效,奈何?”
更让他头疼的是湘军的不适应。湘军士兵多是湖南、湖北子弟,从小在南方长大,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和地形。四月的北方,早晚温差大,白天还挺暖和,晚上却冷得能结冰,很多士兵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北方多平原,一马平川,适合骑兵作战,湘军都是步兵,追不上捻军的马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了粮食就跑。
有一次,湘军与东捻军在山东济宁交战。捻军的骑兵排成队列,像潮水一样朝着湘军冲过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尘土飞扬,遮住了阳光。湘军士兵从未见过这么多骑兵,吓得纷纷后退,有的甚至扔掉了兵器,转身就跑。曾国藩站在远处的土坡上,看着溃败的湘军,心里满是失望。他知道,湘军经过裁撤后,战斗力已大不如前,而且士兵们思乡心切,士气低落,根本不是捻军的对手。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李鸿章求援,调淮军来帮忙。淮军是李鸿章一手创建的,士兵多是安徽子弟,不少人会骑马,而且装备了洋枪洋炮,战斗力比湘军强。李鸿章接到求援后,立刻派刘铭传、周盛波等将领,率领淮军北上。
可淮军毕竟是李鸿章的部队,虽然听从曾国藩的调度,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刘铭传是淮军的名将,骄傲自负,不愿意受曾国藩的指挥。有一次,曾国藩让他率军驻守运河沿岸,防止捻军突破,他却以“兵力不足”为由,迟迟不动身。曾国藩派人去催,他才勉强率军出发,却故意放慢行军速度,等他到了运河沿岸,捻军早就已经突破了防线。
同治五年正月,东捻军在赖文光的率领下,再次突破了曾国藩修筑的长墙防线,进入山东半岛。清廷对曾国藩的剿捻成效彻底失望,不少官员上奏弹劾他“年老体弱,不堪重任”“战术陈旧,误国误民”。有的官员甚至说:“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不过是运气好。现在剿捻不力,证明他根本没有军事才能,应该罢免他的职务,另选贤能。”
曾国藩得知后,心里反而平静了。他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剿捻——他擅长打阵地战,适合对付有固定根据地的太平军,却不适合对付流动作战的捻军。与其硬撑,让更多士兵送命,不如主动请辞,让更适合的人来接手。
他立刻上奏朝廷,请求免去自己剿捻督办之职,推荐李鸿章接任。奏折中,他坦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臣年迈体弱,不习北方地形,亦不擅应对流寇战术。捻军猖獗,臣虽尽力调度,却难见成效,恐误国事。李鸿章年轻有为,熟悉淮军,且善应对流寇,若由其督办剿捻,必能见效。臣恳请陛下恩准,免去臣剿捻督办之职,让臣回两江总督任上,督办江南善后事宜。”
清廷很快同意了他的请求,免去其剿捻督办之职,改由李鸿章接任。曾国藩接到圣旨,如释重负。他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江宁。临行前,他特意去见了李鸿章,把自己整理的捻军资料、绘制的地图、总结的战术心得,悉数交给李鸿章。
“少荃,”曾国藩看着李鸿章,语重心长地说,“捻军虽顽,却也有弱点。他们没有固定的粮道,全靠劫掠为生,只要断了他们的粮草,就能困住他们。而且,他们擅长骑兵,你要多练骑兵,用洋枪洋炮对付他们。我已经和山东、河南的官员打过招呼,他们会配合你的工作。你年轻,有才华,一定能平定捻军。”
李鸿章接过资料,感动地说:“老师放心,学生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早日平定捻军,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学生还会向老师请教。”
曾国藩笑了笑,说:“好。你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写信。江南的粮饷,我也会尽力支持你。”
曾国藩离开保定那天,天空飘着小雪。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地面变得湿滑。他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雪景——北方的雪和南方不一样,又大又密,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像开了一层白花。他想起自己一生的经历:靖港战败,两次投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湖口遇险,座船被夺,躲在小船里,看着太平军的旗帜,觉得自己要完了;三河之痛,李续宾战死,湘军精锐覆没,他在书房里哭了三天,觉得平定太平天国无望;现在剿捻遇困,主动请辞,却没有了往日的沮丧,只有释然。
他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写道:“吾一生历经挫折,然从未气馁。盖因吾知,世事难料,非人力所能尽控。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剿捻之事,虽未成功,然能为少荃铺路,为国家平定大乱,吾愿足矣。你日后做事,也要记住‘尽力’二字,不必强求结果,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回到江宁后,曾国藩重新投入到两江总督的工作中。他不再过问剿捻之事,而是专注于江南地区的战后重建:修复被战火毁坏的水利设施,比如洪泽湖的堤坝、长江的防汛工程,让百姓能安心种地;开办书院,比如在南京重建钟山书院,聘请名师讲学,让孩子们能读书;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比如江苏知府王某,因贪污粮饷被他革职查办,还追回了贪污的银子,发给百姓。
江南地区的经济和民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农民们种上了庄稼,地里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商人们重新开张,街道上又热闹起来;孩子们走进了书院,朗朗的读书声传遍了江南。
而李鸿章也没有辜负曾国藩的期望。他采用曾国藩的“断粮道、练骑兵”策略,又加上淮军的洋枪洋炮,很快就扭转了剿捻的战局。他派刘铭传率军切断捻军的粮道,派周盛波训练骑兵,对付捻军的马队。同治七年,李鸿章终于平定了东、西捻军,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捻军之乱。
曾国藩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里写《挺经》。他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南京的阳光很暖,照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石榴花正开得艳。他欣慰地笑了,心里想:“少荃没让我失望,百姓们终于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七律·剿捻困境
剿捻面临新困境,捻军流动作战灵。
湘军战术难适应,粮饷短缺又添萦。
地方官员不协作,成效不佳心自明。
主动请辞让贤能,不负朝廷不负民。
第七十五章 洋务开新篇
同治四年春,江宁的秦淮河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画舫在河里缓缓游动,船上的歌女唱着江南小调,声音婉转;岸边的柳树抽出了新枝,嫩黄的芽尖在风中摇曳;百姓们穿梭在街头巷尾,有的买菜,有的做生意,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可曾国藩却没有心思欣赏这春日美景,他坐在两江总督衙门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翻得卷边的《海国图志》,眉头紧锁。
书里“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句子,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在书页上反复摩挲。两次鸦片战争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爆发,英军攻陷定海,逼近天津,清廷被迫签订《南京条约》;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陷北京,火烧圆明园,清廷又签订《北京条约》。每次战败,都是割地、赔款,都是百姓遭殃。太平天国虽被平定,可国家的积弱却丝毫没有改变——清军的武器还是大刀长矛,而外国人已经有了洋枪洋炮;清军的战船还是木船,而外国人已经有了蒸汽轮船。他深知,若不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中国永远无法强大,永远会被外国人欺负。
“大人,容闳先生求见。”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快请。”曾国藩放下书,站起身。
容闳走进书房,手里拿着一个西洋钟表,这是他从美国带回来的。他看到曾国藩手里的《海国图志》,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大人,”容闳开门见山,“如今太平天国已灭,正是创办近代工业、学习西方技术的好时机。若能创办一座兵工厂,生产枪炮、轮船,既能增强国家的军力,抵御外侮,也能为百姓提供生计,岂不是一举两得?”
曾国藩眼前一亮。他早就有创办近代企业的想法,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和方案。容闳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留美学生,在耶鲁大学读了四年,熟悉西方的工业和教育,是办工厂的最佳人选。“容先生,你说得对!”曾国藩激动地说,“创办兵工厂之事,我意已决。你熟悉西方,此事就交给你负责。所需的资金、土地、机器,我会全力支持。”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曾国藩和容闳反复商量,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们决定把兵工厂建在上海——上海是通商口岸,方便购买外国机器和聘请外国技师,而且交通便利,便于运输原料和产品。曾国藩还上奏朝廷,请求创办“江南制造总局”,奏折中,他详细阐述了创办兵工厂的必要性:“如今外患未除,国家积弱,若不学习西方技术,创办近代企业,恐难抵御外侮。江南制造总局若成,可生产枪炮、轮船,增强军力,为国家自强之基。臣恳请陛下恩准,拨款五十万两,用于创办工厂。”
清廷很快批准了他的请求。同治四年六月,江南制造总局在上海虹口正式动工。曾国藩亲自选址,占地面积达七十余亩,还从美国购买了最先进的机器——包括蒸汽机、车床、铣床等,足足装了十几艘船。这些机器都是从美国朴茨茅斯工厂定制的,花费了二十万两银子,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工业设备。
他还聘请了十几名外国技师,其中有英国的铁匠史密斯、美国的机械师约翰,还有德国的工程师威廉。这些技师都是容闳从美国和欧洲请来的,经验丰富,年薪高达五千两银子,是当时中国官员俸禄的十几倍。
创办过程却充满了困难。首先是外国技师的傲慢。史密斯是英国伦敦人,在英国的兵工厂工作过多年,觉得中国工人笨,不愿意耐心教导。有一次,一个中国工人问他“蒸汽机的原理是什么”,他却不耐烦地说:“你只要会操作就行,问那么多干什么?中国人学不会这些高深的技术。”说完,还故意把操作手册藏了起来。
曾国藩得知后,亲自去工厂找史密斯谈话。他坐在史密斯面前,语气平静却坚定:“史密斯先生,我请你来,是让你教中国工人技术,不是让你耍脾气。中国工人很聪明,只要你耐心教,他们一定能学会。如果你愿意好好教,我可以给你涨薪水,年薪涨到六千两;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立刻请你离开,中国有很多外国技师愿意来。”
史密斯没想到这个中国官员如此强硬,他知道,曾国藩给的薪水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要是丢了这份工作,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差事。他连忙道歉,说自己以后会耐心教导工人。
曾国藩还制定了严格的奖惩制度:工人学会一项技术,就奖励五两银子;外国技师教得好,每月额外发奖金一百两;若有人偷懒或故意刁难,就严厉惩罚——工人偷懒,扣半个月工钱;技师刁难,扣一个月薪水。
其次是中国工人的不适应。工人多是从湘军退役的士兵和当地的农民,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机器。一开始,有的工人连机器的开关都不会开,有的甚至害怕机器会“吃人”,不敢靠近。曾国藩知道,要让工人学会技术,不能急。他让容闳挑选了一批年轻、聪明的工人,组成“学徒班”,先让外国技师做示范,再让他们跟着学,一步一步来。
王福就是“学徒班”的一员。他原本是湘军的士兵,在雨花台战役中受了伤,左手少了一根手指,退役后没了生计,来工厂当工人。他一开始也害怕机器,看到蒸汽机轰鸣着转动,心里直发怵。可看到曾国藩经常来工厂,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还鼓励他们“学会技术,就能让中国强大起来,就能不再受外国人欺负”,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他每天早早来到工厂,跟着史密斯学习操作车床。史密斯教他怎么装夹工件,怎么调整刀具,他都认真记在本子上,晚上回到宿舍,还在灯下反复琢磨。有一次,车床的刀具坏了,史密斯不在工厂,王福看着停工的机器,心里着急。他想起史密斯说过“刀具的角度很重要”,就自己找来一块废铁,试着磨刀具。磨了整整一夜,终于磨出了一把能用的刀具。第二天,他用这把刀具加工工件,精度竟然和史密斯磨的一样。
曾国藩知道后,特意奖励了他二十两银子,还提拔他当了工头,负责管理“学徒班”。王福感动地说:“大人,我一定好好教兄弟们,让大家都学会技术,为中国争光。”
除了技术上的困难,还有保守派的反对。不少官员上奏弹劾曾国藩,说“学习西方技术是‘以夷变夏’,违背祖制”“创办工厂浪费银子,不如用来养兵”。御史张盛藻甚至上奏说:“曾国藩创办工厂,是崇洋媚外,忘了祖宗。中国的根本是儒家思想,不是西方的奇技淫巧。若长此以往,中国将不再是中国,百姓将不再是中国人。”
曾国藩却不为所动。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吾办洋务,非为崇洋,乃为自强。若能使国家强大,百姓安宁,纵遭人非议,吾亦不悔。儒家思想固然重要,可‘经世致用’才是儒家的根本。学习西方技术,正是为了践行‘经世致用’,为了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同治六年,江南制造总局终于生产出了第一艘轮船——“恬吉号”(后改名为“惠吉号”)。这艘轮船全长十八丈,排水量达六百吨,船体用钢铁制造,动力是蒸汽机,可搭载火炮八门,航速每小时十海里,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轮船。
当“恬吉号”在黄浦江试航时,曾国藩亲自登船视察。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轮船在江面上平稳行驶,激起的浪花拍打着船身,听着蒸汽机的轰鸣声,像听着一首雄壮的乐曲。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容闳的手说:“容先生,我们终于有自己的轮船了!中国自强,从此开始!”
试航那天,上海的百姓都来围观。他们站在黄浦江岸边,看着“恬吉号”缓缓驶过,有的欢呼,有的激动得哭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我活了七十多岁,从来没见过中国自己造的轮船。现在终于有了,以后中国人不用再怕外国人了!”
创办江南制造总局后,曾国藩又把目光投向了教育。他深知,要实现国家自强,不仅需要先进的技术,更需要高素质的人才。如果只靠购买外国机器、聘请外国技师,没有自己的人才,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
同治十年,他和李鸿章联名上奏,请求派幼童赴美留学。奏折中,他写道:“人才为国家根本,若能派幼童赴美留学,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和知识,回国后必能为国家效力,推动自强。臣恳请陛下恩准,选派三十名幼童,赴美留学十五年,所需费用由两江藩库承担。”
清廷批准后,曾国藩立刻开始选拔幼童。他派人到湖南、湖北、江苏、浙江等地,挨家挨户劝说百姓,选拔十二至十六岁的幼童。选拔标准很严格:天资聪颖,品行端正,家境贫寒——因为贫寒家庭的孩子更能吃苦,更懂得珍惜机会。
不少家长担心孩子远渡重洋,会被外国人欺负,或者“忘了祖宗”,不愿意报名。曾国藩亲自派人去劝说,他对家长们说:“孩子们去美国,是去学技术,不是去当外国人。朝廷会承担所有费用,孩子们每年还能回家一次,看看你们。他们学成后,会回来为国家做事,让中国强大起来,让大家不再受外国人的欺负。”
詹天佑的父亲詹兴洪就是其中一个犹豫的家长。詹天佑才十二岁,聪明伶俐,在蒙馆里读书,成绩很好。詹兴洪担心儿子去了美国,会忘了中国的文化,不愿意让他去。曾国藩知道后,亲自去詹天佑家。他看着詹天佑,笑着说:“孩子,你想不想去美国学技术,回来给中国修铁路?让中国的火车跑得比外国的还快?”
詹天佑眼睛一亮,说:“想!我想让中国有自己的铁路!”
曾国藩又对詹兴洪说:“詹先生,你看孩子这么有志向,就让他去吧。我保证,等他学成回来,一定会有出息,会为你争光,为国家争光。而且,我会让容闳先生照顾好孩子们,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詹兴洪被曾国藩的诚意打动,终于同意了。就这样,曾国藩一共选拔了三十名幼童,年龄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都是天资聪颖、品行端正的孩子。
同治十一年,第一批三十名幼童在陈兰彬、容闳的率领下,从上海出发,前往美国。曾国藩亲自到码头送行。孩子们穿着新做的西装,背着书包,脸上满是好奇和期待。曾国藩走到他们面前,挨个抚摸他们的头,叮嘱道:“孩子们,你们是中国的希望。到了美国,要好好学习,不忘祖国,不忘祖宗。要记住,你们是中国人,你们学技术,是为了让中国强大起来。将来回国后,一定要为国家自强贡献力量,让中国变得强大起来,不再受外国人欺负!”
幼童们齐声回答:“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期望!”
轮船缓缓驶离码头,曾国藩站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去。他看着轮船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心里既欣慰又不舍。他知道,这些孩子就像种子,将来一定会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在日记中写道:“派幼童赴美留学,乃中国近代教育之始。虽前路未知,然吾坚信,此举必能为国家培养人才,推动自强。吾虽年迈,能为此事,亦无悔矣。”
江南制造总局后来发展成为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军事工业企业,生产出了大量的枪炮、轮船,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光绪元年,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镇沪号”轮船,在黄海海战中重创日本军舰,展现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实力。
留美幼童中,也涌现出了詹天佑、唐绍仪、梁敦彦等杰出人物。詹天佑主持修建了中国第一条自主设计的铁路——京张铁路,用“人”字形线路解决了八达岭的陡坡问题,让外国人惊叹不已;唐绍仪后来成为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为中国的近代政治制度建设做出了贡献;梁敦彦则担任过清朝的外务部尚书,在外交舞台上为中国争取了不少利益。
曾国藩虽然没能亲眼看到这些成果——他在同治十一年就去世了,但他的努力,为中国近代化开辟了道路。他的洋务思想,像一束光,照亮了中国近代化的征程,也让后人明白,只有不断学习、不断进步,才能让国家强大,让百姓安宁。
七律·洋务新篇
倡导洋务开新局,创办制造强军备。
派遣幼童赴西洋,学习西技育人才。
“师夷长技以制夷”,自强思想心中揣。
虽未成功终有益,近代化路此铺开。
来源:草鞋芒杖论平生一点号